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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輯 第一紀元 第二篇 納恩·伊·希因·胡林

第一輯 第一紀元

第二篇 納恩·伊·希因·胡林

她聞言一頓,彷彿在聆聽什麼回聲;但她問:「那是什麼意思?或者,它只是獨屬於你的名字?」
一天晚上,他們在不生營火的黑夜裡躲著休息,圖林思量自己的生活,覺得還有很大改善的可能。「我必須找一處安全的避難所,」他想,「存下補給,以備冬季和飢餓之需。」隔天,他帶領手下的人離開,走得比以往離開泰格林河與多瑞亞斯的邊境更遠。旅行三天之後,他們在西瑞安河谷森林的西緣停了下來。那裡地勢開始攀升進入荒原高地,土地更乾燥,也更荒涼。

墨玟與涅諾爾到納國斯隆德的旅程

不過,這頂頭盔其實不是為人類造的,而是為了貝烈戈斯特之王阿扎格哈爾,他在哀悼之年被格勞龍殺害。阿扎格哈爾曾在東貝烈瑞安德的矮人路上遭到奧克伏擊,身家性命為邁茲洛斯所救,故阿扎格哈爾將這頂頭盔送給邁茲洛斯,以作答謝。邁茲洛斯後來想起芬鞏把格勞龍逐回了安格班,便把它作為禮物送給了芬鞏,他們二人經常交換友誼的信物。但希斯路姆全境只有哈多和他兒子加爾多的頭顱與肩膀足夠強壯,能輕鬆地戴著矮人頭盔。因此,哈多受封多爾羅明領主之位時,芬鞏將頭盔送給了他。不幸的是,加爾多防守艾塞爾西瑞安時沒戴它,因為攻擊來得突然,他頭上空空就奔上城牆,一支奧克箭刺入了他的眼睛。但胡林不能輕鬆地戴著龍盔,而且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戴它,因為他說:「我寧願以真容去面對敵人。」儘管如此,他還是把龍盔看作自己家族最偉大的傳家寶之一。
於是魔苟斯怒不可遏,說:「然而我可以找到你,和你那整個該死的家族。哪怕你全家都是鐵打的,你也要被我的意志壓垮。」他拾起山上的一柄長劍,在胡林眼前折斷,一塊尖銳的碎片划傷了胡林的臉,但胡林沒有畏縮。於是,魔苟斯伸出長長的手臂,指向多爾羅明,詛咒了胡林、墨玟以及他們的後代,說:「且看!無論他們去向何方,我心念的陰影都將籠罩著他們,我的恨意將緊追他們直到天涯海角。」
接著,圖林不再多說,轉身上路。安德羅格看著他離去,皺起了眉,就像在思索一個謎題。
「這一整年多?」圖林說,「她們是死了,還是被迫做了奴隸?或者是奧克襲擊了她?」
但判決宣布之後,妮爾拉絲突然哭了。「要去哪裡找他?」她說,「他已經離開了我們的領土,世界又這麼大。」
墨玟來看圖林時,他對她說:「我的病已經好了,我想見見烏爾玟,但我為什麼不可再提拉萊絲?」
「過來!」布洛達說,沉下了臉,但艾琳的臉色變得蒼白了。
「你要是嚎哭,別的東西會先找到你。」墨玟說,「但我知道你要去哪裡,如果你能到達那裡,如果你留在那裡,只要我能,我就會在那裡找到你。因為我要送你去多瑞亞斯,找辛葛王。難道你不想做國王的座上賓,寧可當奴隸?」
圖林聞言,詫異地看著他們,說:「難道還有人會容忍我給他們的家門帶來不幸嗎?但是,朋友,我仍身負一項重任:找到納國斯隆德的歐洛德瑞斯之女芬杜伊拉絲,或至少打探她的消息。唉!自從她被俘離開納國斯隆德,已經過了很多個星期,但我還是必須去找她。」
「繼承人應當留下,但他不能。」墨玟說,「然而有朝一日,他可以歸來。現在,振作起來!如果形勢惡化,只要我能,我就會跟上你。」
「至少等我們到了他的窩。」安德羅格說。
於是瑪布隆喊道:「你們兩個都中了邪,並且魯莽。要搜集消息,你們幫不上忙,只會礙手礙腳。現在聽我說!我奉命不得用武力阻攔你們,但我還奉命儘力保護你們。當此情境,我只能二者選一。我會保護你們。明天我會帶你們去附近的『偵察丘』阿蒙埃希爾。你們當留在那裡接受保護,不再前進,與此同時我在這裏指揮。」
但更有智慧的人們仍然不安,擔心邁茲洛斯過早暴露了漸長的實力,這會給魔苟斯足夠的時間考慮對策。他們說:「安格班總會孵化出新的邪惡,超出精靈和人類所料。」就在那年秋季,他們的說法彷彿得到了佐證,鉛灰天空下的北方刮來了一股惡風。它被稱為「邪惡氣息」,因它是有害的。在那年秋天,與安法烏格礫斯接壤的北方各地有很多人染病、死亡,他們大多是人類家族的兒童或正在成長的青少年。
「你將看見,也將承認,我並未說謊。」魔苟斯說。他將胡林帶回安格班,將他塞進桑戈洛錐姆高處的一張石椅,從那裡胡林可以遠遠望見西方希斯路姆的領土和南方貝烈瑞安德的疆域。魔苟斯施展力量將他束縛於此,站在他旁邊再次詛咒了他,將力量加在他身上,這樣魔苟斯若不釋放他,他就無法離開那處地方,也不得死亡。
等圖林聽完匪幫中人肯說的一切,他既憤怒又悲傷,但他起初只一心照顧貝烈格。圖林用盡所知的技能照料他,想起自己在林中度過的生活,一腔怒火轉為自責。因為這幫匪徒經常搶劫或殺害在藏身處附近遇到的陌生人,而他未加阻止。他自己也常說辛葛王與灰精靈的不是,所以如果灰精靈被當作敵人對待,他自己必須分擔譴責。他懷著苦澀轉向那些人,說:「你們真殘忍,而且是不必要的殘忍。我們在此之前從未折磨過囚犯;但我們過的這種生活讓我們做出了奧克的行徑。我們乾的全是無法無天、毫無結果的事,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往自己的心中增添仇恨。」
次日,貝烈格來到辛葛與美麗安面前,王對他說:「貝烈格,給我建議吧;因為我很悲傷。我將胡林之子視如己出,今後亦然,除非胡林親自從陰影中歸來,索回親子。我不願讓任何人說圖林被不公正地逐出此地,流落荒野。我會欣然歡迎他歸來,因為我非常愛他。」
格勞龍聞訊,著實大怒。不過他暫且蟄伏不動,仔細思索聽到的一切。因此,當年冬天和平無事,人們說:「布瑞希爾的黑劍果然偉大,因為我們所有的敵人都被打敗了。」妮涅爾感到欣慰,她為圖倫拔的名聲而高興。但圖林靜坐沉思,心中暗想:「骰子已經擲下,如今考驗將至,面對考驗,我所自誇的要麼成真,要麼徹底失敗。我不會再逃了。我要成為真正的圖倫拔,我要憑藉自己的意志與勇武,戰勝我的厄運——或倒下。然而倒下也好,上位也好,我至少要殺了格勞龍。」
雖然如此,但圖林注意到薩多從此以後得到了更好的待遇,如今被安排去製造一張大椅,好放在大廳中供族長入坐。
「不,因為那個地名我從不曾吐露。」胡林說,「然而你所聽到的傳言不虛,我曾去過那裡。但我現在告訴你實情,我從未告訴旁人,也不會告訴——我不知道它位在何處。」
「既然胡林的妻子可以聽從親人的呼喚,不顧一切勸告動身,那麼胡林的女兒也可以照做。」涅諾爾說,「你為我取名『哀悼』,然而我不會獨自為父親、哥哥和母親哀悼。但這些人當中我只認識你,我最愛的也是你。無論何事,只要你不怕,我就不怕。」
