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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皮質激素

第二十四章 皮質激素

她深知皮質激素的副作用:過量使用會導致股骨頭壞死。
吳華說:「鍾所長一直這樣問我:『你吃了多少激素啊?』他是關心我,其實,他心裏一直都有個數。他只是需要隨時觀察和總結,因為有那麼多病人在使用呢。」吳華對自己的老領導、老搭檔鍾南山在非典時期的印象,終生也不能忘懷。
「我有時候去辦公室找他,他插著兩個手,就是這樣的——」吳華的模仿形神兼備。鍾南山他兩手叉腰,不是將軍的那種感覺,而是微微地弓著身子,整個人、周身的血液和神經,都凝聚於思維最深處的聲音——那深邃縝密的難題密碼。他有時摘下眼鏡,拇指和食指掐住眉心,這是他思考問題時最常出現的習慣性動作。
相比之下,非典疫情在2003年4月至5月逐步蔓延到國內其他地方后,由於對皮質激素的使用指征(什麼病人用、什麼時候用、用多大的量)把握得不太好,而且當時廣東的疫情還沒有得到完全控制,廣東的專家和專業人員一時還難以抽調到外地交流;所以在一些地方,皮質激素在病人身上的用量有的超出了常規劑量的5—10倍。
以上措施,由廣東省衛生廳於2003年3月9日以《廣東省醫院收治非典型肺炎病人工作指引》的文件形式,下發廣東各地市與省直、部屬醫療單位。這是鍾南山以及廣東專家組對抗擊非典所做的重要貢獻。
呼研所的老大姐吳華,她從非典疫情發生以後,就連日不離崗位,搶救病人,指導護理。大病初愈的鍾南山看到戰役伊始連傷兩員大將,心中又痛又急,眼淚不知不覺地流出了眼眶。這是他一手締造的呼研所,現在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更嚴峻的問題是,這場戰役到底要打多大、打多久?
吳華又說:「當時,我自己不聽話。雖然知道這個藥品的副作用,但我沒有看病歷。看了病歷,我就應該知道,那時我的尿糖出現了偏高。皮質激素過量使用,會引起葯源性的尿糖高。醫生當時也沒有注意到。實際上,那是由激素引起的。」
病人情況嚴重。需要插管的病人,有一些分泌物,沾在了吳華的手上,她沒有及時消毒、清洗。後來她估計,這可能是她被傳染的直接原因。
吳華她們是跟旅遊團走的,上了飛機之後已是半夜時分了,但是她的精神很好,一直坐到天亮,然後又轉機。到達目的地之後,再去她嚮往已久的黃金海岸時,吳華感覺有點兒乏力。她說:「我就慢慢地坐一下,又走一段,然後停下來休息、吃飯,吃過飯以後,一下子又感覺精神好了。一路上只有一次感到有點兒累,因為是剛出院,又是半夜上的飛機,熬了夜。到第三天,精神就好很多了,跟正常人一樣。澳洲的空氣真好,我感覺很舒服,吃得也多。」她出院一共不到半個月,用這半個來月不到的時間出了一趟國。
那麼,皮質激素的使用,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以致https://read.99csw.com那麼多人股骨頭壞死?
特別是她親自驗證了鍾南山所主張和擔憂的,使用皮質激素,需要嚴格控制用量這一點。
吳華說,廣東的非典病人之所以絕少出現股骨頭壞死,毫無疑問是嚴格控制了激素用量的結果,是得益於廣東有鍾南山這樣的呼吸疾病的大專家。此外,有呼研所這樣的專科醫院,它把理論和實踐緊密結合,是技術力量深厚的醫院加研究機構。在以往的臨床治療中,醫生自然也少不了使用皮質激素,所以,吳華對皮質激素的使用,能夠根據身體情況自我掌控。
吳華從澳大利亞回來以後,感覺恢復得很好,所以馬上就上班了。上班后,她除了每天忙工作,還要擠時間,對醫務人員進行培訓。
她說:「一開始,我用的是40毫克的劑量,一天用一次。後來加到一天兩次,這個提高的量,起到了關鍵的作用,就是有效地控制住了病情。但是,我只用了兩天半,然後又在七八天的時間內把量逐漸往下減,後來就減為口服了。」
