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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流行病風暴來襲 05 什麼是流行病

第二部分 流行病風暴來襲

05 什麼是流行病

四級微生物代表著通向人類專有微生物之旅的最後一步,它們也為公共衛生帶來特別的麻煩。科學家最終成功研製出登革疫苗,將惠及無數人,但僅研製出疫苗並不意味著我們能夠消滅登革熱。即便每個人都接種疫苗,但病毒仍能夠在亞非森林里的猴子身上存活,就意味著它還有可能重新進入人群。
疾病的臨床癥狀和與葬禮的聯繫,促使剛果衛生部門考慮病患感染埃博拉(Ebola)的可能性。埃博拉是一種通過直接接觸血液和體液而傳播的病毒。衛生部門隨即採取行動。剛果研究小組的負責人是讓—雅克·莫耶比(Jean-Jacques Muyembe)教授,剛果國家生物醫學研究所所長。他明朗的笑容和謙謙風度讓人難以注意到,他也許是世界上對付病毒性出血熱最有經驗的人。

流行病是如何誕生的

儲主的問題很重要。1979年我們徹底將天花疫情從人間剷除,這大概是公共衛生史上最了不起的成就。但是對於天花的起源,尚有很多謎團。
天花似乎首次出現於馴養革命時期。證據表明它有可能源自一隻感染了已知與天花親緣關係最近的病毒駱駝痘病毒的駱駝。但駱駝很可能是使病毒從嚙齒類動物身上跳躍過來的橋樑宿主,大多數像天花這樣的病毒都寄生在嚙齒類動物身上。如果是這樣,會有一種病毒寄生在非洲、中東或者中亞一些嚙齒類動物身上,離我們很近嗎?這會是一種與天花相近的病毒,將要重出江湖並在人際間擴散嗎?如果是這樣,它也許看上去很像猴天花;並且跟猴天花一樣,也許多半被我們忽視了。
但是,雖然TT和GB兩種病毒很常見,但是它們也沒有感染100%的人。因此若按照希臘語字面意思來定義流行病是不準確的。世界衛生組織已經將流行病分成六個級別,從只傳染寥寥數人的一級病毒,一直到發生世界範圍疫情的六級流行病。
猴天花仍然位列三級感染源,但情況無疑會發生變化。自2007年我們開始研究以來,剛果民主共和國的猴天花病例一直在增加。一部分原因是自1979年消滅天花以後,天花免疫項目就停止了。隨著越來越多未接種天花疫苗而成為易感人群的孩子出生,病例數出現了穩步增長。而且每增加一例病例,對一個特定的猴天花來說,就代表了一次跳躍或者變異的機會。這些病毒中的某一個就有可能擴散,將猴天花推向下一個層級。這就是我們要密切監視這一特殊病毒的原因。
但有時候會發生對人類來說,可能很關鍵的事:一個四處跳躍的微生物可能會從一個人身上遷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如果一個微生物做到這一點,它就步入到三級病毒的行列,向一種流行病邁進了。

TT病毒是以第一個感染者的名字命名的,這位日本人姓名的首字母是TT。目前對TT病毒的研究相當少,但該病毒也許在一些地區相當流行。優秀的蘇格蘭病毒學家彼得·西蒙得(Peter Simmonds)發表的一份研究報告顯示,TT病毒的流行率差別很大,在蘇格蘭獻血者中低至1.9%,而在非洲甘比亞居民中高達83%。好在TT病毒似乎對人體無害。

非洲偏遠地區的疫情

2005年以來,我一直與來自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流行病學家安妮·里穆因(Anne Rimoin),以及她在剛果民主共和國的同仁們,包括讓—雅克·莫耶比,一起進行猴天花的研究。在世界上最偏僻的一些地區,對猴天花之類的新型疾病進行高質量監測困難重重。近10年來,安妮的大量時間用於推進該項工作的進行。她力圖容光煥發地做事,我曾看到她在剛果民主共和國中部的一個鄉鎮,對著一輛越野摩托車反光鏡畫眼線(見圖5-4)。

