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9

9

而我對此知道得那麼清楚,而且知道那麼多各種各樣的事例,因此我大可以說上幾個,說那些善良、虔誠和敬神的人,這些人,當他們染上了瘟病之後,根本就不想那樣冒冒失失地將病傳染給別人,因此禁止自己的家人跟他們接近,期望他們得以存活下來;甚至到死都不見他們最親的親屬,以免自己成為把瘟病帶給他們的工具,讓他們染上疾病或是危及生命:如果當時是存在一些事例,其中那些傳染病人對於給他人造成傷害並不上心,那麼這肯定就是那些事例中的一件了,如果說還算不得是主要事例的話,換言之,當時那些染上瘟病的人,從被關閉起來的屋子裡破門而出,由於為了給養或是為了招待而被弄得走投無路,便儘力將他們的狀況隱瞞起來,由此不自覺地成了把瘟病傳染給別人的工具,傳染給那些一直無知而不加防範的人。
眼下到了八月初,瘟疫在我居住的這個地方變得十分猖獗可怕,而希斯醫生過來看望我,發現我膽敢那樣經常外出上街,便非常認真地勸告我,要我把我自己還有全家人都鎖閉起來,不讓我們任何人出門去;要我把我們所有的窗戶都關緊,百葉窗和窗帘拉攏,千萬不要打開;但首先,要在窗戶或房門打開的房間里,生起一股非常嗆人的濃煙,用松香和瀝青、硫磺或火藥,等等之類;然後我們就這樣做了一段時間:但由於我沒有為這樣一種隱退儲存給養,我們要完全留在屋內是不可能的;不過,我還是朝著這個方面做了些努力,雖說那麼做是太晚了;首先,由於我在釀製啤酒和烘烤麵包方面均有便利之處,我便去買了兩袋穀物粗粉,然後在好幾個星期里,用一隻烤爐,我們烤了所有我們自己吃的麵包;我還買了麥芽,釀製了我所有的酒桶都能盛得下的那麼多啤酒,而這看來是夠我全家喝上五到六個星期了;我還貯藏了一些咸牛油和乳餅;可我沒有鮮肉,而那些肉店和屠宰場,在我們街道另一側,大家都知道它們有許多家坐落在那個地方,而瘟疫在它們中間爆發得那樣猖獗,就連跨過街道走到它們那兒去,也是不甚明智的。
房屋關閉起來期間,正如我說過的那樣,有些暴行落在了那些看守人身上;至於說軍人,一個都找不到;當時國王擁有的寥寥幾個衛兵,一點兒都不像後來受到聘用的人,他們都散開了,不是和宮廷一起在牛津,就是在這個國家遙遠地區的兵營里;小股的支隊除外,他們在塔里,還有在白廳值勤,而這些不過是很少幾個人;我也不是很肯定,除了他們叫做是監守的那些人之外,塔里還有其他衛兵,而那些監守穿著長外衣,戴著無檐帽,站在門口,跟警衛隊那些衛士一模一樣;此外還有那些普通炮手,他們有24個人,還有那些被派來看管彈藥庫的軍官,他們被叫做軍械保管員:至於那些民兵隊,一個都不可能召集起來的,即便是倫敦的陸軍中尉,或是米德爾塞克斯的陸軍中尉,下令擊鼓傳召國民軍,我相信,也不會有哪個中隊甘冒任何風險集結起來的。
他們告訴他說,他們沒有住宿的房間可以勻出來,除了一張床鋪,在閣樓上,他們可以把那張床鋪勻出一夜,有些趕畜群上市的人次日趕著牲口要來;因此,要是他接受那種住宿的話,那他就可以住下,而他接受了;於是叫來一個僕人,拿著蠟燭和他一起上樓,帶他去房間;他的衣著非常光鮮,看上去像是那種不習慣躺在閣樓上的人,而當他來到房間時,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對那個僕人說,這樣的住宿間我可是很少躺過哩;可那個僕人又向他保證,他們沒有更好的了。好吧,他說,我必須將就一下了;這是一段糟糕透頂的時間,但這不過是住一夜;於是他在床上坐下,然後吩咐女僕,我想事情就是這樣的,給他去拿一品脫溫熱的麥芽啤酒來;於是那個僕人去拿麥芽啤酒了;但是屋子裡有一些忙亂,而這說不定,把她給支使到別處去了,讓她把這件事一股腦兒給忘了;而她沒有再上來看他。
