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諾克斯為人冷酷姑且不說，他唯一的本事就是威脅他人。他不懂務農，對種植煙草也一無所知——更糟糕的是，他連學都不願意學。」

「說了這麼一大圈，你就是想接管，對吧？」

傑伊雖沒印象，但也覺得這人有幾分眼熟：「敝舍就位於蘇格蘭法夫郡詹米森堡。」

當傑伊帶著新買的馬車和奴隸回到莫傑府時，所借的四百英鎊已所剩無幾。他在牌局上輸了錢，又買了四個年輕的姑娘做奴隸，車馬的價錢也沒砍下來。

餐廳內，僕人端上葡萄酒和蛋糕茶點。德拉哈耶給傑伊介紹了幾位在場賓客。一個五十多歲的矮胖男人問：「詹米森？愛丁堡的詹米森家嗎？」他的語氣不甚友善。

夫妻倆正在門廊說話，萊諾克斯突然從屋側繞到門前。他依舊是一副愛搭不理的德性，也不歡迎傑伊歸來，一來便道：「來了幾桶腌鱈魚。」

傑伊惴惴不安：不知莉茜見到馬車會作何反應。所幸她幾乎沒提。她牽挂著別的事情，迫不及待地想同他商量。

鄰居們的態度令他失望。這些人都是激進自由黨，跟他這個保守黨不是一路人。但他依然堅信，在威廉斯堡一定有像他一樣忠於英王，並且願意與他結盟、助他仕途的人。

「他是想當這兒的工頭！」

「反正他也要繼承我父親所有的事業，應該看不上我這不起眼的種植園。」

「傑伊，今年冬天正是他們要勁兒的時候。得把整個科佩塞塘的林地全部清出來，來年春天好種煙草。」

「好吧……」

他以為莉茜會大發脾氣，她卻異常冷靜：「你真這麼想？」

萊諾克斯趕緊搶話道：「沒這個必要。只read.99csw.com要好好施肥，目前的地肥力管夠。」

傑伊簽了種植園的抵押協議。借到的錢沒他想象的多，只有四百英鎊。「能湊出這麼多已經是萬幸了，」莫克曼尖聲細氣道，「如今煙草行業這麼不景氣，恐怕種植園也賣不了這個價。」

「如果方法不對，幹了也是蠻幹。」

「什麼意思？」

「我看就是萊諾克斯把他趕走的。顯然，索爾比打牌輸給萊諾克斯很多錢。」

「也不知他搞沒搞清狀況。」

「那就讓我來。」

他在總督府邸留了名片和拜箋，但必須等到三天後才能見到波特多特男爵。最終獲得的邀請並非他所希望的單獨會面，而是要和其他五十多個人一起。顯然這位新任的總督還沒意識到，在這種惡劣的政治環境中，像傑伊這樣的盟友是多麼重要。

「是個財團。如今都是財團借貸。您有債務需要我立即處理嗎？」

「不，那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羅伯特。奧利芙去世後父親再婚，我是家裡的次子。」

「啊，看來羅伯特把你給踢出來了，就像他母親對我一樣。」

「好吧！」傑伊道，然而屋門已經砰地關上。他不願為個流放的犯人搞得家裡雞犬不寧。她想粉刷嬰兒房，那就隨她去吧。

馬修·莫克曼就住在格羅斯特公爵大街書店旁的綠房子里。接待室用於辦公，裏面堆滿了法律書籍和文件。他個頭不高，神經兮兮，在房間里不停地東找西翻，一會兒找文件，一會兒放文件。

傑伊看著他在舞廳內接見賓客，心想他肯定對種植園主的陰謀還一無所知。

「我不想讓那個人進家。」

「傑伊，以前我家的地也很大，我眼看著家產一步步敗落，不是因為佃農不勤快，而是我父親去世，母親又管不來。你現在也在犯同樣的錯誤：你長時間在外，對奴隸拿冷酷當管教，還把重要的決定都扔給別人做。要是換作是軍團，恐怕你也不會ｈｔｔps://rｅaｄ•９9csｗ.cｏm這樣管！」

「如果麥克走，我也走！」說完她怒沖沖離開了房間。

「放貸人是誰？」

「只要萊諾克斯在種植園一天，我就不想一個人待著——我不願意，明白嗎？」

「就是以前威廉·麥克萊德那座？」

在場的還有比爾·德拉哈耶。他跟傑伊握手道：「你怎麼看咱們這位新總督？」

「我說詹米森，明晚有場大牌局，要不要我介紹你參加？」

波特多特凝視著他，他的話終於引起了男爵的注意。傑伊發現，在波特多特和善的外表之下隱藏著一個精明狡猾的政客。「謝謝您，但願事情不會惡化到那步田地。勸說和協商是解決問題的絕佳途徑，效果也更持久，不是嗎？威爾金森少校，您慢走！威爾金森太太，多謝前來。」

