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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輕輕把她放在床上,說:「咱們趕緊到醫院。」
羅緯芝說:「白娘子何時才能普渡眾生?」
人們不解,問:「何謂質量?何謂數量?」
團市委有人建議:「聽起來都是些中老年人,是不是也要出現一些健康年輕的形象?」
聽聞此話,羅緯芝臉色大變,愣怔了片刻,她開始拚命敲擊自己的腦袋,好像那是一個練習拳擊的沙袋。她臉上的傷痕,因為頭部充血,而變得蚯蚓般凸起。
羅緯芝沒想到這個精明的小個子,居然把算盤打到了自己身上。她一口拒絕:「不成。」
羅緯芝受了感染,也不再激動,緩緩地說:「我一直覺得我認識那個人,可我想不起來。你這樣一說,我一下子把他的聲音聯繫起來了,確認就是他。看起來,他早就和國外某股勢力有所聯繫,所以他力排眾議到抗疫第一線去,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之後他買通了看管屍體庫的工程師,穿戴著國外最先進的防化服,進到屍體庫內收集病毒毒株。不想那一天正好我也去了葡萄酒窖。狹路相逢,他本來是試圖躲藏,被我發現之後,怕我按響了警報器,乾脆主動現身。他肯定研究過屍體庫的地形,就把我引到了監控死角,躲過了暴露的風險。我在明處,他在暗處,又獲知我的血液中含有大量抗體。他要送給他的主子一份厚禮,就處心積慮地把我撞傷,偽裝成一起交通事故,然後把我挾持到他的據點,抽走了我的血液……」
羅緯芝說:「你把這話說給化妝師聽吧。這是他的手藝。」
李元攬住羅緯芝,希望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她,給她力量,又不敢抱得太緊,怕她千瘡百孔的身體疼痛。他湊在她的耳邊說:「嗨!推理很不錯,像個女版的福爾摩斯!」說完,輕輕放下羅緯芝,再一次撥打郝轍電話的號碼,這次的回答是「機主已停機」。
總而言之,這事就算糊弄過去了。
李元給羅緯芝餵了西洋參泡的水,待她稍稍緩過神來,李元問清她這兩天的遭遇。
辛稻繼續追問:「您是不是好了呢?」
羅緯芝想想也是,面部受傷,剛才打電話時,說話都不利落,吃飯也會有困難。輸點葡萄糖抗菌素什麼的,對身體有好處。
待百草出了門,李元說:「不能報警。這裏面太多秘密。警察要是問你認不認識郝轍,你怎麼說?你說你被抽了血,有何證據?估計連那個診所都找不著。說到屍體庫,更是高度機密。你離開王府的時候填過保密承諾,不能違背。」
羅緯芝再也找不到推辭的理由。
辛稻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的意思是我要避嫌?」
「我也想到了這一點,只是你的手機剛才摔壞了,也沒法給你家打個電話,現在你醒了,正好和家裡說個話,省得家裡人擔心你。」郝轍想的很周到。
羅緯芝說:「人們在災難臨頭的時候,會特別傾向收集小道消息。據說有62%以上的人,信息的主要來源是小道消息。」
羅緯芝說:「百草你去準備,一會兒幫我洗個頭吧,全身都餿了。」
這些都是謠言,破起來也不是太難,但老百姓面對抗疫勝利遙遙無期,現在主帥又陣亡,心旌搖動卻是大問題。
開門的是李元。他一把抱起面容血肉模糊的羅緯芝,說:「你終於回來了!我們正打算報警呢!」
李元說:「回擊郝轍陰謀的最好辦法,就是中國人搶先研製出抗擊花冠病毒的特效藥物。這樣,郝轍對於他主子的價值,就一落千丈了。為了挽救無數人的生命,我們必須搶在前面!」
這一番推理和言說,實在太長,耗盡了羅緯芝的精神。她像一縷麻,毫無支撐地垂下頭,閉上眼睛,了無生機。
辛稻說:「我指的是能在電視台露臉,能像已故的袁總指揮那樣,在形象上讓人生出無限敬畏感和信任感的人。」
羅緯芝說:「這個難不倒我。你知道諾貝爾經濟學獎,兩次授給了心理學家。就是因為心理學家的研究證明了,在人們做出判斷和重大決策的時候,是情緒和心理在起決定性的作用。」
這一次,大家暢笑起來,笑聲有點古怪。大家說:「都什麼時候了,哪裡還有人想入非非!」
臉上的繃帶已被打濕脫落,一圈圈耷拉在脖子上,像未抽緊的絞索。她在感到錐心疼痛之外,也萬分警覺。她默不作聲地看了看四周,咦,並不是荒郊野外,而是就在自己家附近的小花園中。她所在的位置是一棵大樹下,一般情形下能遮風避雨。花冠病毒感染的非常時期,很少有人到這裏來,也沒有人發現被人拋在這裏的羅緯芝,倒底昏睡了多久。
辛稻說:「羅博士,你平日里不是很通靈的嗎,怎麼這就想不通了?不就是個小道消息嗎?你說得太中規中矩了,人們反倒不容易相信,說得詭秘一點,有號召力啊。反正這紫水晶啊,曬太陽啊,都不會有什麼副作用的。」
不該問的不要問,不該知道的不要知道。羅緯芝明白這是底線。但她還是希望促成白娘子在大庭廣眾之下露出真容,不然的話,她冒死送出致命毒株,就沒意義了。
「把我送醫院吧。」羅緯芝不忍麻煩郝轍的朋友。可以想象郝轍的內心現在有多不安。
羅緯芝未置可否。即使我們被迫吞咽過過多的謊言,就一定要把這傳統維持下去嗎?
