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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潰敗 最危險的毒株

第三部 潰敗

最危險的毒株


至於猴舍,整幢樓都死絕了。陸軍不需要再核平它,因為雷斯頓埃博拉病毒已經核平了它。這一次仍舊沒有人員傷亡,但發生了一件怪異甚至有可能險惡的事情。猴舍共有四名動物管理員:心臟病發作的賈維斯·普蒂、在草坪上嘔吐的米爾頓·弗蘭蒂格、割破大拇指的約翰·克里耶斯和另外第四個人。他們的雷斯頓埃博拉病毒檢驗均呈陽性,這種病原體感染了他們所有人。病毒進入了他們的循環系統,在細胞內繁殖。埃博拉在他們體內增殖,在他們體內循環,在這幾名猴舍管理員體內持續存活,但哪怕是在繁殖期間,也沒有讓他們患病。他們想不起曾經有過頭疼和不舒服的時刻。最後,病毒自然而然地從他們體內消失,血液里再也找不到它的蹤影,直到本書寫作期間,他們也沒有病發。已知感染埃博拉病毒的人類很少有活下來的,但其中就有他們幾個。約翰·克里耶斯被沾血的手術刀割破手指,無疑因此感染了病毒。令人不安的是另外三個人並沒有割傷自己,病毒卻還是進入了他們的循環系統。病毒不知怎麼進去了。最大的可能性是它通過肺部接觸進入了他們的血液,也就是空氣傳播。陸軍研究人員確定這另外三個人不是通過割傷感染病毒之後,研究所一致認為埃博拉是能夠通過空氣傳播的。
「所以你們並不確定埃博拉究竟能不能通過空氣傳播。」

扎伊爾埃博拉病毒粒子,放大17000倍。請注意一些粒子頂端的圈環,也就是所謂「牧羊人的曲杖」或「有眼螺栓」,這是扎伊爾埃博拉病毒及其姐妹的典型形態。拍攝者:托馬斯·W·蓋斯伯特,USAMRIID。
「這些是又大又結實的病毒磚塊。」她說。
「咱們放大倍數看看。」
「太對了。這鬼東西有它特定的生命循環。會玩『如果那麼』的遊戲吧?如果它進入人類的肺部?如果它變異了,那麼就會產生問題。一個大問題。」
她從一個檔案櫃里翻出一把玻片,拿著它們走進另一個房間,房間的桌上擺著顯微鏡,這台顯微鏡有兩組目鏡,允許兩個人同時觀看。
「好,這個不錯。」她說著把一塊玻片放到透鏡底下。
「見過。南希·傑克斯給我看過。」
「這是一種適應力極強的有機體,對吧?」
菲利普·拉塞爾博士,也就是決定派遣軍隊消滅病毒的將軍,他最近告訴我,儘管當時他被埃博拉「嚇得半死」,但只在得知這種病毒是通過read.99csw.com空氣在猴群內傳播之後,他才真正明白那一次有可能釀成什麼災難。「回想起來我更是怕得要死,」他說,「看見那些猴子通過呼吸系統染病的證據時,我對自己說:天哪,要是出現某些小小的變化,這種病毒就能在人群內通過呼吸系統快速傳播。我說的可是黑死病。想象一下,要是存在一種病毒,它擁有流感的傳染能力,又具有黑死病在中世紀的致死率——我指的就是這個。」
「這是肺部組織的切片。一隻通過肺部暴露感染的猴子。看見病毒怎麼撐大肺部細胞了吧?這是扎伊爾埃博拉病毒。」
「對,讓人看了很不舒服對吧?」她說,「現在我讓你頭暈一下。給你看肺部樣本。」
C·J·彼得斯後來從陸軍退役,成為疾病控制中心特殊病原體部的主任。某天回顧雷斯頓事件的時候,他告訴我說他非常確定埃博拉能夠通過空氣傳播。「我們觀察到的擴散模式,還有病毒確實擴散到了其他房間的事實,都說明大樓內產生了含有病毒的懸浮顆粒,」他說,「看感染扎伊爾埃博拉病毒的猴類肺部照片,你會看見病毒充滿了肺部細胞。見過那些照片嗎?」
黑澤爾頓公司從一家商業地產公司手上租用了猴舍大樓。可想而知,在軍方行動和第二次埃博拉病毒爆發期間,地產公司和黑澤爾頓的關係實在談不上融洽。事後,地產公司清空了整幢樓,一直空置至今。
雷斯頓的工作人員感染了沒有癥狀的埃博拉病毒。它為什麼沒有殺死他們?直到今天,這個問題依然沒有答案。沒有癥狀的埃博拉——他們像是得了一場埃博拉感冒。病毒遺傳密碼的小小區別,也許使得病毒粒子那七種神秘蛋白質中的某一種起了微小的結構變化,顯然徹底改變了它對人類的影響——它能殺死猴子,對人類卻危害極小,甚至沒有。這個埃博拉毒株知道人類和猴子的區別。然而,假如它朝另一個方向突變了呢……
「沒有,」他斬釘截鐵道,「我認為這實在不是個好主意。假如有人發現軍方在做實驗,想知道埃博拉病毒是否已經突變為能夠通過呼吸道傳播,我們會被指控是在研究殺傷性生物武器的——企圖製造末日病毒。因此我們選擇不再繼續研究下去。」
「我們是僥倖逃過了一顆子彈?」
這種病毒是埃博拉,來自菲律賓。由於上次爆發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因此陸軍、疾控中心和黑澤爾頓公司共同決定,這次的處置方式是隔離猴子,聽憑病毒蔓延,讓猴群自生自滅。丹·達爾加德希望能挽救其中一部分猴子,但公司不想再看見身穿密封防護服的大兵了。
他正在解剖的肝臟被立刻送往研究所進行檢驗。湯姆·蓋九*九*藏*書斯伯特用顯微鏡看了一個切片,驚恐地發現它「危險得難以想象,細胞壁之間充滿了病毒」。研究所的所有人都認為約翰·克里耶斯難逃一死。彼得·耶林告訴我:「我們這兒確定這傢伙死定了。」疾控中心決定不隔離他,因此在病毒的潛伏期,克里耶斯依然可以去酒吧和朋友們暢飲啤酒。
1990年1月
每一種絲狀病毒都含有七種蛋白質,其中四種我們還完全不了解。雷斯頓毒株的某個蛋白質有著極其微小的差別,這大概就是它沒有熊熊吞沒華盛頓的原因。陸軍研究所和疾控中心始終沒有降低雷斯頓毒株的安全級別,它依然是4級防護的高危微生物,假如你想和它握手,最好還是先穿好防護服。安全專家認為,沒有足夠證據表明雷斯頓毒株不是一種極其危險的病毒。事實上它反而有可能是絲狀病毒姐妹中最危險的一個,因為它似乎很容易就能通過空氣傳播——至少比其他幾種絲狀病毒容易。它的遺傳密碼要是出現小小變化,就有可能通過咳嗽消滅人類。
她朝檔案櫃揮揮手。「想看埃博拉嗎?隨便挑。」

