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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猴舍 垃圾袋

第二部 猴舍

垃圾袋

除餵食、觀察和清潔外的所有活動全部暫停。任何人要進入關猴子的房間,都必須配置完全的保護措施:Tyvek防護服、呼吸面具和手套。動物屍體要雙層包裹,放進冷藏櫃。
「我把它們放在後面了,」他說,拉開貨車的邊門。
三個人看見車廂地上放著七個黑色垃圾袋,能隔著口袋分辨出輪廓和頭部。
南希急著想儘快解剖屍體。將因為埃博拉病死的猴子在塑料袋裡放上一天,最後只會剩下一袋肉湯。
她看載玻片的時候,C·J·彼得斯和吉恩·約翰遜把丹·達爾加德拉到旁邊,仔細詢問猴舍內的針頭使用情況。埃博拉病毒在扎伊爾就是通過污染針頭傳播的。公司有沒有拿使用過的針頭給猴子注射?
第二天一早,他家裡的電話響了。打來的是彼得斯上校。彼得斯還是問他能不能派人過去看一眼猴體組織的樣本。達爾加德說這個沒問題。彼得斯又問他能不能看一眼猴舍。達爾加德轉移話題,沒有正面回答。他不了解彼得斯,要是不見面,讓他有機會估量一下這個人,他是不會向他敞開大門的。

南希在顯微鏡前坐下,調整目鏡,開始勘察微觀世界的地形。她找准倍率停下:這個微觀世界一片狼藉。有什麼東西毀滅了這些細胞。細胞遭到猛烈襲擊,傷痕纍纍,彷彿肝臟遭到了地毯式轟炸。她看見了細胞內的黑色團塊:不屬於這裏的黑影。它們是類晶體,而且體積龐大。
這些磚塊的外形不像晶體。埃博拉磚塊有各種各樣的形狀:馬蹄、斑點、團塊,甚至圓環。有些細胞內只有一個磚塊,碩大無朋,長得過於粗壯,甚至整個細胞都鼓脹起來。她看見被磚塊填滿的成簇細胞。她看見朽爛的袋狀物——那些細胞已經破爛死亡,構成液化的斑塊,內部塞滿了病毒磚塊。
「昨晚剛死的,」伏特說,「裝了雙層口袋。」
C·J·彼得斯和吉恩·約翰遜的關係緊張而複雜。他們曾一起駕駛卡車穿過非洲中部考察,尋找埃博拉病毒,到了旅程結束的時候,兩人之間積累了很多怨氣。旅程很艱難,世上罕有的艱難——不存在道路,橋樑已經消失,繪製地圖的是一名盲眼僧侶,人們說的語言連本地翻譯都聽不懂,考察隊甚至找不到足量的食物和清水。最糟糕的是,他們在尋找人類病例這件事上碰了壁:他們未能在自然宿主和人類身上找到埃博拉病毒。
他同時還告訴伏九九藏書特,新聞媒體肯定會報道此事。他對伏特說,他不希望任何僱員穿著生物危害防護器具走出大樓。假如黑澤爾頓的員工戴著防毒面具、身穿防護服出現在晚間新聞里,恐怕會引發大眾恐慌。
C·J·彼得斯再次問達爾加德,能不能讓他們去看一眼猴舍。
C.J.俯身檢查垃圾袋——看見屍體包著兩層或三層塑料袋,他放心了。他決定帶屍體回德特里克堡,以後再去考慮衛生法律的問題。他後來向我這麼解釋理由:「假如讓這位老兄送屍體返回雷斯頓猴舍,我覺得光是他開一輛廂式貨車載著屍體到處跑,就足以增加對人群的威脅了;再說這麼做也會拖慢確診的進度。我們認為,儘快確定這是不是埃博拉病毒對所有人都有好處。」當然了,肯定會有腦筋靈活的軍方律師能夠出面解釋,為何用私人汽車的后尾廂運送體內含有埃博拉病毒的猴屍穿越州界是完全合法的行為,因此這件事從未引發過任何疑問。
他打電話給猴舍管理員比爾·伏特。伏特報告了他一個讓他震驚的消息。一名動物管理員病得很重,也許會喪命。此人昨晚突發心肌梗死,被送進離這裏不遠的勞登醫院。沒有更多的消息了,伏特說,我們正在想辦法搞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他被送進心臟監護病房,其他人沒法和他交談。(我們姑且稱此人為賈維斯·普蒂吧,除了伏特,猴舍還有四名工作人員,他是其中之一。)
