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Part 2 倫敦 20

Part 2 倫敦

20

「難道在有錢人家的廚房裡刷地,被廚子打,被主人強|奸就更好過?」
麥克問格爾登遜:「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麥克朝侍者招招手:「來碗粥,加點奶油。」
等麥克把遭遇講完,德莫特跟查理也進了咖啡館。原本麥克還抱著一絲希望——興許兄弟們比他走運。然而一看表情就知道,他們倆也一樣處處碰壁。查理垂頭喪氣,德莫特操著愛爾蘭的土話道:「那些船主串通一氣跟我們過不去。沿河沒有一家願意雇我們幹活兒。」
一句話竟問得麥克一時語塞。「呃,當然是……」
佩哥也到了。她小臉蒼白,還是那麼虛弱疲憊。麥克問:「吃早飯了嗎?」
顯然船長也不買賬:「沒錯,我也想知道。」
德莫特不以為然:「要是人家還是不找我們呢?」
船長人在艉樓甲板,跟他一起的還有個身挎佩劍、頭戴假髮的年輕紳士。麥克隨意地行了個禮——他發現這種舉止最容易取得對方的信任。「船長,先生,二位好!」
「這話不假,可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比起船商的抵制,如此輕言放棄更令麥克窩火。「玩完了?」麥克怒道,「你這算什麼爺們兒?」
「麥克,你頭腦是很靈光,可你什麼也不懂。」
「真是瞎了他們的狗眼。」麥克咒罵道。對手陰謀得逞,而麥克深陷危機。
船長和年輕人交談了幾句。
麥克聽得入神,眼界大開的同時心裏發慌。他從沒用這種方式思考過政治。以前總是高談理論,可終究淪為不公的受害者。格爾登遜所言正是理想與現實之間的中間地帶:對抗勢力針鋒相對,局勢搖擺不定,戰術的細微變化就可能改變整個局勢。麥克深深感受到:這才是真實的戰場——有時甚至要付出高昂的代價。
「他們崇拜你,」格爾登遜道,「而這會讓你陷入更大的危險。你成了政府眼中的罪魁禍首,他們興許會絞死你,以終結罷工。一旦工人們同意罷工,你也就成了危險人物。」
「罷了工,大家指什麼過活?」
麥克暗叫不妙,可又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悻悻離開。船長都是出了名的暴脾氣——興許是因為跟老婆分開太久。
德莫特皺起眉頭琢磨了片刻,臉上的疑慮隨即消失:「我可不想吃回頭草。管他呢,賭一把!」
「又不是所有的廚房女僕都會被強|奸——」
科拉似乎還是不安心,可她沒往下說。
船長插話道:「也不能說沒出過岔子。」
「當然什麼?」
「你精明能幹,長得又漂亮,你可以做成任何事——」
幾個人朝窗外望望:已經傍晚了。科拉道:「肯定過六點了。」
科拉有些憂慮:「這裏不比北方,你的對手也https://read.99csw•com不是地主。麥克,你的死對頭是酒館的老闆,比人渣還人渣。興許暗中雇個人,睡夢裡割斷你喉嚨也說不定。」
「因為我喜歡。穿衣打扮,喝酒調情,我高興。我偷蠢男人——這些沒腦子的下流坯,根本不配有那麼多錢。這營生既刺|激又容易,比當裁縫、跑腿兒、端盤子多掙十倍。」
麥克真想大吼一聲:「對運煤商來說也是一樣。倫敦不能沒有煤炭。」
科拉與佩哥一主一從,一個誘餌一個扒手,麥克越想越不安心:「要是能想個法子,讓那孩子不偷不搶過日子就好了。」
「沒想到你當過礦工。」不僅是麥克,霍克村沒一個人想過:礦工也可以罷工。「最後怎麼樣?」
「『歡樂水手』家有個大院兒,」德莫特道,「而且那家的老闆不是包工頭兒。」
發脾氣無濟於事,麥克心平氣和對塔羅道:「那太可惜了。你這麼做只會兩敗俱傷——對工人不好,對你們也有損失。希望你能慎重考慮,再見。」
也許這麼說有欠考慮,可他越想,越覺得這是唯一的出路。「所有的卸煤工都對現狀不滿,」他道,「我們可以說服大家,一起抵制包工頭。運煤商沒了辦法,只能來找我們。」
麥克啞口無言。他一直以為科拉偷錢是被逼無奈,萬萬沒想到,原來她樂在其中。「我真是一點也不懂你的心思。」
格爾登遜的擔心無疑也影響著麥克。他想,就在四個月前,我還只是個礦工,如今我卻成了政府的敵人,他們巴不得置我于死地。這難道是我自找的?他心中仍有一股強烈的責任感:格爾登遜覺得自己對麥克有責任,而麥克對工人們也責無旁貸。他不能一走了之,消極逃避,那是無恥懦弱的行為。是他讓大家陷入今天的境地,如今他必須帶領大家走出來。