與靠偶然接觸或者空氣傳播的流感病毒不同,從已研究的埃博拉出血熱疫情的大部分病例來看,其感染都是由與重病患者有血液和體液的親密接觸所致。通常人們在操辦受害者的葬禮,或者照顧病患的時候被感染上。傳播的局限性使廣泛、持續傳播變得不太可能。
在我待過的東南亞國家裡,如今幾乎到處展示著喧囂與活力,而吉蘭丹州的生活節奏是最悠閑的。在吉蘭丹迷人的風景里,有一處尤其勾起我和巴比爾、珍妮特的科學興趣——採摘椰子的短尾猴。這是一種獨特的勞作方式,馬來西亞北部和泰國南部的一些椰農和短尾猴一起勞作。短尾猴是一種東南亞猴子,被訓練著爬棕櫚樹和採摘椰子。一隻訓練有素的猴子一小時可採摘多達50個椰子——的確是一個好幫手。
正如第1章所討論的那樣,地球上的生物多樣性大多數體現在肉眼看不見的世界,包括細菌、古菌和病毒。雖然我們人口數量巨大,遍及全球,但與生物的多樣性相較而言,人類是暗淡無光的。就連我們身上的微生物多樣性也是這樣,哺乳動物的微生物多樣性大多數體現在其他動物身上而不是人類身上,有些動物的微生物庫存比其他動物要豐富。例如果蝠是臭名昭著的儲主物種,它們經常read.99csw.com生活在大規模的部落里,是頻繁流動連接多個地區的「旅行家」,保持著高水準的微生物多樣性。一般群居果蝠的微生物多樣性遠勝於主要過定居生活的二趾樹懶。
皰疹B病毒也許聽上去並不可怕,但它是人感染病毒中病死率最高的病毒之一。奇怪的是,該病毒寄生在短尾猴身上,幾乎完全是良性的,也許它會讓這些猴子有些不適,但絕不會致命。當病毒跨越到人身上,就可能引起嚴重的神經系統癥狀並導致死亡。在西方,有很多靈長類動物訓練者感染上病毒的記載,包括一位年輕女性令人扼腕的病例:她在亞特蘭大耶基斯地區靈長類動物研究中心(Yerkes Regional Primate Research Center)工作,因籠中一隻短尾猴的唾液濺到她眼睛里而感染上病毒。那時候儘管椰農們每天和短尾猴一起幹活,幾乎不採取任何防護措施,但沒有人記錄吉蘭丹椰農遭到感染的病例。
通往成為人類專有微生物的道路上,只有極少數微生物成功了。這些微生物是現代疾病控制的重心。像人類免疫缺陷病毒這樣的病毒,一般被視為人類專有微生物,細菌中的結核桿菌和寄生蟲中的瘧原蟲也是這樣。但確定人類專有微生物往往很困難,除非我們有野生動物疾病的豐富數據,否則很難知道一個被認定的人類專有感染源,是否可能有一個隱藏的儲主,使其能夠重新進入人群。而我們對野生動物微生物多樣性的了解尚處在起步階段,知之甚少。
在記錄傑里米病例的美國疾控中心報告中,接下來的事件發展是以臨床療效的方式描述的。8月21日,傑里米嚷嚷說頭疼、脖子疼。一兩天後,他的右胳膊發麻,有點發燒。更令人擔心的是,他還出現了復視和持續的、伴嘔吐的昏迷。3天後傑里米被送往當地醫院急診室,但被醫生誤診為「肌肉拉傷」而放回了家。第二天,他又被送回急診室,這次高燒至38.9℃。癥狀仍然持續,而且他出現了說話含糊、脖子發僵、吞咽困難的癥狀。