圖林伸出手,又迅速縮了回去。他說:「男人不會收回送出的禮物。」
「我有,」密姆說,「但我不能拿它來當贖金。我太老了,沒法再過露天的生活。」
「我們殺了他吧,擺脫他的刺探。」安德羅格大怒說道。他是個弓箭手,因而看著貝烈格的大弓,心生覬覦。但有幾個心地較好的人出聲反對,阿爾貢德對他說:「首領還有可能回來,到時他要是知道他的朋友跟好消息被一起奪走了,你要後悔的。」
密姆扭過頭,眼中閃著紅光。「除非你能讓時光倒流,然後砍下你的手下那殘酷的手。」他答道,「這是我兒子,他中了一箭。現在他再也不能開口了。他在日落時分死了。你們綁了我,害我不能來救治他。」
就這樣,密姆在胡林子女的故事中出場了。他掙扎著在圖林腳前跪了起來,哀求饒命。「我老了,又窮困。」他說,「如您所言,我只不過是個矮人,不是奧克。我名叫密姆。大人,別讓他們像奧克那樣,無緣無故就殺了我。」
「他確實刺探我們很久了。」安德羅格說,「這就是那個緊追著我們不放的影子。現在我們或許就能了解他的真正目的。」接著他命令眾人將貝烈格綁在山洞旁的一棵樹上。等他手腳都被捆得結結實實,他們就審問他。但貝烈格對他們的全部問題一律給出同一個回答:「自從我在森林里首次遇見這位內桑,我就成了他的朋友,那時他只不過是個孩子。我找他純系出於關愛,並且給他帶來了好消息。」

圖林在匪幫中

「我不過是做自己的活計罷了,就是殺奧克。」圖林說,「我住在有活乾的地方。我是林中野人。」
清晨,就在要回北面邊境去的圖林離開明霓國斯時,臂戴盾牌、長劍出鞘的賽洛斯從他背後沖了出來,偷襲了他。但圖林在野外磨練得十分機警,他從眼角瞥見了賽洛斯,跳到一旁,迅速拔劍轉身迎敵。「墨玟!」他喊道,「現在嘲笑你的人要為他的輕蔑付出代價了!」他劈裂了賽洛斯的盾牌,接著兩人持劍激烈纏鬥。但圖林在一所嚴酷的學校里鍛煉已久,變得像任何精靈一樣敏捷,還更強壯。他很快就佔據了優勢,傷了賽洛斯用劍的手臂,讓對方落到任他處置的地步。於是,他一腳踏住賽洛斯掉在地上的劍,說:「賽洛斯,一場漫長的賽跑正等著你,衣服將是個負擔,有頭髮就夠了。」他猛地把對方推倒在地,剝光了衣物,賽洛斯體驗到圖林的驚人力量,害怕了。但圖林讓他起身,接著喊道:「跑!快跑!除非你跑得像鹿一樣快,否則我就要從背後戳趕你。」賽洛斯逃進森林,狂喊救命,但圖林像獵狗般緊追著他,無論他怎麼跑,怎麼急轉,那把劍始終追在他身後,逼他繼續。
「你來晚了。」辛葛說,「難道你不是與旁人一同受邀?」
「我懷著他的孩子,已有兩月。」妮涅爾說,「但我並未覺得我更難承受失去他的恐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知道。」圖林說,「我不知道什麼是奴隸。」
「不,」圖林說,「它長著鬍子。我猜,它只不過是個矮人。讓他起來說話。」
「不,不行!」安德羅格說,「頭兒,這你肯定不會同意吧?你會再也見不到這個老無賴的。」
等圖林準備好上路,他向母親道別,和兩個同伴一起秘密出發了。但當他們叫圖林轉身回望父親的家園時,分離的痛苦讓他如同利劍穿心,他大喊:「墨玟,墨玟,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你?」而墨玟站在門檻上,聽見林木覆蓋的山嶺中傳來那聲呼喊的迴響,她抓緊了門柱,結果傷了十指。這是圖林諸多悲傷不幸中的第一項。
「曾經有位夫人名叫墨玟,」圖林答道,「很久以前我住在她家裡。我遠遊之後,前往她家尋求接待,但那裡現在既沒有爐火,又不見人影。」
「最親愛的妮涅爾,」他答道,「你和我,我們不能逃得更遠了。我們被困在這片土地上。而且,即便我走,拋棄那些對我們友好相待的人,我也只能把你帶進無家可歸的荒野,害死你和我們的孩子。我們要去任何一片魔影尚未侵襲的土地,都得走出一百里格之遙。但是妮涅爾,振作起來。我要對你說:你我誰都不會被這條惡龍所殺,也不會被任何來自北方的敵人所殺。」妮涅爾聞言不再哭泣,陷入了沉默,但他們別離時,她的吻是冰冷的。
老人說到這裏便住了嘴,懷疑地審視著圖林。「我老了,就愛胡說八道。」他說,「我說什麼別往心裏去!能像過去那樣,跟舊語言說得好的人暢談,真是件樂事,但時日險惡啊,人必須小心。說那種好聽語言的人,並不是全都懷著好心。」
「那麼我就不承認你出身哈多的族人。」圖林說,「你更像受詛咒的烏多的屬下,該去給安格班效力。但現在聽我說!」他對所有人喊道,「我給你們選擇。你們必須奉我為首領,取代佛威格,否則就讓我走。我要麼現在掌管這支隊伍,要麼離開。但你們要是想殺我,儘管來吧!我會跟你們每一個人戰鬥,直到我死——或你們亡。」
「你沒有提到剛多林。」墨玟說。
「它們叫什麼名字?」圖林問。
「胡林的兒子啊,人們說那是一場大戰。我因為那年急需人手,被召離了林中的差事;但我沒去參加布拉戈拉赫,不然也許就能傷得光榮些了。我們去得太晚,只抬回了老族長哈多的棺木,他為了護衛芬國昐王而犧牲。那以後,我就去當了兵,在精靈王的雄偉堡壘艾塞爾西瑞安過了很多年——至少現在給人感覺是很多年,接下來的沉悶年歲乏善可陳。黑君王攻打艾塞爾西瑞安時,我就在那裡,你祖父加爾多代替精靈王,擔任統帥。他在那場攻擊中陣亡。我見到你父親接過了族長的地位與指揮權,儘管他只不過剛剛成年。人們說,他心底有一團火,使他手中的劍熾熱。我們跟著他,把奧克趕進了沙漠;從那天起,他們就不敢踏進城牆守衛的視野。但是,唉!我看夠了鮮血和創傷,也厭膩了好戰之心,我獲得准許,回到了我渴望的樹林中。而在那裡,我受了這傷,一個逃避所懼的人,會發現只會更早與它碰面。」
因為如今不單涅諾爾神志不清地奔進了荒野,連墨玟也失蹤了。無論當時還是後來,都再也沒有任何有關她命運的確切消息傳到多瑞亞斯或多爾羅明。儘管如此,瑪布隆卻不肯放棄,他帶著一小隊同伴出發進入荒野,遠遊達三年之久,從埃瑞德威斯林山脈直到西瑞安河口,尋找失蹤者的蹤跡或消息。
他們抬起圖林,發現他的劍已成碎片。他所擁有的一切,就此而逝。
然後,圖林靠著一根柱子歇息,怒火之炎冷卻成灰。但老薩多爬到圖林身邊,抓住了圖林的膝蓋,因為他受了致命的傷。「超過三七二十一年了,為這一刻等得真久。」他說,「不過大人,現在走吧,快走!快走,而且不要回來,除非帶著更強的力量。他們會全境通緝您。很多人已經從大廳里逃跑了。快走,否則你就會死在這裏。永別了!」然後他軟滑到地,死了。
然後涅諾爾突然站了起來,月光下她蒼白得就像鬼魂。她低頭看著圖林,喊道:「永別了,我重複深愛的人!A Túrin Turambar turún'ambartanen——命運的主宰卻為命運所主宰了!死乃為歡,生方為苦!」接著,她被悲傷與驚駭打垮了,心智混亂,瘋狂地從那地逃走。布蘭迪爾跌跌撞撞地跟在她身後,喊道:「等等!妮涅爾,等等!」
