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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些走動當中我親眼目睹了許多慘淡的景象,尤其是像那些人在街上倒斃,女人發出怕人的尖叫和號啕之類,而那些女人痛不欲生時會把她們卧室窗子打開,以一種慘淡而令人吃驚的樣子大喊大叫;要把各式各樣的姿勢描繪出來是不可能的,而那些可憐人的痛苦會從這些姿勢當中表達出來。
他們確實告訴過我,有個地方真有那麼一個護理員,將一塊濕布蒙在了一個垂死病人的臉上,那個病人是她看護的,就那樣結果了他的性命,之前他還在吐氣呢。而另一個人將她正在照看的一個年輕女人弄得窒息而死,當時她正好昏過去了,本來她自己還會蘇醒過來:有些人將他們殺死是通過給他們一樣東西,有些人是給另一樣東西,而有些人乾脆什麼都不給而將他們餓死:但是這些故事總是伴隨著兩點可疑之處,使得我總是要看輕它們,將它們僅僅看作是人們不斷用來彼此嚇唬的故事而已。(1)不管我們是在什麼地方聽說這種事,他們總是把地點放在城裡較遠的那一頭,跟你聽到這種事情的那個地方方向相反,或是距離最遠:如果你是在懷特夏普爾聽說的,那麼這種事情是發生在聖迦爾斯,要不是在威斯敏斯特,要不是在霍爾伯恩,要不是在城裡那一頭;如果你是在城裡那一頭聽說的,那麼這種事情就發生在懷特夏普爾,要不是在麥諾里斯,要不是在克里普爾蓋特的教區附近:如果你是在城裡聽說的,唔,那麼這種事情是發生在索斯沃克;而如果你是在索斯沃克聽說的,那麼這種事情是發生在城裡,等等之類。
市長大人和治安官身為行政長官未做過任何儲備,因為從種種法規中可以看到這一點;他們沒有採取任何措施救助窮人。
但這些盜竊行為主要是擴展到衣物、亞麻織品,還有她們可以拿得到手的戒指或者鈔票之類,一旦她們照看的那個人死掉了,但是並沒有擴展到洗劫整座房子;而我可以記下這些護理員當中的一個,此人在若干年後,在她臨終的床上,極為恐懼地招認她做護理員的時候所犯下的盜竊行為,而她通過這些行為讓自己變得相當富裕:但至於謀殺,我並沒有發現有過任何事實證據,證明事情正如傳言所說,除了如上所述的那樣之外。
可是眼下這種瘟病的狂暴是增長到了這樣一個地步,跟從前那種情況相比,即便是集市也只是稀稀落落地供應一點食品,或是只有寥寥幾個顧客光顧;市長大人派人將那些攜帶食品的鄉下人,在進城的街上攔阻下來,讓他們帶著貨物在那兒坐下,把他們帶來的東西就地賣掉,然後立刻離開;而這大大鼓勵了那些鄉下人那樣去做,因為他們是在進城的入口處,甚至在那些野地里就把他們的食品給賣掉了;尤其是懷特夏普爾外邊的野地,在斯皮特爾-菲爾茲。注意,如今叫做斯皮特爾-菲爾茲的這些街道,當時其實是空曠的野地:同樣還有索斯沃克的聖喬治-菲爾茲,邦西爾野地,還有叫做伍德斯-克洛斯的一塊很大的野地,在伊斯林頓附近;市長大人、市參議員和行政長官,差遣他們的公務員和僕人到那邊去為他們做家庭採購,他們自己則儘可能留在室內;還有其他許多人也這麼做;這個措施被採用之後,那些鄉下人是歡喜雀躍地到來,帶了全部種類的食品,很少受到什麼危害;而我猜想,這也給那種傳言添加了一筆,說他們都奇迹般地存活了下來。