第一個真正的流行病

那麼,何為流行病(pandemic)呢?要給它下個定義還真有點麻煩。該詞來源於希臘語pan和demo。前者意思是「所有的」,後者意思是「人們」。實際上我們幾乎無法想象有一種感染源可以感染所有人類,這對於病毒而言是一個高門檻。在人類或者任一類宿主中,不同的個體有不同的基因易感性。由於某種基因免疫性,至少有幾個個體可能不會感染上一種感染源。簡單推斷一下就會發現,擴散到任何種群里的每一個個體是幾乎不可能的壯舉。
我們所知道的,就是埃博拉病毒偶爾會在人類中出現。我們知道它能夠從多個動物物種進入人類。勒羅伊和他的同仁們已經在幾個蝙蝠物種中識別出了埃博拉病毒,將這些蝙蝠鎖定為可能的儲主。一系列研究也記錄了埃博拉如何影響大猩猩、黑猩猩和一些森林羚羊物種。我們知道它目前是向流行病邁進的三級微生物:雖然還未達到持續傳播的地步,但它能傳染人類和在人際間傳播。實際上,它是一種可能引發地區性疫情的病毒。
狂犬病病人的死亡過程很可怕。病人死前幾天如同行屍走肉,給家屬帶來沉重的打擊(見圖5-1)。它是少數幾種幾乎殺死所有感染個體的病毒。儘管當地醫院急診室將傑里米診斷為肌肉拉傷而送他回家是令人遺憾的事,然而事實上那時伸出援手也為時已晚。感染后若沒有迅速進行狂犬病暴露后預防處置(postexposure prophylaxis),男孩必死無疑。
2009年世界衛生組織把H1N1定為流行病時,受到廣泛的批評。但這是事實。H1N1在2009年年初只感染了數人,可到了當年年底,世界上每個區域都有感染者。如果這都不算流行病,我不知道到底什麼才算流行病。我們是否將一種正在傳播的微生物定為流行病,與其致命性無關。流行病只是病毒傳播能力的標記。就像我們在第1章里所說的,H1N1病毒感染人群病死率不到50%(其實連1%都不到),並不意味著它不會殺死數百萬人或者構成巨大的威脅。
對於人感染病毒,我們仍舊只知道其中很少的一部分。也許有病毒比HPV感染的人群還要多,識別所有人感染病毒的工作才剛剛起步。近10年的研究已經識別了多種以前未知的人感染病毒。它們傳染了很多人,但似乎沒引發什麼疾病。

圖5-4 在剛果民主共和國的安妮·里穆因博士
埃博拉病毒處在微生物分類系統合適的層級上嗎?它能夠在金字塔分類系統中向更高的級別邁進嗎?從流行https://read.99csw.com病的視角來看,迄今為止所有埃博拉出血熱大流行都「胎死腹中」。這些病毒會四處傳播,但傳播範圍相當有限。


