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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蘇格蘭 7

Part 1 蘇格蘭

7

「我背你。」傑伊不容分說將莉茜背起,繼續沿階梯向上。
傑伊興許覺察到她的恐懼,但沒吭聲。他走在前面,打著燈為莉茜照路。莉茜提心弔膽地跟在後面。沒走幾步,傑伊道:「把手搭在我肩上,這樣走得穩。」莉茜感激著照做。
「我才以為你睡過了呢。」她回答道。說著,兩人都笑了。
莉茜進了卧房。她發現傑伊又打起了精神。早前他們父子倆在山坡上似乎又發生了爭執。其他人的心思都在獵鹿上,沒人知道緣由。傑伊沒打中,喬治爵士臉色煞白。不管事出何因,衝突都在成功的興奮之下迅速平息。莉茜那一槍乾淨利落地結果了目標。羅伯特和亨利也讓各自的獵物掛了彩。羅伯特追了幾碼后倒地,扣動了致命的一槍。亨利那頭帶傷逃脫,獵狗在身後緊追,最終斃命。不過,所有人都心中有數,傑伊在之後也是一聲不吭——直到剛才才恢復了平日的神采。
「礦工的工錢按產煤的重量計算。」他回答道,「如果要花錢雇運煤工,錢就不能到自家手裡。所以就動員了家裡的妻兒來運,好掙個徹底。」
「怎麼了?」他問。
傑伊不想細說,可莉茜才不管這些繼續問:「為什麼吵架?」
馬廄的鍾錶敲響十一點的鐘聲。哈林姆夫人站起身,親吻了女兒道:「晚安,親愛的,好好睡一覺。」
「請原諒,詹米森少爺。」
她使勁咽了咽口水。真是越說越要命。
「可借錢總有個上限。人家已經不想再借錢給我們了。」
只見那礦工徐徐將蠟燭舉至洞頂,兩眼出神地盯著燭火。
莉茜沒反駁。她的好奇心老早就滿足了。長時間貓腰躬背令她叫苦不迭。她又累又怕,灰頭土臉,只想著趕緊回到地面吹吹涼風。
午夜鐘聲一響,莉茜舉著蠟燭往樓下走去。
莉茜觀察著鏡中母親的臉——熟悉的線條中透著堅定。莉茜深愛著母親,也希望討她歡心。然而她也知道,自己無法成為母親心目中理想的女兒——畢竟天性如此。「對不起,媽媽,」莉茜道,「這些我沒想過。」
麥卡什瞅了瞅火苗道:「真讓你說著了,埃斯特。」他轉過頭,沒有理會莉茜和傑伊,而是對女工們道:「這裡有點沼氣。」莉茜恨不得扭頭就跑,而麥卡什卻鎮定自若。「目前還不至於要響警報。咱們再看看不同的方位,看看它擴散到哪兒了。」
莉茜大吃一驚,說:「那可不行!」
「您彎下腰,少爺。」莉茜照做。女人把筐壓在莉茜背上。
傑伊先行跨入其中一條隧道,轉身將手伸向莉茜。他的手結實又乾燥。莉茜進了隧道,傑伊將她的手拉到唇邊吻了一下。這種殷勤令莉茜很是開心。
傑伊正要開口拒絕,莉茜搶先一步說:「好吧,讓我背背試試。」
另一個女人道:「蔫雞|巴才不是不長眼,人家好歹還有一隻哪!」周圍人一陣狂笑。
「羅伯特貌似想追我。」
莉茜掙扎著站起身。小腿上刀扎一樣疼。她暗下決心,下不為例。
母親一臉茫然地說道:「借貸的事一直由你父親的律師替我安排。至於錢是哪裡來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這都無所謂。關鍵在於,債主已經來討債,不還錢,產業就贖不回來了。」
「如果走投無路,我可以嫁給他。」