辛稻一笑說:「謝謝!士氣不振,如果再渾身皺皺巴巴的像塊抹布,自尋晦氣。」
原來這已經是兩read•99csw•com天以後了。那天因為百草去領配給的蔬菜,沒有接到羅緯芝的電話,媽媽聽到了羅緯芝報平安的親口信兒,就沒把她當天未歸當成太大的事兒。但其後再無音信,老母親發了毛。羅緯芝的習慣是無論到了什麼地方,都會和家中聯繫,這樣泥牛入海無消息的事兒,幾乎從來沒有。百草第二天趕緊給李元打電話,李元也很納悶,他聯繫羅緯芝,電話不通。媽媽想起來那個電話是個男人先打過來的,說是羅緯芝在特采團。李元又馬上到王府去打聽,人家明確告知採訪團已經撤離,和王府的抗疫指揮部沒有聯繫。慌亂中,兩天已過,大家就怕起來,李元正要報警。
羅緯芝下面的一句話,頓時讓辛稻笑不出來了。羅緯芝說:「這一定是梳髮髻的女主編的主意了。」
「你還聽到那個郝轍說用多了葯,血液的品質會受影響?」李元的眉毛擰成一道連續的黑索。
辛稻說:「我以前是不好意思目不轉睛地打量你。你原來披頭散髮的,真是暴殄天物。」
辛稻好像不認識似的,端詳了一番,說:「我以前沒有正眼看過你。真漂亮。」
辛稻說:「我還有一個法子,就是開始有組織的散布小道消息。」
羅緯芝扶著樹榦起身,到處都在疼,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頓。羅緯芝摸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好在並沒有人侵犯過她,是車禍和失血的後遺症。她趔趄著叢一棵樹榦挪到另一棵樹榦,踉踉蹌蹌一寸寸移動,不知走了多久。走不動了,就爬。
羅緯芝說:「你的意思是這個人把我的血送給外國人,用以研究花冠病毒?」
這時,百草走進來,說:「警察怎麼還沒來啊?」
李元說:「正是這樣。我要對你的話做一個小小的糾正——不是送給了外國人,是賣給外國人。」
「幸好你傷得不重,只是皮肉擦傷。我朋友是很好的整容醫生,他剛才已經給你看過了,你這個大美女不會破相的,只是恢復的時間可能要長一點。現在就只有委屈你了,要包紮面部,不然的話,萬一感染了,就會影響複原。」郝轍盡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讓羅緯芝放心。
李元依然很輕的聲音說:「你確認?」
辛稻說:「你家住在哪裡?」
「終於醒過來了!嚇死我了!」她聽到遙遠而模糊又有幾分熟悉的男聲說。現在跟她最熟悉的男子,就是李元了。但這不是李元的聲音。他是誰呢?