圖5-1 醫院里被縛住手腳的狂犬病人

小結

猴天花是否有可能躋身四級感染源群落還有待觀察。達到第四級的微生物能專門在人類中存活,同時繼續寄生於動物儲主。四級微生物包括我們在第4章里討論過的登革病毒。登革病毒不僅寄生於人群中,也通過蚊子在非人類靈長類動物中傳播,存活於一個森林系統里。
短尾猴與其訓練者之間密切而長久的關係,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理想的機會,來研究我和賈雷德、克萊爾研發的分類系統中的一、二級微生物。我們能夠研究動物所攜帶的微生物,並且監測其是否突破物種障礙,跳到人類身上。致命的皰疹B病毒就是我們更關注的調查目標之一。
我們知道人類乳|頭狀瘤病毒(HPV)是感染人類病毒中最常見的一種。它並非逢人必害。目前在美國14~60歲女性中HPV的感染率是30%,這是非常高的比例。在世界上其他一些地區,這個比例可能更高。值得關注的是,地球上大部分性生活活躍的人,無論男女,在他們一生中的某個時期總會感染上HPV。該病毒由超過200個不同的病毒株組成,所有病毒株要麼感染皮膚,要麼感染生殖器黏膜。一旦病毒侵入個體,一般要活躍數年甚至數十年。幸運的是,大多數HPV病毒株對我們無害。少數確實致病的病毒株一般引發癌症,最重要的例子是子宮頸癌
20世紀90年代我在馬來西亞進行博士研究工作時,曾與成就卓著的寄生蟲學家珍妮特·考克斯(Janet Cox)和巴比爾·辛格(Balbir Singh)共事。珍妮特和巴比爾設計出在小小的實驗室濾紙(看似普通但厚實的白紙)上干透的血跡里,檢測瘧原蟲的創新方法。這項技術使在偏遠地區進行實地篩查或者樣本搜集變得更加便利。因為血很容易變干並能室溫保存,這種方法使沒有電的地區不必煩惱冷藏樣本的設備如何運行。珍妮特和巴比爾教我如何使用這些實驗室技術,並且和他們可愛的孩子詹姆斯和塞麗娜一起向我介紹迷人的馬來西亞吉蘭丹州(Kelantan)。
當然,非「即時」傷害與「從不」傷害不是一回事。如果像人類免疫缺陷病毒這樣的病毒進入人類並且在全球範圍內傳播,它在幾年內都不會被檢測出來,因為主要疾病的發病在初期感染后的某個時候。人類免疫缺陷病毒雖然一開始傳播很快,但只引發較輕微的綜合征,人類免疫缺陷病毒引發的主要疾病艾滋病幾年後才會發病。由於檢測新流行病的傳統方法主要依賴臨床癥狀,悄悄擴散的病毒可能會逃過人類的監測,在警報拉響之前已擴散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每天,類似的事件在世界各地上演著,牽涉成千上萬野生動物,並且大多數都沒有引發人類疾病。但是傑里米和這隻特殊蝙蝠的相遇卻大不一樣。
天花位列五級感染源是實至名歸,它可能是殺死最多人口的病毒。馴養革命之後,人口和家畜(如駱駝)數量的增長,為病毒在人類中找到一個真正的落腳點提供了條件。
導致這次疫情的病毒不是天花,但與天花病毒屬於同一類(正痘病毒屬),叫作猴天花。猴天花感染人類可能有很長時間了,但第一次被正名是在1970年,那是在消滅天花運動期間。之前的猴天花病例可能都被誤診為天花。雖然目前還不知道猴天花病毒的終極動物儲主是誰,但可以確定不是猴子,而是松鼠或者其他嚙齒類動物。因為該病毒能感染非人類靈長類動物物種,偶爾出現的人類病例來自與被感染的猴子的接觸,因此會出現猴天花這樣的誤稱(圖5-3)。
我們已經看到,大多數可能引起新型人類流行病的微生物,都寄居在動物身上。家畜當然意味著一種威脅,但正如前面所討論的,它們身上大多數不得不貢獻給人類微生物庫的微生物,都已經跳到人類身上了。現在來自家畜的更多威脅,是它們作為橋樑讓野生動物的微生物遷移到人群中。而且,雖然家畜的實際數量相當多,但它們只代表了哺乳動物多樣性中很小的比例,因為我們只馴養了很小比例的動物。顯然,若出現新型流行病,源頭在野生動物。
發現新大陸500年以來,人類旅行、探險和征服世界的步伐明顯加快——正好與天花大流行相吻合。全球交通樞https://read.99csw.com紐將人和動物聯繫在一起,促進了新型病毒的出現。這些連接會催生出一個互聯世界——一個容易被流行病侵害的世界。
狂犬病毒雖然微小,卻能完成相當複雜的任務。除了侵入細胞、釋放基因、製造新病毒和向外傳播這些基本任務之外,它還會耍一些獨特的花招。從入侵點開始,病毒就偏愛沿著神經線路行走進入中樞神經系統。它在唾液里有選擇地累積下來,傳染到中樞神經系統的病毒顆粒改變了宿主的行為,增加其攻擊性,妨礙其吞咽,製造宿主對水的極度恐懼。將臨床癥狀綜合來看,一次狂犬病毒感染使出現攻擊性的宿主口吐攜帶病毒的白沫。一個喪失喝水或吞咽能力的宿主,更可能咬傷人。這一咬就給這種特殊病毒提供感染他人的機會。
其實以我之見,人類被流行病包圍卻渾然不覺的情況是有可能出現的。如今,如果像TT和GB這樣無明顯癥狀的病毒進入人體並在世界範圍內傳播,我們可能都識別不出來。大多數監測疾病的傳統醫療體系只捕捉引發明顯臨床癥狀的微生物,沒有造成任何即時傷害的病毒就可能被忽略了。
讓—雅克和其研究小組召集了長期合作者,包括世界頂尖病毒學家艾瑞克·勒羅伊(Eric Leroy),他負責中非唯一一所高封閉生物安全防護四級實驗室,能夠研究世界上最致命的病毒。勒羅伊、莫耶比和來自美國疾控中心以及像無國界醫生組織(Medicins Sans Frontieres,簡稱MSF)這些其他團體的同仁們一起工作,努力控制列博鎮疫情。他們對病毒的一小部分遺傳信息進行測序,發現該病毒實際上就是埃博拉病毒。