「他們燒了大廳。」圖林說,「那是要幹什麼?」
那晚他們躺在大廳里,未能安睡,因為密姆和他的另一個兒子伊布恩在哭號。他們不知道哭聲是幾時停止的,但他們終於睡醒時,兩個矮人已經走了,那個房間也用一塊石頭封了起來。天氣又變好了,匪徒們披著朝陽,在池塘中盥洗一番,烹調了尚存的食物。他們進餐時,密姆來到了他們面前。
等他們走進庭院,他緊緊抓住了圖林的斗篷,說:「你說,很久以前你住在那棟房子里。圖林大人,胡林的兒子,您為什麼要回來?我的眼睛總算睜開了,我的耳朵也聽清了,你有你父親的嗓音,但只有小圖林給我取過那個名字——拉巴達爾。他沒有惡意:那段日子里,我們是快樂的朋友。現在他來這裏想找什麼?我們不剩多少人了,我們上了年紀,手無寸鐵。那些躺在大丘下的人比我們幸福啊。」
於是,圖林將劍柄立在地上,和身撲向古爾桑的劍尖,黑劍取了他的性命。
「倘若不想有人來訪,你們就該更留心放哨。」貝烈格說,「你們為何這樣迎接我?我是作為朋友前來,只是要找一個朋友。我聽到你們叫他內桑。」
「魔苟斯的恐怖不會阻止我聽從親人的召喚。」墨玟答道,「但是陛下,如果您為我擔心,就請借給我一些您的子民。」
「她們要怎樣隨她們去!」她喊道,「但說到我,我要去。我夫君生死一線,我不能相隔長路等待。我要去迎接消息!」
精靈們聽了,驚奇地看著他,說:「你殺了大蟲!精靈和人類將會永遠稱頌你的名號!」
「看!山頂上染了血。」安德羅格說。
「因為她臨死前對我說過話。」多拉斯說,「她看著我們,彷彿在尋找一個她期盼的人,她說:『墨米吉爾。告訴墨米吉爾,芬杜伊拉絲在這裏。』她再也沒開口。但因為她的遺言,我們把她葬在她死去的地方。她躺在泰格林河邊的一個墳丘下。那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白天平靜地過去了,沒有一個匪徒想外出。圖林在岩架上的青草地上漫步良久,從一面邊緣走到另一面邊緣,向東、向西、向北眺望,想看看在晴空下能望多遠。他望向北方,看見綠色的布瑞希爾森林拱護著中央的山丘阿蒙歐貝爾,他的目光一再飄向那裡,卻不知這是何故,因為他內心更牽挂西北方,在那邊,在迢迢里程之外的天際,他似乎可以辨出黯影山脈,那是他家鄉的山障。但黃昏時分,圖林望向西方的晚霞,看著艷紅的夕陽漸漸沉入籠罩在遙遠海濱的薄霧,納洛格河谷也深深陷入了山海之間的陰影。
「這我就不知道了。哪怕真有什麼消息能讓她出來,她要是被逮到跟一個下等人出身的卑賤流浪漢在門口小聲說話,也要倒大霉的。而你這樣的乞丐朝大廳里的主餐桌走不了多遠,就會被東來者抓住痛打一頓,或者更慘。」
精靈們都不回答,但最後瑪布隆開口說:「她們確實逃來了隱匿王國,就在惡龍襲來之前那年。但現在她們不在那裡了,唉!」圖林聞言,心像是停止了跳動,聽見了厄運那即將追他到死的足音。「說下去!」他喊道,「快說!」
然後瑪布隆帶著另外二十位同伴悄悄爬下山丘,進入西邊樹木稀少的田野。他們分散開來,各自尋路,大胆但無聲無息地朝納洛格河岸前進。瑪布隆自己取道正中通往大橋的路,因而來到橋在河這面的一端,發現橋已徹底坍塌。由於遙遠北方的降雨,河流在深深的裂谷中洶湧奔流,塌落的石塊間水沫飛濺,轟隆作響。
老人目瞪口呆地望著他,然後顫抖著開了口:「到外面去!外面是冷了點,但更安全。在一個東來者的家裡,你說得太大聲,我也說得太多了。」
「那你要怎麼做?」墨玟問。
「那麼你是瞧不起你父親的禮物嗎?」墨玟問。圖林再次回答:「不是,而是我愛薩多,我同情他。」
這話在大廳中激起一陣低語。王舉起手,說:「你帶給我的消息,關係比表面上看來更重大。現在,當心你所說的每一句話,因這是判決的法庭。」
圖林見狀,停了下來,但他並未流露出恐懼。「你們是什麼人?」他說,「我以為只有奧克才伏擊人類,看來我弄錯了。」
但安德羅格說:「咱們要是不在乎自己的利益,還能在乎誰的?人人都恨咱們,咱們能去愛誰?」
「那麼,拉萊絲就不會回來了?」圖林問,「她去哪裡了?」
辛葛聽了這話,不予置評,也不再微笑,而是等著妮爾拉絲再度開口。
「沒錯,我是胡林之子圖林。」他喊道,「很久以前你就猜過。但我妹妹涅諾爾,你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她住在隱匿王國中,安然無恙。你自己無恥地臆造了這種謊言,逼我妻子發瘋,現在又來逼我。你這瘸腿的魔鬼——你是不是要糾纏到我們兩個都死了為止?」
於是辛葛失去了耐心,他說:「也許吧。但胡林之子圖林因蔑視我而離開,你再也見不到他,辨認他的親戚關係了。因我現在就要宣布我的判決。」
「我們見過它,但從來沒走近過。」安德羅格說,「那裡能有什麼安全的藏身處,或飲水,或其他任何我們需要的東西?我猜這一定有詐。人能躲在山頂上嗎?」
「我活著就能取代那個倒霉鬼的位置,或許對你更有用。」圖林說。他又轉向佛威格說:「倘若你是這裏的首領,就不該容許你的人沒有命令就放箭。」
賽洛斯的喊叫引來很多人加入追逐,他們跟在後面,但只有跑得最快的才跟得上前方兩個奔跑者。瑪布隆是追趕者中跑在最前的,他心中作難,因為他雖覺得賽洛斯的嘲諷是邪惡的,但「早晨蘇醒的惡意是前夜魔苟斯的歡笑」,此外,未將事由報經審判,便肆意地羞辱一位精靈族人,這是公認的嚴重之舉。那時誰也不知道,是圖林先遭到了賽洛斯攻擊,賽洛斯本來要殺了他。
「但我父親愛他們,」圖林說,「他沒有他們就不高興。他說,我們的所有知識幾乎都是從他們那裡學到的,我們也被塑造成了一支更高貴的種族。他還說,那些近來翻過山脈的人類,幾乎不比奧克強多少。」
「我們知道了。」圖林說,「但說到在這裏的生活,我們是安全了,或貌似如此,但我們仍然必須有食物,以及其他東西。我們該怎麼出去?而且,我們該怎麼回來?」
「一個精靈要怎麼評判人類?」圖林說。
接著他心中生出一個想法,便召來圖林,告訴他墨玟給兒子送來了一件非凡之物,乃是他父輩的傳家寶。「現在收下北方的龍首吧,」他說,「等時機到來,請善用它。」但圖林還太年輕,舉不起頭盔,並且他因為心中悲傷,對它也未加留意。
但墨玟與圖林佇立在門前,直到單獨一聲微弱的號角乘風而來,遙遙傳入他們耳中:胡林已經越過了山肩,過了那裡,他就再也看不見自己的家了。
「儘管如此,還是同情他吧。」胡林說,「一隻誠實的手與一顆真誠的心可能砍錯地方,所造成的傷害也可能比敵人的行為更難承受。」