這麼做,我不僅是盡了我的責任,也就是說,為那些利用我來發泄怨恨的人禱告,而且還完完全全測試了我自己的心,讓我覺得全然滿意;因為他們特別冒犯了我,而它卻並沒有充滿任何憎恨的精神;而我向所有那些將會懂得,或是會確信的人,謙卑地推薦這種方法,如何在他們真心熱情為了上帝的榮耀,與他們一己的忿怒憎恨的結果之間做出區分。
我還寫了其他對神性問題的沉思,諸如此類那個時候我所想到的東西,對於我自己是有裨益的,但是並不適合其他任何人看,因此這個我就不再多說了。
這些事情,我是說,壓在我心頭;我非常悲哀而壓抑地回到家裡,懷著對這些人的惡行惡狀的恐懼,而且想著什麼事情居然可以這樣歹毒,這樣鐵石心腸,這樣臭名昭著地邪惡,竟要去侮辱上帝和他的僕人,還有他的禮拜,以這樣的方式,而且是在眼下這樣一個時期;這個時候他可以說是,已經手握寶劍,有意要進行報復,不只是針對他們,而且還針對整個民族。
據認為有不少於10000座房子被其居民所遺棄,城裡和郊區,包九_九_藏_書括外圍教區,還有薩里,或是他們叫做索斯沃克的河濱地區。這是將寄宿者的數目,還有從別人家裡逃出來的個別人的數目除外;因此總計大概有200000人都統統逃走了:但這一點我會再談到的:而我在這裏提到它是因為這個緣故,也就是說,對於像這樣有兩處房子要管理或照看的那些人來說,這成了一個慣例,如果一戶人家家裡有什麼人得了病,那戶人家的主人在讓檢查員或是任何其他公務員得知此事之前,會立即將他家裡所有其他成員,不管是孩子還是僕人,碰到什麼是什麼吧,都送到他要照管的另外某座屋子裡,然後才將病人報告給檢查員,以便派上一名或數名護理員;讓另一個人和他們一起在屋子裡被關閉起來(許多人為了錢會這麼做的),這樣萬一那個人死了,可以看管那座屋子。
我給了他們一些答覆,諸如此類我認為是妥當的話,但我發現那些話根本就沒有制止住他們那種可惡的言談,倒是讓他們罵得更凶了,而這實在是讓我心裏充滿了恐懼,還有一種憤怒,然後我就離開了,就像我告訴他們的那樣,免得降臨這整個城市的那隻審判之手將其復讎發揚光大,對他們,還有他們身旁的一切予以打擊。
這些人的粗魯不敬確實是讓我感到驚愕,雖說他們那樣對待我絲毫沒有讓我亂了方寸;而我耐住性子不發脾氣;我告訴他們說,雖說我對他們,或是對世上任何用不正當手段譴責我的人不屑一顧,可我還是承認,在上帝這場可怕的審判中,許多比我好的人都被一舉掃蕩,被送進了墳墓:然而直截了當地回答他們的問題,真情實況就是,承蒙那至高的上帝憐憫,我得以存活下來,而他的名字,他們用了可惡的謾罵和詛咒,枉費心機地加以褻瀆和稱引;而我相信我得以存活下來,除了其恩惠所賜的其他目的,特別還在於我會來斥責他們的大胆妄為,竟以如此這般的方式行事,特別是,像在眼下這樣一個糟糕的時候;斥責他們的譏笑和嘲弄,對一位正派的紳士,而且是對一位鄰居,因為他們有些人是認識他的,他們看到他被哀傷壓倒,由於那些幸虧是由上帝給他家庭所造成的破壞。