「我認為沒有,」耶林說,「子彈打中了我們。走運的是,這是點二二小手槍發射的橡皮子彈而不是點四五打出的達姆彈。我就害怕人們說:『好彩,我們躲過了這顆子彈。』下次在顯微鏡里看見埃博拉,他們會說:『哎呀,只是雷斯頓而已,』然後把它帶出隔離設施。假如那東西不是雷斯頓,而是它家大姐,那我們就會當頭挨上一棒了。」
「這些肺部細胞感染性很強,」她淡然道,「看見出芽進入肺泡內的那些病毒磚塊了吧?病人一咳嗽,這東西就會隨著痰液上升進入喉嚨,所以你絕對不能讓埃博拉患者對著你的臉咳嗽。」
「這是雄性生殖器官的組織樣本,」她說,「受到嚴重感染。來自1986年吉恩·約翰遜和我做實驗時,通過肺部暴露感染扎伊爾埃博拉病毒的一隻猴子。」
「對。並不確定。你只能猜測埃博拉病毒能做什麼和不能做什麼。假如它真的能,那就是你最可怕的噩夢了。」
埃博拉看起來是通過大樓的通風管道傳播的。1月24日,它殺進B室,B室的猴子開始休克,死時流著鼻涕,眼睛通紅,面無表情。接下來幾周內,感染侵襲了I、F、E和D室,這些房間的猴子幾乎全滅。2月中旬,黑澤爾頓的一名動物管理員——我們姑且稱他為約翰·克里耶斯吧——在解剖一隻死猴時被手術刀割傷了大拇指。當時他正在切開肝臟,那是埃博拉病毒最喜歡的巢穴之一。沾著肝細胞和血液的刀刃深深切入他的大拇指。他嚴重九_九_藏_書暴露在埃博拉病毒之下。
雷斯頓埃博拉和扎伊爾埃博拉如此相似,但為何雷斯頓似乎來自亞洲呢?假如兩個毒株來自兩片大陸,那麼應該區別巨大才對。一種可能性是雷斯頓毒株也起源於非洲,不久前通過飛機傳播到了菲律賓。換句話說,埃博拉已經進入交通網,開始環球旅行。專家們毫不懷疑,一種病毒可以在幾天內走遍全球。也許埃博拉病毒終於走出非洲,幾年前在亞洲紮根。也許——只是猜測而已——埃博拉藏在非洲野生動物體內來到了亞洲。有傳聞說菲律賓的某些富豪在雨林地區擁有私人莊園,他們非法進口非洲動物,在菲律賓叢林放生,然後享受打獵的樂趣。假如埃博拉存在於非洲狩獵動物體內(豹、獅、非洲水牛),就有可能通過這個途徑來到亞洲。但這隻是猜測而已。和其他絲狀病毒一樣,雷斯頓埃博拉病毒也有不為人知的藏身之處。不過目前來看,雷斯頓的爆發很可能只始於菲律賓的一隻猴子:一隻病猴。這隻猴子是不為人知的指示病例。一隻猴子導致了整件事。這隻猴子也許只感染了四五個埃博拉病毒粒子,而這些粒子的來源……天曉得了。