2003年1月31日,農曆除夕。
「後來,我並沒有吃控制尿糖的葯,而是一直慢慢減少皮質激素的用量。果然,當時我的尿糖偏高只是一個表面現象,等我把皮質激素降到低量時,尿糖也不高了。」
吳華已經不確切地記得那時醫生開了多少激素給她,她說好像是30毫克,有很多片。她偷偷地把它們裝起來,開始幾天,每天吃4片,後來則改為每天吃3片。
6年之後,2008年12月的廣州,天氣和暖,像北方的春天。靜謐的窗外,一縷午後的陽光透進來,像金子一般。
後來,吳華告訴鍾南山,她確實恢復得很好,一點兒氣急的感覺都沒有,走路快步如飛都沒有問題。
事實上,這如同將一個屎盆,扣在了鍾南山頭上。這個事實有澄清的必要。
起初,為了攻克這一難題,鍾南山與肖正倫、陳榮昌、黎毅敏等專家,研究出了用這種「無創通氣」的方法給予病人呼吸支持,增加病人的氧氣吸入量,為挽救病人的生命贏得了更大的機會。這是其一。其二,就是當病人出現高熱和肺部炎症加劇時,適當給予皮質激素;而當病人繼發細菌感染時,又必須有針對性地使用抗生素。這使最危重病人的搶救成功率,達到87%,降低了死亡率,而且明顯縮短了病人的治療時間。
她應該自豪和欣慰,因為她用自己被病毒嚴重侵染后的身體,檢驗了以皮質激素控制非典的成功,為後來對非典病人病情的控制和治療提供了有力的佐證。她真是所長鍾南山的好搭檔。在國家醫療衛生權威機構對非典的治療方針,意見難以統一的時候,在鍾南山堅持認為非典病人必須使用皮質激素來控制病情,而不能用抗生素,因為臨床證明,使用大劑量的抗生素根本無效的時候,偏偏是她,為鍾南山的聲音提供read.99csw.com了最好的支持和證明。
她重返工作崗位之時,正是抗擊非典最艱難的時刻,也就是病人就診和住院的高峰期,一線救治的醫護人員非常緊缺。
吳華上了三天呼吸機之後,病情又有了好轉。
激素是有副作用的,但為什麼還要用激素?不管它是常識,還是在喉的骨鯁,緣由必須是清楚的,因為那是一份對於良知與公正的交代。
當時,非典病毒就潛伏在吳華身上,幸運的是,她的家人都沒有被傳染。「家裡的窗戶全部都打開了,通風是很重要的。」她說。
他幾乎每天都沒有安穩的睡眠。「他的眼睛熬得通紅,這是他來查房時我看見的。」吳華做了個鍾南山弓著身子的樣子,「他給病人檢查得非常仔細,身子俯下,連病人的嘴巴都認真檢查了,和病人臉對著臉的。旁邊的醫生看著,都擔心啊。」
「那時,我基本上一個星期都沒有吃東西,一碗稀飯吃兩三口就吃不下了,你說怎麼能有力氣呢?一點兒力氣都沒有。怪怪的,一直發高燒,渾身發冷,一不冷了,就難受得不能忍受。」吳華的述說似回到了當年。
上了呼吸機以後,她感覺舒服多了。一直為她憂心忡忡的鍾南山,這時打電話來問她的情況。
由於吳華輕看了它的厲害,所以她將非典病毒帶回了家,和家人一起過了一個春節。
別的非典病人用了皮質激素后變得胖胖的,吳華卻瘦了。鍾南山去查房,納悶兒地問她到底有沒有吃皮質激素。她說:「我不敢騙你。我一開始是每天吃4片,吃了3天就改成每天3片了。我覺得自己很好,沒問題呀。」
「皮質激素是有副作用的,給病人用,要按不同的體質分別對待,掌握一定的量和不斷調整、控制用量,才能將副作用減少到最低的限度。」吳華說,「只有在激素用量不合適的情況下,副作用才會產生。」吳華自信自己的皮質激素用量是準確的,所以她的股骨頭並沒有出現壞死。
「你認識鍾南山?那好,你問問他,非典期間,是他說的非用激素不可。這麼多人都股骨頭壞死了,他倒成了英雄,他忍心嗎?」
非典過去6年之時,在呼研所安靜的辦公室里,吳華主任是始終面帶笑容講完自己被感染的經歷的。她沒有眼淚,也沒有哀嘆,彷彿那是一場驚險、刺|激,以平安為結局的歡樂的遊戲。她雖然已經不如30年前那般年輕、美貌了,但那雙大眼睛,仍然閃爍著熱情和智慧的光彩,襯托著她開朗的性格。
兩個病人的家屬,也很快開始發病,讓沒有準備的吳華觸目驚心,這是多麼強悍的傳染!