「離開現在的居所,另找住處。地址嚴格保密,不要對親信以外的任何人透露。」
格爾登遜越聽越憂慮。麥克話音一落,格爾登遜便用他尖細的嗓音道:「你要明白,那些統治者也害怕了。不光是皇家和政府,而是整個上層階級——公爵、伯爵、總督、法官、商人、地主……個個人心惶惶。如今他們是談自由而色變,去年和前年的糧食暴動也證明了激怒人民的後果有多嚴重。」
塔羅先生卻說:「不用了。」
往日的光環已漸漸褪去,眼前的格爾登遜臉上只有憂慮。「麥克,你是因為我而走上這條路。如果你死了,我這輩子也會良心不安。」
「那就慢走不送了。」
科拉起身離開。令麥克沒想到的是,佩哥居然伸手摟住他的腰囑咐道:「小心點兒,花格佬,別https://read.99csw•com讓人捅了。」
麥克一皺眉。就這麼莫名其妙地離開他實在不甘心:「我說船長,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冒犯了你不成?」
麥克跳上岸,朝聖盧克咖啡館走去。那裡已經成為他非正式的大本營。如今他們已經組起至少五個工隊,全部按新的方法做事。等到下周六,當其他工人按老規矩從黑心工頭那兒領了被剋扣的薪水,多數人肯定會加入他們的新陣營。可如果運煤商一抵制,工人們就得前功盡棄。
這道理說不通。舊制度對於船主來說並非十分有利。然而,多年來他們一直與包工頭合作,出於保守才站在熟人一邊,不管公平不公平。
麥克十分詫異。難道有人搶先一步?「那你打算找誰干?」
麥克聽得出她的言外之意,然而說出去的話已經無法收回。「她乾的營生太危險,沒準兒哪天她也會絞死在泰伯恩。」
看來事情嚴重了,麥克不由得心頭一緊。他知道萊諾克斯和其他包工頭遲早會找他算賬,可他沒料到連船主也和他們沆瀣一氣。
「多年來我們一直跟『煎鍋』的老闆哈利·尼佩爾合作,從來沒出過岔子。」
他來到河邊,看著灰濛濛的寬闊河面。水浪高漲,岸邊泊著幾艘新船。麥克尋找船家載他攬生意。按以往慣例,包工頭都干坐在酒館里,等著船長上門找他們做生意,而麥克和兄弟們反其道而行,省了時間,也有了活兒干。
麥克真希望自己從未提過「罷工」二字。「那我該怎麼做?」
「當然。這都是因為約翰·威爾克斯。當權者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威爾克斯指責政府暴虐專制。一旦政府動用軍隊鎮壓市民,千千萬萬的老百姓就會看在眼裡:『啊,原來威爾克斯說得沒錯,政府確確實實在搞專制。』而選票就掌握在這些小店業主、銀匠和面點師手裡。」
「少干幾天活大家也不至於餓死。再說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沒船沒活兒乾的時候,咱還不是得吃幾天老本兒?」
「如果工人們同意罷工,你就要負責讓運動有序進行,不能亂了陣腳。不能讓他們放火燒船、殺死工賊或是包圍酒館。你也知道,這些工人年輕氣盛,容易頭腦發熱,要是放任不管,恐怕倫敦也得被他們燒成灰。」
麥克還是不死心:「我的人明明幹活兒更快,你何苦幹等一群醉醺醺的工人慢吞吞干三天?」
德莫特道:「你要說服的是大伙兒。」
他順著河岸看去,就在「丹麥王子」旁邊泊著另一艘新來的船隻「懷特黑文旗幟號」。船員們還在忙著卷帆布、收纜繩。麥克招呼小船,打算上那兒試試運氣。
船長一臉詫異地看著塔羅。年輕read.99csw.com人徑直問麥克:「你就是麥卡什,對吧?」
「礦主被迫妥協。」
「沒錯,」麥克意志堅決,「光是我們四個在這兒磨嘴皮子沒用,決定權不在我們手上,得召集大家開個會。現在幾點?」
麥克又問:「逼著工人們喝酒,再扣他們的工錢,這也不公平吧?」
「沒,」佩哥說著坐下,「我倒想來杯酒。」
麥克聽著覺得有些離譜,但事關生死,他也只好照做。「好吧。」
「好在哪兒?」
「行,」麥克贊成道,「告訴大家傍晚一個鐘頭后在那兒見面。」
科拉吻了吻麥克,信步出了咖啡館,說話間便賣弄起風騷。佩哥跟在她身後。
「但凡有幾分姿色的都逃不掉。況且沒了她,我又怎麼過活?」
科拉道:「來跟我住吧。」
麥克繼續道:「今天有活兒的工人天一黑就收工。你們倆到高街的酒館轉一圈,給大伙兒傳個話。」
麥克凝視著眼前的人群,心想:我都做了些什麼?