確實,人們採取了所有可能的預防措施,任何人在集市上買一塊肉,這個時候他們不會從屠夫手裡把它接過來,而是自己從鉤子上面把它摘下來。另一個方面,屠夫是不會碰一下鈔票的,而是讓人把它放進一個盛滿醋的罐子里,他是為了那個目的才把罐子給放著的。顧客總是帶上小錢,以湊足任何零散的金額,那樣他們就可以不要拿零錢了。他們手上拿著盛有香水和香料的瓶子,而所有他們能夠用上的手段都用上了:但是那個時候這些事情窮人甚至都沒法辦到,他們是冒了所有的風險去的。
正是在這位約翰·海華德的關照之下,而且正是在他的眼皮底下,才發生了那個吹笛人的故事,它讓人們覺得是那樣樂不可支,而他向我保證真有那麼回事。據說,那是一個盲人吹笛手;可是正如約翰告訴我的那樣,那位仁兄並不是瞎子,只是個無知無識的貧病之人,每晚10點鐘左右照例出去兜圈子,挨家挨戶邊走邊吹笛子,而酒館里的人認識他,通常便會把他拉進去,給他酒喝,給他飯吃,有時給幾個銅錢;作為回報,他會吹吹笛子,唱唱歌,用天真愚直的口氣說話,供那些人消遣取樂,而他就是這樣過活:對這種娛樂而言,這不過是一個非常糟糕的時候,既然事情正如我說過的那樣;而這位可憐的仁兄卻照常四處走動,九*九*藏*書但幾乎是餓著肚子;當有人問他過得怎麼樣時,他會回答說,運屍車還沒有把他給裝上哩,不過他們已經答應了下星期來接他呢。
我知道的,無非是有人犯下了這樣一些謀殺,而我認為有兩個人為此被送進了監獄,可他們在可以受到審訊之前卻死掉了;而我有好幾次聽說,另外三個人,因為那個類型的謀殺而被赦免了;但是我得說,我根本不相信這是那樣常見的一樁罪行,正如有些人後來樂意說的那樣,事情看起來也並不是那麼合理的,那兒的人是敗壞到了那種程度,因為這些人很少康復過來,竟做不到自我忍耐,而且並不存在謀殺的誘惑,至少,無過於這樣的事實,那兒他們確信那些人會在那樣短的時間里死去;而且是活不成了。
我其實還有一些小小的義務在身,到我兄長的屋子去,屋子是在科爾曼街教區,他把它留給我照看,而我起初是每天都去,但後來是每周只去一到兩次了。
至於我的那個小小家庭,正如我已經說過的那樣,已經是如此這般地貯藏了一批麵包、牛油、乳酪還有啤酒,我採納了我的朋友和醫生的忠告,把我自己還有我全家都鎖閉起來,下定決心要過上幾個月沒有鮮肉的苦日子,而不是賭上我們的性命去買肉。
就在貝爾衚衕里,在這通道的右手邊,有一聲哭喊比那個還要怕人,儘管它不是那樣直接衝著窗戶喊出來,而是整戶人家處在嚇人的恐怖之中,然後我能夠聽到女人和孩子們像是發了狂一樣在屋子裡尖叫著跑來跑去,這個時候閣樓上的一扇窗戶打開了,然後有人從衚衕另一側的一扇窗戶里嚷嚷著問道,出了什麼事啊?對此,第一扇窗子里的人答道,哦,主啊,我家老主人把他自己給弔死啦!對方又問道,他完全死了嗎?然後第一個人答道,唉,唉,完全死了;完全死了而且冰冷了!這人是一個貿易商,還是一個代理參議員,而且非常富有。我不願提到他的名字,雖說我也是知道這個名字的,但這件事對於這戶人家會是一個難關,而這戶人家如今又興旺發達起來了。
我知道的故事是說,他在運屍車裡擺弄起了笛子,把搬運工還有其他人嚇了一跳,弄得他們四散逃走;但約翰的故事並不是那樣講的,也根本沒有說到吹笛那回事;而是說他是個可憐的吹笛人,還說他是被弄迷糊了,正如上述我非常確信的那種狀況。
