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試著開門，門上了鎖。

屋外有狗叫聲，貌似是主宅門前的那兩條狗醒了。是什麼吵醒了它們？不一會兒，河邊也有狗吠聲回應。

接著，他認出了另一個來人。

「走路。」佩哥長話短說，依舊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架勢，「我一路向西摸到拉帕漢諾克河邊，每天只走夜路，見人就問——奴隸、逃奴、逃兵、印第安人什麼的。」

麥克幾乎癱坐在地。他鎮定地為兩個人開了門。

科比道：「可以，但願治安官別搜到那兒去。」

麥克一直想告訴她：她對傑伊的忠誠只是白費心思。所有的奴隸都知道，這幾個月傑伊都趁夜偷偷去木屋找菲莉亞——一個漂亮乖順的塞內加爾女孩。麥克確信莉茜遲早會知道。兩天前夜裡發生的事也證實了他的猜測。她的反應還是那麼激烈：反鎖房間，備好槍支，嚴陣以待。

「您真厲害！這樣就能趁黑人睡覺的時候下手，犯人想藏也藏不住。」

治安官含糊地嘟囔了一聲：「主人在家嗎？」

「看在你的分上，她能不能把佩哥藏起來？」

巴爾頓道：「我們可否打擾片刻？」

麥克朝屋裡看了看，不知佩哥藏在哪裡。

這種時候誰會來這兒？麥克皺著眉下床開門。

「帶我們去見他。」

傑伊狠狠瞪了麥克一眼，說：「當然聽過。那丫頭以前手腳就不幹凈，如今殺了人，我一點也不奇怪。你有沒有問過這個麥卡什？」

佩哥就藏在床上。

麥克會心一笑，心中一塊巨石落了地。他愛得如此強烈，眼淚幾乎奪眶而出。麥克喉嚨發乾，聲音也變得沙啞：「你真好！」

「我救了她的命，也算夠意思了吧？」科拉不服氣道，「我也得自保啊。」

黎明將至，麥克在床上輾轉反側。突然，門外響起一聲嘶鳴。

莉茜那一巴掌令麥克耿耿於懷。每次想起，他就覺得窩火：是她讓麥克有了不該有的想法，麥克坦然回應，卻受到了懲罰。這個壞女人，麥克告訴自己，這個輕浮冷酷、玩弄感情的壞女人！

他身上只穿著馬褲和襯衣，寒冷中不住打著哆嗦。晨霧瀰漫，還下起了濛濛細雨。黎明已經到來，銀色的晨光中，兩個女人走進院子，其中一個還牽著匹小馬。

「不知道。」

麥克九_九_藏_書心咯噔一下。

「我會跟他解釋，就說佩哥是出於防衛。」

「佩哥！」他高興地大叫。

「審判之前她可以留在這兒。」

傑伊遲疑了片刻，麥克真希望他能端起架子把治安官攆走。只見他聳聳肩道：「好吧。」

麥克心中暗罵。看來治安官是鐵了心要出其不意，而他又不能質疑。「這邊請。」麥克說著領他們上樓。

「在。」

「那他們也會來這兒！」

「沒錯，就在我們後面不遠。」

麥克再用點力。

「穩妥起見，還是……」

治安官下了命令，他這個流放犯只能照做。麥克側身把兩個人讓進門。但願他們沒心思仔細搜。

「我起得早。」

麥克想阻止他們上樓——佩哥就在樓上。「詹米森先生那屋貌似有動靜，要不我請他下來？」

「我記得。你好，佩吉。」

她還能撐多久？什麼時候才是個頭？他已告訴過她，「跟個沒出息的傢伙一起逃走也可以」，她沒回應。當然，莉茜肯定沒考慮過跟麥克攜手餘生。也難怪莉茜會喜歡他：對她來說，麥克不光是個僕人。他幫莉茜接生，他的懷抱令她安心。但這並不代表莉茜願意拋家棄捨跟他遠走高飛。