人們聞言大驚,萬念俱灰,因為他們信賴圖倫拔,原本期望聽到更樂觀的說法。但他說:「不,那是最壞的情況。若是我的對策與運氣都好,那種情況就不會發生。因為我不相信這條惡龍是不可征服的,儘管這些年來他的力量與惡毒都增長了。我對他有所了解。他軀殼的蠻力固然巨大,但他的力量並非來自於此,而是來自駐留在他體內的邪靈。淚雨之戰那年,我和在場大多數人都還是孩子,但現在聽聽當時戰鬥過的人給我講的故事吧。在那場大戰中,矮人擋住了他,貝烈戈斯特的阿扎格哈爾給他深深一刺,以至於他逃回了安格班。而這裡有一根棘刺,比阿扎格哈爾的刀更長也更鋒利!」
如今,圖倫拔急於動身,但他去跟妮涅爾道別時,她緊緊抱住他,哭得傷心異常。「別去,圖倫拔,我求求你!」她說,「別去挑戰你已經逃離的陰影!不,不,繼續逃吧,帶我跟你走,逃到遠方去!」
阿蒙埃希爾是一座大如山崗的土丘,是很久以前費拉貢德興師動眾,在自家大門前的平原上堆起來的,位於納洛格河以東一里格遠處。它除了山頂之外都被林木覆蓋,山頂則四面視野開闊,既可看見通往納國斯隆德大橋的路,也可看見周圍的土地。他們在上午過半後來到這座山腳下,從東面爬了上去。然後,瑪布隆向河對岸棕褐荒蕪的法洛斯高地眺望,憑藉精靈的視力看見了陡峭西岸上納國斯隆德的層層階地,敞開的費拉貢德之門就像山壁上的一個小黑洞。但他聽不到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敵人的蹤影,也沒有發現任何惡龍的跡象——除了納國斯隆德淪陷之日惡龍在大門周圍燒出的焦痕。蒼淡的日光下,萬籟俱寂。
「也許吧,」胡林說,「但除非圖爾鞏親自解除我所發的誓言,否則這些猜測即使對你也不能講,因此,你的搜尋將是徒勞一場。但就算我可恥地說了,你也至多隻會來到緊閉的大門前,因為除非圖爾鞏出來參戰(此事無人聽說,也無人指望),誰也休想進去。」
從圖林來到巴爾-恩-當威茲到納國斯隆德陷落,這段故事參見《精靈寶鑽》第26—75頁,以及「納恩·伊·希因·胡林」附錄,本書後文第194頁。
王對此露出了微笑,說:「別人也這麼做過,但覺得沒必要告訴我。」
「那可以再商議。」圖林說,「但是來吧!我會同時迎戰你們兩個,使用武器還是赤手空拳都行,這樣你們就會知道,我是否夠格取代你們的頂尖好手。」他說完就向他們大步走去,但烏拉德退縮了,不肯應戰。另一個人丟下了弓,上下打量著圖林。那人便是多爾羅明的安德羅格。
瑪布隆雖然心中同情圖林,但還是說:「你這樣說不明智。你不應該去做逃亡者。我請求你,以朋友的身份隨我回去。這裡有別的見證人。王得知真相之後,你可以期待他的寬恕。」
「哈!就像我擔心的,我沒射中他!」安德羅格說。但密姆用本族的刺耳語言與來人快速交談,他似乎為聽到的話而煩惱或發怒,一頭衝進通道,消失了。安德羅格見狀,堅持主張衝上去。「先下手為強!」他喊道,「他們可能有一大群,可他們很小。」
「要抵禦邪惡入侵,我有很多可做。」她答道,「但要阻止想要離開之人出去,我無可施為。那是你的責任。如果要讓她留在此地,你必須強行扣留她。然而如此一來,你或許會把她逼瘋。」
眾人都不作聲。於是圖林又說:「你們是否奉我為首領?那樣我會先帶你們離開,進入荒野,遠離人類的家園。我們也許能在那邊交上更好的運氣,也許不能,但我們至少會少招同類的怨恨。」
密姆聞言,睜開眼睛,指著腿上的捆綁。他被放開后,兇狠地說:「蠢貨,記住這個!別給一個矮人上綁!他絕不會原諒。我不想死,但你們的做法讓我心怒如焚。我後悔許下了承諾。」
於是,圖林向他們躬身行禮告退。不久以後,他便戴上龍盔,拿起武器,去了北面邊境。在那裡,精靈戰士們不斷地與奧克,與魔苟斯的一切爪牙及生物作戰,圖林加入了他們。如此,他雖剛剛脫離少年時代,力量與勇氣便得到了證明。憶及親人遭受的虐待,他總是在冒險行動中勇往直前,因此多次被長矛、箭矢,或奧克的彎刀所傷,但他命中注定與死無緣。傳言遍及森林,連多瑞亞斯之外都有耳聞:多爾羅明的龍盔業已再現。很多人聞言驚奇,說:「難道哈多或『長身』加爾多還魂復生了?還是希斯路姆的胡林真的從安格班的地穴中逃出來了?」
能激栗斯 Nen Girith
但在盲目的恐怖襲向騎手們的時候,涅諾爾的馬瘋狂亂跑,被絆倒了,她被甩了出去。她跌在草地上,摔得很輕,沒有受傷,但當她爬起來時,只剩了孤單一人:她在霧中不辨方向,既沒有馬也不見同伴。她並未驚慌失措,而是開始思考。在她看來,朝紛亂的喊聲走是徒勞無益的,因為四面八方都有喊聲,但越來越弱。如此看來,她覺得再去尋找山丘更好。毫無疑問,瑪布隆即便只是為了確定同伴沒人留在山上,離開之前也會到那裡去。
然後圖林像瘋子一樣奔過野外的樹林,時而咒罵中洲和所有人類的生命,時而呼喚妮涅爾。但待到悲傷所致的瘋狂終於褪去,他坐了一會兒,反思自己的全部作為,他聽到自己在喊:「她住在隱匿王國里,安然無恙!」他想,雖然現在他的一生都已經毀了,但他還是必須去那裡,因為格勞龍的全部謊言一直在引他步入歧途。因此,他起身去了泰格林渡口,經過豪茲-恩-埃列絲時,他喊道:「噢,芬杜伊拉絲啊,我居然把惡龍的說法放在心上,為此我已經付出了慘痛代價!現在給我送來忠告吧!」
「那就來跟我們一起住吧。」他們說,「因為我們住在樹林里,並且我們需要這樣的手藝人。你會受到歡迎的!」

圖林進入布瑞希爾

「他們害怕嗎?」圖林問。
於是圖林大步走到主餐桌邊,站在桌前鞠了一躬。「見諒,艾琳夫人,」他說,「我以如此方式貿然來見您,但我身負緊急使命,為此長途奔波而來。我要找多爾羅明的領主夫人墨玟與她女兒涅諾爾,但她的家空無一人,已遭洗劫。您有什麼能告訴我的?」
「噢,殘忍的哈烈絲族人啊!」他喊道,「你們為什麼妨礙這個人死去?你們費了這麼大的力氣,卻把我們族人最終的禍患帶到這裏來了。」
最終,他們來到了更陡峭但更平整的地面。他們從古老的花楸樹的陰影下走過,進入一排排樹榦頎長的艾格洛斯當中,昏暗中充滿了芳香氣息。然後,他們面前驟然出現了一堵平整陡峭的岩壁,暮色中高聳在他們上方。
「她們外出到荒野中找你。」瑪布隆說,「罔顧所有人的忠告,但得知你就是黑劍之後,她們就要去納國斯隆德。隨後格勞龍出動,驅散了她們的所有衛士。從那天起,再也沒有人見過墨玟,但涅諾爾中了一種沉默魔咒,像只野鹿般向北逃進了樹林,失蹤了。」然後令精靈們驚疑的是,圖林尖厲地放聲大笑起來。「那可不是個笑話嗎?」他喊道,「噢,美麗的涅諾爾啊!就是說,她從多瑞亞斯跑到惡龍面前,又從惡龍面前跑到我這裏。命運是何等甜蜜仁慈!她膚如棕色的莓果,頭髮烏黑,嬌小纖瘦有如精靈小孩,誰也不會認錯她!」
圖林回到匪幫的營地時,發現他們焦躁又不安,因為他們已經在同一個地方留了太久,距離防守嚴密的農莊太近,他們低聲抱怨著佛威格。「他去賭運氣,卻要咱們來冒險,」他們說,「他去找樂子,別人沒準就得背黑鍋。」
「我沒忘。」賽洛斯說。但他並未平息怒火,整夜照料傷處,心中怨恨愈深。