此處我也許能夠發表一兩點自己的見解,也許將來會對那些人有用,要是他們什麼時候見到這一類可怕的劫難,而這本書會落到他們手上的話。(1)傳染病一般都是通過僕人帶入市民家的,那些個僕人,被差遣去買必需品,也就是說,買食品或藥品,去麵包房、酒廠、商店等等,不得已要在街上來來去去,而且他們必須穿過街道進入店鋪、集市之類的地方,幾乎不可能不以這種或那種方式,碰上有瘟病的人,後者將致命的呼氣送進他們體內,而他們把它帶回家,帶到他們所屬的人家。(2)像這樣一座大城市,只有一家傳染病隔離醫院,這是大錯特錯;因為,如果不是只有一家亦即在邦西爾-菲爾茲那邊的傳染病隔離醫院,而那個地方,最多他們能夠接受,說不定是200或300人;我是說,如果不是只有那一家,而是有數家傳染病隔離醫院,每家能容納1000人,不用兩人躺一張床,或是一個房間放兩張床,讓每戶人家的主人,尤其是家裡一旦有僕人生了病,不得不將他們儘快送到鄰近傳染病隔離醫院,如果他們像許多人那樣,想要這麼做的話,而當有人患上傳染病時,讓檢查員做類似於在窮人中間所做的事情;我是說,如果這種事情人們想做都做了(而不是相反),而那些房屋沒有被關閉起來,那麼我相信,而且始終那樣認為,就不會有那麼多的人,有成千上萬的人死掉了;因為根據觀察,而且在我自身了解的範圍內我可以舉出一些例子,凡是有僕人生病的地方,那戶人家不是有時間把他們送出去,就是有時間撤離那所房子,然後把病人給留下,正如上面我說過的那樣,他們便全都得以存活下來了,然而,家中有一個人或更多的人生了病,那座房子被關閉了起來,全家人便都滅亡了,而那些搬運工不得不進去把死者的屍體弄出來,沒有人能夠把他們搬到大門口;而最終沒有人留下來做這件事。
(3)這一點在我看來是毋庸置疑,這場災難是通過傳染性病毒蔓延的,也就是說,是通過某種水汽,或氣體,而內科醫生稱它為惡臭,經由呼吸或汗水,或患者膿瘡的臭氣,或某種其他途徑,說不定,連外科醫生本人都還沒有認識到呢,而將此種惡臭傳染給健康人,後者與患者在某些距離內發生接觸,惡臭即刻滲入上述健康人的重要部位,使得他們的血液即刻產生騷動,促使他們的精神躁動起來,達到讓人發現他們躁動的那種程度;於是,那些新近被傳染的人以同樣的方式把它傳播給了別人;而這一點我會舉出一些例子,讓那些對此認真加以考慮的人不得不信服;而我不能不帶著幾分驚奇,發現有一些人,在這場傳染病現已告終之時,把它說成是來自上天的直接打擊,無須通過中介的作用,奉命打擊這個和那個個別的人,而非其他任何人;由於這種觀點是出於明顯的無知和狂信,我對此不屑一顧;同樣不屑一顧的還有其他人的那種觀點,他們說傳染病僅僅是由空氣所攜帶,經由它所攜帶的大量蟲子,還有看不見的生物,它們隨著呼吸進入人體,或者甚至是隨著空氣進入瘡口,然後在那兒產生或釋放最厲害的毒物,或者說毒卵,或者說有毒的卵形物,它們自身與血液混合起來,於是對身體造成感染;一種滿口博學的愚直之論,用普遍的經驗作了此番說明;但是我會按照順序對這個情況多講一些的。九*九*藏*書
我無法確切地回想起那種刁蠻可憎的挖苦,他們以此來回敬我所說的那番話,看來是弄得讓人惹怒起來,我一點兒都不怕對他們不客氣;那種污言穢語,謾罵詛咒,還有傷天害理的言詞,擱在那一天的那個時候,就算是街頭最低劣和最平常的人也不會使用,這些,即便是我能記得起來,我也是一句都不會寫進這篇記錄;(因為除了像這樣一些鐵石心腸的傢伙,就是天底下壞透頂的人,對於頃刻之間可以這樣除滅他們的那隻萬能的手,心裏面還是有些懼怕的。)
我是說,他們繼續這種可惡的行徑有三到四天,我想是沒有再多了,這個時候他們當中有一個人,就是質問那個可憐的紳士從墳墓里跑出來做什麼的人,單單是他讓上天給擊中,染上了瘟疫,而且是以最為可怖的方式死去;總之,他們一個不剩地被送進了那個大坑,我上面提到過的大坑,在它還沒有被填得太滿之前,而這不超過兩周或兩周左右時間。
