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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之雄 冤魂縹緲

草莽之雄

冤魂縹緲

其他的人,則不能不是另一種命運。

耆舊中獨享壽考的信國公湯和
湯和是朱元璋打小的玩伴,在功臣耆舊中獨享壽考。之能如此,一因湯和特別謹慎,「入聞國論,一語不敢外泄」,二是他「感疾失音」、形同廢人。
我們發現,朱元璋死的時候,明初精英居然一個不剩!
藍玉案后,受封公爵者(亦即明建國的頂級功臣)中的最後兩人,潁國公傅友德和宋國公馮勝,先後賜死。二十六年藍玉死,二十七年傅友德死,二十八年馮勝死。連續三年,一年除掉一位公爵。

誠意伯劉基
劉基,朱元璋最重要的謀臣,在民間以「劉伯溫」傳為神奇。建國后,執意隱退,令朱元璋不快。他的死很神秘。
朱元璋可以高枕無憂了。洪武三十一年,他放心地死去,留給太孫朱允炆一個他認為十分「安全」的皇位。
值得採信的根據,亦因投毒這事朱元璋至少還九-九-藏-書干過一回。李文忠,位列「功臣榜」第四的大將、曹國公;他是朱元璋姐姐之子,也是除朱元璋後代外朱家唯一骨血,但他並非仗著這層親戚關係登上高位。史載李文忠作戰異常勇敢,「臨陣踔厲風發,遇大敵益壯」,屢建奇功;更兼不但能武,而且能文,好讀書、長詩文、有思想,以儒將鳴于當世。然而,恐怕就是有思想這一點害了他。建國后他被釋去兵權,居家與高士儒者交,憂國憂民,屢屢將所討論的意見諫達上聰,如勸朱元璋「少誅戮」,對東征日本的計劃表示異議,批評宮中宦官太多,等等。一來二去,朱元璋早就不爽。洪武十六年冬,李文忠病,朱元璋也是親往探視,也專門派人護其醫藥,翌年三月,正當英年的李文忠不治而故。這次,朱元璋主動指責李文忠是被毒死的,負責治療的「諸醫並妻子皆斬」——滑稽的是,醫生們與李文忠素無讎隙,他們為何要冒死毒害一個身為皇戚的大人物呢?——總之,證據消失了。
洪武二十五年,江夏侯周德興——那個與朱元璋「少相得」的小夥伴——「以其子驥亂宮,並坐誅死」。二十七年,湯和病歿。加上十年前被毒死的徐達,朱元璋共患難的「同里弟兄」全部死光。
劉基執意退休后,胡惟庸被任命為左丞相。這是一個典型的政治小人,劉基曾再三勸阻朱元璋不要拜其為相,不聽。現在,胡正好尋隙報復,而且他揣摩過這一定會得到朱元璋的支持。胡支使人檢舉劉基替自己相中一處墓地,稱此地「踞山面海,有王氣」。朱元璋「頗為所動」,親筆致信劉基,「歷言古之君子保身之福,作孽之禍,及君臣相待之義,詞甚詳;末言念卿功,姑奪其祿而存其爵。」這是嚴重的警告。劉基得書,照例詣闕「謝恩」,「乃留京,不敢歸」。留京期間,像是對胡惟庸的鼓勵和獎賞,又像是專做給劉基看,朱元璋將胡惟庸「轉正」、升為右丞相;劉基聞知此訊,「大慼」曰:假如當時是我說錯了(指對朱元璋力阻胡惟庸為相),那就是蒼生之福啊!於是,「憂憤疾作」,就此病倒。在這時,我們見到了《明史》中驚人的一筆:劉病重,朱元璋偏偏派劉基最反感——反過來同樣也對劉基心懷怨恨的胡惟庸為代表,來探望劉基(「久之基病,帝遣惟庸挾醫視」)。正是在這次以皇帝名義進行的探視過程中,胡惟庸拿出一種葯,讓劉基服用。劉用后「有物積腹中如拳石」。隨後,朱元璋放劉基還鄉,至家「居一月而卒」。與徐達、李文忠之死不同,這次朱元璋沒有親自施毒,利用兩個政敵之間的恩怨,假人手行之。幾年後,胡惟庸事發,有人揭發劉基是被胡毒死,使胡罪狀上重重加上一條,而胡惟庸只好咎由自取,他顯然不能辯稱自己其實是揣摸上意、替君除憂。九*九*藏*書
