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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我非「瘟神」

第二十二章 我非「瘟神」

鍾南山複查的結果,讓李少芬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但見到鍾南山當時很虛弱,手裡拿著東西都會不自覺地掉到地上,她就讓鍾南山又休息了3天。之後,她很不情願地同意他去上班。
「應該盡量找個僻靜的地方。」
鍾南山低沉、和藹卻不容分說的語氣是他們所熟悉的,根本沒有他們勸說的餘地。白大褂、口罩、帽子……他們幫助鍾南山往身上穿,就像一件件、一層層穿在一副根本不用擔心搖晃的鐵架上。
在鍾家做家務已經十幾年的保姆,這時非常緊張。平時,她每天全心呵護這兩位她心目中又敬又親的人,很為兩位老人的健康擔憂,所以此時掩飾不住自己的情緒。鍾南山一進門,她就把所有的衣服都給他換了。房間的布置,是提前就已經安排好的,為了方便每天護士到家裡來給鍾南山打吊針。
鍾南山回到家后,李少芬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平靜地對他輕聲細語,幫他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脫下來,然後叫他洗澡。以後,她就再沒有讓鍾南山出門,讓鍾南山安靜地養病,也不讓別人來看望,除了一些不得不見的領導,還有護士。
穿上防護服,鍾南山和其他所有醫生一模一樣。然而,他的戰友能分辨出他,期待著他的病人也能分辨得出。一位病人這樣說過:「我知道,那是他,儘管我非常難受,意識模糊。因為我的心,在他面前,踏實下來了。」
所有電話,她不讓他接。包括當時有一位領導問鍾南山去哪裡了,她說他出差了。她還做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給他吃。鍾南山的感動在心中靜靜地泛起。在他最需要挺住的時候,能夠真心照顧他、疼愛他的,唯有患難與共的妻子。
據一些媒體的一線記者回憶,當時確https://read.99csw.com實曾經接到過上級的命令,說對非典的報道要降溫,要低調。有的媒體甚至被通知暫時停止對非典疫情進行報道。
鍾南山在去上海之前,已經為搶救非典病人奮戰了一個多月。「這是很關鍵的時候,我得帶頭啊。」他說。
當時67歲的鍾南山,早年是運動員,之後一直沒有間斷過體育運動。他的身體素質非常好,無論多麼勞累,一覺醒來,就能恢復體力。
2003年2月11日,為了安撫民心,鍾南山受命,在廣東省衛生廳召開的記者見面會上,面對媒體,講解非典的發生和病人的發病情況。這次,鍾南山為了國家,講出了自己必須負責任的一句話。
於是,他撥通了兒子鍾惟德的電話:「爸爸要回家去養病。」
在鍾南山生病前後的一段時間里,中國的電視觀眾、普通百姓,那些在艱難時期習慣「聽鍾南山都在怎麼說」的人們,突然在電視上、在其他媒體上找不到他了。北京的很多市民,每天都在關注非典疫情、關注鍾南山。因為他們知道非典在廣州肆虐,鍾南山是廣州的專家,他說的是一線的消息,是新發的病人和來自病房的事情。但是就連媒體的記者,也奇怪為什麼這麼多天,都沒看到鍾南山的影子;那些能找到鍾南山的人,就急切地詢問他的消息。
但不久,鍾南山收到一封信。信中提出,因為這個病區馬上有一位即將進行腎移植的病人,而且有一位香港的記者會在現場做報道,屆時場地會緊張。「醫院都很不容易。」然而,此時的鍾南山,剛剛卸下擔任了10年的廣州醫學院院長職務。驕陽之下,他感覺像被秋風掃了一下:「難道我是瘟神?」但是九九藏書,他馬上恢復了平靜:替醫院著想。
艱難困苦他不怕,天大的難題壓不垮他,然而此刻,疲憊不堪的他,一時間胸中彷彿塞滿了莫名的委屈。「國家安危」這樣的詞兒,像是炸雷,轟轟地敲他的神經。
當時,對非典病人的治療情況已經顯示出,大劑量的抗生素無濟於事。事實觸目驚心地擺在眼前:非典,不是普通的肺炎。它向世人猙獰地宣告:傳統治療手段,無效!
他沒來得及過多地去想,因為他被病魔擊倒了。第二天上午,他發起了高燒,接著就開始咳嗽。他馬上拍了X光片,左肺出現了炎症。
鍾南山是以疑似非典病人的身份回家的,但是李少芬沒有把他當作一個傳染病人而嫌棄或者躲避他。鍾南山有博大的心,很多事情時常被忽略不計,但是這幾天妻子所做的一切留在他心裏,在他的記憶里是那麼細緻、清晰。
複查之後,查看胸片,他驚喜不已:肺炎的陰影沒有了!5天的吊針,全部用的是普通的抗生素。鍾南山心中有底了,他的病,不會是非典。