他們沒有戴橡膠手套,所以只能空手抬起屍體。南希盡量讓面部遠離貨車內的空氣,檢查垃圾袋外部是否有血滴。「這些口袋的外部消過毒嗎?」他問伏特。
C·J·彼得斯望著車輛進出加油站。這個場景讓他感覺到生命和時間如何流逝,他很喜歡這個場景里令人愉快的平淡和簡單。卡車司機進來加柴油和買可樂,商人進來買香煙。他看見一個漂亮女人停好車,拿起公用電話打出去,和對方談了很久。他想象那是個家庭主婦,電話另一頭是她的情夫,他靠胡思亂想消磨時間。他開始考慮軍方似乎應該果斷採取行動滅火。他去過玻利維亞,一種名叫馬丘波(Machupo)的高危病毒在那裡爆發,他目睹一名年輕女性渾身鮮血地死去。北美洲還沒見識過能讓一個人血流不止的病原體。北美洲還沒做好準備——目前還沒有。華盛頓近郊大規模爆發埃博拉病毒的可能性讓你越想越是毛骨悚然。
達爾加德答應九九藏書用塑料袋包裹樣本。
他開始琢磨陸軍應不應該派防範生物危害的特種分隊出場。他稱這種行動為「核平」。核平一個地方的意思是徹底消毒,滅絕這個地方的所有生命。假如宿主是人類,就疏散場所內的人群,關進監獄隔離。假如宿主是動物,就殺死並焚燒屍體。然後噴洒化學藥劑並熏蒸消毒。他考慮軍方是不是應該核平猴舍。
他突然轉向C.J.,說出了心聲:「看起來殺死所有猴子是不可避免的了。4級病毒爆發可不是開玩笑。我想提醒你事情將多麼瑣碎和關係重大,會非常複雜,會很消耗時間,我們必須非常小心,每一步都要走對。假如要正確應對,C.J.,我想說的重點就是不能讓外行留在關鍵崗位上。我們需要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的經驗豐富的老手。要是事情出了紕漏,你明白會有什麼結果吧?」他心想:彼得斯沒有見識過這麼複雜的爆發場景——我們誰都沒有見過——能相提並論的只有奇塔姆洞穴,但彼得斯當時不在。
達爾加德陷入深深的驚恐,他無法排除這名員工是埃博拉病發的可能性。心肌梗死的通常誘因是心肌內存在血栓。是他的心臟內本來就有血栓,這次引發了病症嗎?埃博拉會導致身體產生血栓嗎?賈維斯·普蒂的血液在產生凝塊嗎?達爾加德突然感覺他正在失去對局勢的控制。
「我同意必須運回去,」南希繼續道,「你是醫生。再說你靠這個就能混過去。」她朝C.J.的肩章點點頭。「否則你為什麼要戴上那兩頭大鷹。」
突然,一輛沒有多餘車窗也沒有標記的藍色廂式貨車拐下公路,穿過加油站,在他們旁邊停車。停車的位置選得很好,從公路和加油站都看不見這兩輛車在幹什麼。駕駛員沉重地跳下貨車——那是比爾·伏特。他走向陸軍的三個人,他們也下車了。
眾人爆發出緊張的笑聲。
「沒有,」伏特答道。
吉恩·約翰遜坐在C·J·彼得斯身旁的乘客座上。他的心思在別處——在非洲,他在想奇塔姆洞。
「呃——現在還是別去了吧,」達爾加德答道。他很明確地向幾位軍官表示:這幢樓是私人財產。
於是,C.J.、南希和吉恩開車去加油站,停進公路旁靠近公用電話的一條死胡同。這會兒已經過了中午,錯過午九_九_藏_書餐的幾個人飢腸轆轆。南希去加油站給大家買了健怡可樂,給自己買了一袋切達乾酪餅乾,給C.J.買了花生醬脆餅。三位軍官坐在兩輛車裡吃著垃圾食品,感覺很冷,希望送樣本的人能儘快露面。
他那輛老舊的紅色豐田車況不算好,他早就沒興趣考慮二手售價的問題了。他打開后尾廂,裏面鋪著襯墊,他沒有看見或許會刺破塑料垃圾袋的尖角。
「出於安全起見,樣本必須用塑料袋包裹並放在盒子里,」C.J.對達爾加德說,「你必須這麼做。」
南希注意到C.J.在看她。眼神意味深長:誰開車帶猴屍回德特里克堡?