但事實證明,這些薯根烹煮之後十分可口,有點像是麵包。匪徒們吃得很高興,因為他們很久都缺麵包吃,除非偷得到。密姆說:「野精靈不知道它們,灰精靈還沒找到它們,那些渡過大海來的驕傲傢伙太驕傲,不會去掘地。」
墨玟去找涅諾爾,說:「別了,胡林的女兒。我要去找我的兒子,或是有關他的確切消息,因為這裏沒有人會做任何事,只會拖延直到太遲。在這裏等我,直到我僥倖歸來。」
「多爾羅明的領主夫人,那必定不是胡林之子所願。」辛葛說,「他會認為你安置在這裏,身處美麗安的保護之下,好過你在其他任何尚存之地。為了胡林與圖林的緣故,我不會讓你在黑暗危險的當下外出遊盪。」
此時,無雲遮蔽的月亮正在南方巡行,光輝清冷。妮涅爾來到格勞龍造成的廢墟邊緣,看見他的軀體躺在那裡,肚腹在月亮的光輝中泛著灰敗,但在他旁邊躺著一個人。她頓時忘了恐懼,直奔到悶燒的廢墟當中,最終到了圖倫拔身邊。他側卧在地,劍壓在身下,但他的臉在白光中像死人一樣毫無血色。她見狀撲倒在他身邊哭泣,親吻了他。她覺得他還在微弱地呼吸,但她以為那隻不過是虛幻的希望在騙她,因為他渾身冰冷,一動不動,也不回應她。她輕撫他,發現他的手就像被燒焦了一樣發黑,她以淚水清洗它,並撕下一條衣襟包紮。但她碰他時他仍然不動,她再次親吻他,大聲喊道:「圖倫拔,圖倫拔,醒醒!聽,是我啊!醒來!是妮涅爾啊。惡龍死了,死了,只有我在這裏,在你身邊。」但他沒有回應。
「我不能命令你。」辛葛說,「但我有權命令我的子民。我會按照我自己的意見派遣他們。」
「我的心並不傾向辛葛。」胡林說,「他不會出兵援助芬鞏王。而且提到多瑞亞斯時,我不知道是何種陰影降臨到我心頭。」
劍中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答曰:「會,我會欣然飲下汝之血,如此我或可忘卻主人貝烈格的血,以及被冤殺的布蘭迪爾的血。我會給汝一個痛快了斷。」
然而圖林在夜裡獨自痛哭,再未對墨玟提起妹妹的名字。彼時,他只求助於一個朋友,向他訴說自己的悲傷與家中的空寂。這位朋友名叫薩多,是為胡林效力的家僕,是跛子,是個無足輕重的人。他本是樵夫,不知是運氣不佳還是用斧不當,砍斷了自己的右腳,缺腳的腿萎縮了。圖林叫他「拉巴達爾」,意思是「單腳跳」,不過他取這個名字並非出於嘲弄,而是出於憐憫,因而薩多並未受到冒犯。薩多懂些木工技藝,在外屋裡做工,製造或修補家中需要的不值錢的小物件。圖林知道他腿腳不便,會幫他取來缺少的東西,有時他發現哪件工具或哪段木料無人看管,若是認為自己的朋友或許用得上,還會偷偷拿來。薩多見狀,報以微笑,但囑咐他把這些禮物歸還原處。他說:「要慷慨地給予,但只能給出你自己的東西。」他儘力報答這個孩子的善意,給他刻了人和動物的小雕像。圖林最愛聽薩多講故事,因為薩多在年輕的時候經歷了驟火之戰,如今很愛細說自己殘廢前那段短暫的壯年時光。
「誰洗劫了墨玟的房子?」
「前路自由!」瑪布隆說,「因為那是你的願望。但你若如此離去,我不指望『順利』。你心頭籠罩著一道陰影。當我們重逢,願它不會加深。」
「你好啊,胡林之女涅諾爾。了結之前,我們又見面了。我為汝高興,汝終於尋獲兄長了。現在,汝當識他:黑暗中的刺客,對敵人狡詐,對朋友不義,對親人又是個詛咒,他就是胡林之子圖林!而他所有作為中最可怕的一件,汝將在自身之內體會。」
「我會難以忍受,」她答道,「但結不結婚並無區別。而且,做妻子的或許能更好地約束他,擋開陰影。」話雖如此,布蘭迪爾的話還是令她不安,於是她要圖倫拔再等一段時間。圖倫拔既困惑又沮喪,但當他從妮涅爾那裡得知是布蘭迪爾勸她等待,他很不高興。
因此她估摸著行走,依靠腳下逐漸升高的地勢,找到了其實近在咫尺的山丘。她沿著東邊上山的小道慢慢爬了上去。隨著她一路往上爬,霧氣也越來越稀薄,直到她終於爬上了陽光照亮的光禿山頂。然後,她舉步向前,朝西望去。在那裡,就在她眼前,是格勞龍巨大的頭顱,他恰在那時從另一側悄悄爬了上來。不等她發覺,她的雙眼已經望進了他眼中,那雙眼睛極其可怕,其中充滿了主人魔苟斯的兇惡之靈。
「那確實再好不過。」薩多說,「大多數人都這麼教導,沒多少人肯吸取教訓。別管預見不到的日子了。今天已經足夠了。」
關於「淚雨之戰」尼爾耐斯·阿諾迪亞德,精靈唱過諸多歌謠,講過諸多傳說。在那場大戰中,芬鞏犧牲,埃爾達的菁英凋落。若要悉數重述,凡人窮盡一生也聽不完,但在此只說多爾羅明的領主、加爾多之子胡林的遭遇。因魔苟斯之令,他在瑞微爾溪畔被生擒,押回了安格班。
「布瑞希爾的黑刺,」圖倫拔說,「格勞龍很可能對它滿懷恐懼。要知道,這條惡龍(據說連同他的所有後裔)命中注定,無論他的角質鱗甲多麼粗厚,比鐵還硬,他身下都必有蛇一般的肚腹。因此,布瑞希爾的人類,現在我要想盡辦法,去攻擊格勞龍的肚腹。誰願意跟我去?我需要的只是寥寥幾人,要有強壯的臂膀與更加強韌的心志。」

圖林返回多爾羅明

因此,圖倫拔對胡梭爾說:「我們在白白耗盡越來越弱的體力。因為我們若是不能確定惡龍會從哪裡經過,攀爬就是白忙一場。」
下午漸漸過去,匪徒們走https://read•99csw.com近了山腳。此時他們從北邊過來,因為密姆就是這樣帶他們走的。西斜的陽光照在阿蒙如茲的山巔上,彼時色瑞剛草正遍開紅花。
於是,圖倫拔說:「三位就足夠了!我會帶上你們二人。但是,大人,我並未輕視您。須知,我們必須急速行進,我們的任務需要強壯的四肢體魄才能完成。我認為您當與您的族人留在一起。因為您很睿智,又是一位醫者,很可能不久之後,這裏就會急需智慧與醫術。」這些話固然懇切,卻只令布蘭迪爾更加怨恨,他對胡梭爾說:「那就去吧,但我並不首肯。因為此人身上籠罩著一股陰影,它將把你帶向不幸。」
圖林僵住了,遍體生寒。「你怎麼知道?」他輕聲說,「怎麼會這樣?」
「布洛達。」她答道。
但在丁巴爾和多瑞亞斯的北面邊境一帶,形勢已經惡化。戰場上不再出現龍盔的蹤影,強弓也不知去向,魔苟斯的爪牙振奮鼓舞,人數越來越多,膽子越來越大。冬天來了又去,到了春天,他們重新開始進攻。丁巴爾陷落了,布瑞希爾的人類感到擔憂,因為邪惡如今在他們周圍的邊界上遊盪,惟有南面例外。
此刻格勞龍躺在那裡,大張著嘴,但他的火焰已經耗盡,邪惡的雙眼也閉上了。他全身伸展開來,側翻在地,古爾桑的劍柄立在肚腹外。圖倫拔見狀,心情大為振奮。儘管惡龍仍在呼吸,但他想取回自己的劍。如果說他過去是珍視它,那麼現在這劍對他而言就勝過了納國斯隆德的全部珍寶。事實證明,鑄造此劍時所賦之言不虛:無論偉大渺小,一旦被它刺中,皆不能活。
「那是真的。」薩多回答,「至少對我們中的一部分人來說是真的。但是,上進是艱辛的,爬得高也容易摔得慘。」
