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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猴舍 太空行走

第二部 猴舍

太空行走

她動作很慢,雙手不深入體腔,儘可能遠離血液,不但一次又一次在一盆EnviroChem里漂洗手套,還頻繁更換外層的橡膠手套。
「鑷子,」她指著鑷子,無聲地比口型。特羅特爾點點頭,拿起鑷子遞給她。兩人沒有交談。她只能聽見通氣管的呼嘯聲。
下午三點來鍾,他們回到研究所。C·J·彼得斯在大樓側面的裝卸台旁邊停車,命令幾名士兵送這些垃圾袋去通往埃博拉套房的氣密儲物室。南希走進一名部下的辦公室,命令隆·特羅特爾中校先換上防護服進去,她隨後就來。他們將是高危區域內的工作搭檔。
特羅特爾解開扎住袋口的繩子,打開垃圾袋,袋內的高危區域連接上了高危的整個房間。他和南希合力取出屍體,擺在解剖台上。她打開外科手術燈。
他們封閉好防護服,蹣跚著穿過整備區,走向一扇氣密大門。那裡是氣密儲藏室,連通的不是高危區域,而是外部世界。他們打開那扇氣密門。氣密室地上擺著那七個垃圾袋。
生命體這台機器內的細胞一旦停九_九_藏_書止運轉,就不可能重新啟動了。機體會不可逆轉地腐敗,落向紊亂和無序的深淵。但病毒並非如此。病毒可以自我關閉,進入假死狀態,然而,只要能接觸到新的生命體,它們就會行動起來,開始增殖。這具猴子屍體內唯一「活著」的就是這種未知病毒——病毒此刻處於假死狀態,但只要碰到活體細胞,比方說南希的細胞,它就會活過來,開始增殖。從理論上說,它能夠擴散到全世界的所有人類中去。
他們來到冷藏室,把所有垃圾袋放進冰箱,只留下一具屍體。兩人拎著這個垃圾袋走進解剖室。兩人小心翼翼地繞過彼此,接上通風管,乾燥的空氣吹乾了面罩。隔著耳塞,隆隆風聲變得很遙遠。兩人戴上防護服手套,又加上一層外科手術手套。她把工具和樣本容器放在桌首,一件一件清點。
和每次進入4級區域時一樣,她先摘掉訂婚戒指和結婚戒指,鎖進辦公桌的抽屜。她和特羅特爾沿著走廊前進,特羅特爾先走進通往AA-5的小氣密室,她在走廊九_九_藏_書里等待。一盞燈點亮,說明特羅特爾已經進入下一級區域,她拿起通行卡掃過感測器,氣密室的門隨即打開。她脫掉全部衣物,穿上長袖手術服,站在通向內側的門前,藍色燈光照在她臉上。門旁邊也有安全感測器,但這一個是數字小鍵盤。你不能攜帶通行卡進入更高級別的區域。在消毒過程中,化學藥劑有可能融化或毀壞通行卡,因此你必須記住自己的通行密碼。她在小鍵盤上輸入一串數字,大樓的中央電腦得知南希·傑克斯想進入這扇門,查找后確認她有權進入AA-5,電腦打開門鎖,並用蜂鳴聲告訴她可以進去,不需要擔心會觸發警報。她走過淋浴室,在浴室穿上白襪,繼續向前走,開門進入3級整備區。
南希集中精神,控制住呼吸。她打開對面的門,走進高危的一側,然後伸手進氣密室,扯動化學藥劑噴淋的鏈條。這將開啟氣密室內的消毒過程,就算有高危病原體跟隨他們泄漏進了氣密室,此刻也會被悉數殺滅。
兩人穿上靴子,拎著猴子屍體走進煤渣https://read.99csw.com磚走廊。密封防護服里的空氣不新鮮了,他們需要儘快接上通風管。
她開始認為這隻猴子並沒有感染埃博拉病毒。在生物學上,不存在百分之百肯定的事情,一切都那麼複雜,一切都千頭萬緒,每當你以為自己搞懂了什麼,剝開一層障翳,卻發現底下還有更深一層的複雜結構。大自然和簡單沒什麼關係。這種新出現的病毒就彷彿夜晚飛過天空的蝙蝠。你以為你看見它撲扇著翅膀飛過視野,但實際上早就無影無蹤了。
一雙明亮的棕色眼睛凝視著她。這雙眼睛看起來很正常,沒有變成紅色。眼白依然是白色,瞳孔清澈,漆黑如夜晚。她在瞳孔里看見了手術燈的倒影。眼睛里,眼睛背後,什麼也沒有。不存在意識,不存在生命。細胞已經停止工作。
中校和她各拎起幾個垃圾袋。兩人蹣跚著穿過整備區,走向通往4級區域的氣密門。南希拿起盛著工具的金屬盤。她覺得很熱,面罩籠上霧氣。兩人打開氣密門,一起進去。南希深吸一口氣,整理思緒。在她的想象中,穿九_九_藏_書過灰色地帶通往4級區域的大門就彷彿一次太空行走,但你要進入的不是外太空,而是微觀世界,充滿了企圖鑽進密封防護服的生命體。研究所每天都有人進進出出4級區域,尤其是平民身份的動物管理員。但進入隔離區域,解剖死於未知的爆發性高危病原體的動物就是另一碼事了。其中的風險要高得多。
特羅特爾每隔一小會兒就看她一眼。他為南希拉開屍體的切口,夾住血管,她要什麼工具就遞給她。他們能讀懂彼此的唇語。
星期三,1400時
她和特羅特爾會合,中校是個身材粗壯的黑髮男人,南希與他共事多年。兩人戴上內層手套,用膠帶封住袖口。南希戴上保護聽力的耳塞。她前一陣子開始戴耳塞,因為大家覺得防護服里的呼呼風聲實在太吵,害怕有可能會損害聽力。兩人穿上防護服,封好「密保諾」拉鏈。兩人一邊穿防護服,一邊繞著對方打轉。穿生物防護服的時候,人們常常會繞著對方打轉,就像比賽剛開始時的兩名摔跤手,他們注意同伴的一https://read.99csw.com舉一動,尤其是手部,確保他們手裡沒有尖銳物品。這種戰戰兢兢的態度出自本能。
「盡量一次多拿幾個,」她對特羅特爾中校說。
南希拿起解剖刀,切開屍體的腹部,動作緩慢而輕柔,讓刀刃遠離戴著手套的手指。脾臟腫脹而堅硬,外表猶如皮革,彷彿熏制的薩拉米香腸。她在體腔內沒有看見出血點。她本來以為屍體內部會是一片血海,但事實上這隻猴子看起來挺正常,它並沒有內出血。假如這隻猴子確實死於埃博拉病毒,那麼它就不算是個典型病例。她剖開腸道——沒有血,腸子看起來很正常。她又檢查胃部——她在胃部和小腸的接合部發現了一圈出血點。有可能是埃博拉的癥狀,但也不算典型,因為除了埃博拉,也有可能是猿猴出血熱的癥狀。因此,光靠屍檢時肉眼觀察內臟器官,她無法確認這隻動物體內存在埃博拉病毒。
她用鈍頭剪刀從肝臟上剪下幾牙樣本,壓在載玻片上。高危區域內允許使用的玻璃製品僅限於載玻片和血樣試管,因為玻璃碎片有造成傷害的危險。房間里的所有大口杯都是塑料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