莉茜喜出望外地說:「敢!」這個男人懂得討她歡心!「什麼時候去?」她有些迫不及待。
兩個人怔怔地對視了好一陣,耳朵里充斥著女工們的訕笑聲。儘管經歷了傑伊的「偷襲」,這突然的親昵仍令她春心蕩漾。她看得出,馬拉奇與她有同感。一時間https://read.99csw•com,莉茜對他的親近感勝過了傑伊——儘管傑伊吻了她,還牽了手。一個女工的聲音打破了嘈雜:「麥克,快瞧瞧這兒!」
「要我沒記錯的話,二百一十英尺。」
叩門聲響起,母親走了進來。莉茜心裏犯嘀咕:但願媽媽不是來促膝長談的。還不到十一點,時間寬裕得很。
「這都是些什麼人?」
「你……喜歡羅伯特嗎?」
他們一路走,莉茜一邊想,礦上簡直安靜得出奇。沒什麼人說話:少數幾個礦工有小跟班幫忙,大部分都是獨立作業。運煤工還沒來。岩牆與腳下厚厚的煤灰蓋住了鋤頭的敲擊聲,煤塊的碎裂聲。偶爾有童工在身後關上一扇門。傑伊解釋說這些門控制著隧道中的空氣流通。
「可以。」
驚訝並未使莉茜退縮:她也樂在其中。傑伊的嘴唇堅實而乾燥,上唇剃過鬍鬚的地方略微有些刺癢。隨後莉茜張口便問:「你是為了這個才帶我來的?」
可她又能怎麼辦?不能任由債主將她們母女掃地出門!真若如此她們能怎麼辦?能去哪兒?怎麼過活?一想到母女倆擠住在愛丁堡冰冷的租屋裡,可憐兮兮地寫信給遠親求助,靠著刺繡換小錢度日,莉茜就不寒而慄。為今之計只能嫁給有錢而無趣的羅伯特。可她真做得來嗎?每到萬不得已,非得趕鴨子上架時,她總是在最後一刻改變主意,設法逃避——一槍斃了生病的老狗如此,逛商店買襯裙衣料也是如此。
「當然,我說到做到,」傑伊笑道,「你敢不敢去?」
「你臉都黑了!」
莉茜再也受不了了。她又臟又累,嘴裏儘是煤灰,這會兒連小命都可能不保。她讓自己保持冷靜。來此之前她就知道礦井作業是份危險差事,這會兒必須得挺住。礦工們每晚都下井,撐這一宿又算得了什麼?
在戶外打獵一整天,莉茜累得昏昏欲睡。晚飯一過,她便稱累告退。羅伯特剛好不在屋裡,傑伊禮貌地起身,舉著蠟燭送她上樓。邁上石階時傑伊悄聲說:「你要真想去,我可以帶你下礦井。」
他把蠟燭遞給莉茜,悄聲道:「半夜見!」
樓梯邊沒有扶手。
「把我們都炸上天。」
不用看傑伊的表情,莉茜也知道他對此很反感。只聽他悠悠答道:「還不是老一套——因為我哥哥羅伯特。」
離礦井越來越近,莉茜的興奮和好奇也愈發強烈。她想象著礦山的環境,納悶怎麼到了麥卡什嘴裏,礦山就成了人間地獄。那裡酷熱難耐或是天寒地凍?礦工們像困獸一樣彼此廝鬥不停?那裡惡臭蔓延、蟲鼠遍地或是陰森死寂?莉茜開始害怕。然而轉念一想,無論如何我都要弄清楚——這樣麥卡什就不能笑話我一無所知了。
這名礦工煤間地腳的煤已經敲得差不多,目前正開鑿高處的煤面。和多數礦工一樣,他也光著膀子,後背的肌肉隨著每一次掄錘隆起抖動。毫無支撐的煤炭失重落下,在地上碎成幾塊。礦工迅速后閃,新鮮初露的煤面開裂移位,受力改變的同時不時蹦出些碎塊。
傑伊再次牽起她的手:「過去瞧瞧。」
「那他們幾乎沒時間睡覺啊!」
傑伊抓住莉茜的胳膊,低聲道:「依我看咱們見識夠了,不是嗎?」
文明社會的年輕紳士絕不能親吻未婚妻以外的女士。莉茜理應反感,她自己心知肚明,但還是樂在其中。她開始感到難為情,說:「咱們還是往回走吧。」
