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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兄難弟 山窮水盡

難兄難弟

山窮水盡

民不聊生,遂嘯聚山林。內亂既生,若在平時,徵調精銳之師專意對付,或可控制局面,然而偏偏邊境不靖,具一定戰鬥力的邊兵無法抽用,只能以內地戍兵進剿,這些兵卒不僅毫無戰鬥力,本身軍紀廢弛,不但不能平定地方,轉過來囂擾虐害良民,文震孟一封奏疏反映:「今調官兵剿賊,本以為衛民也。乃官兵不能剿賊,反以殃民,以致民間有『賊兵如梳,官兵如櫛』之謠。」以「平亂」始,以禍亂終,「亂」不能平,遂由星星之火而漸趨燎原。
四大危機不獨齊而並至,而且相互糾纏、彼此生髮,緊九*九*藏*書密相扣、惡性循環,任何一種情形的惡化,都造成其他危機的加深加重,根本是無人能解的僵局,只能以「死機」了事。
動亂雖起,從歷史上看,中國的百姓假設未被拋至饑饉之中,猶或惜命畏法,不致率爾鋌然走險。偏偏天公不作美,災害大作。秦、豫屢歲大飢,齊、楚連年蝗旱,和沉重的加派一道,逼得人民全無活路,只有追隨造反——打家劫舍,猶勝等死——所以闖軍所到之處,爭先以迎。所謂「賊勢益張,大亂由是成矣」。局部社會動蕩,於是演進為九*九*藏*書天下大亂,「流寇」遂由一部分敢為天下先的「豪傑」之所為,一變而成普通小民競相加入的社會洪流。
暫將崇禎明瞀與否撇開不論,或姑且假設他是一個好皇帝,明朝立國以來前所不見的有道明君,也一樣無補於事。大明王朝到了崇禎時代,處境確非山窮水盡、四面楚歌不足以形容。國祚已竭之象,彰顯無遺。
以大要論,必敗徵候計有四者:一曰外有強敵,二曰內有大亂,三曰天災流行,四曰國無棟樑。
當此天人交困、內外並擾之際,國不得人,是又一深深悲哀。面臨虎狼之秦,趙國有幸出來一個藺相如,暫渡難關。劉備走投無路,此時說動諸葛亮出山,情勢立刻改觀。苻堅驅百萬雄兵而來,晉人自己都感覺不能當其一擊,但只因謝安在,運籌帷幄,竟然在最不可能的情形下擊敗前秦大軍。澶淵之盟時,遼強宋弱,遼軍勢若破竹,直抵黃河北岸的澶淵,距東京不過二百里,志在必得;宋國舉朝惶惶,紛論南遷,全賴寇準審時度勢,智性應對,遂以澶淵之盟換來百年和平……這些都是危難之際,國得其人,而挽狂瀾于既倒的例子。我們看崇禎時期,前後兩位主事者溫體仁和楊嗣昌,一個鄙劣奸惡、唯知忌人有功不說,自己除了玩弄權術一無所長;另一個雖不特別小人,卻是一個典型夸夸其談的馬謖式人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史惇《慟余雜記》曆數列位大帥:「內閣督師,只孫愷陽(承宗)少見方略耳。命劉宇亮,而宇亮以賞罰不中敗矣。命楊嗣昌,而嗣昌以襄藩失守敗矣。命周延儒,而延儒以受將帥賂又敗矣。至命吳甡,而憚不即行。命李建泰,而未出近畿兵即潰散。」全不中用。本已搖搖欲墜的時局,託付他們掌握,真可謂「破屋更遭連夜雨,漏船又遇打頭風」。說到這一點,崇禎用人錯誤,難辭其咎;假設袁崇煥不被殺,又假設洪承疇以守為主的戰略構想被尊重,遼事並非不可能出現另一種局面。九-九-藏-書九九藏書
內憂外患,天不佑彼,而人事上又一錯再錯。試問這樣的政權,何得不亡?
遼東失陷以來,邊事日急,邊事急,不得不增戍;戍增,則餉益多,而加派隨之沉重,導致民不聊生。文震孟《皇陵震動疏》把這種滾雪球效應,講得比較清楚:「邊事既壞,修舉無謀,兵不精而自增,餉隨兵而日益,餉益則賦重,賦重則刑繁……守牧惕功令之嚴、畏參罰之峻,不得不舉鳩形鵠面、無食無衣之赤子而笞之禁之,使愁苦之氣,上薄于天。」崇禎自己也承認,登基七年以來,社會現實基本是「國帑匱絀而徵調未已,閭閻凋敝而加派難停」九-九-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