這確實是一個讓人鼻酸的場景,幾乎和其餘的一樣打動我;但另外那個場景是醜陋的,充滿恐怖,那輛車裡面裝了十六、七具屍體,有些裹著亞麻布壽衣,有些裹著毯子,有些則與赤身裸體無異,或者說是那樣的鬆鬆垮垮,以至於從車上被拋出來時,他們披掛著的東西,從他們身上掉落下來,他們便全然赤|裸地仆倒在其他人中間;但這種事情對於他們是算不得什麼了,或者說這種不體面對於別人才是重要的,眼看他們全都死掉了,胡亂堆在一起要被塞進人類的共同墓穴里,正如我們會那樣叫它,因為這裏沒有做出區分,只是讓窮人和富人混合在一起;不存在別的下葬途徑,也不可能會有的,因為像眼下這樣一場災禍中倒下的人,其數量之大,棺材是裝不下的。
這就使得那些看守人受到的關心不多,說不定,還導致了用來針對他們的更大暴行呢;我提到這一點是就此而言,要看到,派看守人這樣把人們關在屋裡,(首先),是無濟於事的,無非是人們破門而出,不管是動用武力還是動用計謀,甚至幾乎是他們經常隨心所欲地行動:(其次),那些果真這樣破門而出的人,一般都是些被傳染上的人,他們不顧死活,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走來走去,並不重視他們給誰造成了傷害,而這一點說不定,正如我說過的那樣,會引起那種傳言,說有傳染病的那些人自然是很想把病傳染給別人的,而這種傳言其實是捏造的。
他們一般都是坐在臨街的那個房間里,由於他們總是逗留得很晚,因此每當運屍車穿過街道盡頭而來,進入杭茨迪奇,這一幕從酒館窗口是看得見的;他們一聽到那敲鐘聲,便會時常推開窗戶,向外朝它們張望;隨著車子一路向前行駛,他們經常會從街上或者從他們的窗口,聽見人們悲悼哀嘆,這個時候他們就會對他們發出粗魯不敬的嘲弄和譏笑,要是他們聽到那些可憐人呼喚上帝憐憫他們,正如那些時候許多人通常沿著街道經過時會做的那樣,他們尤其會這樣。
但這兒我必須回到那些具體的事件中去,它們是在我想到這場劫難降臨的那個時候出現在腦海里的,尤其是,想到他們將房屋關閉起來的那個時候,在這場疾病的第一階段;因為在疾病達到高峰之前,人們比他們後來有更多的餘地發表意見:但到了它處在極點的時候,就不像從前那樣有彼此交流之類的事情了。
我回到這座屋子的時候,他們正在乾著這種缺德的勾當,而照我看來,儘管那個人靜靜地坐著,一言不發,鬱鬱寡歡,而且他們的污辱無法打消他的哀傷,可他還是對他們說的話感到既悲哀又生氣:為此,我輕聲責備了他們,因為對他們的德性是太過熟悉了,而且本人對他們當中的兩個人也並非不了解。
如上所述,把那位可憐的紳士帶進這屋子,那種噼里啪啦的響動讓這些紳士覺得有點兒心煩,他們起初是生氣,繼而對這家屋子的主人怒不可遏,竟允許那樣一個傢伙,正如他們那樣稱呼他,從墳墓里弄出來帶進他們的屋子;可得到的答覆是,那個人是鄰居,而且他是健康的,只不過是被家庭的災難壓倒了,等等之類,他們便將憤怒化為奚落,取笑那個人,還取笑他為了老婆和孩子傷心;譏笑他沒有勇氣跳https://read.99csw.com進那個大坑,照他們那種譏笑的說法是,沒有勇氣和他們一道上天堂去,另外還說了些非常不敬,甚至是褻瀆神明的話。