「沼氣無色無味,只有這樣才能探查出來。」
「一種易燃氣體。」
她從未想過礦工的妻女如何打發時間,也萬萬read.99csw.com沒想到她們全天半夜都在地底做工。
莉茜盡量將煩惱拋諸腦後。寬厚的立柱間燭火點點,讓她聯想起午夜大教堂的禮拜。傑伊介紹:「每個礦工負責十二英尺長的工作面,稱為『煤間』。兩個煤間中留出十六英尺見方的煤柱支撐頂部。」
「那還有佃農繳的租金。以後就不去倫敦旅行了,連愛丁堡的舞會也可以不出席。除了神父,也沒人上門共進晚餐。我們可以像修女一樣,一年到頭不見客。」
「記得走廚房——我會給你留門。我們在馬廄院里碰頭。到時我會備馬。」
她把散亂的頭髮紮好,找出昨日喬裝的衣服換上:馬褲、馬靴、亞麻襯衣、輕巧夾克,戴上一頂男士三角帽,又從煙囪里抓了把煤灰塗在臉上。這次她沒戴假髮,而是套了雙皮手套保暖,也好掩藏起細嫩的雙手。一張花格毯搭在肩頭,顯得肩寬體長。
莉茜倒吸一口冷氣。如果她現在打退堂鼓,被喬治爵士和羅伯特知道了,肯定會說:「我說什麼來著,礦井可不是姑娘家去的地方。」她可不想受這種白眼——寧可無依無靠踩樓梯到二百一十英尺的地下,也不能被人瞧不起。
大筐不一會兒就裝滿了。莉茜眼見兩個女人將大筐抬起,架到另一個女人背上。承重者不由得哼了一聲。筐背在背上,由一條繞額的綁帶固定,她一步步沿隧道往外走,腰也彎得更低了。莉茜在想,這二百多英尺的樓梯,她是怎麼扛上去的?「那筐真有那麼重嗎?」
「好受多了,謝謝!」傑伊似乎放輕鬆了。
第一處煤間沒人,可能已經采完。片刻后傑伊在另一個煤間旁停下,一個礦工正在挖煤。莉茜發現,對方並非站立,而是側身躺下,沿著地線鑿。一旁木架上的燭光搖搖晃晃點在下鑿的位置。儘管姿勢彆扭,但他掄起傢伙來依舊十分有力。每揮一下,牆上就掉下幾粒煤塊。整個煤室縱深鑿下的能有兩三英尺。莉茜沒想到,礦工就躺在滲水中作業,水流過煤間的地面,匯入沿隧道鑿成的溝渠。冰冷的水流令莉茜不寒而慄,而幹活的礦工卻脫掉了襯衣和外套,光著腳赤膊上陣,黝黑的肩頭汗水晶瑩。
「警報,」傑伊道,「肯定是探到沼氣了。」
一個滿臉煤灰的女工正將蠟燭舉至洞頂。麥卡什看了看她,又回頭看了看莉茜,彷彿意猶未盡心有不甘。他鬆開莉茜走了過去。
「我還能牽你的手嗎?」
拴好了馬,莉茜和傑伊來到坑口。坑口約莫六英尺見方,陡峻的木質樓梯順著邊上曲折向下延伸,一眼看不到底。
「我明白了。」莉茜語氣沉重。
然而下不為例——她以後再也不想來了。
雖然她有所準備,重量還是大大超出她的預期,她連一秒鐘也堅持不住。她膝蓋發軟,整個人都被壓垮了。那個礦工似乎早有預料,他伸手一扶。女工將煤筐卸下,莉茜真切地感受到重負的釋去。她腿一軟倒在那礦工的懷裡,這才恍然大悟:他們早知會這樣。
兩個人繼續前行。礦井的坑口只有一匹孤馬繞著圈轉輪子。走近了莉茜才看清,輪上纏著繩子,從礦井裡一桶桶打水上來。「礦井裡總是有積水,」傑伊解釋道,「都是土裡滲出來的。」木桶老舊漏水,濕土摻著冰碴兒,整個坑口泥濘不堪。
她解下外裙、襯裙,脫了鞋,裹了條毯子坐在火爐前。多有趣的一個人,莉茜暗想。傑伊似乎也喜歡冒險,和她自己一樣。他長得也英俊:個頭高挑,衣著得體,身手矯健,捲髮濃密。真希望午夜能早點到來呀!