「不管是你、萊利還是查理·史密斯,沒有哪家會雇你們的人幹活兒,」塔羅一臉傲慢,「大家都知道你們不老實。」
「我們用不著。」塔羅乾脆道。
麥克最見不得這種消極的態度:這些人為什麼就不往好處想?「要是那樣,煤就到不了倫敦。」
「反正不關你的事兒。」
又過了一會兒,麥克和格爾登遜也動身前往「歡樂水手」。天色已晚,而沃平高街依舊是喧鬧異常。酒館門前、宅戶窗內與行人的手燈里也亮起點點燭光。潮水退去,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從岸邊飄來。
「可能不會全來。」查理道。
「可我們還能怎麼辦?」德莫特問,「如果船主不雇我們,兄弟們只能屈服。大家都得過活啊。」
麥克沒往心裏去:船長沒幾個脾氣好的。他依舊和和氣氣:「要不要明天找幾個夥計,利利索索把煤卸了?」
大家一言不發。
科拉問:「罷工?」
「用不著。」
科拉正就著黃油吃麵包。儘管已經是下午三四點,對科拉來說卻是早餐時間——她總是半夜幹活兒。麥克要了一盤碎羊肉和一大杯啤酒,在科拉身邊坐下。科拉開口就問:「怎麼了?」
格爾登遜繼續道:「白天不要在街上出現。有集會再露面,完事馬上走人,要像鬼魂一樣行蹤不定。」
「就是嘛!」麥克振奮道。
酒館的院子里人頭攢動,麥克深感意外。全倫敦約有八百名卸煤工,其中至少有一半到場。已經有人匆匆搭好了檯子,周圍樹起四根火把照亮。麥克穿過人群,所有人都認得他,有的打招呼,有的拍他後背。他到達的消息迅速在周圍傳開,人們開始歡呼。到他站上講台之時,歡呼已演變為一片沸騰九九藏書。麥克上前一步注視著人群。火光之下,數百張滿臉煤污的面孔對著他。他強忍淚水,大家的信任令他無限感激。現場人聲鼎沸,麥克幾乎開不了口。他舉手示意大家安靜,但沒有用。有人叫喊著他的名字,還有人大呼「為威爾克斯,為自由!」之類的口號。漸漸地,嘈雜的聲音匯聚成一股聲浪:「罷工!罷工!罷工!」
船長彬彬有禮:「你好。這位是塔羅先生,船主家的公子。你有何貴幹?」
「他們想藉由暴動把這些觀望者嚇住,讓人們擔驚受怕,唯恐天下大亂,這樣就沒人惦記什麼言論自由了。如此一來,到時候軍隊一到,更多人會鬆一口氣,而不會群起而攻之。」
一個念頭突然從麥克腦中閃過:「是不是有人不讓你雇我的人?」塔羅的表情證實了他的猜測。
「那倒不一定。他們擔心一旦開了這個先例,你們就會得寸進尺。這些人真正的目的,是想找個借口,叫軍隊來把你們一網打盡。」
麥克坐小船上了「丹麥王子號」。船員們都上了岸,只有個老水手在甲板上抽煙斗。他把船長室指給麥克。船長正在案前奮筆疾書,用羽毛筆書寫航行日誌。「你好,船長,」麥克友好地微笑道,「我叫麥克·麥卡什。」
這些他早該料到。
大家的關愛讓他受寵若驚,而就在三個月前,佩哥、科拉和格爾登遜對他而言還只是陌生人。
「可我不想做任何事,麥克。我想做這個。」
麥克問:「你什麼時候罷過工?」他自己毫無經驗,只在報紙上讀過些報道。
「好!」麥克鬆了一口氣。
他義憤填膺:他只想老老實實幹活兒,掙份辛苦錢好救妹妹脫離苦海,可總有家財萬貫的有錢人跟他過不去。