什麼是流行病

流行病大事記

世界上偏僻的村落可能存在新型病毒和疫情,只因為交通不便而不為外界所知,所以我們需要密切關注這類地方。

2007年,我和之前提及的知識淵博的生物學家、地理學家賈雷德·戴蒙德、熱帶醫學專家克萊爾·帕羅西安(Claire Panosian)共同研究出一套五級分類系統(見圖5-2),用於研究一種只寄生於動物的感染源是如何在全球範圍內的人群中傳播開來的。系統里從只感染動物的感染源(一級)逐步過渡到到專門感染人類的感染源(五級)。
就我們的研究目的而言,確定一種傳播中的新型感染源真正演變成流行病的準確時間,還不如了解流行病是如何誕生的。在我開始從事流行病研究后,我想知道的是,一種完全非人類攜帶的感染源,是如何感染每一個大陸上的人群的。
如果我們換一種視角來看,那麼引發狂犬病的病毒不僅是一種致命的威脅,還是一項真正了不起的自然成就。這種病毒的外形呈子彈狀,長180納米,直徑75納米。如果將狂犬病毒一個挨一個地疊在一起,那麼需要超過1000個病毒疊起來,才有人的一根髮絲厚。狂犬病毒的基因組十分微小,只有12000個遺傳信息,區區5種蛋白質。它簡單、微小,卻無比強大。
我們與勒羅伊及其同仁一起,深入研究引起2007年列博鎮疫情的病毒,以及一年後的2008年12月,在剛果民主共和國同一地區暴發的規模稍小的疫情。我們發現引起這兩次疫情的幾乎是同一種病毒,一種全新的最致命的埃博拉病毒:扎伊爾埃博拉(the Zaire group)。
埃博拉出血熱給剛果民主共和國和全世界人民帶來恐懼。埃博拉病毒殺人既快又狠,它也向外傳播。儘管2007年列博鎮疫情中的確切病例數不得而知,但感染人數大約有400人。所有病例都由一個病毒引發感染,這個病毒從一個動物身上跳到首位人類受害者身上,隨即四處傳播,大約2 /3的感染者身亡。

