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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耕農說:「中國古時就有煉丹的傳統,孫悟空為什麼那麼大的本事,在太上老君的煉丹爐里走過一遭,是非常重要的原因。要不然,哪裡能完成取經偉業!」
陳宇雄說:「不過正因為是我家的病例,也許說服性就不那麼強。況且這裏面有關部分,也不能和盤托出。」
謝耕農說:「我這說的是于私。于公,也是天大的喜訊!」
「別咬文嚼字。什麼是葯?能治病的就是葯嗎!」陳宇雄有些急躁。
陳宇雄對葉逢駒說:「這樣吧,你先給他吹個風,然後再正式談。如果他不答應,後面就比較被動。」
葉逢駒說:「再就是極為特殊的情況了。比如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宣布進入緊急狀態或者國務院決定省、自治區、直轄市的範圍內部分地區進入緊急狀態時,就會依法啟動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處理程序,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就會統一指揮、早期介入、快速高效審批新葯。」
「胡說啊!那一次,我們幾乎是陌路旁人,這一次,我們是親人啊。」羅緯芝心裏發酸。畢竟李元沒有真正染過花冠病毒,體內沒有充足的抵抗力。此一行,吉凶未卜。
他沒有權力像袁再春那樣,(真的)戕殺自己的生命,不管是主觀故意還是恰到好處的意外。袁再春的死,是一種解脫,自己卻不能比照辦理。中央對抗疫不力早有批責,但也沒有臨陣換將,局面仍由他鼎力支撐。他已經準備好了,當瘟疫控制之時,他就引咎辭職,以一身將一切擔當。他對自己的親人們萬分珍惜,這也是原因之一。現在,突然柳暗花明,另外一種可能性豁然出現。
羅緯芝面色憂鬱地說:「美得你!不是。家國危急,我沒那樣浪漫。這是于增風醫生最後留下來的遺言,是我在他遺體口袋中找到的。我從未打開,倒不是怕死,主要是找不到完全封閉的地方,很怕看的時候導致病毒擴散,萬一引起別人的感染,就麻煩了。你這次進到傳染病院,那裡不怕傳染,你可以好好研究一下,也許對戰勝花冠病毒有幫助。」
葉逢駒說:「舉個例子,中國2004年國家葯監局受理了10009種新葯報批。」
陳宇雄一時不理解這種謊言是什麼貨色。他無聲地盯著當年的室友,等待下文。
兩人看著葉逢駒,葉逢駒說:「我試試吧。」
謝耕農說:「那你就要把這個李元派給我。他那個白娘子的劑量,必得十分精準。還有用藥的時機非常重要。估計別的人也掌握不了。」
陳宇雄說:「話雖這樣講,但時至現在,你如何讓沒有醫務執照的人和沒有藥品審批手續的藥物,進入臨床使用?正路子我們剛才探討過了,根本就沒希望,臨渴掘井,趕不上趟。現在是民主社會,如果我們強行利用職權,讓這種不符合規章制度和法律規定的事情出現,那麼你我都會成罪人。」
羅緯read•99csw•com芝噗哧一笑道:「算了吧,那時和這時不一樣,怎可同日而語!」
謝耕農講:「這還用說?你小孫子重又活蹦亂跳了,兒子也不用當鰥夫了。這還不是天大的好事!」
中國國家葯監局受理了10009種新葯報批
葉逢駒說:「中國的新葯特別多,審批起來也特別費時間。在人體試驗開始之前,要有藥理以及動物模型數據,這主要是一種理論上的推演。先要表明該藥物有望彌補目前無法滿足的醫療需要,然後再根據臨床試驗數據,對申報藥物和已有藥物的治療效果加以直接比較。這一套程序走下來,大概需要10年左右的時間。」
謝耕農和陳宇雄是大學時的室友。按說只有同班同學才住在一起,但他們並不再一個班。每個班的人數並不是一定能被宿舍人數除盡,也就是說,每個班都會有那麼一、兩個餘數,遊離在外,和外班的同學混合著住。同學們都不喜歡落到這步境地,會和本班人生分隔膜,有什麼小道消息也聽不到,當班幹部的幾率也比較少。不過陳宇雄不這樣認為。他覺得能和不同班級不同學科的人為伍,朝夕相處,對開闊自己的眼界,大有裨益。陳宇雄學的是古典文學,謝耕農學的是社會學,高他一級。還有兩個同學,是學畜牧和物理的。讓這間宿舍變的像東北「亂燉」,風味獨特。