春季的一天,我前去採訪南希·傑克斯上校,想聊一聊她在雷斯頓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我們在她的辦公室見面。她身穿陸軍的黑色運動衫,佩戴銀鷹肩章,她最近被提升為上校軍銜。屋角的盒子里有一隻幼年鸚鵡在睡覺。鸚鵡醒來,嘎嘎叫喊。
「你們有沒有試過將雷斯頓埃博拉病毒釋放到空氣中,看它能不能在猴群中傳播?」我問。
約翰·克里耶斯有點小病,需要手術治療。醫生在他暴露于埃博拉病毒后的潛伏期內給他做了手術。記錄中沒有顯示他在手術中出血過多。他恢復得很好,現在也還活著,暴露沒有讓他染病。
場景變幻,眼前的畫面猶如朽爛的粉紅色比利時蕾絲。
細胞變得更大。黑色斑點變成有稜角的暗色團塊。團塊正在撐破細胞,向外湧出,就像動物破殼而出。
它們是正在衝出肺部細胞的埃博拉類晶體。肺部將埃博拉病毒直接送進空氣。我不禁毛骨悚然,感覺我這個平民似乎看見了不該讓平民看見的東西。
視野內出現許多細胞。有一些細胞已經破裂和液化。
「那你就明白了,你能在肺泡內清晰地看見埃博拉粒子。」
在華盛頓近郊突然爆發的埃博拉毒株依然藏匿於熱帶雨林的某處,繼續繁衍循環。一種病毒想要維持其存在,就必須永遠繁衍循環。陸軍研究所確認猴舍大樓已被核平后,將它交還給黑澤爾頓研究製品公司。黑澤爾頓繼續從菲律賓購買猴子,依然是馬尼拉附近的那家養殖場,重新囤積捕自棉蘭老島九九藏書雨林的食蟹猴。過了不到一個月,1月中旬,C室的幾隻猴子流著鼻血死去。丹·達爾加德打電話給彼得·耶林說:「看起來我們又被感染了。」
「餓了嗎?」她問鸚鵡,「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她從袋子里抽出烤肉吸管,吸了一管鸚鵡吃的肉糊。她把吸管一頭塞進鸚鵡嘴裏,捏了一下吸管另一頭的橡皮球,鸚鵡滿意地閉上了眼睛。
我坐下,望進目鏡——白茫茫,空蕩蕩。
因此,馬爾堡、蘇丹埃博拉和扎伊爾埃博拉三姐妹又多了第四個姐妹:雷斯頓埃博拉。疾控中心特殊病原體部的一組研究人員在安東尼·桑切斯和海因茨·菲德爾曼的帶領下,已經分析出了所有絲狀病毒的基因。他們發現扎伊爾埃博拉和雷斯頓埃博拉相似得難以找到區別。我和安東尼·桑切斯見面時問到這件事,他說:「我管它們叫一對血親,但實在說不清雷斯頓為什麼不讓我們生病。就我個人而言,不|穿防護服,不遵循最高等級的隔離流程,我就沒法安心研究它。」
「我的天,它很熟悉肺部的構造,對吧?」
「還是你挑給我看吧。」我說。