「這倒好，連想辦法的時間都沒有！」

一條狗狂叫不止，麥克聽到有人安撫的聲音。「我想趁他們搜上來之前把佩哥藏在這兒，行嗎？」

傑伊一皺眉：「她也沒藏在這兒啊。」

「治安官在抓捕逃犯。」

個子較高的男人道：「我是斯波特瑟爾韋尼亞郡的治安官，在找一個名叫佩吉·耐普的女孩。」

科比道：「我去看看來的是什麼人。如果真碰上搜查隊，我就想辦法拖住他們。」

巴爾頓又對傑伊道：「可能被黑人們藏起來了。我們帶了狗。」

「什麼？」

莉茜越聽越氣，剛想出言反駁，佩哥卻哭了起來。莉茜心一軟，咬了咬嘴唇問：「那你說我們怎麼辦？」

佩哥道：「謝謝，科拉。是你救了我。」

科拉道：「《弗吉尼亞公報》已經登了，殖民地所有的治安官都在通緝她。」

「您沒問。」

「別犯傻了，她也看上你了。」

巴爾頓意外地看看麥克：「你就是麥卡什！怎麼不早說？」

莉茜走到窗前拉起一ｒｅａｄ.9９csｗ.cｏｍ扇百葉窗。慘淡的光線下，莉茜的輪廓逐漸清晰。她穿著睡衣，頭髮亂蓬蓬的。「趕緊解釋清楚，你最好真有急事。」一見佩哥，她立刻改變了口吻，「有人跟你一起來的？」

周圍的犯人都在小聲表示不滿，麥克沮喪地望著她，這就是他曾想共度一生的女人。「你的心腸可真硬！」他生氣地說道。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麥克道，「出什麼事了？」

「剛才看見有狗。您把它們帶去奴隸區了？」

主宅的門從來不鎖，麥克帶著佩哥從後門進了屋。他們躡手躡腳上了樓梯。昏暗的黎明時分，樓梯的邊窗外，五六個男人帶著幾隻狗正從河邊向他們逼近。他們分成兩隊：兩個男人朝著主宅而來，剩下的人帶著狗去了奴隸所住的區域。

「什麼意思？」放手交給莉茜處理麥克並不放心。

科拉道：「她惹麻煩了。佩哥的買主是個山區的農民，叫布爾古·馬勒。他想強|奸佩哥，被佩哥捅了一刀。」

「你少廢話！」

「不必了，我不想勞煩他更衣。」

「你這是幹什麼？」

他知道這麼說並不公平，心中的怨恨也慢慢消除。回頭想想，莉茜掙扎在矛盾的情感之中。她被麥克所吸引，又無法擺脫傑伊妻子的身份。莉茜的責任心很強，心裏害怕正是因為良心的譴責。她不知如何是好，慌亂中才想快刀斬亂麻。