李元繼續向前推進自己的判斷:「這就是說,他們知道你的血液里有高滴定度的抗體。這個消息是如何泄漏的呢?」
羅緯芝為難地說:「為了我一家,那一片都要停電,這也太擾民。」
「現在……這是哪裡?」羅緯芝幾乎看不見,臉部傷勢嚴重,被繃帶裹得像個粽子。
電視台長說:「不是任命了新的總指揮嗎?這也不是咱們能操心的呀!」
一片雪白。羅緯芝記憶起來,這是蒙面的紗布。有依稀光亮,是剛才為了打電話方便,撕扯開的小口。羅緯芝瞄見了自己的臂膀,一根血紅的管子,正從自己肘窩的血管中,向外汲取著血液。鮮紅的液體帶著她的體溫,一滴滴流入到一旁的儲血罐中。這景象匪夷所思,她下意識地啊了一聲。
「她似乎沒有睡著。」好像是剛才那個粉衣護士的聲音。
護士說:「已經有幾百毫升了。夠用了。」
辛稻胸有成竹地說:「我考慮了三個方案。第一個人是男性,中年以上。面容瘦削,下巴輪廓分明,戴窄邊的金絲眼鏡,要顯出堅毅果敢,勿容置疑的樣子。第二個人呢,也是男性,年紀更大一些,圓臉,要有佛像,彌勒佛那種,笑口常開,讓人一看就特別踏實可親。這兩個人都要有大醫院主任醫生的職稱,要有國外留學的經歷,要有博士學歷。第三個人是中醫,年紀要更大一些,男性,有白鬍子最好,美髯飄飄,穿中式傳統服裝,面色紅潤,注意不要搞的像氣功師或是打太極拳的。醫學世家最好,要祖傳的,有御醫背景尤佳。但這一點不強求,外在形象更重要。」
李元說:「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兒。也許那個所謂的診所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他們先把你撞傷,然後把你挾持到自己的據點,又讓你先給家中報了平安,這樣就贏得了作案的時間。之後他們按照既定計劃,開始抽取你的血液。為了保證血液的質量,他們只使用極微量的安眠麻醉類藥物,這就是你後來察覺並醒來的原因。這個時候,他們抽取的血量已經夠了。為了怕你進一步的反抗,他們給你應用了大量的鎮定藥物,然後把你扔到小花園裡……」
李元明白羅緯芝期望的眼神,說:「導師已經開始將白娘子用於臨床實驗,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也許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可以廣泛地應用了。到那時,就是中國人戰勝花冠病毒的決定性時刻。」
羅緯芝在李元懷中,微閉著雙眼,被一種強大的安全感所包繞,如同羽絨的暖湯。就算受了再大的折磨,有了這貼心的一抱,物有所值。
「我是郝轍啊!」那聲音漸漸從一團充滿粘稠消毒氣味的霧氣中再次浮起,清晰起來。
辛稻說:「您說得不錯。可是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女台長反駁道:「食色性也,這一點不要小覷。總之我們是要調動一切手段,提升人們的正面能量。」
「我想,至少有……幾百毫升。」羅緯芝說著,伸出自己細弱的胳膊九-九-藏-書。她的肘窩稍下方,有兩個粗大的針眼和瘀青,證明這不是一般的靜脈輸液,曾經有很粗的針頭刺入並出血,拔針后根本就沒人壓迫過穿刺點,簡直草菅人命。李元心痛地看著羅緯芝白如宣紙的面龐,心想血色素急速下降,證明她短期內大量失血。
母親心想這可能是宣傳需要吧。這孩子每天都給自己打電話,沒有一天病過啊。怕給羅緯芝的工作找麻煩,老母親就支支吾吾地說,哦,也可能吧。
羅緯芝忍不住打斷:「為什麼不是30分鐘,而是端不端正不正的27分鐘?」
等她醒來的時候,還記著女模特的事兒,只是一片雪白,好像到了北極。
羅緯芝休息一會兒,緩過來一點精神,說:「事情是搞清楚了,那咱們怎麼辦呢?」
既然辛稻升任抗疫副總指揮,又主管宣傳,就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撥亂反正,他主持召開一個會議,特邀羅緯芝到會。
羅緯芝很高興,說:「那我還能幫著做點什麼?」
電台女台長不依不饒,說:「我覺得不僅要出現護士,而且要出現學富五車運籌帷幄的女醫生形象。恕我也模仿一下剛才您的格式:女性,中年以上。解釋一下,這不是看不起年輕人,是因為醫生這個行當,本來學制就長,熬到有豐富的臨床經驗,人就到了中年以上。面容嗎,我覺得要有慈母的感覺,但又要充滿了知性之美,要讓人有充分的信任感。不過不要太美,那樣容易讓人想入非非。」