「很好，很好，」波特多特大聲道，「您真是太有心了。」

傑伊又氣又惱，原以為這次能僥倖逃脫，他不該低估自己的父親。

「怎麼可能？」

傑伊強壓怒火：「那你想怎樣？」

說完正事，母親還提到自己的生活、親友和倫敦的社交圈。最後她言歸正傳：

「他已經摸得一清二楚了，」德拉哈耶道，「只是想咬人卻不露齒而已。」

「不知道，也許是迷信。幸虧她死了，不過她兒子貌似跟她一個德性。」

「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莉茜反駁道，「桑姆森上校每年冬天都會開墾新地。」

萊諾克斯鼻子一哼：「這些事情女人不懂。」

他吻了吻妻子。莉茜道：「比爾·索爾比走了。」

勸說協商？！傑伊一邊往花園走，一邊暗自埋怨。波特多特已身陷蛇窩，居然還要跟那些人談條件！傑伊對德拉哈耶道：「真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能面對現實。」

「你也不知道種植園怎麼經營。」

「那……」

莉茜火了：「我們夫妻倆有話要說，萊諾克斯先生，請你馬上離開。」

「讓萊諾克斯走人。」

威廉斯堡地方不大，但頗有貴氣。主要街道格羅斯特公爵大街長一英里，寬百英尺，州議會大廈和威廉瑪麗學院分別位於街道兩端。這兩棟建築莊嚴宏偉，英倫風格濃郁，讓傑伊更加深信帝國的威嚴。沿街有間劇院和幾家商鋪，工匠正在店https://read.99csw.com裡打造銀質燭台和紅木餐桌。他在「柏迪與迪克遜印刷館」買了《弗吉尼亞公報》，上面登載著許多關於逃亡奴隸的告示。

「想必你就是喬治和奧利芙的兒子。」

「他懂得如何讓奴隸們好好乾活兒。」

傑伊看不慣莉茜言辭粗獷，沒有半點淑女風度。「以前你多漂亮……」

「是嗎？」傑伊沒想到，索爾比沒領工錢就走人了，「幸好還有萊諾克斯。」

「一畝地都沒得到。我剛來那會兒，身上只有六打設得蘭羊毛襪子，如今卻成了弗吉尼亞最大的男子服飾經銷商。我從不寫信回家，怕奧利芙打我的主意。」

「我是為了救你。眼看著你往火坑裡跳，我不能袖手旁觀。你以為我是想發號施令？在你眼裡我若是這種人，那我們何苦結這該死的婚？」

德拉哈耶道：「人不可貌相。」

邊柜上擺著一封未拆的信，是寫給他的。傑伊認出了信上母親的筆跡。他坐到窗邊把信拆開。

「桑姆森上校比我們有錢。萊諾克斯，把東西退回去。」

聚會即將結束，客人們陸續從花園的入口處離開。傑伊這才有了單獨約見波特多特的機會。他抓了抓男爵的衣袖道：「希望您能知道，我全心全意效忠您和英王。」

「你又突然成了種煙草的內行了？」

「我剛來不久，當地人的態度就已令我深惡痛絕——深惡痛絕！您何時下決心將這些造反狂徒一網打盡，我一定全力支持！」

傑伊嚇了一跳。德羅姆是羅伯特生母奧利芙的本家。「您就是弗吉尼亞那位多年沒有音信的親戚！」

傑伊不悅道：「幹嗎給他們買魚吃？」

傑伊不禁一笑。母親有時還真是一本正經。

「是我訂的，給下田的工人吃。」

「我還以為羅伯特是隨了我父親。真不知他那貪婪的脾性是跟了誰。」

「哈米什·德羅姆，那城堡本應是我的。」

「千真萬確。他有疑病症，總覺得自己身染重疾，其實根本沒病。原本可以安享晚年，卻在奧利芙搬來六個星期後改了遺囑，然後一命嗚呼。這個女人可真夠歹毒的。」

自從離開倫敦，傑伊還一局沒賭過。「那當然好。」

「桑姆森上校說工人吃這個幹活有勁兒。他給家裡的奴隸每天吃九_九_藏_書魚，一周還有一頓肉。」

「那是因為人家賺錢多，方法得當。」莉茜得意地說道。

「他走了誰當工頭？」

「依我看他也——」

傑伊對威廉斯堡之行期望甚高。

「我就這麼想。」

萊諾克斯道：「我們人手不夠，就是加上『薔薇蕾』來的人手，也只能勉強把現在的地種完。桑姆森上校家的奴隸比我們的多。」

「哈！」傑伊心中一陣莫名的得意。聖人奧利芙，詹米森堡內被人頂禮膜拜的奧利芙居然是個活該被絞死的殺人犯。一說起奧利芙，人們總是滿口崇敬，傑伊對此反感至極。如今知道她原是個心狠手辣的惡婦，傑伊不由得拍手稱快。他問德羅姆：「您沒分到家產？」