「對,她走了。」布蘭迪爾說,「走了,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但我是來給你們報信的。布瑞希爾的族人啊,現在請聽,再說說是否有過我帶來的這樣的故事!惡龍死了,圖倫拔也在他身旁死了。這些全都是好消息——對,兩者的確都是好的。」
「那就快點走。」圖林轉過身對那個女人說,「告訴你父親,讓他保護好你。但我不會砍下同袍的腦袋去討他歡心,或去換別的任何東西。」
但圖林轉身對他說:「如果密姆老老實實地帶我們去他家,並且他家很好,那麼他就把命贖回來了,任何追隨我的人都不得殺害他。我如此發誓。」
阿蒙如茲具有冠頂,山體巨大,如同陡峭的岩帽,頂上光禿平坦。冠頂北面有片幾乎是正方形的水平岩架凸出來,但從下方看不到,因為山的冠頂如牆壁一般屹立在岩架背後,東西兩側邊緣外都是刀削般的懸崖。只有從他們當初前來的北面,熟知路徑的人才能順利到達。有一條小道從裂縫穿出,很快便進入一片矮小樺木組成的小樹林,樹林圍繞著一個鑿于石中的清澈池塘生長。這個池塘的水來自後方岩壁腳下的一處泉源,又順著一條水溝灑落在岩架西緣,如同一條白線。在樹林形成的屏障背後,靠近泉水的地方,有一個洞穴夾在兩片高大的岩石扶壁之間。它看起來只不過是一個淺洞,具有低矮殘破的拱門。但再往內去,在小矮人曾經居住在此的漫長歲月中,他們不受森林中的灰精靈打擾,動手慢慢地把此洞鑿深,遠遠鑽入山底深處。
格勞龍聞言大笑,因為胡林之女的身份就此暴露在他的惡意之下。「那麼你們就是蠢貨,你和你哥哥都是。」他說,「而你的誇口也將變成空話。因為我是格勞龍!」
話雖如此,他似乎還是死到臨頭了,因為很多箭都已上弦,只等首領一聲令下,而敵人個個都在他持劍一躍所及的範圍之外。圖林注意到腳前的溪邊有些石塊,猛然彎下了腰,與此同時,有個人被他的話激怒,射出了一箭。箭與圖林擦身而過,他縱身而起,對準那個射箭的人大力擲出石塊,正中目標,那人腦漿迸裂,應聲倒地。
此時,一直保持沉默的美麗安開口說:「墨玟,莫離此地。你所言有一句為真:這個疑團來自魔苟斯。如果你走,你便是如他所願而走。」
「現在我明白多了。」圖林說。
如前所述,在泰格林河以南的樹林里尚有一些人類的農莊,他們吃苦耐勞、時刻警醒,不過如今人數很少。儘管他們絲毫不愛也幾乎不同情那些匪徒,但在嚴冬時節,他們會把儘力省下的食物拿出去,放在皋爾民找得到的地方,盼望這樣就能避免餓瘋了的人結夥來打劫。但匪幫對他們還不如鳥獸領情,而救了他們的其實是他們的狗和圍欄。因為每一處農莊所在的空地周圍都有高大的樹籬,房屋周圍還有壕溝與柵欄。農莊之間有小路連通,人們可以吹響號角,召喚援助。
一日,有兩個人驚恐地回到了埃斐爾布蘭迪爾,因為他們看見了那條大蟲。「大人,」他們對圖倫拔說,「事實是,他現在逼近了泰格林河,沒有轉向。他伏在一團大火中間,周圍的樹都在冒煙。他的臭氣叫人幾乎沒法忍受。我們認為,他那一整條從納國斯隆德而來的污穢痕迹,延伸那麼多里格,形成一條不轉向的直線,竟是徑直衝著我們來的。我們該採取什麼行動?」
因此,他們在傍晚時分出發,沒有徑直走向惡龍,而是先走了通往渡口的小路。接著,他們不等到達渡口,就沿著一條狹窄的小道轉向南去,進入泰格林河上方那片微光朦朧的樹林。他們一步步接近卡貝得-恩-阿拉斯,不時停下傾聽,與此同時,他們聞到了燃燒的焦臭,還有一種令人噁心的臭氣。但周圍一片死寂,一絲風也沒有。第一批星星在他們背後的東方閃爍,微弱的煙柱映襯著西方最後一線天光,筆直上升,毫不飄搖。
但墨玟已經上岸,正在走近,她聽到了他最後幾句話。「就照王的吩咐去辦。」她說,「搜尋有關納國斯隆德,還有圖林的消息。我們都是為了那個目的走到一起來的。」
「我兒,我認為這兩點都不真切。」墨玟說。
「圖林,住手,快住手!」他喊道,「這是森林里的奧克行徑!」但圖林回喊:「森林里的奧克行徑,為的是大廳里的奧克說法!」說完又縱身去追賽洛斯。賽洛斯覺得援助無望,以為自己死到臨頭,瘋狂地往前跑,直到他突然來到一條注入埃斯加爾都因河的小溪邊緣。這條小溪在高聳的岩壁之間一道深深的裂隙里流動,裂隙有鹿的一躍那麼寬。在裂隙前,萬分驚恐的賽洛斯嘗試著躍過去,但他未能在對岸站穩,大叫一聲仰面跌下,摔死在水中的一塊大石上。就這樣,他在多瑞亞斯送了命,曼督斯將會扣留他很久。
但他離開之前,在埃斐爾布蘭迪爾把林中居民召集起來,對他們說:
「你會站在這裏,直到開口為止。」安德羅格說。
「也許,」薩多說,「也許我們逃離恐怖的黑暗,卻只發現它就在這裏,在我們面前,我們除了大海,再也無處可逃。」
「你從未做過不近人情的事。」她說,「但是,睿智的兄長,你為什麼這樣勸我?」
「確實是真話。」布蘭迪爾說,但他很不高興,因為那些渴望去攻打奧克的人就是以多拉斯為首。然而他仍然想找理由讓妮涅爾推遲決定,因此,他說:「是真相,但不是全部真相。因為他曾是納國斯隆德的統帥,在那之前則是來自北方,並且(據說)是多爾羅明的胡林之子,出身好戰的哈多家族。」她聽到那個名字,神色一暗,布蘭迪爾見狀,誤會了她,於是繼續說:「妮涅爾,你完全可以想到,這樣一個人極有可能不久就回去作戰,或許會遠離這片土地。果真如此的話,你要如何忍受?當心啊,因為我有不祥的預感:如果圖倫拔再度出戰,那麼成為主宰的不會是他,而將是魔影。」

格勞龍來襲

「哪裡,」圖林說,「我們是全體行動如同一人,不會分開的。」
「你毫無慈悲。」胡林答道,「但你休想通過他們找到圖爾鞏,因為他們並不知道他的秘密。」
披著深濃的暮色,密姆帶領他們經過了池塘,此時池中的樺樹陰影間正倒映出微弱的星光。在山洞入口處,密姆轉過身來,向圖林鞠了一躬,說:「請進吧,這是『贖金之屋』巴爾-恩-當威茲,今後它就改叫這名。」
「命令我吧。」她說。
「就這樣吧。」涅諾爾說。
那天他們都在休息,清理武器,修復裝備,因為他們還有夠吃一兩天的食物,密姆又給他們加了一些。他借給他們三口做飯的大鍋,以及生火的材料。他拿出一個大袋子。「廢物,不值得偷。」他說,「只不過是些野薯根。」
但旁人都沒有這麼快就響應,因為他們懼怕格勞龍,見過他的斥候所講的故事也已流傳開來,傳播過程中又被誇大了。多拉斯見狀,高聲喊道:「布瑞希爾的人啊,且聽我說!現在顯而易見,到了我們的危急關頭,布蘭迪爾的意見沒有用處。躲藏不是出路。你們難道誰也不想取代韓迪爾之子,好讓哈烈絲家族不蒙羞受辱?」如此一來,布蘭迪爾遭到了藐視,他其實就坐在與會者中的領主座位上,但無人理會。他心中懷怨,因為圖倫拔並未斥責多拉斯。但有一位布蘭迪爾的親人胡梭爾起身說道:「多拉斯,你的族長因不幸的事故才心有餘而力不足,你如此出言侮辱他,實為惡行。當心,以免輪到你力有餘而心不足!何況,他的意見從未被採納,如何能說沒有用處?你身為他的屬下,向來無視他的意見。我要對你說,現在格勞龍像從前撲向納國斯隆德一樣撲向我們,正是因為恰如布蘭迪爾所擔心的,我們的所作所為出賣了我們。但既然這樣的災難已經臨頭,韓迪爾之子,您若首肯,我願代表哈烈絲家族前往。」