我能看見單個的細胞,其中一些被黑色斑點撐得鼓脹起來。
嗅聞過埃博拉病毒的彼得·耶林活了下來,他現在是研究所的首席科學家。他和湯姆·蓋斯伯特遵循新病毒命名的傳統,根據首次出現地點將其命名為雷斯頓毒株。他們在交談時會隨口稱之為雷斯頓埃博拉。一天,耶林在他的辦公室向我展示了某種埃博拉病毒的照片。病毒很像煮得尚有嚼頭的意大利麵條。「你看這個鬼東西。看這個長條混蛋,」耶林用手指勾出一個圈,「這是雷斯頓——天,險些又說成雷斯頓了——不,這是扎伊爾埃博拉病毒。問題在於,憑外表你很難分清這兩個毒株。這就回到一個哲學問題上了:這兩個毒株如此相似,為什麼扎伊爾毒株對人類高度危險,而雷斯頓不危險呢?幾乎可以肯定雷斯頓埃博拉病毒能通過空氣途徑傳播。感染病毒的黑澤爾頓員工,我非常確定他們是通過空氣感染的。」
在猴舍大樓里發生的事情類似於一場實驗。科學家可以觀察埃博拉如何在密閉空間內(就像一個城市)的猴群中自然傳播。雷斯頓埃博拉病毒迅速從一個房間傳到另一個房間,它一方面在猴群內生根發芽,另一方面似乎自發變異成了很像流感的某種新東西。但這是埃博拉流感。猴子死亡時,鼻孔內流出大量清鼻涕和綠色黏液,混合著無法凝結的血九-九-藏-書液。它們的肺部遭到摧毀和侵蝕,充滿了埃博拉病毒。它們的肺部受到感染。一個房間里只要有一隻猴子流鼻血,通常這個房間里百分之八十的猴子很快就會死去。這種病毒在猴類內部的感染性極強。研究所的科學家懷疑他們觀察到了埃博拉的某個突變毒株,與僅僅一個月前,也就是12月陸軍核平猴舍時見到的毒株不盡相同。這種情況非常可怕,埃博拉病毒似乎能快速改變特徵,呈現出流感的癥狀。截然不同的一種毒株能在一個月內出現。這種疾病的臨床表現讓人感覺埃博拉很像人類兒童群落內常見的某些類流感疾病。它似乎能迅速適應新的宿主,進入新群落時能迅速地自發改變其特徵。
「但是在研究所看來,」彼得·耶林說,「這傢伙去酒吧喝酒嚇得我們夠嗆。疾控中心顯然不該允許這種事發生。這種病毒很兇險,局勢也很兇險。我們還很不了解這種病毒。它可能像普通感冒,在出現癥狀前會有一段潛伏期,患者在此期間會傳播病毒,等你知道自己得病的時候,說不定已經感染了十六個人。我們對這種病毒懂得實在太少,甚至不知道它來自何方,也不知道它下次會以什麼形式出現。」
「誰知道呢。它也許存在於昆蟲體內,昆蟲可沒有肺部。但你看見了埃博拉怎麼適應肺部。它從肺部細胞內出芽,直接進入空氣。」
1990年3月,雷斯頓病毒再次爆發時,疾控中心對猴類進口商制定了嚴格而詳盡的限制規定,加強了化驗和隔離檢疫的流程。疾控中心暫時吊銷了三家公司的許可證,它們是黑澤爾頓研究製品公司、查爾斯河靈長類動物公司和全球靈長類動物公司,指控它們違反了隔離檢疫規定。(它們後來又重新取得了許可。)疾控中心的舉措在接下來數月間有效阻斷了美國的猴類進口。黑澤爾頓公司的損失合計數百萬美元——猴子是很值錢的動物。儘管疾控中心懲罰了黑澤爾頓公司,但陸軍研究所的科學家(還有疾控中心的一些人)高度讚賞達爾加德和公司將猴類中心移交給軍方處理的決定。「對黑澤爾頓公司來說很艱難,但他們做了正確的決定。」彼得·耶林的話總結了專家們的普遍看法。
我看著猴子睾丸的切片,感覺五味雜陳。「你的意思是說,病毒進入猴子的肺部,然後轉移到了睾丸?」

雷斯頓埃博拉病毒粒子。「問題在於,憑外表你很難分清這兩個毒株。」——彼得·耶林。拍攝者:托馬斯·W·蓋斯伯特,USAMRI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