辛稻說:「剛才我當著不了解內情的人,不好直說。我們並沒有拿得出手的治愈病人,可以現身說法。新發病人數,可以不拿出證據。但治愈了的人,是應該體面現身的。而且,現在很多人怕花冠病毒複發,我們也沒有確切地證據,認定這病就不複發。要消除大家的恐慌心理,必須要有人站出來亮相。按照你的理論,心理恢復的力量,是個體應對驚天撼地的災難,在無所依從中唯一的資源。」
羅緯芝再次恢復意識,是被夜雨澆醒的。
到電視台錄像那一天,辛稻也跟著去了。羅緯芝說:「不敢勞你大駕。」
那廂辛稻完全體會不到這些,自顧自地說:「我們可以以數量對質量。」
羅緯芝說:「如果你們是男女朋友,就罷了。如果不是,您可選擇。好了,咱們不說這個了。今天又是電話會議嗎?」羅緯芝打量著周圍,小小的會議室,很有促膝談心的味道,一時看不到攝像頭和屏幕在哪裡。
幾天以後,她一個人到街上閑逛,自打出了王府的小圈子,她就愛上了在空無一人的街上漫無目的走來走去。也許這是對那禁錮的生活的一種補償,也許她要藉此舒解自己對袁再春于增風的悼念。總之,她需要回到真實的人間,需要累得腰酸背疼腳踝沉重汗水涔涔一路風塵。她要用司空見慣的凡俗景象,切切實實給予自己重回人間的感覺。
大家說好是好,只是這樣有蜜糖的小道消息,如何製作出來?
羅緯芝到了會場,打完招呼道:「您這身打扮,利索。」
「燕市是花冠病毒感染的颱風眼。這是什麼意思呢,說的是颱風中心地區,風力很弱,出奇地平靜。在心理學上,也有這樣一個心理颱風眼現象。就是處在危險的核心部分的人,反倒相對安靜。為什麼呢?嚴格講起來,這是一種心理失調。失調來自兩個重要的因素。一是明知道此地高度的風險,二是不得不停留在這裏。這兩個認知和選擇,恰好構成了位於兩極的尖銳衝突,但是又沒有法子解決。作為燕市的市民,你不可能逃出燕市。作為平頭百姓,目前也沒有法子治愈花冠病毒。面對無法調和的嚴重對立,人類就發展出妥協的方式,想辦法來降低這種失調對自己的傷害。住在燕市是事實性行為,你無法改變,能改變的是自己的態度,這就是形成心理颱風眼。我們就要抓住這種心理,鼓勵這種越是處在風暴中心,越安定平和的妥協。」
辛稻說:「那這件事就沒有什麼疑問了。您要站出來,給民眾以力量和鼓舞!」
羅緯芝被這個驚險推理所震懾,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又生疑問,問:「他們為什麼不在抽血后乾脆弄死我呢?」
李元說:「弄死你,並不困難,但是死了一個人,又是曾經的抗疫特采團成員,這個動靜就比較大了。還不如讓你苟延殘喘地活著。第一你不一定能想明白這其中的起承轉合,第二就算是你想明白了,他也早就跑到國外去了,逃之夭夭。而且,你有什麼證據呢?就算你說你被別人抽過血,我當然是相信你,可是你拿得出證據嗎?」
辛稻說:「我剛才這麼說是憑直覺,想不到還有理論根據。現在,大道消息我們不能放鬆,但人們既然有擷取小道消息的癖好,我們就充分提供。在提供大道消息的正餐以外,我們要製造正面的小道消息甜點,色香味俱全。」
愛情會發生在人生幽暗之處,萌動于虎狼出沒肝膽欲碎之時
這樣想著,要是平日里,會臉紅的。現在沒顧慮了。別人看不到她的臉,臉紅也不會滲透到紗布外面。「既然沒什麼大事,送我回家吧。不然我媽媽見過我出來久了不會去,會擔心的。」
羅緯芝隱約感到一種風險漸漸逼近。她警覺地說:「那不是我的理論,是心理學界的通識。不過,你說這些,什麼意思?」
人們輕聲笑九九藏書起來,問:「什麼叫長得像醫生?」
「什麼意思?」羅緯芝輕輕敲著自己的頭。腦震蕩加之失血,她反應遲鈍。
李元說:「他已經出國了。鞭長莫及。」
羅緯芝點點頭,說:「我明白了。可也不能讓郝轍這個敗類,輕而易舉地逃脫啊!」
辛稻擊掌,說:「我明白了。咱們就把這心理颱風眼挖得更大更深。」
辛稻想了一下,說:「這個建議好。要出現治愈了形象,要小孩子、年輕人、老年人都有,這樣就會讓任何年齡段的人,都能看到希望。」
羅緯芝本還沒來得及想到破相一事,聽郝轍這樣一說,也擔心起來。本來就是大齡剩女,再變成一個醜八怪,那可徹頭徹尾地悲劇了。她突然想到李元,這個世界上只要他一個人不嫌棄,也無所謂啦!
