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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 弗吉尼亞 32

Part 3 弗吉尼亞

32

而莉茜的回應里不僅僅是渴望同情。她緊靠著麥克堅實的身軀,享受著那雙唇的觸感,這不單是因為她顧影自憐。
他冷笑一聲點燃了煙斗。
「沒什麼。」她早就察覺到麥卡什對她頗有好感。工人派對告吹后,他的溫柔儼然是愛的表達。他吻掉了莉茜臉上的淚珠,那個擁抱里也不可能只有同情。
「以為什麼?」
如今她卻放任其他男人撫摸她的臉。莉茜睜開眼睛,許久地望著麥克。那碧綠的眼睛里燃燒著渴望。她狠下心,突然的衝動下,重重打了他一巴掌。
莎拉和米爾德里得瞪大眼睛,驚恐地看著女主人夾著手槍來到廚房。她二話不說,從櫥櫃取出短刀和一把帶流嘴的平底鐵鍋,然後徑直回了卧室。
「應該還沒。」
這可不是女人所期待的答覆。
也許萊諾克斯備好了馬匹,好讓傑伊騎去德拉哈耶家。莉茜想:萊諾克斯肯定知道原委——每次傑伊有出格舉動,肯定都與萊諾克斯脫不了干係。
吃過晚飯她說:「孩子的事也過去三個月了。我現在沒事了。」
他試探著摸摸莉茜的臉頰。莉茜閉上眼睛。如果母親看到這一幕,一定會說:你是傑伊的妻子,發誓要對他忠誠。你到底是女人還是孩子?身為女人,順境中要堅持,逆境中更要信守諾言。這才是承諾的意義所在。
一個星期過去,丈夫還是沒來她的房間。
有一段時間,莉茜還會跟麥克說說話。生育的經歷讓他們走得更近。他用斗篷裹住她,撐住她雙腿幫她接生。喪女之初,麥克給了莉茜巨大的安慰,然而過了幾個星期,她發現麥克越來越不耐煩。莉茜想,這畢竟不是麥卡什的孩子,他無法真正體會自己的悲傷——沒人能體會。從此,莉茜對麥克也關閉了心扉。
「我太痛苦了。」莉茜道。
就在莉茜注視之時,那姑娘也看見了她,那眼神令她終生難忘——傲慢,輕蔑,得意揚揚,彷彿在說:你也許是這裏的女主人,可你的丈夫每晚卻在我的懷裡。
麥克不光是個年輕力壯九九藏書的男僕。莉茜漸漸發現,麥克是她見過的最了不起的人。她知道,麥克傲慢、固執,而且自以為是,為此捅了不少婁子。儘管如此,莉茜還是不禁佩服他:從蘇格蘭煤礦到弗吉尼亞種植園,他一直勇於挑戰殘暴的權威。而每次他惹上麻煩無不是因為替他人挺身而出。
莉茜肯定她在說謊。但原因何在?
麥克並未停下手頭的工作。「這對你沒有好處。」他的聲音裡帶著嚴厲。
他怒不可遏,莉茜甚至害怕麥克會傷害她。「讓我一個人靜靜!」
莉茜並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傑伊從威廉斯堡買回的四個奴隸之一。她與莉茜年紀相仿,既苗條又漂亮,有著一雙柔美的棕色眼睛。她赤|裸著身體,傲人的棕色乳|房挺立胸前,腿間的毛髮捲曲而濃密。
她為擁有這些念頭而羞愧。欲|火焚身的少婦色|誘年輕力壯的男僕,這可是漫畫小說的經典橋段。
鉛錠化成了鉛水,莉茜迅速取下鍋,通過管嘴將融化的鉛水倒入鑄模的球形空槽。她將鑄模伸進臉盆的冷水中,讓鉛水冷卻凝固。一捏手柄,圓滾滾的鉛球從槽中滾出。莉茜拿起子彈。收尾的一滴鉛水在原本圓滑的球面形成個尾巴一樣的凸起,她用菜刀將凸起的地方削掉。
莉茜並不理會。他這會兒做賊心虛,相信不久后又會理直氣壯,甚至惱羞成怒。但此時還不至於。
莉茜滿腦子都是傑伊出軌的想法。唯一想到的可疑人物是蘇西·德拉哈耶。她年輕漂亮,丈夫又經常不在家。同很多弗吉尼亞人一樣,她丈夫也沉迷於賭馬,有時為了一場比賽甚至不惜花兩天時間趕去比賽地。難不成傑伊在晚飯後偷溜出去,騎馬去德拉哈耶家跟她幽會?