「祝你們好運，」莉茜道，「對了，先生，等搜查完，帶你的人進屋來吃點早餐吧。」

科拉道：「我丈夫在威廉斯堡做生意，我就在家藏了她幾天。後來聽說當地的治安官要搜查所有從『薔薇蕾號』下來的人。」

「有可能。」

科拉把臉一沉：「她得由你來管！我現在嫁了有錢人，好房好日子，上教堂還有自己的專用廂席。我可不想讓他們從我家馬廄閣樓上搜出個殺人犯！」

佩哥拉著麥克的手，在灰濛濛的晨光中一起穿過清冷的田地和濕漉漉的草坪。羅伊和雷克斯跑過來迎接他們。羅伊舔舔麥克的手，雷克斯好奇地嗅嗅佩哥，好在兩條狗都沒叫。

「對。」

「多謝誇獎，」治安官帶著一絲嘲諷道，「我們就進去看一眼。」

科拉問：「你跟莉茜·詹米森勾搭上沒九-九-藏-書？」

麥克不敢確定。這種事怎麼問得出口？見個孩子有難而見死不救，麥克不可能會愛上這種女人。但莉茜會答應嗎？種種疑慮令他十分惱火。他索性道：「出於好心她也會幫忙。」

「也許她應該接受審判。如果她真的沒罪，他們也不能——」

「噓！是我，麥克！」

「也許會吧。但是個人慾望也許是個更可靠的原因。」

麥克來到莉茜卧室門口。他暗暗祈禱，求你千萬別讓我失望。

她骨瘦如柴，用單子一遮不顯山不露水。

「當然。你拿我當什麼人了？」

莉茜將門敞開：「我這兒可沒有逃犯。」

佩哥一臉害怕：「我聽你的。」

「該死，我怎麼就沒想到？」該把她藏在哪兒呢？「他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奴隸區，馬廄，晾房……」

一絲恐懼從莉茜眼中閃過，讓人幾乎無法察覺，不知巴爾頓有沒有留意。莉茜聳了聳肩，彷彿漠不關心道：「請便。」

麥克一下子警覺起來：「不會是搜查隊已經來了吧？」

「我都沒注意。」

沒動靜。

麥克轉頭對佩哥道：「沒時間了。來，跟我進屋，也就只有這個法子了。」

麥克問佩哥：「你怎麼到的弗雷德里克斯堡？」

「她叫佩吉·耐普。」

他穿過樓梯平台，輕手輕腳下了樓。到了走廊，他似乎聽到了傑伊卧室的開門聲。麥克沒有停留。

「我出城的時候治安官正召集搜查隊，他們肯定快來了。」

「小可憐，」麥克說著抱了抱她，「他死了？」

巴爾頓問麥克：「詹米森夫人住哪個房間？」

「你別誤會，拜託，快開門！」

麥克嚇了一跳：「什麼叫『勾搭上沒』？根本沒有的事。」

傑伊懷疑道：「那你怎麼起這麼早？」

門內響起輕柔的腳步聲，莉茜的聲音清晰可辨：「誰？」

科拉轉身上了馬：「我得趕緊走，不然會被人看見的。」她出了院子，說了一句「祝你們好運」，然後如幽靈信使般消失在晨霧瀰漫的樹林里。

巴爾頓躺在地上察看床底，他的助手打開衣櫃。莉茜坐在床上，抓起床單的一角迅速拽緊。麥克晃到一隻髒兮兮的小腳。

巴爾頓盯著她看了好一陣。他敢讓莉茜下來嗎？他似乎並不懷疑種植園主夫婦藏匿九*九*藏*書殺人犯，搜查只是為徹底起見。他猶豫了片刻道：「謝謝，詹米森夫人。抱歉打擾您休息。我們現在去奴隸的住所搜查。」

「老天爺。」

麥克解釋道：「她被賣給一個山裡的農民，那人想強|奸她。」

莉茜一定也有著同樣的擔心。「你們要是已經搜完，我就繼續睡了。」說著她往床上一趟。

不一會兒，莉茜開了門。她佯裝睡眼問：「這麼早到底什麼事？」

麥克輕輕敲了兩下，生怕驚動隔壁的傑伊。

傑伊一揮手：「你搜就是了。」

麥克討厭科拉的口無遮攔，但他也不想裝傻：「看上又怎樣？」

麥克注視著莉茜。如果你拒絕，麥克想，就算我愛錯了人。

「我又惹麻煩了。」佩哥道。

他站在走廊里，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我是這裏的僕人，治安官為何到此我一無所知。他帶著禮貌的笑容開了門。

他們一直在低聲交談，麥克突然聽到傑伊的卧室有了動靜。為保證佩哥安全，麥克還有很多事要做。「我得走了，祝你們好運！」

一見麥克，佩哥立馬跑了過去。她長大了，麥克想，個子高了一大截，身形也變了，然而依舊是一張稚氣的臉孔。佩哥撲倒在麥克懷裡：「麥克！哦，麥克！我都擔心死了！」

巴爾頓問麥克：「上次見到佩吉·耐普是什麼時候？」

麥克屏住呼吸，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以前在你父親礦上幹活的時候，我兩點就得上工。現在已經習慣了。」