「對不起,是我的車不小心把你撞到了。真是萬分抱歉!」郝轍充滿內疚地說。
羅緯芝想說,我病了是不錯,但這病也不是常規的療法治好的啊!再說,李元讓她一定要保密,雖說不知道這樣嚴格的保密究竟有多大意義,但她不願違背李元的深意。最重要的是,要是老母親知道了自己曾經重病,那還了得!可這三項理由里,前兩條是無法言說的。她說:「不成的原因是我老母親不知道我病過。她知道了真相,會是太大的惡性刺|激。她是癌症晚期。」
只有羅緯芝高興不起來。是的,這一切都是真的,可這裏面藏著怎樣驚天的秘密啊。
羅緯芝沒有睜開眼睛,但她感受到他青春的氣息吹拂。面對他,升起如同泉涌的愛。羅緯芝知道有些愛情會發生在人生的幽暗之處,但萌動于虎狼出沒肝膽欲碎之時,實在始料未及。
「我知道。他們要的是你血液中的抗體。」李元揭開了謎底。
人們來齊了,主要是電視台和廣播電台的負責人。
郝轍說:「可不是嗎,我的隔離檢疫期比你們都要長,等我出來的時候,你們早都和家人團聚了。我才說駕車出來兜兜風,沒想到以為大家都不敢上街,得意忘形車速太快,居然傷到你,太不過意了。」
羅緯芝又一次陷入哀痛。總有一些人,要在他們死去之後,人們才想到以前忽略了的他的好處,想到要問他很多重要的東西。天國把這些好處和重要的東西都收繳了去,遺留下無限的遺憾給懷念他們的人,像微光照耀著白雪。
「很多的謊言。」辛稻說。「所以我們聽到謊言,才覺得安心。」
羅緯芝說:「你不缺吧?男女老少扶老攜幼的,你通吃了。每一個年齡段的人,都能在你的宣傳攻勢里,找到自己的榜樣。而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我估計這一波宣傳出去,心理颱風眼會覆蓋全市的。」
羅緯芝默不作聲了,此人梟雄也!
郝轍說:「那可不一定,別吹牛,你也不是金剛不壞之體,不能心存僥倖。你知道我後來到了A區,了解了太多的情況,也算半個專家了,任何時候都不能大意。」
羅緯芝說:「好的。我會注意。」
羅緯芝看出了他的驚訝,就說:「很簡單。因為上次我在電話會議上看到了她的髮型,有民國風,想來是喜好這一口的。她一定或多或少地影響了您的穿衣風格。」
羅緯芝只得說:「是。」
郝轍說:「那好,用藥。」
羅緯芝點點頭說:「是這樣啊。」
大家一時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不知道是指地理還是其它坐標,沒人願意作答。羅緯芝只好自問自答。
袁再春之死,在燕市百姓心理上上造成了巨大的動蕩。雖然官方一再強調袁再春是積勞成疾,突發心臟病犧牲在抗疫總指揮的崗位上,但民間從此在電視屏幕上看不到這位風度翩翩永遠穿白衣的嚴謹老專家,感到了強烈的失落。關於袁再春的流言四處傳布,人們說他其實是得了花冠病毒感染,病危不治去世。還有人說是他見局面一天天爛下去,沒法收拾,就化名潛逃,出國找他老婆孩子安度晚年去了,還有人說他被殺人滅口……
大家議論:「心理颱風眼也不是一口井,你這樣一說,反倒像個陰謀。」