確實,有些屋子裡住著的人並不是很窮;可是,那些屋子裡的人說不定是把他們的妻小都送走了;而如果他們有什麼僕人的話,也被解僱了;我是說確實,那樣做是為了節省開銷,像這樣有不少人把他們自己關閉在屋子裡,沒有得到幫助,獨自死去了。
即便是在這個可怕的時期也有許許多多的搶劫和惡行發生,這我並不否認;某些人身上貪慾的力量是那樣強,他們竟會不顧一切地去偷和搶,尤其是在那些屋子裡,那兒所有人家的人都死了,或者說是所有的居民都死了,而且調查過了,他們會不顧一切地破門而入,絲毫不顧及傳染病的危險,甚至從死者的屍體上面,把衣服剝下來,從有死屍躺卧的其他屋子裡把那些被褥鋪蓋拿走。
她們誠心誠意地乞求,信誓旦旦地說她們發現大門是開著的,還有倉庫的門是開著的;毫無疑問是有人已經把它給砸開了,那個人期望找到更值錢的貨物;而這其實是可以相信的,因為那把鎖被撬壞了,而掛在外面門上的一把掛鎖也鬆開了;並沒有大批帽子被人拿走。
經過勞斯伯利的土地拍賣市場時,突然間,有一扇豎鉸鏈窗子剛好在我頭上猛地打開,然後有個女人發出了三聲嚇人的號啕,接著是以一種最難以仿效的腔調哭喊道,哦!死亡,死亡,死亡!而這讓我猝然驚恐起來,連我的血液都發冷了。整條街上見不到一個人影,也沒有任何其他窗戶打開;因為人們眼下無論如何都沒了好奇心;也沒有人會互幫互助;於是我接著走進了貝爾衚衕。
第二點,不管你是在什麼地方聽到這個故事,細節總是一模一樣,尤其是用摺疊的濕布蒙在垂死人臉上,還有將年輕貴婦悶死的那些細節;因此顯而易見的是,至少就我的判斷而言,那些東西中是編排的成分多而真實的成分少。
隨後我便換個角度跟她們說了幾句;責問她們這種事情她們怎麼幹得出來,在這樣一個大災難時期;而且可以說,是在上帝最可read.99csw.com怕的審判來臨之際,這個時候瘟疫正好是到了她們家門口,而它說不定正好是在她們屋子裡了;而她們並不知道,不知道運屍車過幾個小時會在她們家門口停下來,把她們送到墳墓里去。
可是儘管我把我的家庭給禁閉了起來,我可沒法克服那種難以滿足的好奇心,讓我完完全全只顧我自己;而儘管我一般都是膽戰心驚地回到家裡,可我還是難以約束;只不過是,我其實不像起初那樣那麼頻繁地出門去了。
得說句實話,雖說瘟疫主要是在窮人中間流行;可那些窮人卻是膽子最大,最不怕它的,而且四處奔走工作,帶著一種獸|性的勇氣;我必須那樣稱呼它,因為它既不是建立在宗教的基礎上,也不是建立在深思熟慮的基礎上;他們也幾乎是不做任何戒備,但凡有事便一頭扎進去,他們可以在這裏面找到活干,雖說這是最為危險的事情;諸如看護病人、看守被關閉起來的房屋、把傳染病病人送到傳染病隔離醫院之類;還有那個仍然是最糟糕的活兒,把死人搬運到墳墓里去。
他把門打開,這個時候他說道,幹嘛你要這樣來打擾我呢?那個男孩,雖說有點兒吃驚,卻還是回答道,我是從某某人那裡來的,我的師傅派我來要錢,這個他說你知道的:太好了孩子,這個活著的幽靈回答道,你在克里普爾蓋特的教堂經過時,叫他們一聲,讓他們把鍾敲起來吧,說完這些話,又把門給關上,然後又上樓去了,然後在這同一天里;不,說不定是在同一個時辰里,這人死掉了。這件事情,是那個年輕人親口告訴我的,而我有理由相信它。這是在瘟疫還沒有到達高峰的時候:我想是在六月;臨近月末的那幾天吧,肯定是在運屍車四處奔走之前,而當時他們還在使用為死者敲鐘的儀式,而那種儀式,至少是在那個教區,肯定是在七月前結束的;因為到七月二十五日,那個地方一周之內死了550人以上,接下來他們就再也沒法按照儀式下葬了,不管是富人還是窮人。