廣東使用皮質激素治療非典患者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在被救治的病人中,出現股骨頭壞死的,僅為2.6%,在全世界是最低的……
2003年1月下旬,廣州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廣州呼吸疾病研究所。吳華醫生被非典病人感染了,和她一起病倒的,還有一名非常有才幹的男醫read.99csw.com生。
所謂無奈,正是因為非典病人面對如此殘酷的抉擇。本來,他們的結果可以好一些。
人們信任他、依賴他。他需要把自己的能量發揮到極致,群策群力,眾志成城!
非典時期,很多病人一經發現,已經處於危重狀態:肺組織變硬,不能自主呼吸,需要醫生立即為病人通氣。但是,在使用氣管插管進行人工通氣時,隨著病變的演進,肺部會繼續發展為纖維化,低氧血症會進一步惡化。使用激素之後,病人肺部的這種損傷就會被抑制;再通過免疫調節的過程和輔助的治療措施,可以使病人的肺部逐漸恢復正常。
呼研所一批又一批的醫護人員,都是她親自帶出來的,這是她作為一個50多歲的女人、一位優秀的主任醫師發自內心的自豪和欣慰。
大年初四,吳華的病情開始升級了,本來肺部沒有了陰影的X光片上又出現了問題,病情發展得很快。到了晚上11點左右,她的呼吸很困難,醫生決定給她上了面罩呼吸機。
那時候,非典尚被稱作「不明原因的肺炎」……
廣東整個的抗擊非典戰役,之所以能夠奪取最後的勝利,有兩大「利器」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一是鍾南山始終叮囑醫務人員根據病人的病情,在適當的時間,以適當的劑量,科學、合理地使用皮質激素,這就有效避免了更多的傷亡;另外一項就是在火線創造了「無創通氣法」,運用這一方法,減少了病人的痛苦和死亡率,避免了更為嚴重的繼發性感染。
吳華被感染后的癥狀是突然發高燒,但是,這莫名的高燒上午發起來,下午又突然退了。她覺得非常奇怪,拍了X光片:肺部沒有異常,就又開始工作。但是第二天,她突然又一下子高燒到39攝氏度、40攝氏度。到第三天,她就感覺支撐不住了。「我不行了,整個人感覺非常疲憊」,她告訴護士,自己可能被傳染了。
吳華早在2002年10月就做好了準備,要和家人一起到悉尼去探親。這次,終於從瘟疫的魔掌中掙脫出來、大難不死的她,要去一趟悉尼,出一趟遠門的願望特彆強烈。開始,鍾南山擔心她的身體沒有完全恢復,所以沒有同意。又過了幾天,確認自己完全沒有傳染性了,吳華再也按捺不住,像出籠的小鳥一般,毅然登上了去悉尼的飛機。
皮質激素之殤——股骨頭壞死病人的一把雙刃劍:他們保住了性命,卻淪為殘疾人。輪椅,將承載他們一生的痛。
壓力,把鍾南山置於極限之地,他必須從那裡帶著曙光返身。
吳華的妹妹從香港回來過年,一家人住在吳華家;吳華愛人的兩個姐姐也都從國外回來過年了。大年初二,吳華一到家,就去養老院把她的家婆接回家來吃團圓飯。
在股骨頭壞死的非典病人中,有些人提起鍾南山就沒好氣:是他主張用皮質激素。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些人罵對了沒有?
沒錯,當大劑量、高倍數的抗生素在臨九九藏書床上被宣布無效,鍾南山和廣東省所有的專家,就開始面對空前的難題;因為這不是一般的肺炎,不是一般的感染,疫情帶來的病例每天都在攀升。的確,是鍾南山和與他意見一致的專家在這時提出必須用皮質激素,控制病情,保護病人。
吳華仔細講述了她使用皮質激素的過程,這個過程完全是醫生給她用藥。她自己就是醫生,有幾十年的醫療經驗;並且對皮質激素的應用,也有自己的經驗。
大年初三接近中午時,吳華又有了那種很累的感覺,又開始覺得有點氣急,她的妹妹就勸她趕快回到醫院去。吳華知道,這種癥狀說明又開始發燒了。到了晚上9點至10點,吳華的高燒到了39.8攝氏度,她開始出現呼吸困難。第二天一早,她的愛人和妹妹就把她送回醫院了。這時,吳華開始意識到,必須與家人隔開。她對自己的愛人和妹妹說:「你們不要在這裏停留,趕快走!」
當吳華又站在了最前線,她要頂著被二次感染的風險。然而,她是有經驗的,所以,她成了病人的福音。