李元特地把聲音放得很輕,不願再讓羅緯芝緊張。小聲問:「他是誰?」
羅緯芝堅持:「還是把我送公立醫院吧。一時半會也好不了,太給你朋友添麻煩了。」
辛稻反應很快,立馬說:「這是我疏忽了。可以出現一個面容姣好身段靈活的護士,不怕苦不怕累善解人意的樣子。」
辛稻不退縮,說:「請問,您是不是得過花冠病毒感染呢?」
辛稻說:「這是我的工作。因為要和電視台定好播出的具體時間,還要和供電局協調停電的起止時間和具體區域,必得一一落實,不能出錯。還是我親力親為保險。」
羅緯芝說:「我還忘了,你深入到第一線,比我們撤出來的要晚。」
化妝師把一塊不知多少人用過的化妝棉,蘸了油漆般的粉底,在羅緯芝臉上塗塗抹抹,她覺得成千上萬的蟎蟲爬上了鼻樑。好不容易畫完了,走出化妝室,正好迎面碰上了辛稻。
媽媽見羅緯芝回來了,懸起的心總算放下。李元讓百草安頓飽受驚嚇的老人家先休息,一應瑣事他來處理。
羅緯芝道:「當然。願意。」
羅緯芝也只好繼續回答:「是。」
羅緯芝說:「你的意思是這個人已經跑了?」
羅緯芝本能地拒絕,說:「不不!讓我在家裡獃著,哪兒我也不想去。」
羅緯芝說:「我早就破罐子破摔了九-九-藏-書。」
辛稻說:「要學會造謠。你不造謠,有人會造出更具危害性的謠言,我們要先發制人。比如可以散布說已經研製出了特效藥,已經開始有人在試吃了。比如對女人們說佩戴紫水晶,無論是手鐲項鏈還是耳釘,都能夠殺滅病毒。再比如說每天曬27分鐘太陽,可以防治花冠病毒病毒感染。比如說……」
「哦……你。」羅緯芝想起來了這個特采團的戰友,還有那沒有完成的一|夜|情。因嘴唇腫脹,說話十分困難。
在一處拐彎的街口,羅緯芝被斜地里衝出來的一輛小轎車撞上,先是被彈起拋向半空,緊接著面部朝下墜落到地,臉被狠狠挫傷。留在羅緯芝視網膜上的最後一幅畫面,是路邊櫥窗中一位美麗的塑料女模特,它披著一條銀光閃閃的毛絨大披肩,珠串的縫隙中已掛滿了塵灰。那還是冬天的裝束吧……她的疑問還沒有落地,眼前一黑,世事便全然不知曉了。
辛稻說:「兩害相權取其輕。停電是可以克服的,不過有限的時段。但若百姓們意志渙散,對花冠病毒屈膝投降,那可是贖不回來的損失。」
羅緯芝報出了自家的街區門牌號碼。
老朋友說,咦,她自己在電視台說得啊。你不知道?
「在一家我朋友開的美容診所里。」郝轍說。
羅緯芝無奈地說:「那你豈不是所向披靡了?!」
羅緯芝慢慢思考著說:「這對郝轍來說並不困難。他很早就下到了傳染病院,我們的血液生化標本,都是在傳染病院檢驗完成的。他當時在醫院里,專門採訪這個題材的人員,要獲得有關材料並不很難。再說……我還上了電視現身說法。」
羅緯芝握著李元的手,安靜下來,閉目養神。過了很久,羅緯芝對李元說:「我想起了那個人。」
羅緯芝沒有追問白娘子倒底是什麼,雖然她知道了大體的框架。不過這種知道,和不知道沒多少差別。我們都生活在地球上,既然地球就是由這92中元素組成的,那麼,誰也逃脫不了這個範疇。羅緯芝從自己的經歷中,體驗了白娘子所具有的重大醫療價值,顯然這也具有極大的商業價值。世界上還有什麼財富,能比拯救人的生命,更難以估算的呢?