那種腫塊帶來的疼痛尤為酷烈異常,而對有些人來說則是不堪忍受的;那些內科醫生和外科醫生怕是可以說讓許多可憐的傢伙備受折磨,甚至將他們折磨至死。有些人身上的腫塊變硬了,他們便貼上吸吮力十足的膏藥,或是膏狀葯,讓它們破裂潰爛;而要是這些不頂用的話,他們便以一種可怕的方式將它們割開劃破:在有些人身上,那些腫塊變得堅硬,部分是由於瘟病的作用,而部分是由於被吸吮得太厲害,硬成了那個樣子,竟無器具可以將它們割破,於是他們便用了腐蝕劑將它們燒灼,結果有些人瘋瘋癲癲的被折磨死了;而有些人恰恰是在手術中死掉了。在這些苦難當中,有些人由於缺少幫手將他們壓制在床上,或是將他們看管住,便對他們自己下了手,正如上面所說的那樣。有些人破門而出衝到街上,說不定是赤身裸體,而且會徑直跑到河邊,要是看守人,或是其他公務員沒有將他們攔住的話,他們自己就會一頭扎進水裡,撿著個地方就往下跳。
事情發生在一個夜裡,這位可憐的仁兄,必定是有人給他喝得太多了,約翰·海華德說,在他屋子裡他沒有喝過;只是在科爾曼街一家酒館里,他們給他吃了比平常稍微多一點的飯;而這位可憐的仁兄,通常沒有吃飽過肚皮,或者說不定是很長一陣子都沒有吃飽過肚皮了,一貫是睡在一個貨物堆或貨攤上面,然後在一戶人家的門口睡熟了,在倫敦牆附近一條街上,朝著克里普爾蓋特,而那個貨物堆或貨攤旁邊的某座房子,是其所在巷子的一個角落,屋子裡的人聽見了一陣敲鐘聲,運屍車到來之前他們總是要敲鐘的,便把一具確實是死於瘟疫的屍體恰好放在了他旁邊,心裏還在想著,這位可憐的仁兄跟那個人一樣是一具死屍了,是某個鄰居放在那兒的。
我們在這個時期聽人講起許許多多駭人聽聞的故事,講那些護理員和看守人,他們照看彌留之際的人們,也就是說,那些被僱用的護理員,他們看護傳染病病人,野蠻地對待他們,讓他們挨餓,讓他們窒息,或是通過別的邪惡手段,讓他們的末日加快來臨,也就是說,對他們進行謀殺:而那些看守人,被派去守衛那些被關閉起來的房屋,一旦屋裡只留下一個人,而且說不定,是個卧病在床的人,他們便破門而入,然後把這個人殺死,然後立刻把他們扔到外面的運屍車裡!因此他們幾乎是屍骨未寒,便到墳墓里去了。
此後他們一路前行,把其他死者的屍體放進車內,正如誠實正派的約翰·海華德告訴我的那樣,等到他們差點兒在車裡將他給活埋,而他卻自始至終都睡得很香甜;最後運屍車來到了那個地方,屍體要被扔進那兒的墳地里,而那塊墳地,正如我確實記得的那樣,是在蒙特-米爾;那個時候運屍車通常要停一段時間,準備好了之後,才把那一車令人憂傷的負荷傾瀉而出,而車剛停下來,這位仁兄就醒read•99csw.com過來了,稍有些費力地把腦袋從死者屍體中間探出來,然後從車裡爬起身,這個時候他大聲叫喚,嗨!我這是在哪兒啊?這把負責那個工作的人給嚇了一跳,但是停頓片刻之後,約翰·海華德驚魂甫定地說道,我的天哪!車裡有個人沒有完全死掉!於是另一個人嚷嚷著對他說道,你是誰呀?那位仁兄答道,我是那個可憐的吹笛人。我這是在哪兒啊?你是在那兒!海華德說道,哎呀,你是在運屍車裡,我們正準備把你給埋了呢。可我還沒有死哩,對吧?那個吹笛人說道,這讓他們嘿嘿笑了幾聲,儘管照約翰的說法,他們起初卻是打心眼裡感到害怕;於是他們幫那位可憐的仁兄下來,然後他便忙他的事情去了。