借了這麼大一筆錢，還全都交給律師處理，傑伊心裏很不踏實。「給我一百鎊現金，今晚在羅利有場牌局。」

不一會兒，傑伊也進了屋。他意外地發現，麥卡什也在屋裡。他身穿馬甲，腳蹬室內鞋，正在給一扇窗子安玻璃。他在這兒做什麼？

「您真好，媽媽。」傑伊自言自語道。儘管遠隔千山萬水，儘管母子倆這輩子都有可能無法再見，可她依舊盡心竭力地為兒子爭取權益。

從格羅斯特公爵大街正中向北到達長路尾端，就是總督的官邸所在。這裏同樣是英式風格的磚房建築，高大的煙囪，屋頂開窗，如同鄉間居舍。門廳內威嚴大氣，刀劍槍支以各式圖案陳列裝飾，彷彿在著重強調英王的雄武實力。

「我要是你，就不把現在的地址告訴他。」

傑伊這才明白，原來兩人之前已為此有過爭論。

只可惜這位波特多特男爵與傑伊的想象大相徑庭。弗吉尼亞需要一個強硬嚴肅的總督，讓這些圖謀造反的殖民者心懷畏懼。而波特多特男爵卻是個大腹便便、親切溫和的男人，更像是個事業得意的葡萄酒商開門迎客，絲毫沒有總督的威嚴。

弗吉尼亞的精英階層多數為富有的種植園主，這些人平時都守著各自的家產，議會大廈一旦召開立法會議，他們便齊聚威廉斯堡。久而久之，這裏也到處都是出租房間的旅館。傑伊住進了「羅利客棧」。白色的板房並不高，卧室設在閣樓上。

德羅姆話中帶刺，但他的含沙射影引起了傑伊的好奇。還記得彼得·麥凱伊在婚禮上醉醺醺地說：「據說遺囑是奧利芙偽造的。」

「你跟我可九*九*藏*書以一起接手。」

「別掉以輕心。」德羅姆道。傑伊覺得這人有些誇大其詞。

果然，這位友善的新任總督在第二天就解散了議會。

「是啊，威廉舅舅也是她害死的。」

莉茜黑色的眼睛一閃一閃，肌膚白裡透紅，富有生氣的樣子依舊是那麼迷人。然而，傑伊已經失去了往日對她的渴望。自從莉茜懷孕以來，傑伊的感情也發生了變化。原以為是擔心在懷孕期間與妻子發|生|關|系會影響肚子里的孩子，然而這並不是真正的原因。莉茜的孕味令他情趣盡失。做了母親的人還貪戀慾望，實在是讓人倒胃口。再說，莉茜的肚子越長越大，如今就是想做也做不來。

「花銷恐怕免不了，」傑伊道，「有位施麥斯先生在出售馬車，那兩匹灰馬可真漂亮。此外我還需要兩三個奴隸。」

「我會通知他們找我結賬。」

傑伊拿出一疊賬單，包括他抵達弗吉尼亞三個月來所有的債務。莫克曼匆匆掃了一眼：「差不多一百英鎊。回去之前我會送支票給您，如果在威廉斯堡有花銷，也請一併告訴我。」

「我可不想當農民！」

「什麼？」

「沒問題，詹米森上尉。隨您。」

不過，目前的賬倒是還清了，他也可以繼續在當地賒欠。聖誕節一過，第一批煙草就可以上市，掙了錢就可以付賬了。

「正是。」眼前這個男人讓他想起羅伯特，兩個人有著同一副嘴臉，「我恐怕沒聽清您的大名……」

「莉茜！」傑伊叫道，他進了會客室，莉茜正端坐在那裡。「莉茜，麥卡什進家來了。」

莉茜兩眼冒火。她沒有吱聲，而是轉身回到屋裡。

萊諾克斯一臉不樂意，但還是照做了。

「但願如此。」

「你根本不懂軍團怎麼管！」

傑伊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自己佔了一次上風。

「我讓他負責修繕，他在粉刷嬰兒房。」

「那你就得忍著！」莉茜發火了。她的反應使他吃了一驚。

難怪。「萊諾克斯打得一手好牌。」

「傑伊，你得把他趕走。」

傑伊點點頭：「我就知道。」

傑伊思索著把信放下。他一直佩服母親直覺精準，不過還是覺得她有些神經過敏。巴貝多遠在千里之外，即便羅伯特來弗吉尼亞，他也不能動傑伊一根汗毛。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