辛稻謙遜地說:「不敢當。位卑不敢忘憂國,儘力而為,惹您見笑。你知道民眾最渴望得到的正面信息是什麼嗎?」
羅緯芝說:「他就是郝轍。」
之後,羅緯芝再怎樣調動自己的意志力,也無濟於事。片刻間,鋪天蓋地的黑暗席捲而來,看不到一絲出口,甚至也不感到絲毫痛楚。她全然陷落在無邊而稠密的混沌之中。
這下所有的人都大眼瞪小眼,以為辛稻受命于危難之際,急得不擇手段。
辛稻說:「這很簡單。在這檔電視節目播出的時候,你們家那一片停電。重播的時候,也停電。播完了,就恢復供電。讓你老母親根本看不到這一段。估計非常時期,互相串門的人也很少,多嘴多舌地傳這個信息的人,估計也幾乎沒有。退一萬步講,就算你老母親知道你得過這個病,可你現在好了,一點後遺症都沒有,她老人家就是受驚嚇,看到你活靈活現的,一會兒也就過去了。為了萬千黎民百姓,你就答應了吧!」
羅緯芝說:「那是不言自明的。對瘟疫中的人們,最希望得到的正面性|息,是新發病人數的減少,還有治愈人數的增加。」
這一次,辛稻的穿著有點像五四時期的青年,立領中山裝,雪白的襯衣恰到好處地露出了半截袖口,袖口上有一對精緻的金屬袖扣。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回想了一下說:「在領導層面里,還真沒有長成這樣的人。」
「挺頑強的啊。」郝轍的聲音。
母親說,你胡說什麼啊。她啥時候得了花冠病毒!
郝轍想了想,設身處地說:「你忙著回家,我也不攔你了。謝謝你不追究我的責任,等你好些了,我去看你,請你吃大餐。要是你臉上留個小疤瘌什麼的,我讓朋友給徹底收拾一下,保管你比以前還漂亮。放心吧。不過,現在天色還早,剛給家裡打了電話,你也不必著急。再輸點液體,增加抵抗力和營養,你恢復起來也更快一些。」
好不容易回到家裡,在按響門鈴的那一瞬,羅緯芝如同一床爛棉花套子,頹然倒地。
她看到了一根血紅的管子,正從自己胳膊的血管中汲取血液
辛稻先發言:「袁再春總指揮逝去,我們要儘快找到足能夠替代他的人。」
辛稻的停電戰術,效果有限。有一位母親的老朋友,特地打了電話來,說你們家緯芝不簡單啊,死裡逃生的,得了花冠病毒,反倒出落得比以前要好看了。
李元心疼地看著她,伸手撫摸她的肩頭,柔情說:「你好好的,這就是最值得慶幸的事兒。別的先不管它!」
護士說:「還是再用一點葯吧。剛才太微量了,不然她馬上會醒的。」
羅緯芝說:「就是我在屍體庫里遇到的那個人。」
李元說:「那就是說,他這次把你撞傷,是一個陰謀,蓄謀已久。你還記得那個美容診所在什麼地方嗎?」
「你說他們在抽你的血?」李元緊皺眉頭,沉思著問。
郝轍便用自己的手機給羅緯芝家打了電話,說自己是羅緯芝的朋友,她的手機壞了,現在採訪團的朋友們聚在一起,又有任務,回家的時間說不定,請家人不必挂念。又讓羅緯芝掙扎著坐起來,也跟媽媽說兩句話。read.99csw.com綁著紗布說話不方便,怕老媽聽出破綻,羅緯芝讓護士幫著把繃帶放鬆,然後深吸一口氣,掙扎著盡量用平日口吻說話。媽媽人老耳聾,也沒分辨出和往常有何大不同,就放心了。打完電話之後,羅緯芝頭腦眩暈,險些支撐不住。「你可能有輕微的腦震蕩,要靜養一下。」郝轍很體貼地說。
廣播電台台長是女性,忍不住發言:「大的框架我贊成,但提一條非常重要的補充意見。為什麼沒有女性?」
李元說:「如果你一直住在王府里,倒是比較安全的。要知道,花冠病毒現在奈何不了你。我擔心的是你在王府外頭,倒要千萬小心。」
郝轍說:「多用了葯,血液的品質就會受影響。」
辛稻說:「你是開電話會議開怕了吧。這裡是面對面的,小規模,務虛。」
辛稻說:「對。新發病人數的減少,我們通過數字遊戲可以完成,治愈人數的增加,我們也可以通過數字遊戲完成。」
穿粉紅色罩衣的護士輕手輕腳一樣走進來,調了枕頭高度,讓羅緯芝躺的更舒服一些,然後把針頭刺進了她手臂上的血管,羅緯芝昏昏沉沉睡過去。恍惚中,她覺得自己越來越虛弱,好像有千百把匕首,斜插|進了自己的血脈,鮮血噴涌而出,染紅了大地。她一面不可抑制地沉淪下去,一邊不甘墜下拚命掙扎。終是敵不過,她如同死去的蜥蜴,在乾燥的沙漠,漸漸枯萎,留下一張蜷曲的布滿花紋的皮。她拚命用意志力與這種極為古怪的感覺對抗,竭盡全力總算睜開了一絲眼皮。
辛稻沒想到是這個原因,不過,這難不倒他。他飛快地琢磨了一下,說:「你老母親身體不好,平時一定基本上總呆在家裡,不出門,不到街上去。」
「是。不知道……血液品質……指的是什麼東西。」羅緯芝不解。
「我看你累了,別多說話了。這就讓護士來給你紮上液體,好好休息。」郝轍說著,躡手躡腳地退出了。羅緯芝疲憊地合上雙眼,本想借用郝轍的電話給李元說一聲,但當著人有些話又不好說,心想等輸完了液,精神稍好一點,再打不遲。
羅緯芝從這裏聽出了親情,很開心地說:「我已經出了王府,基本上接觸不到花冠病毒了。」
辛稻牙根痒痒,面前這小女子莫非是妖?