「那我們撒一個不太硬也不太軟的謊言。」謝耕農折中。
瞞報死亡人數,這是一個極大的罪過。當初做出這一決定,實在是萬不得已。如果如實報告,在沒有特效藥物的前提下,必定會引起極大的恐慌。搶購風潮、逃跑混亂、外交困境……鱗次節比降臨,也有可能引起恐怖和騷亂。所以,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險棋。當說真話的風險如此巨大時,他決定說假話。說假話的人是要負責任,他明白這個輕重。這個責任有多麼重大,懲罰有多麼嚴厲,陳宇雄也十分清楚。他是學者出身的官員,他明白這無異於政治自殺。雖然袁再春說自己承擔,但他已犧牲在第一線。再說自己是當時的最高首長,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李元說:「好的。」
兩人落座。陳宇雄自己動手沏茶。葉逢駒說:「謝謝市長,不用為我忙活。我喝自己帶來的水。」說著,拿出一個玻璃罐頭瓶,裏面泡著渾黃的茶水。讓人一眼看去,很易生出和某種排泄物有關的聯想。
蘇亞漸漸好轉,所有的人都喜出望外,唯有李元保持著波瀾不驚的寧靜。不知道火柴能點燃的人,看到輕輕的摩擦就火光閃爍,當然會欣喜若狂,但在諳熟這一規則的人面前,火柴燃了,這不是新聞。火柴點不燃,才會吃驚。
「安慰劑就是沒有任何藥效的東西,但是把它做的和真葯一樣。大概就是些澱粉啊麵粉類的東read.99csw•com西,或者是葡萄糖啊生理鹽水,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然後告訴病人是有效的。本質上,這安慰劑,和饅頭火燒什麼的差不多。」葉逢駒說。其實這個辦法他早就知道,不過對鍺沒有好印象,剛才沒想起來。現在讓非醫療專業的謝耕農搶了先,他也急忙表現。
羅緯芝說:「如果不是特別貴重,你是否願意給我?」
李元說:「完全正確。人體是恆定的海洋,生命就是不斷調適。那時的你,可以用。現在的你,就不能用了。」
陳宇雄說:「對對,咱們走這條路!」
陳宇雄說:「難道就沒有快速簡易的方法了嗎?」
陳宇雄徹底絕望。他揮揮手說:「葉教授,請把謝耕農總指揮叫來。」
葉逢駒說:「各種不鏽鋼啊塑料製品,都有不明添加劑。我還是用古老的東西,畢竟經過了無數人的檢驗,安全係數比較高。」
羅緯芝驚奇,說:「難道這味物質的作用,還此一時彼一時?」
葉逢駒說:「快不了。美國食品與藥品管理局批一個新葯,通常需要6到8年的時間。」
陳宇雄說:「我喜歡你這個說法,煉丹人。不過,不這樣說還好,這樣一說,傳出去就更邪唬了。」
臨出征的前一天,他來和羅緯芝告別。
羅緯芝說:「它倒底叫什麼名字?不會叫小青吧?」
李元說:「導師為人非常低調,學術精湛。為了救病人,奮不顧身。一輩子沒有結過婚,60多歲了,還是單身。我們都非常尊敬導師。」
陳宇雄說:「好在哪裡?」
李元狐疑地擺弄著,說:「什麼東西?你不會是這幾天抓緊寫出了很多封情書,讓我在醫院里每天拆開一封吧?」
羅緯芝總聽李元導師長導師短的,不免好奇,問道:「你導師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陳宇雄不耐煩說:「別老說美國和聯合國的事了,說說咱們的。」
葉逢駒說:「實際情況就是這樣複雜。如果製成膠囊,比這還複雜。人命關天,不能馬虎。」
陳宇雄說:「這麼簡樸?」
陳宇雄苦笑道:「就算我不避親,可還有不渴逾越的障礙。」
李元說:「好啊。等我得勝回朝那一天。」