「也許吧,要是你把這稱作墮落,」圖林說,「也許吧。但事情就那麼發生了,言語哽在我喉嚨里。瑪布隆他並未開口問我,就為一件我從未做過之事而眼露譴責。如精靈王所言,我這顆人類之心是驕傲的,而貝烈格·庫沙理安,它驕傲依舊。它還不能容忍我像個改過自新的任性男孩那樣回到明霓國斯,承受同情與原諒的眼光。原諒不該我來接受,而該由我給出。而且,按照我的族人的標準,我已經不是男孩,而是男人了,且命中注定是個強硬之人。」
妮涅爾帶人離去后,布蘭迪爾對留下的人說:「且看,我是如何遭到了藐視,我的意見全都被不屑一顧!既然圖倫拔已經奪走了我的全部權威,就讓他名副其實地當你們的族長吧!我在此宣告放棄族長之權與我的族人。不管為了建議還是醫療,誰也別再來找我!」然後他折斷了權杖。他暗想:「現在,我除了對妮涅爾的愛,已是一無所有。因此,無論她去哪裡,我都必須前去,無論這是睿智還是愚蠢。當此黑暗時刻,什麼也預知不到,但我若在附近,即便是我,也很有可能為她擋住一些邪惡。」
胡林娶了墨玟,她是貝奧家族的布瑞國拉斯之子巴拉貢德的女兒,因而是「獨手」貝倫的近親。墨玟身量修長,秀髮烏黑,由於她眼神明亮,容貌美麗,人們叫她「埃列茲玟」,意思是「美若精靈的女子」,但她性子稍嫌嚴厲,並且自尊心極強。她心中為貝奧家族的不幸而悲傷,因她是在驟火之戰毀了多松尼安后,背井離鄉來到多爾羅明的。
「這是誰告訴你的?」布蘭迪爾問。
眾人聽了,雖然還不明白如此邪惡是怎麼發生的,但都站在那裡哭泣。有人說:「心愛的妮涅爾葬身在泰格林河裡,最英勇的人類圖倫拔也理應有葬身之處。我們的恩人不該被丟在那裡曝屍曠野。讓我們去找他。」
圖林俯視躺在溪中的屍體,心想:「不幸的蠢貨!我本來會讓他從這裏走回明霓國斯去。現在他讓我背負了不應得的罪過。」這時瑪布隆和同伴們都趕了上來,站在他旁邊的裂隙邊緣,他轉過身,陰鬱地看著他們。一陣沉默之後,瑪布隆說:「唉!圖林,現在和我們一起回去吧,因為這些事王必須裁決。」
胡林和墨玟的長子名叫圖林,生於貝倫到達多瑞亞斯,與辛葛的女兒露西恩·緹努維爾相遇那年。墨玟還為胡林生了一個女兒,名叫烏爾玟,不過在烏爾玟短暫的一生中,認識她的人都喚她「拉萊絲」,意思是「歡笑」。
「因為圖林讓我想起了貝倫。」末了她說,「我聽說他們是親人,只要仔細觀察,就能看出他們的親緣。」
「我來,不是打算戰鬥,」圖林說,「不過拉巴達爾,你說的話現在倒是喚起了我這樣的念頭。但那必須先緩一緩。我是來找墨玟夫人和涅諾爾的。快,你有什麼能告訴我的?」
在驟火之戰和芬國昐殞落之後的歲月中,魔苟斯恐怖的陰影增長了。但在諾多族返回中洲后的第四百六十九年,精靈與人類當中又萌生了希望。因貝倫與露西恩的事迹在他們之間流傳,據說魔苟斯竟在安格班的寶座上顏面掃地。有人說,貝倫和露西恩還活著,或已從亡者之境重返人世。在那一年,邁茲洛斯的宏圖偉計也幾近完成,埃爾達與伊甸人實力重振,阻擋了魔苟斯的推進,奧克被趕了回去,退出貝烈瑞安德。於是,有人開始談論未來的勝利,談論一雪驟火之戰的前恥,只待邁茲洛斯率領聯軍出擊,將魔苟斯逐入地底,封鎖安格班的門戶。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圖林說,「或者說,現在我的童年就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並且被迷霧籠罩——除了對多爾羅明我父親那座房子的回憶。但我為何會跟一位精靈少女一起漫步?」
「不!」她說。
但春天來后,皋爾民在距離林中居民的住處如此之近的地方逗留,就有危險,林中居民可能聚集起來,追殺他們。因此,圖林不解佛威格為什麼不帶他們離開。在南方遠處沒有人類的地方,食物與獵物更多,危險更小。然後有一天,圖林找不到佛威格和他的朋友安德羅格了。他問起他們去了哪裡,同伴卻鬨笑起來。
於是,全部經過都調查陳述出來,就連圖林告別時的話也不例外。末了,辛葛嘆道:「唉!這樣的陰影是怎樣潛入我的王國的?我曾將賽洛斯視為忠心又明智之人,但假如他還活著,就要體會到我的怒氣,因為他的嘲諷是邪惡的,我認為他該為大廳中發生的一切受責。至此,我原諒圖林。但是,羞辱賽洛斯、追獵他到死,這些錯事比冒犯更嚴重,這些行為我無法忽視。它們顯示了一副冷硬心腸,並且驕傲。」辛葛說完,沉默下來,但終於悲傷地再度開口:「這是一個不知感恩的養子,一個驕傲超過實際地位的人類。我怎能庇護一個蔑視我和我的法律的人,怎能原諒不肯悔改之輩?因此,我將把胡林之子圖林逐出多瑞亞斯王國。他若設法入境,當被帶到我面前受審,他若不在我腳前懇求原諒,就不再是我兒子。在場若有任何人認為判決不公,儘管開口。」
在圖林生日那天早晨,胡林送給兒子一件禮物——一把精靈打造的小刀,刀柄和刀鞘是銀黑兩色。他說:「哈多家族的繼承人,這是你的生日禮物。但要小心!它是把鋒利的刀,而鋼刀只為能夠駕馭它的人效力。它會欣然切斷你的手,就像切斷任何東西。」他把圖林抱起來放在桌子上,親吻他,說:「墨玟之子,你已經比我還高啦,很快,你只靠自己也會有這麼高。到那一日,很多人都會畏懼你的刀鋒。」
「雪積在大地上,積在我頭上的卻更深。」她答道,「我隨你在野外,會死得跟落在這些殘忍的東來者手裡一樣快。你所做的事,已無法彌補。走吧!留下來只會更加不可收拾,並且讓墨玟無謂地失去你。走吧,我求你!」
圖林在多瑞亞斯王國里度過的那段童年歲月,由美麗安照管,不過他很少見到她。但有位少女名叫妮爾拉絲,住在森林里。她遵照美麗安的吩咐,若是圖林在森林中迷途,她就跟上他,並且經常在那裡遇到他,彷彿只是碰巧。圖林從妮爾拉絲那裡了解到大量多瑞亞斯的風土人情,她還教他仿效古老國度的方式說辛達語,更古老、更禮貌,含有更豐富的美麗詞彙。如此,在很短的一段時間里,圖林的心情輕鬆起來,直到他再次落到陰影下,那場友誼也如春曉般逝去。因為妮爾拉絲不去明霓國斯,向來不願在岩石屋頂下行走。結果,圖林過了少年時代,興趣轉移到人類的事迹上,他便越來越不常見到她,最後再也不去找她。但她仍看顧著他,只是如今不再現身。
「別人確實做過,」她見他微笑,受到了鼓勵,「就連露西恩也是!而那天早晨,我想起了她,還有凡人貝倫。」
「那也好。」他說,「那麼我就要回家去了。有沒有馬給我騎?或者有擔架更好。我累得快昏過去了。」
「您聽過之後,自當判斷。」貝烈格說,「如果我當真值得您開恩,就請准我此事吧。」