我起初,確實是,對他們有些忿怒,雖說這其實不是被他們對我個人的任何冒犯所引起的,而是由於他們那些褻瀆的話語讓我充滿恐懼;而我心裏也在懷疑,我所懷有的那種憎恨是否不全是出於我自己的私人原因,因為他們同樣也給了我大量的惡言惡語,我是說針對我個人;可是躊躇了一番之後,心懷著悲哀的重壓,一回到家我就釋然了,因為那天夜裡我沒有睡覺,還向上帝表示了最謙卑的感恩,為我在這顯豁的危險之中得以存活下來,我認真下了決心,而且懷著最大的真誠,為那些大胆妄為的無賴禱告,求上帝原諒他們,讓他們的眼睛睜開,讓他們真的卑下。
我被那些可怖的人事給嚇壞了,有時候我會隱退在家裡,下定決心再也不出去了,然後說不定,我會將那種決心保持三到四天,而這段時間我是在最為嚴肅的感恩中度過的,因為我得以存活下來,還有我全家得以存活下來,而且是在持續不斷地懺悔我的罪孽中度過的,把我自己每天都交付給上帝,以齋戒、謙卑和沉思向他求情:由於我有了這些間歇,我便用來讀書,還把每天想到的東西在備忘錄里寫下來,後來,我把備忘錄里絕大多數東西都記在這本著作中,因為它跟我在戶外的那些觀察有關:我寫下的那些個人沉思是留作個人之用,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緣由,我都希望不要把它公之於眾。
此處我必須進一步加以理會的是,對於這個城市的居民而言,沒有什麼是比人們自身的那種苟且疏忽更要命了,他們在得到有關這場劫難的長時間通知或警告期間,對此卻沒有作出任何準備,既未儲存給養,也沒有儲存其他生活必需品;有了這些他們本來可以全身而退,而且就在他們自家的屋子之內,正如我看到其他人所做的那樣,這些人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那種警戒而得以存活下來;而在他們對此變得有點兒麻木不仁之後,到了確實是被傳染上的那個時候,他們對於彼此之間的交往也沒有像他們起先那樣,那麼小心迴避了,明明是知道,他們也沒有那麼做。
他們即刻用惡言惡語和罵人話攻擊我,質問我說,這樣一個時候,那麼多更正派的人都被送進了教堂墓地,我從墳墓里跑出來做什麼?為什麼我不待在家裡,對著來接我的運屍車禱告呢?等等之類。
但是在這個偶發事件,我已經講述的事件發生之前,他們的這種狀況開始有點兒消退;由於眼下城裡這個地區,傳染病的增長那樣猖獗,人們開始怕到教堂來了,至少這些人不像平時那樣經常去那裡了;牧師當中有許多人也死了,其他人去了鄉下;因為這對一個人來說,確實是需要有不變的勇氣,還要有堅強的信念,不僅要在眼下這樣一個時候冒險留在城裡,而且還同樣要冒險來到教堂,向會眾行使神職,而且每天都這麼做,或是一天兩次,正如在有些地方所做的那樣,而他有理由認為會眾當中有許多人,實際上是染上了瘟疫。
另外的人在非國教教徒的禮拜堂集會,人人都以他們在這類事情中的不同觀點為引導,但所有人不分青紅皂白,都成了這些人滑稽取笑的對象,尤其是在這場劫難開始降臨的那個時候。
還有不計其數的故事四下里流傳,說那些照顧病人的護理員的殘忍行徑和做法,他們讓那些他們照顧的人在病中加快滅亡:但是這個我會在適當的地方再多講一些的。
這之後的三四天里,他們繼續這種惡劣的行徑,繼續嘲弄和譏笑所有那些顯示其自身的虔誠或嚴肅的人,或者是無論如何稍微帶點兒那種意識的人,就是上帝對我們發出可怕審判的那種意識,而我得知,他們以同樣的方式,公然藐視那些善人,儘管是有傳染病的危險,那些善人卻還是在教堂里聚會,做齋戒,禱告上帝勿對他們施以重手。
我何以那樣認為,而且現在還確實仍然那樣認為的一個理由就在這裏,這樣通過武力而將房屋關閉起來,將人們束縛在,確切地說是囚禁在自己的屋子裡面,正如上面所說的那樣,是甚少有助於或者說是根本無助於大局的;非但如此,照我的觀點來看,這是相當之有害的,迫使那些不顧死活的人在外面游來盪去,身上帶著瘟疫,而那些人本來會靜悄悄地死在自家的床上。