在專業問題上,葉逢駒保有氣節,說:「畢竟不是農耕社會了,不能揪一把草就當葯。現在臨床上大規模地應用某種藥物,有嚴格的審批制度。按照藥典規定,《新葯審批辦法》要求臨床試驗必須按規定一步步地去做。請問,這鍺的成分究竟是什麼?它的毒性有多大?它的劑量如何掌握?別的不說,我親眼看見李元餵給陳天果吃藥,只有半個草籽不到的一點點,這樣的劑量,你讓臨床的醫生護士如何掌握?要把原料賦形,就是把它變的像一個藥片或是一個膠囊,形式有時候非常重要。好比說是藥片吧,要把原料葯研磨和篩分,當然了李元的這個鍺粉夠細的了,但那也要和輔料,九_九_藏_書比如賦形劑、崩解劑等等在混合機上調均勻,還要加入適量潤濕劑與粘合劑,在造粒機上製成顆粒,乾燥后加潤滑劑,在壓片機上衝壓成型……」
陳宇雄嚇了一大跳,說:「多少?」
謝耕農說:「好事啊。」
分手的時候,羅緯芝遞給李元一個封閉的很嚴的小包,說:「帶到裏面去看。」
「什麼叫安慰劑?」陳宇雄小心翼翼地問,他約略知道,但求精準。
謝耕農聽罷,久久沒有作聲。陳宇雄說:「我找你討個主意。」
李元說:「差不多。世上其實真有一見鍾情這種事,只是那時我還不知道這叫愛情,沒談過過嗎,別見笑。那一次是我送你,你一走,我的心就透了個窟窿。這一次,是你送我。不過調換了個位置而已。」
閑話少敘,「你覺得白娘子是否可以大面積地應用?」陳宇雄開門見山。
李元輕輕攬著羅緯芝,用親吻吸干她臉上的淚水,在她耳邊悄聲說:「我們的媒人是病毒。」這一次,他的吻火熱醇厚,再沒有消毒水的味了。臨來之前他特地漱了口,香草的氣息和這句話,一同印在羅緯芝的嗅覺和聽覺中。
謝耕農說:「這其中的利害,我如何不曉得?像現在這樣,不管死了多少人,都可以賴給病毒,就連醫療事故貽誤而死的人,現在也都一古腦地裝到病毒的大筐里去了。從這一點來說,我真是替花冠病毒喊冤。在病毒上,死多少人都沒問題,要是你啟用了沒有醫學執照的江湖郎中,那可和術士騙子相隔不遠了,你要不要烏紗帽了?吃不了兜著走吧。你!」
陳宇雄想來想去,也沒有更好的方式。就說:「要不,你們抗疫指揮部就試一試?」
他急調葉逢駒前來商量此事,就在他辦公室隔壁的小會客廳,連秘書都屏退了。
陳宇雄搔搔紋絲不亂的髮型(早上用了大量髮膠)說:「是啊,非常時期,穩定萬分重要。但只有戰勝了花冠病毒,才能為民眾謀求真正福祉。現在明明有了這樣好的方法,卻沒法大規模地普及,如何是好?我是當過病人家屬的,知道這其中的煎熬。將心比心,急死人!」
羅緯芝無聲地流下淚來。她不想這樣悲傷,轉移話題:「說上次咱們就要講到1號是什麼了,你卻用別的打岔。這一次,你一定要告訴我,1號倒底是什麼?你這一走,我大概又要連續失眠了。」
陳宇雄思謀著說:「那這個謊言就屬於硬謊言了。不能犯原則性的錯誤。」在政壇上,他一貫有自己的標準,把謊言通常分為硬的和軟的兩種。硬謊言,是徹頭徹尾的謊言,不可原諒。軟的謊言,其本身已經部分地揭開了事實,只是在程度上有所欠缺。那通常是為了一個善良的目標,比如每天縮小死亡數字。
陳宇雄把公事私事都說了一遍。倒不是公私不分,實在是叫花冠病毒攪和的,公私摻在了一起。
悄聲說我們的媒人是病毒。九_九_藏_書
陳宇雄大失所望,說:「你這個安慰劑,連糖尿病的療效都為零了,何談花冠病毒!病毒比糖尿病可厲害多了!糖尿病只要打上胰島素,少吃多活動,基本上壽命和正常人差不多。要是得上了花冠病毒,午時三刻就能要了你的命!還安慰劑呢,簡直是草菅人命。」
葉逢駒冷冷重複:「一萬多種。」
陳宇雄點點頭說:「理論上是這樣的。」
葉逢駒說:「即使是這樣,也需要最少3個月的時間。」
謝耕農說:「如果這個葯是從外國進口的,大家就會趨之若鶩。」
葉逢駒咂著嘴說:「關於這個鍺,我們親見的只有兩例,就算加上羅緯芝,還是太少啊。」
謝耕農說:「我估計他會答應的。一個化學家努力了這麼久,不就是等著這一天嗎?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我可以下令在病區內小規模地應用,就說它是安慰劑。你知道,現在我們的醫院,簡直成了各國藥物的跑馬場,經常為進口藥物做實驗。有些外國藥物,號稱在本國通過了醫學審批,但究竟對中國人的體質有沒有療效,都需要重新實驗,這樣就滋生出了一些職業的試藥人。我們拐一個小彎,或許能讓鍺進入臨床應用。」謝耕農經過這一階段的醫學熏陶,也成了半個醫療專家,居然想到了這個點子。