與戰友們一起搶救非典病人。右一為鍾南山
儘管心情不好,但是讓鍾南山有所欣慰的,是他感覺自己的病不太像非典。因為非典病人呼吸很困難,很多病人都是這樣;而他的感覺,並不嚴重。
他感覺自己的雙腿、雙腳從來沒有這麼沉重過,好像灌了鉛,往前走,有點拖不動步子,已不是那個快步如飛的鍾南山了。
鍾南山如果住在自己所在的醫院進行治療,是九*九*藏*書最理想的。這裡是治療呼吸疾病的權威醫院,有很多他的老戰友、老部下,他們都會細心地照顧他。但是,他不想這樣。在這樣的時候,他不能多為自己想——尤其是他不能躺在自己的呼吸疾病研究所。那樣,對整個抗擊非典的工作,影響就太壞了,大家的士氣會受挫,對病人的影響也會很大。「怎麼,連專家都倒下了?」病人會喪失戰勝病魔的信心。還有,誰都會知道鍾南山病了,萬一他的病治療時間長、很嚴重,那影響就會更壞。他怕傳到社會上去,影響穩定。
家裡。2003年1月29日,鍾南山帶著病走進家門,愛人李少芬最直接的反應不是自己會不會被傳染。她對鍾南山又憐又惜又疼,卻不敢對鍾南山多說半句,怕增加他的精神負擔。
心力交瘁。
此時,他躺倒在自家的病床上。苦悶、真真切切的苦悶,如烏雲翻滾,襲上心來。他胸中的鬱悶,一時不知該如何排遣……
他回到自己的家,那個至少38小時不知他下落的家。家裡有常年為他憂心不已的愛人,還有他的孩子們。
儘管鍾南山當時並未完全明白這條簡訊的全部含義,但是他的內心有無邊的落寞之感,他感覺出有一些人很明顯地遠離了他。
他僅僅是抱著一個非常強烈的願望,希望能夠儘快把病原體找出來,結果卻被誤解了……這讓鍾南山一時難以承受:怎麼搞的?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嗎?

「這是很關鍵的時候,我得帶頭啊。」
2014年年初,鍾read•99csw•com南山家裡大搞衛生。當擦拭客廳的門時,協助打掃衛生的保姆看見在門的木框上側有一顆已生鏽的釘子,準備拿鉗子把它拔掉。鍾南山的夫人李少芬說:「這就是11年前給鍾南山打吊針時掛瓶用的釘子,留下做一個紀念吧。」
穩定壓倒一切。
不少人還記得當時有傳聞,說鍾南山在宣傳自己,嘩眾取寵。
他以自己院士的聲譽做擔保,告訴大家:非典並不可怕,可防、可治。
可是,辦公室的同志驚訝不已:鍾南山手上拿著的東西,不知不覺地往地上掉,而他自己卻沒有察覺。所長的身體竟然虛弱到如此地步!這個樣子,怎麼能工作?何況還要進非典病人的病房!
鍾南山平時的忙碌,是常人難以想象的。除了睡眠,他一刻也不能清閑,幾乎很難靜下來想一下自己。
但是此時,他第一次感到異常疲憊。上海的會議是有關感染議題的,就是與目前這個特殊傳染病有關的會議。他本想開完會以後,回到廣州能夠休息一下。但是沒有想到,事情發生了變化,而且是一直沒有合眼。他在上海時,從早上7點開始投入緊張的工作;趕往廣州,是晚上9點,再到第二天早上9點時在香港,從香港回到廣州又持續工作到晚上9點多,整整38小時。
2003年1月28日。鍾南山必須馬上住院治療,停止工作。
「所長來上班了!」整個呼研所醫務人員的心,安穩了。鍾南山又開始了他繁忙的一切。
他悄悄地說服了知情的戰友和部下,商量了一個結果:住到其他醫院去。
一場大病,使鍾南山的身體虛弱不堪:「我覺得非常疲憊,就像搬一座大山。」不得已,他又在家裡休養了3天,然後拖著乏力的身子,往呼研所去,因為那裡是戰場。https://read.99csw.com他的心,牽挂著他的呼研所,擔憂著病人的安危,更擔憂著疫情蔓延的兇猛勢頭。幾乎每時每刻,他都在想,怎樣才能找到控制疫情的辦法?
當時,廣東及全國各大媒體,每天都在爭相捕捉與疫情發展相關的信息,尤其是關於「雖是傳染性疾病,但沒有想象的那麼可怕」的信息發布,幾乎到了白熱化的程度。但是突然有一段時間,好像有關報道又低沉了下去。
她的眼神明凈而溫暖,就像平時一樣親切地走近鍾南山,如同沒有發生任何事情。鍾南山的心,一下子平靜下來。李少芬悉心地安排丈夫在家養病的生活,把他的一切安排好。
鍾南山呵呵地笑笑:「我不過有點兒不舒服,現在不是出來了嗎?」
他只是感覺身體異常虛弱。在家裡吊了5天針之後,他決定去複查一下。
很快,鍾南山被安排到了一家醫院的幹部病區。
有一天下午,一直埋頭忙碌于工作的鍾南山,發現手機上出現一條極其特殊的簡訊:「鍾院士,我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走進辦公區的樓道,他盡量讓自己顯得沒事,像沒有「大病了一場」的感覺。他習慣性地用手向腦後梳理了一下頭髮,盡量像平時一樣步伐有力、面帶笑容。知情的部下見了他,既驚又喜,他們克制著眼淚說:「所長上班來了!」8天後,出現在部下面前的他,整整瘦了一圈。他們還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領導如此憔悴,但是鍾南山臉上的神情,顯得很有力量。絕大多數同事不知道他得了肺炎,只是知道他因為身體不太舒服,所以沒有上班。
他病倒了,而且是只能回家養病。他搶救過多少病人?當他染病後,「回家治療」竟成了最好的選擇。讓他感到辛酸的,還不是患病本身……
鍾南山的思路如此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