而他們所有惡毒的語言中最為惡毒的是,他們不怕褻瀆上帝,用無神論的口氣說話;對我把瘟疫叫做上帝之手發出揶揄,嘲弄甚至笑話「審判」這個詞,好像神意與招致這樣一場慘絕人寰的打擊並無關涉;而當人們看到運屍車將死者的屍體拉走時,他們召喚上帝,全都成了狂信、荒謬和魯莽輕率了。
他們用了最大的輕蔑頂住所有的申斥,盡其可能對我發出最厲害的嘲弄,對於我向他們佈道,正如他們所稱呼的那樣,報之以他們所能想到的所有下流粗野的譏笑,而這確實,讓我悲哀,而不是讓我生氣;於是我,儘管他們那樣百般侮辱我,可是心裏面,我並沒有和他們對罵。
我家裡只有一個年老的女人,照管著這所房子,有一個女僕,兩個徒弟,還有我自己;瘟疫開始在我們周圍越來越多,我該採取什麼方針,還有我該如何行動,對此我有許多悲觀的想法;無數慘淡的人事,當我九-九-藏-書在街上四處走動時它們隨處都在發生,伴隨極大的恐懼充滿了我的心,怕的就是瘟病本身,而它本身確實是,非常的恐怖,某些方面比起其他方面更為恐怖,那些多半是出現在脖頸上或是外陰|部的腫塊,當它們變得堅硬,而且不會潰爛的時候,變得那麼疼痛,簡直是等同於最劇烈的折磨;而有些人無法忍受這種折磨,便從窗口縱身跳出去,或是開槍自殺,或是用別的辦法把自己幹掉,而這個類型的慘淡人事我倒見過好幾樁:另一些人控制不住自己,通過不間斷的大喊大叫發泄痛苦,當我們從街上走過的時候,可以聽見那麼響亮,那麼令人哀憐的哭嚎聲,簡直是要將那顆心給刺穿,而那顆心正好想到,尤其是這個時候會考慮到,這種可怕的苦楚每時每刻都將落到我們自己頭上。
有個傳聞是當作那些下葬人的醜聞來報道的,說是只要有什麼屍體交給他們的話,按照我們當時的說法是體面地包紮好的,用纏繞的裹屍布從頭到腳捆紮起來,而有些確實是那樣做的,而且多半是用了上好的亞麻布;我是說,有傳聞報道說,那些下葬人壞得很,居然在車子里將他們剝光,然後把他們渾身赤|裸著運到墳地上去:可由於我無法輕易相信,基督徒當中也有人做出那樣卑鄙下流的事情,而且是在這樣一個充滿恐怖的時期,我也就只好把它當作是有待確定的事情來講一下了。
他們對宗教的這種公開侮辱,看來是被各個教派的一些善人有所抑制,這個,還有這場傳染病的猖獗肆虐,我想,便成了他們此前一段時間里粗魯言行大為收斂的緣由吧,然後僅僅是被那種下流無禮的精神和無神論給弄得活躍起來,針對那位紳士剛被帶進那兒時發出的那種吵吵嚷嚷,說不定,也正好是被那個魔鬼給攪動起來,當時我毅然對他們發出了斥責;儘管我那麼做,起初是帶著我能做到的所有鎮靜、沉著和良好風度,為此,他們有一陣把我侮辱得更厲害了,以為這是在懼怕他們的憎恨呢,儘管後來他們發現是剛好相反。
這在許多情況下是挽救了整戶人家,他們如果和那位病人被關閉在一起,就會無可避免地滅亡:但在另一個方面,這是將房屋關閉起來造成的另一種麻煩;由於擔心和害怕被關閉起來,這使得許多人和家裡其餘的人一起逃之夭夭,這些人,儘管沒有公開為人所知,而且也沒有病得很厲害,可是身上卻帶著瘟病;而這些人由於擁有無所阻攔的自由而四處走動,但由於仍不得已要隱瞞他們的狀況,或者說不定他們本人並不知道這一點,卻把瘟病帶給了別人,以一種可怕的方式將傳染病蔓延,正如我在下面會進一步解釋的那樣。