那天下午,她洗了個澡。每一次洗澡都頗費周章:卧室里擺一隻錫盆,五六個壯實的姑娘跑上跑下從廚房灌熱水送上樓。洗完澡,莉茜換上乾淨衣服,下樓準備吃晚飯。
莉茜認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懷孕四五個月,她還騎著馬跑來跑去;她沒有聽read.99csw.com從建議多加休息;胎死當晚,她還坐馬車跑了十英里,路上還不斷要麥克加速。
莉茜站起身:「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已經可以了。」莉茜委屈地回了自己房間。
「我該怎麼做?」
想不到麥克並不遷就。他把刷子一撂,兩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從椅子上抓起。「別告訴我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床邊站著個奴隸。
麥克依然望著她。莉茜好奇他在想什麼。她還以為麥克所說的「沒出息的傢伙」就是他自己。
然而,傑伊畢竟是她的丈夫。他懦弱愚蠢,甚至還欺騙過她,但莉茜畢竟是傑伊的妻子,她必須對他忠誠。
「我的身體已經恢復了。」對此她不想多說。死產之後數日,她乳|房下垂,泌乳不斷;她每日下體微微滲血,雖然持續了好一陣子,最終也停止了。「我是說,雖然肚子不像以前那麼平,但其他地方都好得差不多了。」
他敲門喚了幾聲,見無人理睬便走開了。
儘管不再有火光指引,莉茜還是輕鬆找到了小屋。包工頭的木屋一共兩間:萊諾克斯住一間,另一間之前住著索爾比,現在則空著。
莉茜啞口無言。自從發生了悲劇,沒有一個人對她惡言相向。麥克憑什麼在她傷口上撒鹽?莉茜道:「你不該這麼跟我說話。」
傑伊的聲音變得遙遠飄忽:「莉茜,老天爺!」
三個月後,莉茜來到嬰兒房獨自坐下。新刷的油漆依舊閃著光亮,她想象著搖籃中女孩咯咯的笑聲和飢餓時的哭鬧,想象她穿著漂亮的小白裙和針織小鞋,想象她吮吸乳汁或在盆中洗澡。鮮活的景象令她淚如泉湧,而她卻不發出一點聲響。
那感覺就像是往石頭上扇巴掌。麥克身子沒動,表情卻發生了變化。他的臉沒受傷,心卻在流血。他既吃驚又傷心,莉茜甚至想立刻道歉並擁抱他。她拼盡全力克制著自己,並用顫抖的聲音道:「你別碰我!」
麥克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眼裡充滿著吃驚與哀傷。她再也無法承受,起身離開read.99csw.com了房間。
她的格里芬來複槍和傑伊的槍支都放在架子上,但莉茜沒有拿,而是挑了兩把裝在皮匣里的手槍。槍袋裡有個裝得滿滿的火藥桶,還有許多彈塞和燧石。她在房間里找了一圈,沒找到子彈,只有一小把鉛錠。莉茜拿了鉛錠,又拿了一把長得像鉗子一樣的彈頭鑄模,回房把門鎖上。
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從抽屜里取出鑰匙來到放槍的房間。
「可我不想繼續生活,以後還有什麼指望?」
然而裏面卻有人。
「應該是出門了。」
她決定跟上去。
莉茜的確記得丈夫從威廉斯堡買了四個年輕奴隸,自己也問過他為什麼不買男丁。他說女的更便宜,也更聽話。那時的她絲毫沒有起疑,只顧著擔心新馬車開銷太大。現在,她終於明白了。
莉茜轉過頭,嚇得傑伊一縮脖子。他的恐懼沒給她帶來絲毫的滿足——她一直心知肚明:傑伊是個懦弱的人。
百葉窗將寒冷拒在門外,但縫隙中依然透出一絲絲光線。
孩子死後,莉茜的世界變得一片灰暗,沒有人聲,只有雨霧作伴。她無心照管家中事務,任由家奴們自願行事。好一陣子后她才隱約注意到:是麥克在照管一切。莉茜不再日日到田間巡視,煙草田也甩給了萊諾克斯。偶爾她會拜訪桑姆森上校夫人或蘇西·德拉哈耶,她們都願意聽她傾訴,但她不再參加派對或舞會。每逢周日,她都出現在弗雷德里克斯堡的教堂,禮拜過後還要在墓地停留一兩個鐘頭,默默注視著那座小小的墓碑,假想著各種「如果」。
「莉茜,別這麼可憐兮兮的!這可不是你的個性。」
這讓莉茜十分意外:「我還以為……」