羅緯芝搖搖頭說:「放心。我不會感染花冠病毒的。」
羅緯芝知道他是為了工作,也有對自己負責的成分在內,心中掠過一絲感動。
羅緯芝慢吞吞地說:「有這樣的團隊站出來發言,估計會有效提升民眾的正面心理能量。請問,燕市現在是什麼地方?」
辛稻說:「我的意思很簡單,請您出山。證明花冠病毒是可以治愈的,治愈之後是不會複發的。最重要的是,依然可以健康美麗。」辛稻上任后,調研了抗疫指揮部的所有工作檔案,他了解羅緯芝的情況。
羅緯芝原本就是個小臉姑娘,電視屏幕有橫向拉寬的效果,這讓她比實際上要豐潤。加之化妝師一番打磨,雖然讓羅緯芝極不舒適,但形象出現在電視上,硬是出彩。此舉的確極大地提升了市民對治愈花冠病毒感染的信心。你看你看,人家姑娘得了病,有一系列的化驗單為證,千真萬確啊!還不是利利索索地醫好了,一點疤瘌一點褶都沒留下,腦子看起來也好使,嘴巴也能說會道的,照樣光鮮亮麗。看來這個病啊,真沒什麼可怕的!
辛稻說:「你願不願意更多的人增加對戰勝這個疾病的信心。」
辛稻沒有察覺,按照自己的想法說:「剛才我在會議上,因為沒有徵求你的意見,就不好明說。你知道我們現在最缺的正面典型是什麼人嗎?」
李元小心翼翼耳道說:「快了!」
郝轍說:「我跟他是好哥們,他會照料好你,請放心。現在非常時期,也沒人做美容手術了,這裏清靜,條件也還舒適。我剛才之所以不把你送公立醫院,主要是因為那兒都被花冠病毒感染的疑似病人擠滿了。原本咱們還沒有多大的事兒,要是感染了花冠病毒,那可真麻煩了。」
羅緯芝暗自活動了手腳,除了面部火辣辣疼痛外,並無更多不便之處,看來的確只是皮肉傷,不曾傷筋動骨。便對郝轍說:「送我回家吧。咱這就私了了,我就說自己不小心摔了個大馬趴。」
「那我們是被什麼東西養大的呢?」羅緯芝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她想起自己以前在幼兒園,吃的最多的是包子。那時候母親工作很忙,把她送到一家整托的幼兒園,現在想起來,條件不很好,下崗女工充當炊事員,總是給孩子們吃豬大腸油拌的白菜幫子餡的包子,包子很大,羅緯芝每次只能吃半個……
辛稻說:「我們可以尋找一個醫療團隊,現身說法。現在罹患花冠病毒最高風險群體是醫護人員,這就要推出醫務人員群體來斬釘截鐵地說信心十足的話。這些話不難,我們可以提前擬定,讓他們照本宣科就是了。難的是要找到長的像醫生的人。」
散會了。兩人默默往回走。可能是覺得剛才說的不夠細緻,辛稻進一步解釋:「人只有吃把他養大的東西,才舒服妥貼,才健康。」
羅緯芝說:「不記得了。當時,我臉上頭上都是繃帶,根本看不清周圍的情況。」
李元說:「我剛才修復了你的手機,打這個人的電話,都是忙音。我猜他已經離開了中國。」
李元摸不著頭腦,說:「哪個人?」
李元說:「就一件事,保護好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