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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劇誕生於音樂精神 十六

悲劇誕生於音樂精神

十六

在我們輕率地進入戰鬥之前,讓我們穿上我們早已獲得的那種知覺的盔甲。我與那些只基於一個主要原則去探究藝術淵源的人不同,我希望把兩個希臘藝術之神阿波羅和狄俄尼索斯都放在我的面前。我認為他們非常生動而具體地代表兩個完全不同的藝術世界。阿波羅表示個體化原理的超越天才,只有通過他,我們才可以在幻象中獲得解脫。另一方面,狄俄尼索斯的神秘歡呼穿破了個體化的魔力,開闢一條返回存在母體的途徑。
我們無法試圖從一般承認的藝術範疇,從幻象與美中導出悲劇精神。唯有音樂才讓我們了解個體消滅時所感到的快樂。每一個這種個體的消滅將為我們解釋狄俄尼索斯藝術的永久現象,這種現象表現出個體化背後的萬能意志,表現出雖具破壞性但不斷超越一切現象的永恆生命。在悲劇中所感到的形而上的快樂,是把本能的無意識的狄俄尼索斯智慧轉變為各種形象。因為他也只是一個現象,英雄亦即意志的最高表現被消滅了,而意志的永恆生命卻仍然沒有受到影響。
根據所有這些,我們可以把現象世界或自然和音樂看作同一事物兩個完全不同的表現,它本身是這兩種表現之間相似的唯一媒介物,我們需要認識這個媒介物以了解那種相似情形。如果音樂被視為世界的一種高度的普遍語言,它就的確與普遍概念相關,很像概念與具體特殊事物之間的關聯。但是,它的普read•99csw•com遍性卻一點也不是抽象作用的空洞普遍性,而是完全不同的一種普遍性,帶有人所共知的一目了然的明確性。
當瓦格納在他論貝多芬的書中說,音樂所遵循的美學原則與支配視覺藝術的美學原則完全不同,而美的範疇根本不能適用於它時,表示他承認了這個在所有美學中的主要觀念。雖然有一種基於誤入歧途而頹廢藝術的錯誤美學,曾經企圖使音樂符合那些只適於造型藝術之美的標準,期望音樂在美的形相中產生快|感。一旦我認識這個矛盾,我就強烈地感覺到我不得不去探索希臘悲劇的本質,不得不去探索希臘精神最深刻的表現。我似乎第一次覺得我擁有不用傳統美學名詞探討悲劇問題的鑰匙。我帶著一種奇怪而不常見的眼光去看希臘文化的本質,我覺得我們的古典語文學儘管有著足以自豪的成就,還只是討論那些變幻莫測的光景和外表。
因此,我們可以稱世界為具體表現的音樂,正如我們稱它為具體表現的意志;這就是為什麼音樂使實際人生和世界所有情景,同時都以更高的意義表現出來的理由;的確,就曲調類似於所有現象的內在精神而言,更是如此。就是出於這點考慮,我們才為一首詩譜上樂曲,把一個可以感覺的表象變為啞劇,或合而為歌劇。這種變成音樂的普遍語言的人生特殊情景,永遠不會必然地與它連在一起或相符合,而只是像任https://read.99csw.com意選擇的事例與一般概念之間的關係一樣與它相關聯。
根據叔本華的學說,我們把音樂解釋為意志的直接語言,而我們的想象便被激發以具體表現那個雖以生動姿態向我們表達但仍然看不見的精神世界。另一方面,形象與概念在真正適當的音樂影響之下,獲得一種更高的意義。狄俄尼索斯藝術以雙重方式影響阿波羅式的才能:
第二,它賦予這象徵的形象以最高的意義。
從這方面來講,它類似數字和幾何圖形,數字和幾何圖形是一切經驗對象的普遍形式並可先天地適用於所有這些經驗對象,然而它們卻不是抽象的,而是可以感覺的和完全確定的。意志的一切可能的追求、激動和表現,一切發生於人類內心以及被理性涵蓋在廣泛而消極的感覺概念之中的東西,都以無數適當的曲調把它們表達出來,但這些曲調總是一種純粹形式的普遍而不帶任何實質;總是與物自體一致而不是與現象一致,曲調似乎再生它的靈魂和本質而沒有肉體。
我們可以用學院派的話來表示這種關係。概念是後於事物的共相,而音樂卻給我們先於事物的共相,實在世界是事物之中的共相。一個作品與可知表象之間的關係之所以普遍可能,是基於兩者都只是這個世界同一內在本質的不同表現這個事實。現在,當我們在特殊事例中確實看到這種關係時,當作者能夠用音樂的普遍語言表達構成read.99csw.com事象中心意志的情緒時,歌曲的曲調、歌劇的音樂是含有意義的了。