「在。」九九藏書
「晚安,媽媽。」
約莫半個鐘頭后,他們經過一處小型礦山,這裏正在找買主。「誰在那兒?」一個聲音大叫,然後一個牽著獵狗的看守出現在傑伊的視野範圍。原本看守的職責是照看野鹿,防範偷獵者。如今,很多看守在礦上監督,防止有人偷煤。
回到洞口的莉茜和傑伊開始向上攀爬。運煤工手腳並用,宛如嗷嗷待哺的幼童——躬著身子尤其如此。工人們步幅穩健,如今已沒有人打趣聊天:女人們、孩子們個個因重負而氣喘吁吁。莉茜偶爾要停下來喘口氣,而運煤工卻是一步不停。看著年幼的女童肩負重擔與她擦身而過,有人因勞累和疼痛淚水漣漣,莉茜心中羞愧難當。偶爾有孩子放慢腳步或停歇片刻,母親的打罵聲便會接踵而至。莉茜多想上前安慰。當晚的各種體會五味雜陳,最終化為一股憤怒。「我發誓,」她憤然道,「只要我在世一日,自家土地上就決不開礦。」
「這樣也就沒精力幹壞事。」
「親愛的,如果你嫁給羅伯特,事情就會解決。」
傑伊果斷替莉茜擋下:「不用了。」
「恐怕連這些也是奢求。他們威脅說要拿哈林姆莊園和家產抵債。」
「媽媽……難道我們要無家可歸了?」
這些人幾乎都是婦人和女童。
他們一路往下走,提水的木桶從井口正中搖搖轉轉向上,冰冷的水花不時濺在莉茜臉上。她總覺著會腳下一滑,飛速翻滾著一路打翻十多個木桶,最終摔死在井底。
「易燃?」
那個礦工很堅持:「要不試上半筐?這個小不點兒就背這種。」
莉茜覺得諷刺。「我從小在附近長大,卻從不知他們要一天干到晚。」難道麥卡什說得沒錯?難道此行會徹底改變她對礦工的認知?
「沒辦法——抵押就是這麼回事。」
「把它點著。」
「讓你反感了?」
她這才意識到:頭頂上是二百一十英尺的土石,作業者稍有不慎,就可能天崩地陷。她極力壓抑內心的恐懼,與傑伊相握的手也不由得一緊。傑伊也以緊握回應。此後,牽手對莉茜而言再也不是無心之舉。她對此也並不反感。
隧道內的地勢並不平坦,地面時高時低。莉茜猜測路上一定堆著煤。腳下的路面越來越陡,傑伊停下腳步,指了指一位手擎蠟燭的礦工:「他在探查沼氣。」
莉茜鬆開他的手在石頭上坐下,好伸展伸展後背。
「量大會怎樣?」
莉茜目瞪口呆。在她生活的世界里,女人們從不大罵「他媽的」。至於「蔫雞|巴」是什麼意思,莉茜連想都不敢想。凌晨兩點便要起身上工,在地下一干就是十五個鐘頭,如此境遇下女人們還有說有笑,莉茜實在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觀察了一陣。那礦工每往隧道深處走幾步,就舉起蠟燭試探一番。莉茜不想面露懼色,故作鎮定道:「探到沼氣后怎麼辦?怎麼排除?」
圍觀的女工們厲聲嘲笑著眼前這個「年輕紳士」。莉茜的身子往前栽,被他粗壯的前臂一把攬住。一隻長滿老繭、粗硬如馬掌的手隔著亞麻襯衫使勁壓在她的雙乳上。只聽那礦工驚訝地支吾了一聲。那隻手捏了捏,彷彿確認一般。莉茜乳|房豐|滿——甚至令她覺得難為情。那隻手很快移開。礦工扶她站直,雙手扶著莉茜的肩頭,滿是煤灰的臉上滿是詫異。
「可打我記事起,咱們手頭不是一直都不寬裕嗎?」
簡直是開玩笑。「如果它易燃易爆,那怎麼能用蠟燭呢?」
走了一會兒,傑伊停下腳步,讓莉茜休息片刻。莉茜一直覺得自己身手矯健,此刻卻腰酸腿疼,呼呼帶喘。為了掩飾疲https://read•99csw•com憊,她主動跟傑伊搭話:「你對煤礦還挺熟悉的——水源、井深,你全都一清二楚。」