她屏住呼吸,按捺住嘔吐反應,拎起一個垃圾袋。猴屍在垃圾袋裡滑動。他們將垃圾袋一個一個輕輕放進豐田車的后尾廂。每隻猴子重約五到十二磅。七具生物危害4級的正在液化的靈長類動物屍體共重五十磅左右,這個分量壓低了豐田的車尾。C.J.關上廂蓋。
「當然可以,」達爾加德說。他請幾位軍官沿著利斯堡公路向猴舍走,公路邊有個美國石油公司的加油站,在那兒停車等著。「我們的人過來找你們。他會帶來樣本,還能回答你們的問題。」
南希咬緊牙關,悄悄地倒吸一口氣。她能看見垃圾袋有幾個地方鼓了起來,像是裏面有液體蓄積。她希望別是血液就好。「這他媽是什麼?」她驚呼道。
達爾加德不敢確定。公司規定必須使用乾淨針頭。「我們的制度是每次注射后必須更換針頭,」他說,「有沒有認真執行就天曉得了。」
一陣死寂。C.J.臉上泛起笑意。
他想到艾滋病。要是有人在它開始蔓延前就注意到苗頭會怎麼樣?艾滋病出現得毫無警兆而不為人知,等我們注意到它卻是為時已晚。假如1970年代我們在非洲中部設有規範的研究站……也許會見到它如何走出森林。假如我們能發現它向人類撲來……也許就能阻止它,至少能拖慢它的步伐……我們就至少能拯救上億條人命——至少。因為艾滋病病毒對人類的滲透尚處於初期,但它正無情地走向我們。大眾沒有意識到艾滋病的蔓延才剛剛開始。沒有人能預測艾滋病將殺死多少人,但最終結果很可能會有數億,而大眾對此尚未形成認知。另一方面,假如當初注意到了艾滋病呢?當艾滋病最初在非洲出現時,一切「現實性」評估都會讓專家和政府官員得出結論,認為它對人類健康影響甚微,因此不該向它撥出寶貴的九_九_藏_書研究資金——這種病毒畢竟只感染了寥寥幾個非洲人,影響也僅限於抑制了被感染者的免疫系統。有什麼大不了的?然後這種微生物就開始在全世界瘋狂增殖,勢頭愈演愈烈,看不到結束的日子。
C.J.問自己:這是什麼?
正是在這段路途中,很可能是長期食物短缺的結果,C.J.開始吃白蟻。它們從巢穴里蜂擁而出——它們有翅膀。吉恩比C.J.挑剔,興不起吃白蟻的念頭。C.J.會一邊嘎吱嘎吱地嚼白蟻,一邊評論說什麼:「真是風味獨特……嗯……」然後咂吧嘴唇,吧唧,吧唧,你會聽見他用牙齒碾碎滿嘴的白蟻,他會吐掉翅膀,呸,呸。考察組裡的非洲成員喜歡吃白蟻,慫恿吉恩也嘗嘗看,最後他終於試了試。他抓起一把白蟻塞進嘴裏,很驚訝地發現味道很像胡桃。C.J.懷著渴望地描述他怎麼尋找非洲白蟻蟻后,一隻閃著油光的白色囊狀蟲子,長達半英尺,粗如德式香腸,塞滿了蟻卵和奶油般的昆蟲脂肪,你可以生吞整隻蟻后,據說它落進你喉嚨時還會拚命掙扎。儘管白蟻零食吃得大家很開心,但他們經常爭論該怎麼研究科學和如何搜尋病毒。在非洲的時候,吉恩就感覺C.J.想主導一切,這讓吉恩惱火不已。
11月29日,星期三
這是極度擴增。
「天,該死,」她低聲說。
南希採集了幾塊消毒后的肝臟和脾臟,嵌入石蠟塊後放進泡沫塑料杯,準備帶回德特里克堡進一步分析。這些樣本對她和軍方都非常寶貴,但含有活細胞的樣本就更寶貴了。
雖說還算不上嚇得屁滾尿流,但吉恩非常擔心目前的局勢。他心想:誰知道能不能零死亡地解決這個難題。他的擔憂每時每刻都在增長。他心想,美國軍方正在涉入一場已經徹底爆發的危機,假如事情出錯,有人喪命,那麼大眾就會譴責軍方。
我們並不完全知道埃博拉病毒的能力。我們並不清楚猴舍里的病毒究竟是扎伊爾埃博拉,還是埃博拉的某個新毒株。這種微生物能不能通過飛沫傳播?很可能不能,但誰敢保證呢?他越是琢磨這個,就越是想知道誰該去消滅那些猴子。因為總有人要進去消滅它們。我們不能扭頭走開,任猴舍自生自滅。這種病毒對人類構成致命威脅。誰會去處死那些猴子?是這家公司的員工嗎?