我兄長家的房子前面有一個小院子,中有一堵磚牆,開有一道門;而那個裡面有好幾間倉庫,放著他的好幾宗貨物:這些倉庫裏面有一間,碰巧是放著好幾包女用圓頂高帽,這些貨物出自鄉下;而照我想來,是用於出口的;出口到哪裡去我不知道。
隨後約翰·海華德和他的鐘聲和運屍車一路過來了,這個時候發現有兩具死者的屍體躺在貨攤上面,他們便用他們所使用的器具把他們拉了起來,然後扔進車裡去;而那個吹笛人自始至終都睡得很香甜。
她們同樣感到驚訝,雖說是為了另一種緣故:她們全都跟我說,她們是鄰里街坊,因為她們聽說任何人都可以拿這些帽子,它們是無主的貨物,等等之類。我先是對她們誇下口;走回到門口,然後把鑰匙拔出;這樣一來她們全都讓我給囚禁起來了;威脅說要把她們統統鎖進倉庫里,然後去把市長大人的公務員給叫過來。
我看不出來我的話語自始至終都讓她們大為感動;等到碰巧來了兩個鄰居,聽說出了點亂子,而且跟我兄長是認識的,因為他們倆都是靠他的家庭照料的,他們過來協助我:這兩個人因為像我說的那樣是鄰居,所以馬上就認出了其中三個女人,告訴我她們是什麼人,住在什麼地方;看來,她們此前對我講她們自己的那些話都是真的。
終於,這戶人家的那個人來開門了;他穿著短褲或襯褲,一件黃色的法蘭絨馬甲;沒有穿長襪子,穿著一雙拖鞋,頭戴一頂白帽子;而且正如這位年輕人說的那樣,死神就在他的臉上。
這個,我想,肯定就是杭茨迪奇一戶人家家裡發生的那種情況,那兒有個男人和他女兒,其餘的家人,照我料想的那樣,是在被運屍車送走之前就被送走了,讓人發現渾身一|絲|不|掛,一個是在一間卧室里,一個是在另一間卧室里,躺在地板上死掉了;而床上那些被褥鋪蓋,想來是讓竊賊從床上把它們卷了起來,偷到手,然後統統給拿走了。
聽到這樣受到折磨的那些人發出呻|吟和號叫,常常是將我的靈魂刺穿,但是兩相比較,這還算是整個傳染病當中最有指望的一項;因為,要是這些腫塊可以變成膿頭,然後破裂而且流溢,或是像外科醫生所稱呼的那樣,能夠消化的話,那麼病人一般也就康復了;然而那些人,像那個貴婦的女兒,從一開始就讓死亡纏身,身上出現了那些標記,等到他們快要死了,而有些是等到他們倒斃的那一刻,還經常是若無其事地走來走去,像中風和癲癇的情況經常表現得那樣;這類人會突然病得很厲害,然後會跑向一條長凳或是貨物堆,或是隨便哪個自己冒出來的方便之所,或者有可能的話,正如我前面講到的那樣,跑到他們自己的家裡,然後在那兒坐下來,變得虛弱然後死去。這種死法跟死於普通壞疽病的那些人的死法非常相像,他們是在衰弱氣絕之中漸漸死去,而且可以說,是在夢中離世的;這樣死去的那些人,極少會注意到他們是完全染上了病,直到那種壞疽遍布他們的整個身體;而內科醫生本人,也沒法確切地知道他們是怎麼一回事;等到他們把那些人的胸部,或是身體的其他部位敞開,才看見了那些標記。