「房子里也要搜。」

巴爾頓並不滿意：「你早知道我會來？」

「可憐的孩子，」莉茜說著將佩哥攬在懷裡，「小可憐。」

傑伊繼續道：「這裏只有我和我夫人住，其他房間都空著。但你們可以隨便搜。那就交給您了。」說完他關上了卧室門。

「她殺了那個人。」

鑰匙擰動，門開了。他幾乎看不清莉茜的臉。她轉身回到屋內，麥克閃身把佩哥讓進屋。房間里一片昏暗。

莉茜的想法太過不切實際，麥克只能耐著性子給她講道理：「有人告你謀殺，治安官鐵定會來抓你，不管你清白不清白。」

「你怎麼不睡覺？」治安官似乎帶著一絲懷疑，「我們以為大家都睡著呢。」

「治安官在找她，他已經帶人搜到了奴隸區。」看著佩九-九-藏-書哥瘦削的小臉，麥克想到了弗雷德里克斯堡的絞架，「咱們得救救她！」

麥克定睛一看，高個的女人正是科拉。大半夜的她怎麼來了？想必是有壞消息。

「你都睡著。」

麥克使勁咽了下口水：「就在隔壁。」他向前走了幾步輕輕敲敲門，心已提到了嗓子眼。「詹米森夫人，您醒著嗎？」

科比解釋道：「羅伊和雷克斯被附近的狗吵醒了。」

他敲了敲傑伊的房門。不一會兒，傑伊披著外衣開了門，不耐煩地說道：「到底怎麼回事？」

「半年前，從『薔薇蕾號』下來的時候。」

莉茜一旦拿定主意，便以為自己所向無敵。這種性格實在要命。麥克趕緊搖搖頭：「不行，莉茜。治安官會說有沒有罪要由法庭裁決，你說的不算。」

門廊上站著兩個男人，都是當地富裕人家的打扮：馬靴、長背心、三角帽。兩個人都掛著手槍，身上一股朗姆酒味——想必是為了禦寒喝了不少。

麥克驚呆了。如果佩哥被抓，肯定會被絞死的。

佩哥點點頭。

麥克穩穩站在門口，想以氣勢震懾來人。「早上好，先生們！」他的心跳得厲害，但他極力壓抑著緊張，盡量顯得平靜而放鬆，「看來是搜查隊啊。」

「抱歉打擾，詹米森先生，我是治安官亞伯拉罕·巴爾頓。我們正在尋找殺死布爾古·馬勒的兇手。不知您是否聽過佩吉·耐普這個名字？」

兩人略顯尷尬地進了屋。莉茜的睡衣好像故意往胸下「掉」了一點。麥克情不自禁注視著睡衣下圓潤的乳|房。那兩個男人也有著同樣的反應。莉茜直勾勾望著治安官，他心虛地將目光避開。她故意想讓他們倆不自在，也好匆匆搜完了事。

「現實點吧，莉茜！」麥克急了，「弗吉尼亞的法庭怎麼會赦免殺掉買主的流放犯呢？這些人最怕被奴隸攻擊，即便信了佩哥的話，也會殺一儆百。」

巴爾頓打開卧具櫃，手下瞅了瞅屏風后，屋子裡能藏人的地方並不多。他們會掀被子嗎？

莉茜道：「治安官我來應付。」

「那你幹嗎帶她來這兒？」

科比冷眼在一旁看著。麥克下意識轉身同他商量：「可以把她藏在桑姆森那兒。」

說話聲吵醒了其他的奴隸。一些犯人認出了科拉和佩哥，紛紛出來與她們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