流行病大事記

1979年我們徹底將天花疫情從人間剷除,這大概是公共衛生史上最了不起的成就。

你也許會問,這些可怕的猴天花病例怎麼會悄無聲息地存在?答案是,我們的研究地都在世界上最偏遠的地方。僅僅是到達這些地方,就需要乘坐專門的小飛機,或者沿著剛果河支流經歷為期3周的航程(還只能在雨季成行)。那裡環境艱苦,風景秀美,幾乎沒有公路可達。大多數村莊之間由簡陋的鄉間小路連接起來。有時候研究者騎著笨重結實的越野摩托車,行駛長達10小時才能到達一個病例所在地。避開雞和豬就是一個重要挑戰。
一天晚餐后,巴比爾告訴我們他聽到的一則消息:有個男子得了一種特別嚴重的神經系統疾病,癥狀顯示是由一種病毒或是其他感染源引發的。這個男子平時會和短尾猴幫手一起採摘椰子。
傑里米被轉到當地一家兒童醫院。到了8月26日,他無法正常呼吸或思考,而且嘴裏直冒白沫。傑里米甚至焦躁到了拳打腳踢的地步,醫生給他注射了鎮靜劑,並安上了監護設備。他的精神狀態迅速惡化,到第二天早上完全失去了反應。8月31日,醫生宣布傑里米腦死亡,死因是吸血蝙蝠攜帶的狂犬病毒。
儘管我們的剛果同仁們展示出驚人的奉獻精神和才能,但目前投入到剛九九藏書果民主共和國衛生事業上的微薄資源,顯然不能完全滿足這一面積是法國4倍的國家的需求。就出現新型病毒而言,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地方之一。毫無疑問,如果沒有對監測這些病毒的基礎設施進行必要的投資,那麼一個彼此相連的世界註定會遭受更多流行病的侵害。
傑里米的家人不知道蝙蝠能攜帶狂犬病毒,更不知道病毒能由蝙蝠傳染人類。他們不記得傑里米說自己被蝙蝠咬傷了,雖然他撿到蝙蝠帶回家時肯定被蝙蝠咬了。他們不知道狂犬病的潛伏期一般是3~7星期,從傑里米接觸蝙蝠到第一次發病的時間間隔,正好在這個區間里。對殺死傑里米的病毒進行的深入研究揭示,田納西州常見的東方蝙蝠身上有各種狂犬病毒。