沒等傑伊回應,一陣鈴聲響起。
「沼氣比空氣輕,集中於空氣上層,」傑伊接續解釋道,「少量沼氣會令燭火變藍。」
「沒錯。我一直靠四處借錢、抵押地產省吃儉用勉強度日。」
莉茜若有所思地注視著火焰。多年來,她一直都知道,用婚姻拯救家族是她的人生使命。羅伯特貌似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然而直到此刻,一切才變得如此真實。莉茜很少未雨綢繆,總是要等火燒眉毛才懂得著急,哈林姆夫人為此不知操了多少心。突然間,婚姻大事迫在眉睫,莉茜感到莫名的恐慌,彷彿吃壞了東西,五臟六腑都在抗議。
她心中打鼓:傑伊會遵守諾言嗎?也許突然有事去不了,或者等待時睡過了,那就太可惜了!然而正如傑伊所說,廚房門的確沒上鎖。莉茜來到馬廄,傑伊正守候在那裡。他牽著兩匹馬,正小聲念叨著什麼,讓馬兒保持安靜。月光下,傑伊的笑容帶來一陣喜悅。他默默將那匹小馬的韁繩遞給莉茜,領她抄後路出了院子,避開主卧室遮擋的車前座位。
上了大路,傑伊亮起一盞燈。兩人上馬信步前行。傑伊開口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哈林姆夫人放下梳子,坐到莉茜面前,說道:「乖女兒,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
煤灰到處都是,傑伊跟礦工們一樣灰頭土臉,滑稽的樣子逗得莉茜直樂。
她覺得奇怪,這裏的一切都有血有肉,直擊感官:隧道的黑暗,與傑伊牽手,赤膊鑿煤的礦工,傑伊的吻,還有女工們的葷笑話……一切都令人不安,但又無比新鮮刺|激。她脈搏加快,皮膚發紅,心也怦怦直跳。
在莉茜看來,馬拉奇的淡定簡直不可思議。這些礦工都是些什麼人?雖說世事艱難,他們的意志卻堅不可摧。相比之下,她自己簡直是嬌生慣養,每日渾渾噩噩。
女工們忙著將碎煤裝入大筐,閑談也逐漸停止。「為什麼讓女人干這種活兒?」莉茜不可思議地問傑伊。
運煤工擎著蠟燭和木鍬陸續到達,也讓莉茜經歷了當晚最大的觸動。
「是嗎?」莉茜滿臉疑惑,「幹嗎半夜幹活兒?」
又走了幾分鐘,他們來到木梯盡頭的平台。那裡通向兩條隧道。隧道層的下方滿是積水。木桶排出一攤積水,然後又很快被隧道里引出的水填滿。莉茜注視著一團漆黑的隧道,心中充滿著好奇與恐懼。
「沒事。什麼是沼氣?」
對方毫不示弱回擊:「你他媽的才別擋路,不長眼的蔫雞|巴。」
傑伊拎燈照照來人的面目。
「他們白天也不歇著。運煤工傍晚才收工。」
莉茜一時慌了神,怯生生問道:「這裡有多深?」
莉茜放鬆地閉上眼睛。每次梳頭髮都讓她想起小時候。「答應我,以後別再裝扮成男人。」母親說道。莉茜吃了一驚。彷彿母親聽到了自己與傑伊的對話。看來以後得加倍小心:母親直覺靈敏,摸得准莉茜何時又想出鬼點子。「你年紀也不小了,以後可別這麼胡鬧。」她又補充說道。
母親穿了件斗篷——穿梭于詹米森堡陰冷的廊道里,是誰都得多裹幾層。褪下斗篷,她的睡衣外還罩著件外褂。她鬆開莉茜的頭髮,一綹綹梳理起來。
傑伊笑著用指尖蹭了蹭她的臉頰說:「你以為自己還白凈嗎?」
莉茜頓時睡意全無,說:「真的?」
「在我家,經常有人聊起這些——家族的大部分收入都來源於煤礦生意。大約在六年前,我跟著監工哈利·拉切特干過一個夏天。我母親自作主張,read•99csw.com讓我熟悉家族生意業務,指望著有朝一日父親會把生意交給我打理。這簡直是異想天開。」