但是這裏又要說起,當時那種悲慘遭遇落到了那些窮人頭上,那些人染上了瘟疫,既無食品又無藥品;既沒有內科醫生又沒有藥劑師幫助他們,也沒有護理員照顧他們:他們當中有許多人是趴在自家窗口,向外面拚死呼叫救命,甚至討一口飯吃,那種樣子極為悲慘可憐:但必須補充的是,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把這種人或這種人家的情況呈報給市長大人聽,他們總是會得到救助的。
我的一個鄰居和熟人,由於懷特-克勞斯街或是那兒附近的一個店主欠他一些錢,便差遣他的徒弟,一個年紀大概18歲的年輕人,儘力去弄那筆錢:他來到門口,發現門關著,便重重地敲門,而正如他所認為的那樣,聽見屋子裡有人應答,但是並沒有把握,於是他便等https://read.99csw•com候,逗留片刻之後又敲門,然後又敲了第三次,這個時候他聽見有人下樓來。
實際上可以看到,在這整場災難之中那些女人才是最為輕率、膽大和鋌而走險的人;因為有為數甚多的婦人作為護理員在那兒四處走動,去照看那些生病的人,在她們被僱用的房子里,她們干下了大量小偷小摸的勾當;她們當中有些人因此而被當眾鞭笞,這個時候,她們說不定更應該被絞死而以儆效尤才是;由於許許多多的房子因為這些緣故而遭到搶劫,到了最後,那些教區公務員便被派去向病人推薦護理員,還自始至終將他們派去的人都登記在案,這樣一來,只要她們所在的人家遭到不公正對待,他們就可以拿她們是問了。
不管怎麼說,那些窮人沒法儲存食品,而一旦有了需要,他們就必須到集市上去購買,而其他人是差遣僕人或是他們的孩子去購買;由於這本身是一種每天都將重新開始的需要;這就把大量不健康的人帶到了集市,而許許多多的人健健康康地到那邊去,他們隨身把死亡帶回到了家裡。
這件事情把這兩個人帶入進一步的回憶之中:有一個人的名字叫做約翰·海華德,那時在聖史蒂芬·科爾曼街教區的教堂下級執事手下當差;由於是在教堂下級執事手下當差,那時就順理成章地做了掘墓人和抬送屍體的搬運工。這個人搬運或協助搬運所有屍體去墳墓,是埋葬在那個大教區里的屍體,而那些屍體是按照儀式送去的;在那種下葬的儀式中止后,便與運屍車和更夫一起去;把死者的屍體從他們躺卧的屋子裡搬出來,而且是把他們不少屍體從卧室和屋子裡給搬了出來;因為那個教區當時是,現在仍然是以其眾多的衚衕和極長的街巷而引人矚目,尤其是超過了倫敦的所有教區,沒有運屍車可以通得進去,在那兒他們不得不走非常長的路,才能把那些屍體給搬出來;那些衚衕眼下還留著作為見證呢;諸如懷茨衚衕、克勞斯基大院、斯旺衚衕、貝爾衚衕、白馬衚衕,還有許多;這兒他們是推著一種手推車進去的,把死者的屍體放在車上面,然後把他們推出來送到運屍車上;他從事這種工作,壓根兒就沒有得過瘟病,而是打那以後活了二十年以上,到他去世的那個時候成了那個教區的教堂下級執事。與此同時他的妻子是傳染病人的護理員,看護了許多在那個教區死去的人,以其誠實正派而獲得教區公務員的推薦,而她也從來沒有患上過傳染病。
最終我考慮到,這不是一個為人冷酷嚴苛的時候;再說,事情必定會弄得我不得不多方奔走,讓一些人來找我,讓我去找一些人,而他們的健康狀況,我一點兒都不知道;況且正是處在瘟疫那樣激烈,一周死掉4000人的這個時期;因此在顯示我的憤慨,乃至在替我兄長的貨物討還公道時,我會把自己的性命給搭上的;於是我讓自己滿足於把她們當中一些人的名字和住處給記下來,而她們確實是這附近一帶的居民;然後威脅說,我兄長一旦回到他住所,他會為此而拿她們是問。