我們認為天花絕對屬於五級感染源,此級別的病毒已達到能夠僅寄居於人類的程度。人們付出了艱辛的努力成功將天花消滅,我們應為此而自豪。
在洛杉磯賈雷德的家裡,很多個下午我和他在漫長的寫作過程中思考這一進化過程。午休時我們停止寫作,用想象實驗的方式探討病毒如何進行這樣的跳躍。在我們想象的世界里,大多數人類疾病的源頭甚至可能都來自動物。
2007年我們發表報告稱,猴天花不單單以疫情的形式出現。安妮和其同事們的長期研究結果表明,可能應將該病毒視為存在於人類中的疾病,是人類世界的一個永久組成部分。安妮和她的研究小組沒有採用傳統方法調查猴天花疫情,而是在已知的傳染區建立監測點。經過持續的監測,答案很明確:這裏全年都有猴天花病例,並且病例數越來越多。
1996-1997年間,在剛果民主共和國曾暴發過另一種疫情。這次疫情持續有一年多,雖然統計數字不一,但可能有500多人被感染。像埃博拉出血熱一樣,病例的臨床表現開始是發燒、頭痛和身體虛弱。幾天後他們不像埃博拉病患那樣出現出血癥狀,而是發展為全身膿皰的嚴重皮疹,通常膿皰首先出現在臉上。癥狀有點像天花——人類歷史上最嚴重的疫情,但那又不可能,天花在近20年前已經被消滅了。
2002年7月上旬的一天,在美國田納西州富蘭克林郡,一個叫傑里米·沃特金斯(Jeremy Watkins)的13歲男孩在釣魚回家的路上,撿到一隻生病的蝙蝠。家裡其他人都沒有碰觸蝙蝠,並且當傑里米講完自己發現蝙蝠的經過後,繼父明智地讓他趕緊把蝙蝠放生了。
2007年8月下旬,剛果民主共和國西開賽省(Kasai-Occidental Provi-dence)一個偏遠地區出現一種不明疾病的信息,慢慢匯總到衛生部門。疫情中心是列博(Luebo),一個有著某種歷史重要性的小鎮,它是20世紀早期,輪船在拉拉河(Lua Lua River)上能夠航行到達的最後一個目的地。病例報告列舉了很多不良癥狀——發燒、頭痛嚴重、嘔吐、腹痛、血性腹瀉和脫水嚴重。首批病例的確診時間為6月8日,在兩位村長的葬禮之後。令人關注的是,第一批感染者都是在葬禮上幫忙的人。
在本書中,我們將流行病定義為所有大陸上都有個體被感染到的一種新感染源(當然南極大陸除外)。有人可能反駁說,從理論上來看,只要一打左右感染者就能達到這個流行病標準——每個大陸有幾個感染者就行。也許這是對的,但一種微生物有如此廣的傳播面,而感染者卻如此之少,實屬罕見。如果這種情況成為現實,即便只有12個感染者,對我們所有人來說,仍意味著一種潛在的風險。
顯然,列博鎮疫情源於一種新的變異體病毒。這意味著能夠從動物跳到人類身上的病毒,其基因池比我們想象得要深。現在我們明白了,新型埃博拉病毒有可能進入人類,這個人也許是捕獲野生果蝠或者宰殺其肉的某個人,這意味著我們可能還沒有看到埃博拉病毒的所有能耐。目前我們將其歸為三級感染源,但我們的研究成果說明,有更多未被發現的埃博拉病毒變異體,它們能夠感染人類。某個獨特而未知的、在動物間傳播的埃博拉病毒,有可能將傳播範圍擴展到比過去任何一種埃博拉都要廣泛。
簡而言之,地球上估計有超過5000種哺乳動物,而只有一個人類物種。與從其他哺乳動物那裡已經感染我們的微生物多樣性相比,能夠感染我們的微生物多樣性實際上已多於前者,並將總多於前者。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將這一過程概括為一個金字塔形,一級里的微生物多樣性最為豐富。
GB病毒是另一種最近才識別出的、尚無多少研究成果的病毒,它感染了很多人。該病毒的名字來自一位叫作巴克(G. Barker)的外科醫生,那時他所患肝炎的罪魁禍首被誤認為是這種病毒。我自己的研究工作告訴我,TT和GB兩種病毒是非常普遍的。我們使用很靈敏的檢測方法去檢測病毒,通常能看到它們倆。
我們可能永遠無法準確知道,什麼是第一個真正的流行病,但天花是一個好的候選者。在可能的駱駝源頭出現之後,天花在整箇舊大陸傳播開來,但從沒有傳染到https://read.99csw.com新大陸土著人群中。在約500年前,全球性旅行開始,新、舊大陸相連接,天花就有了遷移的機會。它害死了美洲數百萬毫無招架之力的居民。那種跨越大陸的跳躍,就說明天花最有可能是第一個真正的流行病。
我在這些地方總能見到猴天花病例。一些病例是接觸到受感染的動物所致,但很多病例是人傳人的結果,這表明該病毒完全轉向新的宿主物種。