他沿利斯堡公路開車上班,拐進大門,停好車,走進黑澤爾頓華盛頓公司的主樓。他的辦公室read•99csw•com是個小隔間,有一面正對草坪的玻璃牆;他的門外是秘書區,這裏非常擁擠,走來走去很難不碰到人。達爾加德的辦公室沒有隱私可言,它就像個金魚缸。他把很多時間花在看窗外的風景上。今天他故作鎮定。辦公室里沒有人覺察到一絲異樣或恐懼。
達爾加德打電話給醫院,找到普蒂的醫生。醫生說普蒂情況不妙,但已經穩定下來。達爾加德告訴醫生,假如發現普蒂的心臟病有任何地方非同尋常,他就必須打電話給德特里克堡的C·J·彼得斯上校。他很小心地沒有提到「埃博拉」這個詞。
那天上午晚些時候,C·J·彼得斯和南希·傑克斯從德特里克堡趕往弗吉尼亞,同行的還有吉恩·約翰遜。三位軍官身穿制服,但開的是民用車輛,以免引起注意。車流很慢。這是個晴朗而寒冷的日子,北風呼嘯。路邊的野草濕漉漉的,依然青翠,還在生長,不為結霜所動。他們拐下利斯堡公路,開向黑澤爾頓公司的辦公樓。達爾加德在大堂迎接,帶著他們來到另一幢大樓。這裡有實驗室,病理學家已經為南希準備了一套載玻片,上面是在猴舍中死去的猴子的肝臟切片。
「跟著我,看著點兒有沒有滴血。」C.J.開玩笑道。
C·J·彼得斯默不作聲地聽吉恩·約翰遜說完,沒有回答。聽吉恩給他這種建議,他有點生氣:他說的全都是顯而易見的事情,都是你已經知道的情況。
那天夜裡,丹·達爾加德和往常一樣睡得很香。他沒聽說過埃博拉病毒,但和C·J·彼得斯上校的簡短交談已經給了他一個大致印象。他和猴類及猴類疾病打了很長時間的交道,他並不特別害怕。他暴露于病猴血液之後已經過了許多天,目前顯然沒有發病。
他告訴比爾·伏特說他將暫停猴舍內的所有不必要活動。正如他後來在日誌中記錄的:
南希的胃裡一陣不舒服。「擺弄這些屍體的時候,有沒有人割破手?」她問。
伏特說他用次氯酸鈉漂白水從外部沖洗過垃圾袋。
「猴子的組織樣本呢?能給我們一些樣本嗎?」他們問。
南希也看著C.J.。他在逼她,她很清楚。兩人都是研究所的部門主管。他的軍銜比她高,但他不是她的上司。你只能把我逼到這一步,而且我也可以逼回去。「我可不會把那些鬼東西放進我的車裡,C.J.,」她說,「我是獸醫,長官,在運輸動物屍體這件事上,我有我的職責。我不能蓄意運送患有傳染性疾病的動物屍體穿越州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