我記得有個市民,從他在埃爾德蓋特街,或那兒附近一帶的屋子裡這樣破門而出,沿路朝伊斯林頓走去,他試圖在安琪兒酒館,而這之後,在「白馬」,這兩家現在仍以相同的招牌而知名的客棧入住,但是被拒絕了;之後,他來到了皮埃德-布爾,一家現在也仍繼續掛著同樣招牌的客棧;他要求只住一個晚上,借口說是要進入林肯郡,還讓他們放心,他是非常健康的,沒有傳染病,而那個時候,傳染病也還沒有多到那種程度。
我承認,我是那些有欠考慮的人當中的一個,所做的儲備是那樣的少,弄得我那些僕人只好出門去購買每一件瑣細物品,一便士和半便士的東西,就在瘟疫開始之前的那個時候,直至等到我的經驗讓我看到那種愚蠢了,我才開始變得明智了些,明智得那麼晚,讓我幾乎都沒有時間給自己儲存足夠的東西,供我們大家勉強維持一個月之用。
而這裏我必須又要來講一下,從我們屋子裡出去買食品的這種需要,很大程度上造成了我們整個城市的毀滅,由於人們在那些場合里陸續染上瘟病,甚至連食品本身也經常被污染,至少我有很大的理由那樣認為;因此我沒法帶著滿意的口吻,把人們反覆說過的那些信心十足的話說出來,說那些集市裡的人,還有諸如此類把食品帶去城裡的人,根本沒有染上瘟疫:我可以肯定的是,絕大部分的鮮肉宰殺是出在懷特-夏普爾那個地方,那兒的屠戶遭到了疫疾可怕的侵襲,最終是到了那樣一個地步,他們極少有店鋪還在開張,而他們當中繼續營業的那些人,在邁耶爾-安德宰了肉,然後順著那條路,把他們的肉馱在馬背上帶到集市裡去。
我回到家,為那些人的極為可鄙的惡行惡狀,心裏確實感到悲哀和煩惱,可也並不懷疑,他們會成為上帝的正義的可怕例證;因為我把這個慘淡時期視為上天復讎的一個特定時節,而上帝會在這個時刻,出於他的不悅,以不同於另一個時候的一種更為特別和驚人的方式,將那些適當的人挑選出來;而儘管我確實認為,許多善人會陷入這場共同的災害,而且真的是陷入了這場共同的災害,而這也並不成其為確定的法則,因為人們在這樣一個大毀滅時期的遭遇有所區別,就以非此即彼的方式判定他們在永恆國度里得救與否了;而我是說,看來只能有理由相信,上帝不會覺得這麼做是適合的,出於他的仁慈而放過這類公開叫板的敵人,他們要侮辱他的名字和存在,藐視他的復讎,並且嘲弄他的禮拜和禮拜者,在這樣一個時候,不會的,儘管在平時,他的慈悲卻覺得饒恕並且放過他們是適合的:而這是劫難降臨的日子;是上帝發怒的日子;而九_九_藏_書那些話語在我心中浮現。《耶利米書》第5章第9節。耶和華說,我豈不因這些事討罪呢?豈不報復這樣的國民呢?
有些人家,而且是為數不少的人家改換了門庭,一旦他們的屋子碰巧被傳染上了,便正是這麼做的;那些處在剛爆發的瘟病之中的人家,逃到鄉下去了,在朋友中間找到了躲避處,一般都是在鄰居或親戚當中找到這個或那個人來託管那些房子,為了財物的安全,等等之類。有些房子確實是,全都鎖了起來,門上加了掛鎖,窗戶和門上用松木板條釘住,而只有那些要檢查的房子才委託給普通的看守人和教區公務員;但只有極少幾家是這樣。
我是帶著惋惜的心情注意到這家酒館的;那些人彬彬有禮,殷勤謙恭,是夠親切厚道的那類人,而且到了這個時候都還一直讓他們的店門敞開,繼續做買賣,雖說是不像從前那樣人氣很旺了;但有一幫可惡的傢伙卻利用他們的房子,在這整個恐怖盛行期間,每晚都在那個地方聚會,恣意揮霍作樂,吆五喝六,正如這些人平時通常所做的那樣,而且確實是弄到了那樣一種讓人討厭的地步,就連這家店的男主人和女主人都始而替他們尷尬,繼而對他們害怕了。
的確,人們在這些宗教儀式中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熱情,由於教堂大門總是敞開著,人們在任何時間都會單獨前往,不管牧師是否在主持儀式,然後把他們自己關進隔開的座位里,以極大的熱誠和虔敬向上帝禱告。