圖5-2 感染源五級分類系統
地球上人類和動物的接觸,使微生物的流動經久不息。每天數百萬人接觸動物微生物,一些罕見的感染會導致死亡,更多的是來去匆匆的良性感染,比如寵物貓狗身上的細菌。從微生物的角度來看,大部分二級病毒的跳躍都代表著死路一條:它們感染單個個體,如此而已。
像人|乳|頭狀瘤病毒和單純性皰疹病毒這樣的感染源,當然是只寄生於人類的,但它們可能已經與人類相伴數百萬年。人類免疫缺陷病毒這樣的感染源讓我們進入了灰色地帶。在約100年前孕育出的人類免疫缺陷病毒,還會繼續寄生在黑猩猩身上嗎?科學家已在黑猩猩身上發現了與人類免疫缺陷病毒很相像的病毒,但我們還未對自然界所有黑猩猩進行取樣,因此可能人類近親身上也有這種病毒。同樣,鑒於我們近期在一些非洲猿類身上看到瘧原蟲的多樣性,一些森林猿類群落與人類共有「人類」瘧疾是可能的。
對我和珍妮特、巴比爾而言,研究吉蘭丹短尾猴和其訓練者,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有趣的方式來監測病毒進入人群的傳染門戶,讓我們目睹流行病誕生過程的第一階段。但是與小傑里米·沃特金斯染上狂犬病毒的病例一樣,我們不指望看到皰疹B病毒走出二級微生物之列。它們作為感染源四處跳躍,但沒法在人際間傳播。雖然受害者可能死於病毒感染,但由這些猴子傳染給人的病毒永遠不會傳染給病人家屬或者其他人。因此,皰疹B病毒不會引起流行病。要研究流行病,我們需要找另一種病毒。
到了18世紀中葉,天花不僅擴散到世界各地,而且幾乎在所有地方都站穩了腳跟(除了一些島國)。它四處害人,在18世紀,天花在歐洲一年大約要害死約40萬人,其他地區的死亡率可能更高。
在微生物種群里,埃博拉病毒要想成為一種流行病,還有其他劣勢。埃博拉病毒所引發的危重病情十分特別,也與其傳播能力相吻合。因為其他病毒引發的癥狀鮮有像埃博拉這樣嚴重,所以醫生能夠相對迅速地確診病例,隔離病人,從而遏制病毒傳播。像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和無國界醫生組織這樣的組織,就採用了這種方法平息埃博拉疫情:醫生介入,隔離受害者,避免與其血液和體液的接觸。對迄今為止出現的埃博拉病毒來說,這是一種行之有效的防控舉措。但對於更敏感的病毒來說,這種策略通常不能奏效。

圖5-3 一位感染猴天花的少年
公眾對埃博拉病毒的關注,部分原因是我們對如此致命的病毒了解甚少。事實是它基本上還是一種製造災難,而我們卻束手無策的病毒。

流行病大事記

埃博拉病毒殺人既快又狠,它也向外傳播。儘管2007年列博鎮疫情中的確切病例數不得而知,但感染人數大約有400人。所有病例都由一個病毒引發感染,這個病毒從一個動物身上跳到首位人類受害者身上,隨即四處傳播,大約2 /3的感染者身亡。

如今只有少數人居住在農村或者靠近農村的地方;極少數人仍舊以野生動植物為生,過著狩獵—採集者的生活。我們生活在被建築和街道填得滿滿當當的世界,主宰這個世界的生命形式基本是我們自己。雖然人類佔領了每一塊大陸,人口數量達到70億,我們其實只代表了地球上生物多樣性中極小的一塊。
儘管狂犬病令人膽寒,致命性強,但從全球範圍來看,我們無需恐慌。一種病毒有極高的病死率,並不意味著它將成為一種流行病。全世界每年有超過5.5萬人死於狂犬病,因此需要採取嚴格的公共衛生手段來防治,但這並不代表狂犬病有全球性大流行的危險。在美國疾控中心和其他公共衛生組織對狂犬病實施監測的所有年份里,從未發生一例人傳人的病例。像傑里米·沃特金斯這樣的死亡病例一樣,所有狂犬病死亡病例都是獨立的動物傳染事件。因此,它還不夠格成為流行病。
忽略下一個人類免疫缺陷顯然會是災難性的公共衛生失職。但對於新病毒,即便像TT和GB那樣可能對人體完全無害,如果在人群中傳播迅速,也需要加以監測。正如我們之前提到的,病毒會發生變化,它們會突變。它們能和其他病毒進行基因重組,將基因物質混合,生成新型致命性病毒。如果在人類中出現新病毒,並在全球範圍內傳播,我們就需要了解它。傳播的良性病毒和傳播的致命性病毒,兩者可能只有一線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