這裏要注意的是,城裡的運屍車並沒有限定在單獨一個教區,而是一輛車在好幾個教區里穿行,根據所報告的死亡人數;他們也不必非要將死人運送到各自的教區,而是將城裡裝上車的大多數死者,運送到外圍地區的掩埋處,這是由於缺少墳地的緣故。
因為這個緣故,有不計其數的慘淡故事我們每天都聽得到:有時候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就在集市上倒下死去了;因為有許多人,他們身上帶著瘟疫,對此一無所知;等到體內那種壞疽影響到要害部位了,他們便在片刻之間死去;這就使得許多人屢屢在街上那樣突然死去,沒有任何預兆:另外那些人說不定還有時間走到鄰近的貨物堆或是貨攤旁邊;或是走到誰家的門口、門廊里,就那麼坐下來,然後死去,正如我在前面說過的那樣。
這些事情在大街上是那樣頻繁地出現,因此當瘟疫來得非常猖獗時,一方面,街上幾乎沒有人經過,只有幾具死者的屍體會四處躺卧在地上;另一個方面可以看到,儘管最初那段時間里,人們在趕路時會停下腳步,在這個時候把那些街坊鄰居叫出來;可是,到了後來,就對它們不加理會了;無論什麼時候只要發現有一具屍體躺在那兒,我們就只是穿行而過,不去靠近它;或者如果是在一條狹窄的衚衕或通道里,那就再往回走,尋覓其他路徑,去做我們要做的事情;而在那種情況下,那些屍體總是沒有人理睬,等到那些公務員注意到了,才過來把它們收拾掉;或是等到夜間,那個時候跟隨運屍車的那些搬運工才會把它們抬上車,然後把它們拉走:而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傢伙,他們在履行這些職責時,肯定是要去搜一搜他們的口袋,有時候就把他們的衣服扒下來,要是他們穿得很好的話,正如有時候他們穿得很好的那樣,然後把他們弄得到的東西都捲走。
但是回頭說那些集市;那些屠戶鄭重其事,一旦有人https://read.99csw•com在集市上死掉,他們便讓那些隨叫隨到的公務員,把他們抬上手推車,然後把他們運到鄰近教堂墓地;而這種事情是來得那樣頻繁,以至於街上或野地里發現的這類死亡,未能在《每周統計表》上登記進去,正如眼下所發生的那樣;但是它們進入大瘟疫的總體記錄當中。
上面我已經說到過,儘管發生了這場可怕的災難;可那些竊賊卻走出家門,到所有那些他們找到了獵物的地方去;而這些人多半是婦女。有個早上大概是十一點鐘左右,我走出家門到科爾曼街教區我兄長的屋子裡去,正如我經常做的那樣,去看一看那兒一切是否都安全來著。
他從未使用過任何防止傳染病的預防葯,除了嘴裏含著大蒜和芸香,還有抽抽煙草之外;這一點我也是從他本人嘴裏了解的;而他妻子的辦法是用醋洗頭,在她那些頭巾上面灑上醋,讓它們始終保持濕潤;而她伺候的那些人,要是誰身上的氣味不是一般的難聞的話,她便用鼻子把醋吸進去,把醋灑在頭巾上,還用蘸過醋的手帕捂住嘴巴。
我感到驚訝,不僅僅是因為見到那麼多的竊賊,還因為我所置身的這種境地;眼下居然讓自己廁身那麼多人中間,而這些人好幾個星期以來,都是那樣小心避免和我本人接觸,而我要是在街上碰見她們任何人,也會和她們岔路走開的。