徐達不僅是明初最偉大的將軍,且公忠持謹,無私、識大體,追隨朱元璋三十年,功勛蓋世,但從不居功自傲,堪稱職業軍人的典範。朱元璋屢加試探,用各種小花招窺視徐達內心,每一次都不過進一步證明了徐達的高風亮節。但朱元璋絕不會因此釋疑。洪武十七年徐達患病,開始,病情看上去很重,像是不起的樣子,朱元璋表現得很積極,幾次親往探疾,積極調集醫生治療。治了很久,徐達居然出現了好轉的跡象。就在此時,朱元璋忽然派使者賜膳,徐達一見,當即淚如雨下,在內使的注視下吃了送來的東西;待內使走後,徐達密令給他治療的醫生趕快各自逃命。果然,不久徐達就死去,年僅五十四歲。朱元璋聞徐達已死,「蓬跣擔紙錢,道哭至第」,下令抓捕所有曾為徐達看病的醫生,全部殺掉。此不載於正史,然細節精彩、情理皆然:從朱元璋起初得知徐達沉痾而暗喜,到表演對「布衣兄弟」情深義重的偽善一幕,徐達病情轉好令他始料不及,而痛下殺手、毒饗徐達,再到假裝悲慟、以懲處庸醫為由卸責滅口,筆筆入木三分,畫活了朱元璋,我寧肯採信於它。九*九*藏*書
還有一位也被毒死,那便是被譽為「張良再世」的傳奇人物、明初智慧象徵劉基(伯溫)。劉輔佐朱元璋得天下之事,人盡知之,我們要講的是天下大定之後的劉朱關係。明建國后,朱元璋累次提出進其爵秩,劉基均堅辭,只接受了遠低於其貢獻的伯爵封號。要他當宰相,亦不受命。洪武四年,劉基早早引退,回到家鄉做老百姓。所以如此,只是出於文人的狷介。問題是,朱元璋為羅致天下人才效力,曾明令:「寰中士大夫不為君用,是自外其教者,誅其身而沒其教。」劉基的做法,等於帶頭違抗此令。如果明哲保身,劉基應該改變態度,但史傳說他「性剛嫉惡,與物多忤」,「慷慨有大節」,「義形於色」,他佐朱元璋得天下,乃為蒼生,功成身退則是為了自我人格的完整,他在拒絕出任宰相時沒有虛與委蛇,尋找借口,而是直截了當表示不喜歡、不想干:「臣疾惡太甚,又不耐繁劇。」對此,朱元璋銜之頗深,幾年後還借故暗示劉「忠臣去國,不潔其名」。九*九*藏*書
胡惟庸的下場,是有「前車之鑒」的。作為朱元璋的前水軍司令,德慶侯廖永忠立有兩項大功:一是鄱陽湖朱陳大戰時,廖在最緊急關頭,擊退張定邊,救了朱元璋一命;一是至正二十六年朱元璋派他迎韓林兒歸應天,途中製造翻船事故,淹死韓林兒,從而為朱元璋稱帝掃清障礙。這兩項功績,對朱元璋皆同再造,但廖永忠幹掉韓林兒后,朱元璋卻聲明與己無關,是廖自作主張。洪武三年大封功臣時,朱元璋再次做秀,將廖「止封侯而不公」,並指責廖害死韓林兒是「窺朕意、徼封爵」。廖永忠便永遠背上這口黑鍋。洪武八年,朱元璋又以某種借口將廖永忠「賜死」。胡惟庸其實就是「廖永忠第二」,兩人故事如出一轍。九九藏書
這是朱元璋為子孫計,算盡機關,巧為施行的結果。當初追隨朱元璋起兵諸將,及為其徵召的文耆謀臣,除少數如常遇春、鄧愈、胡大海、沐英死於軍中,其餘要麼罹于獄禍,要麼被賜自盡,要麼疑為朱元璋毒死,得善終者似僅湯和一人。《明史》湯和傳說:「和晚年益為恭慎,入聞國論,一語不敢外泄……當時公侯、諸宿將坐奸黨,先後麗法,稀得免者,而和獨享壽考,以功名終。」做人做到這地步,才保了平安。實際上,低調做人只是湯和「獨享壽考」的部分原因;洪武二十三年起,他「感疾失音」,形同廢人,朱元璋曾召見之,「與敘里閈故舊及兵興艱難事」,「和不能對,稽首而已」——人到了這地步,連話都不會說,只會叩頭,自然也就可以讓他自己老死,不必除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