「嚴格說起來,鍺不能算作是一種葯。充其量,也就是個偏方。」葉逢駒字斟句酌地說。
謝耕農說:「理論管個屁用!關於治療花冠病毒,有無數理論上的討論,都是隔靴搔癢,沒有一個見真招的。只有你們家這兩個病例,算是我見過最乾脆利落見好的病人。」
陳宇雄說:「那是。要不然基本家破人亡。」
陳宇雄搖搖頭說:「這要算是硬謊言了。」
「這麼多!」陳宇雄咋舌。
這一次,謝耕農料事如神。李元聽到他可以將白娘子喬裝打扮成安慰劑,試用於傳染病院花冠病毒感染者,痛快地答應了。
羅緯芝說:「哪天你能介紹我見見他嗎?」
李元說:「你要我的心,我都願意給你,豈止是一味粉末。只是你現在的情況,不能再吃這種物質了。」
李元說:「你的意思是我再給你一些這種白色粉末?」
謝耕農說:「嗨,大難當頭的,你就別惦記軟硬這回事了,總之安慰劑能對大約1/3的病人產生作用。對患有抑鬱症的病人來說,安慰劑的有效率甚至高達80%。不過,也有不靈的時候,比如對糖尿病來說,基本上效果為零。」
李元說:「使命。當初你走上第一線的時候,我也很擔心。」
陳宇雄聽得幾乎暴跳,說:「我的葉指揮啊,你這是帶一個製藥廠的學徒工吧?我哪裡能聽明白!」
葉逢駒說:「世界衛生組織向成員國推薦的基本藥物目錄,只包含300種葯。美國一年審批通過的新葯也不過100多種。這說九九藏書明什麼?」頓了一下,見陳宇雄根目瞪口呆,只好自問自答:「說明一個藥物的審批和臨床應用,是萬分謹慎的事情。」
陳宇雄說:「那也來不及!還有沒有更快的?」
謝耕農來了。自他執掌抗疫指揮部以來,基本按照原有部署進行,說不上功,也沒有大過,宣傳方面由於辛稻的努力,還大見成效,民心思定。這倒讓當初反對啟用非醫學專家的人,跌了眼鏡,他們以為外行領導內行,事情會大亂。其實問題很簡單。既然一切已知的醫學手段,對這種新型病毒都沒有對策,那麼是不是內行,也並不是決定性的因素。
「上一次,是我到虎穴中去。這一次,是你去了。為什麼我們總是聚少離多?」羅緯芝非常傷感。她已經從陳園返回家中,體力尚未完全恢復,但竭力顯示出有活力的樣子,希望李元此一去,不必為她擔憂。
謝耕農不陰不陽地說:「我的室友我的市長啊,咱們這不說的是單純的安慰劑嗎?我的意思是把白娘子當成安慰劑,給患上花冠病毒的人服下。這樣呢,治得好,算他們撿到一條命。治不好,因為常用的這些藥品也沒啥把握,山窮水盡時求個柳暗花明的運氣。」
「新葯可否網開一面?」陳宇雄焦灼。
葉逢駒安慰道:「現在快一些了,大約只需1年半左右。」
對這一切陷入極大迷茫的,是市長陳宇雄。不用任何人向他解釋了,親眼看見陳天果和蘇雅披荊斬棘死裡逃生,讓他不得不嘆服白娘子的功效。他之所以激動,也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孫子和媳婦得救了,更因為他看到了這一藥物的巨大潛力。推而廣之,就有可能挽救千千萬萬的生命,包括他自己的政治生命。
不過白娘子的臨床應用,困難重重。
陳宇雄幾乎昏過去,說:「那美國人還吃什麼葯?還不光喝西北風!」
陳宇雄痛不欲生道:「10年?死於花冠病毒的病人墳頭上長的樹,都可以蓋房子了。」焦躁地在地上跺了一腳后說:「難道就沒有任何法子了嗎?」
葉逢駒知道陳市長對自己的回答不滿意,但這有什麼法子?醫學就是醫學,不是經濟,更不是軍事,沒法子在一個早上決出勝負。
謝耕農說:「不就是那煉丹人沒有執照嗎?這有什麼了不起的,特殊時期,不拘一格降人才!」
謝耕農說:「內舉不避親嗎!」
李元說:「導師已經再三研究了我的情況,認為沒有問題。白娘子也經過了幾次考驗,積累了經驗。可以說基本上是萬無一失。你就等著我勝利的好消息吧!」
李元笑笑說:「等我回來告訴你。」
羅緯芝的眼淚又一次不爭氣地掉下來,誰知道這一次戀人何時回還?死亡輕叩自己的門扉,她已經可以達致溫婉從容,但對這個男子,卻放不下萬千憂戚。墜落情網會使人的智商落後一萬年。一萬年之前,羅緯芝是什麼?可能只是一顆心上插滿針的海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