不過,我知道的無非是,它對人們產生了一些影響,尤其是,正如我在前面說過的那樣,對於把什麼人帶進自家屋子,把自己的性命託付給什麼人,他們變得更當心了;而且只要做得到,總是要求他們獲得推薦;但凡他們找不到這樣的人,因為這類人並不是非常充裕的,他們就向教區公務員提出請求。
可是,這隻是一戶人家而已;還不足以讓人相信每天發生在個別家庭中的那些可怕狀況;人們處在這場瘟病的肆虐之中,或是處在他們那些腫塊的折磨之中,而那些腫塊確實是無法忍受的,逐漸將他們的自控能力消耗殆盡,變得譫妄發狂,並且時常讓他們對自己施以毒手,從窗口縱身跳出去,將自己射殺,等等。母親殺死自己的孩子,在她們精神錯亂之中,有些人僅僅是死於作為一種激|情的哀慟,有些人僅僅是死於驚惶失措,根本沒有患上任何傳染病;另外有些人嚇傻了,而且變得愚蠢發狂,有些人則變得絕望和精神錯亂;另一些人變得憂鬱而瘋狂。
我已經說到過這場審判最初出現在人們中間的那種出其不意,得要允許我就更為嚴肅和虔誠的方面談一些我的看法。確實沒有城市,至少是沒有這樣人口多和規模大的城市,面對這種可怕的劫難,處在那樣完全缺乏準備的境地之中,不管是我要談到的市政方面的準備,還是宗教方面;他們確實毫無準備,彷彿他們沒有得到過任何警告,沒有產生過任何預期,沒有出現過任何憂慮,結果是政府方面為此所做的,是可以想象到的最為微不足道的儲備;舉例而言。
讓我驚訝的是,當我走近我兄長家的門,那座屋子是在一個他們叫做斯旺衚衕的地方,這個時候我碰見三到四個頭上戴著圓頂高帽的女人;而且照我後來記得的那樣,應該有不止一個人,手上還拿著幾頂類似的帽子:但由於我沒有見到她們是從我兄長家的那扇門裡出來,而且並不知道我兄長的倉庫里還有這等貨物,所以我沒有主動去跟她們說什麼話,只是穿過道路避免與她們相遇,像那個時候通常所做的那樣,怕的是染上瘟疫。但是當我朝那扇門走得更近一點時,我碰見另一個女人拿著更多的帽子從門裡出來。夫人,我說道,您在那裡面有何貴幹?那兒還有更多的人呢,她說,我在那兒乾的事情不比她們多。然後我急忙趕到門口,沒有跟她多說話;而她藉此機會走掉了。可是正當我走到大門口時,我見到不止有兩個人穿過院子出來,手上也拿著帽子,而且腋下夾著帽子;見此情景我把大門從我身後摔上,門上有把彈簧鎖自動鎖住;然後轉身對著那些女人,我照實說道,你們在這兒幹什麼?然後揪住那些帽子,從她們手上把它們拿過來。其中一個人,說實話,她看上去不像是一個竊賊。而她確實是說,我們做得不對;可是有人告訴我們說,它們是沒有主人的貨物;願意的話就再來拿好了,瞧瞧那邊,還有更多像我們這樣的人呢:她哭了起來,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於是我把帽子從她手上拿過來,然後把門打開,讓她們走人,因為我確實是對婦女懷有惻隱之心;可是我朝那間倉庫望過去,照著她的指點,這個時候看到那裡不止有六七個人,全是女人,自己拿帽子在試大小,無憂無慮,安安靜靜,彷彿她們是在帽商的店鋪里,用她們的錢來買帽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