除了眼下我的決心開始軟弱,我的心情非常沮喪,還有我為自己的輕率而痛心疾首之外,我什麼都不知道:當我出門在外,碰見諸如此類我談到過的可怕事情;我是說,我便為自己冒險留守在城裡的那種輕率而悔恨:我常常希望,我並未毅然留下來,而是跟我的兄長及其家人走掉了。
這個時候是凌晨一點鐘了,而那位可憐的紳士卻還在那兒;實際上,那個屋子裡的人都認識他,已經款待了他,還通宵把他留在那兒,不管是否有被他傳染上病的危險,雖說這個人看上去本身倒是極為健康的。
這會兒那位可憐的不幸紳士的悲哀又浮現在我腦海,而事實上我只能在沉思默想的時候簌簌落淚,說不定比他本人流的淚還要多呢;可是他的狀況那樣沉重地壓在我心頭,弄得我怎麼都拗不過自己,非得要再次出門踏上街道,走到皮埃酒館,決計去打探他的下落。
這個場景確實讓我震驚,幾乎將我壓倒,我便走開了,心裏痛苦萬分,滿是讓人苦惱的念頭,諸如此類我無法描述;就在我走出教堂,來到街上朝我自己家裡走去的時候,我看見另一輛車,點著火炬,有個更夫走在前面,從這條路另一側的布徹街的哈羅衚衕出來,而且在我看來,滿滿當當裝著屍體,又是沿街徑直朝著教堂駛去;我站了一會兒,可我沒有胃口再回去,把這相同的慘淡場景再看一遍,於是我便徑直回家去,在家裡我只能心懷感激地思忖我所冒的這場風險,相信我沒有受到傷害;正如事實上我並沒有受到傷害那樣。
這些人犯有眾多驕奢淫逸的罪行,諸如此類讓人會覺得,在當時那樣一個我們遭遇到的人人恐懼的時期,人的本性每一念及就會為之戰慄;尤其是譏笑和嘲弄他們碰巧看到的每件事情,人們心懷虔誠的事情,特別是嘲笑他們狂熱地湧向公共膜拜場所,懇求上天施與憐憫,在這樣一個災難深重的時候;而這家他們用來聚會的酒館,看得見教堂的大門,他們便有了更特別的機會,以供他們無神論的猥褻快樂。
我有一個非常好的朋友,一個內科醫生,他的名字叫做希斯,在這慘淡的時期里我屢屢去拜訪他,我非常感激他的指教,他指導我服用很多東西,為了讓我外出的時候防止傳染病,因為他發現我屢屢外出,還讓我上街時把那些東西含在嘴裏;他也三天兩頭過來看我,由於他是一個好基督徒,也是一個好醫生,在這個可怕時期的最可怕的時刻里,他那種藹然怡人的交談對於我是一種很大的支持。
次日清晨未見那位紳士露面,屋裡便有人問那個僕人,把他帶去了樓上,他結果怎麼樣?她嚇了一跳;哎呀,她說,我壓根就沒有再想到他:他吩咐我給他弄些熱麥芽啤酒,可我都忘了;為此,不是那個女僕,而是另外某個人,被叫去到樓上探望他,那個人來到房間里,發現他直挺挺地死掉了,而且幾乎是冰冷了,攤開手腳橫陳在床鋪上;衣服草草脫去,下頜耷拉,兩眼以最可怖的樣子睜開,床上的毯子在他的一隻手裡緊緊攥著;因此他顯然是在那個女僕離開后不久死去的,而且很有可能,要是她拿著麥芽啤酒上樓去的話,她就已經發現他是在床上坐下后的幾分鐘內死去的。那座屋子裡大為驚慌,正如任何人都會料想到的那樣,到這場災禍為止,他們一直都沒有瘟病,而它把傳染病帶到這座屋子,頃刻之間蔓延到周圍的其他屋子。我不記得這屋子本身死了多少,但我想那個女僕,她是最先和他一道上樓去的,當即就被嚇得病倒了,還有另外好幾個人;因為儘管這周之前在伊斯林頓只有2人死於瘟疫,這周之後卻在那兒死了17個,其中14個是死於瘟疫;這是在七月十一日到十八日這一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