「沒事兒吧?」傑伊問道。
莉茜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是啊。」
他一路沒撒手。莉茜不確定這是何用意,但也沒時間細想。她必須集中精神注意腳下。她在厚厚的煤灰土中舉步維艱,空氣中也充斥著煤灰味。隧道頂很低,多數時候她都得貓著腰。看來今天晚上要不好過了。
「午夜前做好準備,」傑伊囑咐道,「你還得打扮成男人——那些衣服還在嗎?」
她的話被一位礦工聽到。「我們管這叫提煤筐,」他對她說道,「一筐能裝一百五十磅。想掂量掂量嗎,小夥子?」
一個身著肥大羊毛裙、裹著頭巾的十一二歲姑娘走上前來。她赤著腳,背上背著半筐煤。
隧道里空無一人。傑伊停下來說:「這裏似乎已經開採完了。」說著他打燈在空中畫了個弧線。微弱的光線閃過陰影邊緣老鼠的眼睛。毫無疑問,這些傢伙都指著礦工們的殘羹剩飯過活。
「依我看,他們確實虧待了你。希望這麼說能讓你好受些。」
「可你還是那麼美。」傑伊說著吻了莉茜。
「也許吧,但這麼鬧可嫁不出去。」
「哈林姆小姐!」他低聲道。
她肯定自己也是同一副德行。「哦,不!」她笑道。
愧疚感再次向莉茜襲來。母親幾乎把所有錢都花在莉茜身上,從不想著自己。「那咱們就繼續這樣維持。廚子侍餐,共用女傭,這些我都無所謂。我喜歡這裏的生活——在格倫高地吹風總好過在邦德街買東買西。」
二人加快腳步朝出口走去。此時礦工們已開始穿梭忙碌,前前後後不時有運煤工的身影。女工們把裙子拉在膝蓋以上,蠟燭用牙咬著,背負重擔徐徐挪著步子。莉茜見一個男人無所顧忌地往排水溝里撒尿,毫不避諱旁邊的婦人和女童。莉茜納悶:他就不能找個沒人的地方嗎?然而轉念又一想:這裏根本毫無避諱可言。
「太刺|激了!」她歡呼著。
那礦工正是馬拉奇·麥卡什。
傑伊似乎對此很滿足,領著莉茜沿路返回。不一會兒,之前歇腳的那塊石頭出現在莉茜眼前。二人停下觀看礦工作業。想到剛才的吻,莉茜下身不由得一緊。
運煤工的喧嘩聲打破了隧道的安靜,空氣也迅速升溫,莉茜只得解開外衣。隧道里十分幽暗,多數人根本沒注意到有外人,說起話來也毫無禁忌。當著他們的面,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撞在個女人身上,女人貌似懷有身孕。男人罵罵咧咧:「薩爾,別他媽的擋路。」
「就今晚。零點礦工開始作業,一兩個鐘頭后運煤工也要開工。」
「喬治爵士倒很欣賞呢!」
「有專門的礦工負責爆破。這裏的爆破工應該是麥卡什,就是那個鬧事的小年輕兒。爆破工對沼氣了如指掌,老子幹完兒子接棒。麥卡什知道該怎麼辦。」
她咬了咬牙說道:「那還等什麼?走吧。」
兩匹馬沿著山谷朝礦井騎去。莉茜開門見山問道:「下午又跟你父親吵架了?」
礦工攔下小姑娘,一個女工卸下煤筐。小姑娘沒吭聲,但也樂得能休息片刻,在一旁大口喘著氣。
莉茜恨不得趕緊跑回隧道爬梯出去。要不是怕在傑伊面前露怯難為情,她早拔腿跑了。為了儘快離開這可怕的地方,她指著側面一條隧道說:「那裡有什麼?」
「沒錯——可你也要給人家機會啊!昨天上教堂,你跟傑伊騎馬一溜煙兒走了,沒等羅伯特;今晚你又趁羅伯特不在屋裡的時候告退,他都沒機會送你上樓。」
「對。煤礦發生爆炸事故,多數是沼氣引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