廣東省是最早發現非典病情的,所以在臨床治療中最早使用皮質激素。廣東人可謂身先士卒,為中國乃至世界最後征服ARS——非典鋪了路。儘管當時有一段時間,對使用抗生素還是使用皮質激素的爭論比較激烈,但廣東的醫務工作者在臨床實踐中還是堅持使用了皮質激素。
由於當時主流聲音認為應該用抗生素,出於對堅持用抗生素專家的尊重,吳華不得不繼續接受抗生素的治療。
吳華說:「幾次看見他都是這樣沉默不語,就是在那裡想東西的樣子,」她回憶當時鐘南山默默沉思的程度:「你叫他,他有時候都反應不過來,不知道有人在叫他。」
這時,吳華自己要求使用皮質激素,卻不獲准,為她治療的醫生堅持繼續使用抗生素。
為危急病人將輸氧管慢慢送進肺里,這是臨床上常規的救治。病人因為生理反應,劇烈咳嗽,直接從肺部噴出的血痰最毒。對此,所有在場的醫護人員都清楚,但職業的堅守精神,讓他們無從顧及個人安危。
說這話的是北京某大醫院的一位醫生。她的同事因為參加非典病人的搶救,被重度感染,所以用了皮質激素,後來股骨頭壞死,從此開始了輪椅生涯。
早在2002年12月的時候,吳華就覺得有點兒奇怪:怎麼有這麼多病人呢?而且得的是同一種病。那時,她只顧忙,來不及多想。到12月20日,傳來發現「怪病」的消息。吳華已經首當其衝,與非典病人有了近距離接觸。當時還沒有隔離衣,連一般的防護措施也沒有用上,甚至根本沒有戴口罩。
這一天,吳華的要求終於得到了特許,她非常高興。上午用了皮質激素,到了下午,感覺就舒服了,不再那麼憋氣了,而且還能跟著中央電視台春節聯歡晚會的節目唱歌。
第四天,吳華作為病人開始住院。她立即被注射了大劑量的抗生九*九*藏*書素,但是,無濟於事,高燒照樣不退。這就再次證明:以往的常規抗生素治療,無效。
從2003年春節以前,鍾南山就一直忙碌非典疫情的對策,參与專家會診,參加各種針對控制疫情的會議,查房,搶救病人,呼籲儘快調撥抗擊非典的物資……
吳華說,她現在的體質應該算是很好的,「24小時心肺功能都還不錯,只是肺部的紋理比較多」。她說自己好像老了,年輕的時候,可以一口氣登到山頂,現在上樓容易氣喘,出現了骨質疏鬆,所以在吃帶有維生素D的鈣片補鈣。她覺得有點兒遺憾,沒有專門抽空進行運動鍛煉,但是,她又給自己找了一個最恰當的理由:「忙得要死啦。」
當時在一附院和呼研所,病人出現比較明顯的缺氧現象的時候,醫生首先不採用插管或是切開氣管來通氣,而是採用無創的鼻部面罩通氣法。這個方法被證實很有效,它幫助很多生命危急的病人渡過了難關。

科學施救
激素所起的作用是減輕肺損傷。由於非典造成的損傷首先是一個異常的肺部免疫炎症過程,使用激素治療是為了減輕這種免疫炎症,減少肺損傷。但過量地使用皮質激素容易引起繼發感染和骨代謝損害,所以,使用它要講究技巧。換而言之,使用皮質激素,要選擇合適病人、合適時間、合適劑量,才能收到好的效果。
本來,吳華戴著口罩,後來看到家人不習慣,感覺怪怪的,就拿掉了。她和大家一起吃飯,只是自己另外用一副筷子給家人夾菜。回到家裡,和親人們在一起,她的心情好多了。病似乎也好多了,所以就有了一點胃口。吃過飯,她把老人送回敬老院,然後又回到家中。
值班醫生不給她用皮質激素,她就叫主管醫生來開藥。主管醫生的態度很遲疑,說是要請示,還要觀察。她於是央求著說:「你們不給我用皮質激素,我就會死的,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人累得不得了。」渾身無力的感覺已經讓她難以承受。
「醫生見我用了皮質激素,效果不錯,就放心了,繼續用。當時,我的肺還沒有受到嚴重感染。」到了農曆大年初一的下午,吳華感覺自己的病已經沒有什麼問題了。大年初二上午,拍了X光片,肺部果然沒有了陰影。她於是打道回府,回家過年去了,因為家裡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人,正在發愁地等著她這個「主角」呢。
按理說,北京市衛生局的同志於2003年春節假期剛過,即2月8日,就到了廣東省衛生廳不恥下問、積極取經。那時,風聲多緊、多懸哪,人心惶惶啊!他們是冒著一路被傳染的危險趕過來的,可是到頭來,北京還是有那麼多非典患者最後股骨頭壞死了,這是為什麼?
吳華的自豪讓人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