走在泥濘的沃平高街,麥克感覺受到了國王一般的禮遇。每經一間酒館,無論是門口、窗前、院內還是房頂,總有人朝他揮手,叫他的名字,要麼就指著他介紹給朋友。每個人都想和他握手。工人們對他心懷感激,他們的妻子更是對他感恩戴德:如今,丈夫帶回家的薪水是之前的三到四倍,而且回到家也不像以前一樣醉醺醺惹人討厭了。女人們當街擁抱他,親吻他的手,指著他對街坊說:「他就是麥克·麥卡什,那個敢對包工頭說不的人,快來看哪!」
「為什麼?」
麥克看看科拉,滿懷希望道:「今晚不開工是吧?」
咖啡館坐落在聖盧克教堂隔壁,除了咖啡,也提供啤酒和其他酒精飲品,還有吃的。這裏的人們都是坐著吃吃喝喝,在酒館則是站著的居多。
「想啊。」船長道。
塔羅沒吭聲,麥克坐船回岸。碰了一鼻子灰,他雙手抱頭呆望著泰晤士河的污流。他是什麼人?read.99csw.com憑什麼跟為富不仁的包工頭抗衡?人家有權有勢,他算老幾?麥克·麥卡什不過是霍克村一個不起眼的礦工。
麥克想也沒想:「我們可以罷工。」
麥克望著她:科拉是真心為他著想。「我會加倍小心的。」
德莫特道:「麥克,咱們玩完了。」
「但多數會。」
過去的六天里,麥克與科拉過了三次夜。科拉想給他買件新衣裳,而他想讓科拉換個活法。她畢竟是第一個實實在在跟自己好上的姑娘。
佩哥吃得正高興,卡斯帕·格爾登遜也現身咖啡館。麥克正求之不得:他一直想去弗里特街,找格爾登遜商量對策。麥克簡要講述當天的遭遇,不修邊幅的大律師則小口抿著白蘭地。
「很好!」麥克道,「那他們就該答應我們的要求。」
麥克道:「您想不想找幾個夥計卸船?他們手腳麻利,不會喝得爛醉。」
麥克將事情原委告訴她,一邊說,一邊望著她無邪的面孔。科拉還穿著初遇時那件橘色長袍,一身濃烈的香水味——看來是準備開工了。她樣貌如聖母般純潔,聞起來卻像是撒旦的娼婦。麥克心想,難怪腰纏萬貫的醉鬼會心甘情願地跟著她往黑燈瞎火的巷子里去。
塔羅瞅了他一眼。
接連被拒,麥克不由得心裏發毛。他不服氣:「為什麼?」
「年輕人,我跟你沒話說。你還是趕緊走人吧。」
麥克勉強笑了笑,這倒不難。
麥克聽得出格爾登遜冷靜分析背後所隱藏的恐懼。「他們還需要找借口?」
「你們倆不許跟我抬杠!」塔羅道,顯然是想耍主子威風。無奈他年紀太小,根本鎮不住。
塔羅顯得不太高興:「我不想跟你這種人浪費口舌——這兒沒你什麼事兒,你走吧!」
「那政府想找什麼借口?」
「當然關我的事兒。如果你不想說,不要緊——其他人會告訴我的。」
「怎麼了?」船長語氣生硬,連個坐兒也沒讓。
「當然是讓她老老實實地長大成人更好。」
「對。看來我在船主中間也有了名聲,因為我們活兒幹得漂亮——」
「我罷過工,」查理不無傷感地道,「遭殃的是家裡的女人。」
「為啥?」
科拉搖搖頭:「等同夥兒呢。」
德莫特又說:「能爭取幾個算幾個。」說著兩個人出了咖啡館。
兩個人點點頭。查理道:「在這兒開會肯定不行,地方太小。所有工人加起來估計得有八百號人。」
佩哥哭喪著臉,然而食物一上桌,她還是狼吞虎咽吃了個痛快。
德莫特依舊不甚看好。科拉問:「德莫特,不這麼做,你們又能怎麼辦?」
「這個我應該能做到,」麥克道,「我說話他們應該會聽。他們似乎挺尊重我的。」
「三年前,當時我在泰因塞德當礦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