它們以確定的實在事物,來描述音樂以純粹形式的普遍所表現的東西。曲調在某種程度以內,像一般概念一樣,是從現實事物中抽象出來的。這個現實世界,這個具體事物的世界替概念的普遍和曲調的普遍提供感覺對象、特殊個別事物、特殊具體事例。但是在某一方面,這兩個普遍是互相對立的;概念只含有形式,這些形式最初是從感覺中抽象而來的,它們是抽象物;但是在另一方面,音樂卻使我們達到先於一切形式的最內在的中心,使我們達到事物的內部。
從這些事實,我們推想音樂能夠產生神話,即一種最有意義的比喻,尤其可以產生悲劇神話,這是狄俄尼索斯知識的寓言。當我早先談到抒情詩人時,我曾證明音樂如何通過抒情詩人儘力以阿波羅形象來說明它自己的本質。一旦我們承認被提升到最高境界的音樂一定會試圖發現一種適當的具體表現,它就也能替它適當的狄俄尼索斯智慧發現一種象徵的表現。除了在悲劇和悲劇精神之中,我們還要到什麼地方去找尋這種表現呢?
但是,作者在兩者間所發現的類似,必定是從他對理性所不認識的世界本質的直接知識而來,並且一定不是我們借概念而故意產生的模仿物。否則,音樂就不會表達意志本身的真正本質,只會帶給我們對現象的不充分的模仿品!所有特別擅長模仿九_九_藏_書的音樂都是這樣。
在許多偉大的思想家中,只有一個思想家完全了解阿波羅造型藝術和狄俄尼索斯音樂藝術之間的巨大矛盾。叔本華沒有受到希臘宗教象徵的影響,他賦予音樂的,是一種與所有其他藝術完全不同的特性和起源,它不像所有其他藝術一樣代表現象,而是直接代表意志。它是對世界上所有物質事物形而上的補充品;它是物自體,而所有其他東西則是現象(《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卷一)。
我們曾經試圖藉助這個歷史事例來說明從音樂精神中產生的悲劇如何因這種精神的破滅而必然衰落。為了減少這種說法的怪異,也為了表示我們如何產生這種說法,現在,我們必須明白面對我們今天某些類似的情形。我們必須毅然進入對知識從不滿足的渴求與人類對悲劇藝術的依賴之間所產生的爭鬥中。這裏不打算提到破壞力較少的本能,這種本能在一切時代都是與藝術對立的,尤其與悲劇對立,在我們這個時代卻似乎獲得相當程度的勝利,以至於在所有舞台藝術之中,只有鬧劇芭蕾舞才興盛。這裏,我只討論那些悲劇觀最明顯的敵人,只討論那些科學的解釋者,所有像蘇格拉底那樣地道的樂觀主義者。目前,我將指出那些似乎允許悲劇再生的各種勢力的名稱以及對德國精神的其他美好希望。
悲劇大聲疾呼:「我們相信生命是永恆的!」音樂就是這永恆生命的直接表現。但造型藝術的目標卻與此完全不同!read.99csw.com這裏,阿波羅藉著對現象中永恆者的光榮頌揚,而克服個體的痛苦,這裏,美克服了存在於所有存在中的痛苦,所以在某種意義上說,痛苦從自然的表面溜走了。同一個自然通過狄俄尼索斯藝術及其悲劇的象徵,以真誠的聲音對我們說:
我們可以提出下述問話來研究這個基本問題:當我們使平常分開的兩個藝術勢力——阿波羅和狄俄尼索斯相互影響的時候,產生了什麼樣的美感效果呢?音樂與形象和概念之間有一種什麼樣的關係呢?瓦格納在這方面讚揚叔本華的清晰,叔本華在《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卷一中說了下面一段話,我把它全部引出如下:
「像我這太初的源泉一樣吧!我不斷創造,在騷動的現象之流中獲得滿足!」
第一,音樂使我們產生對狄俄尼索斯普遍象徵的直覺;
音樂與所有事物真正本性之間的深刻關係也說明了下述事實,即對任何事象或環境所譜出的適當音樂似乎向我們展示它最隱秘的意義,並表現為對它所做的一種最明確的解釋,也像下述事實,即凡是完全沉醉於交響樂印象中的人,似乎都看到生命的一切可能事象和世事都發生在他身上一樣。在反省之後,他不能在音樂和他心中所體驗的許多事物之間發現任何相似之處。音樂不是現象的摹本,不是意志適當的客觀,而是意志本身的直接摹本,代表世界上所有物質東西的形而上的一面,也就是代表所有現象的物自體,所以,音樂不同於其他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