「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坐船回家,去阿伯丁找你媽媽團聚,投向桑姆森上校的懷抱,跟個沒出息的傢伙一起逃走也可以。」他欲言又止地望著她,「要麼就安下心好好跟傑伊過日子,再生個孩子。」
「你不能一輩子坐在這裏自怨自艾。人遲早都有一死。活著的人還得繼續生活。」
九_九_藏_書茜淡然道:「傑伊,見你的鬼去吧。」說完轉身離開。
「他還在樓下?」
麥克說「安下心好好跟傑伊過日子,再生個孩子」。莉茜琢磨了一整天。她越來越排斥與傑伊同床,可這是她作為妻子的責任。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她就失去了做妻子的資格。
傑伊依舊不解其意:「你為何跟我說這些?」
她把火燒旺,直到烤得人無法靠近,然後將鉛錠放在鍋里架在火上。
她溜出家門。兩隻睡在門廊的獵鹿犬好奇地看著她。「羅伊,雷克斯,來,來!」莉茜跑過草地追尋燈火,兩隻狗跟在身邊。很快,燈火消失在林間,但莉茜依然能夠分辨:傑伊——如果那個人真是他——正欲前往晾房和包工頭住地。
她試著開門,門沒鎖。莉茜推門進屋。
冬日清冷的夜晚,壁爐里火苗跳躍著。莉茜喝了幾口葡萄酒,試著與傑伊聊些輕鬆的話題,就像他們結婚前一樣。傑伊愛搭不理。這也不奇怪,她想,這麼長時間我也對他不聞不問。
夜裡幽暗寒冷,但她顧不得換件厚衣。莉茜抓起披肩,一邊下樓一邊將披肩搭在肩頭。
傑伊光腳躺在床上,襯衣和褲子還沒脫。
米爾德里得上樓幫她寬衣。解下襯裙時莉茜假裝隨意:「詹米森先生就寢了嗎?」
蘇西·德拉哈耶不在屋裡。
莉茜耐著性子道:「我的意思是,咱們又可以做|愛了。」
第七天晚上,她從卧室的窗子向外看去,發現黑暗的草地上有點點搖曳的燭火。
莉茜看著女僕俏麗的臉孔,她的表情似乎暗藏玄機。「米爾德里得,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十八歲的米爾德里得還涉世未深,完全不知道如何欺瞞。她躲避著莉茜的目光:「沒有,詹米森夫人。」
「什麼意思?」
「我還以為你會比其他人更有同情心。」莉茜傷心道。
麥克進屋時,莉茜正在獨自傷心。一次暴風雨中,煙囪里有碎物掉下,麥克跪在壁爐前著手清理。見她流淚,麥克並沒有多說。
然而孩子死後,所有這些情感全都淡漠了。她心無所九*九*藏*書依,沒有了熱情,只有悔恨。
敲門聲響起,門外是傑伊的聲音:「莉茜?」他擰了擰把手想進門,見門上了鎖,便道:「莉茜,讓我進去好嗎?」
室內一共兩個房間:前面的廚房空無一人;她聽到後面的卧室里傳來低低的說話聲。他們已經上床了?莉茜躡手躡腳來到屋門前,抓住門把手,深吸一口氣霍然開門。
莉茜將鉛錠全部鑄成子彈裝進手槍。她把槍放在床邊,檢查了門鎖,這才安心睡覺。
「你已經靜了太長時間了。」他嘴上雖不依不饒,雙手還是放開了她。
莉茜停下來,希望心別跳得這麼快。然而,令她緊張的是恐懼,而不是興奮。她害怕面對即將看到的一切。一想到傑伊懷抱著蘇西·德拉哈耶,就像他當初懷抱著自己,一想到他用親吻自己的嘴唇親吻別的女人,莉茜就覺得噁心。她甚至想轉身回去,可未知比背叛更可怕。
傑伊顯得有點惱火,不耐煩地說道:「這種話應該由男人來說!」
難道她丈夫有了別的女人?
這些她都沒辦法和傑伊溝通。起初聽說孩子死了,傑伊大發雷霆。他沖莉茜發火兒,發誓要一槍打死芬奇醫生,並將麥克狠抽一頓,然而一聽說死嬰是女孩,他的怒氣立即煙消雲散,彷彿莉茜從未懷孕一樣。
莉茜告訴自己,這都是她的憑空想象,疑慮不久就會消失。
「今晚你會來我房間嗎?」莉茜追問道。
米爾德里得開始幫莉茜梳頭。莉茜思索著傑伊可能的去處:他總在晚飯後離開,有時說去打牌,有時又是看鬥雞,有時候所幸沒個理由。她一直以為丈夫是和其他男人一起在酒館喝酒。真若如此,米爾德里得也就不必隱瞞了。如今,莉茜開始考慮其他可能。
她埋怨傑伊當晚不在家,埋怨芬奇醫生拒絕上門為貝絲治傷,埋怨麥克對她的愚蠢要求言聽計從,但她最怨自己。她鄙視自己作為母親的無能,痛恨自己的衝動、浮躁和自以為是。她不禁想:如果我不是這副德性,如果我能跟普通人一樣理智謹慎,興許女兒現在還健康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