但飛奔的圖林將他們遠遠甩在身後,去了卡貝得-恩-阿拉斯,站定不動。他耳聽流水咆哮,眼見無論遠近,樹木全都枯萎了,乾枯的葉子紛紛飄落,一片凄涼,彷彿冬天竟在初夏時節來臨。
「拒聽勸告是一回事,拒聽母親的命令又是另一回事。」她說,「現在給我回去!」
但矮人一聽這話,又心煩意亂地跪倒。「要是密姆不打算回來,他就不會為了一袋子的老薯根回來。」他說,「我會回來的。讓我走吧!」
但墨玟憂心如焚,喊道:「陛下,魯莽行動!如果我的兒子藏在樹林中挨餓,如果他綁縛加身、苟延殘喘,如果他的屍體無人埋葬,那麼我就會魯莽行動。我會刻不容緩地去找他。」
格勞龍感到致命的劇痛,尖聲厲吼,整片樹林都為之震動,等在能激栗斯觀望的人大駭。圖倫拔就像遭到重擊一般,頭暈目眩,滑了下去,他的劍脫了手,卡在惡龍的肚腹中。劇烈痙攣的格勞龍蜷起整個顫抖的軀體,舉身撲過了溪谷。他在對岸翻滾,極度痛苦地厲吼,全身抽搐、捲曲,直到毀壞了周圍一大片地方,最後躺在一團煙霧和一片廢墟當中,不動了。
辛葛本人也極想進一步了解納國斯隆德的命運,並已在心中考慮派出一些人謹慎地前往該地,但他認為圖林確實已經被殺或無法營救了,而他極其不願見到墨玟明確得知此事的時刻。因此,他對她說:「多爾羅明的領主夫人,此事危險,須從長計議。這樣的疑團也許真是魔苟斯的成就,為的是誘使我們魯莽行動。」
「我會等你們的首領回來。」貝烈格說。
「然而那條路漫長又危險。」瑪布隆說,「如果你們繼續前行,你們都要騎馬,走在騎手中間,一步也不要離開他們。」
「那就選個新首領吧!」圖林站在他們面前說,「佛威格不能再領導你們了,因為他死了。」
到了早晨,已從傷痛中迅速恢復的貝烈格依照古時精靈一族的習慣,與圖林單獨談話。
圖林大聲命令他們停下,眾人像獵狗般朝他們奔去,但他們繼續走自己的路,雖然安德羅格朝他們射了箭,還是有兩個消失在暮色中。第三個因為動作更慢或負擔較重而落在了後面,他很快就被抓住推倒,被很多人狠狠按住,不過他像野獸一樣掙扎亂咬。圖林走上前來,斥責了手下人。「你們抓到了什麼?」他說,「有什麼必要這麼兇狠?它又老又小,能有什麼危害?」
薩多聞言,覺得圖林的眼睛不像孩子的眼睛,他想:「哀傷能打磨出堅強的意志。」不過他大聲說出口的是:「胡林和墨玟的兒子啊,拉巴達爾沒法猜測你的心將會怎樣,但你心裏的想法,很少會向人透露。」
他們聽了,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多拉斯說:「不必再找了。因為有一支奧克軍隊從納國斯隆德來,朝泰格林渡口去,我們早就收到了警示——他們行進極慢,因為帶著大批俘虜。當時我們想在戰爭中略盡綿薄之力,召集了僅有的全部弓箭手伏擊了奧克,盼望能救下一些俘虜。但是,唉!那些邪惡的奧克一受到攻擊,就先殺了俘虜中的女性。歐洛德瑞斯的女兒被他們用一根長矛釘在樹上。」
但等圖林終於從昏迷中蘇醒,已經快要又是春天了。他睜開眼睛,看見陽光照在新嫩的綠芽上。於是,哈多家族的勇氣也在他心中蘇醒了,他起身,暗想:「我的一切作為與過去的日子,都黑暗又充滿了邪惡。但新的一天來臨了。我會安然留在這裏,拋棄名字與親族,如此,我就能把我的陰影拋在背後,或至少不再讓它籠罩在我愛的人們身上。」
末了,他俯身碰了碰妮涅爾的胳膊,對她說:「妮涅爾,時間不等人!來吧!我們該走了。你若願意信我,我會引領你。」
「沒有什麼,大人。」薩多說,「她們是秘密走的。我們私下傳言,她們是被圖林大人召喚去的,因為我們毫不懷疑,他這些年來成就不凡,在哪個南方的國度里做了君王或統帥。但看來不是那麼回事。」
因此,瑪布隆依照先前所言,命令十位騎手在山頂保護墨玟和涅諾爾,在他回來之前不得輕舉妄動,除非有巨大的危險發生。倘若危險來臨,騎手們當將墨玟和涅諾爾護在中央,全速逃離,朝東奔向多瑞亞斯,並派一人當先趕去報信求援。
到天亮時,雨已經停了,樹林中起了風。黎明來得比過去多日都更明亮,南方吹來的輕風使天空豁然開朗,襯著初升的太陽,顯得淺淡晴朗。密姆仍然坐著,一動不動,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樣,因為這時他合上了沉重的眼皮,晨光展現了他的老態,枯槁又乾癟。圖林站起來,低頭看著他說:「現在已經夠亮了。」
「墨米吉爾已經不在了,」他說,「但仍要當心,以免圖倫拔的英勇給布瑞希爾招來同樣的報復!」
就這樣,他們在天色大亮時出發,緩慢又警惕地穿過長著蘆葦與低矮柳樹的田野,來到覆蓋了納國斯隆德門前大半南方平原的灰林。他們一整天都朝正西方前進,眼見惟有荒涼,耳中不聞聲息。因為四野一片死寂,瑪布隆感到有股恐懼正籠罩著大地。多年前貝倫所走的就是同一條路,彼時林中到處都有獵手隱蔽著監視;但如今納洛格之民全都不在了,而奧克似乎尚未遊盪到南方這麼遠的地方。那天夜裡,他們在灰林中宿營,未生營火,也未照明。
圖林聽了這話,心中浮現出一個想法:他也許能從這一小幫人開始,建立一個自己的自由王國。但他看著阿爾貢德和安德羅格,說:「你們說故鄉?高聳寒冷的黯影山脈擋在面前,山的背後有烏多的族人,在他們的周圍又有安格班的軍團。倘若如此形勢不能嚇阻你們這七七四十九人,那我也許能帶你們踏上歸家的路。但在我們喪命之前,能走多遠?」
「它的意思是,『黑暗陰影的主宰』。」他說,「妮涅爾,我也曾經有過我的黑暗,在那黑暗之中,我失去了寶貴的東西,但現在我認為,我已經戰勝了它。」
但有些林中居民仍然在邊境上追獵奧克。因此,圖林來到那裡時,聽到了打鬥的聲音。他循聲趕去,小心翼翼地穿過樹林,看見有一小群人類被奧克包圍著。他們背對著林中空地里一小片零散生長的樹木,絕望地自衛。但奧克數量極多,這些人類若無援助,就沒有逃脫的希望。因此,圖林在他們看不見的林下灌叢里弄出巨大的踏步與碰撞聲,然後就像帶領著很多人那樣高聲喊道:「哈!我們可找到他們了!全體跟我上!衝出去,殺啊!」
就這樣,她沿著起初奔跑的路向前走,來到了泰格林河,緩解了口渴,但她沒有找到食物,也不知該如何找,因而饑寒交迫。由於河對岸的樹林顯得更茂密黑暗(確實如此,那是布瑞希爾森林的邊緣),她最後過了河,來到一座綠色的小丘上,在那裡撲倒。因為她筋疲力盡,並且覺得那股背後的黑暗又追趕上來,太陽也變得昏暗了。
妮涅爾驚異地看著他,說:「你難道不是提出要帶我去找他?還是你要騙我?黑劍是我的至愛,我的丈夫。我要走也只會去找他。你以為我還會去哪裡?現在你要做什麼隨你,但我必須趕路了。」
安德羅格大笑起來。他說:「你要是想那麼解決,那就隨你的意。我一個人不敢說是你的對手。不過你殺了他,咱們的同袍可會翻臉。」
「是多拉斯,」她說,「難道他沒說真話?」
因此,第一波劫掠過後,墨玟便被放任不管了,不過還有人潛藏在周圍的樹林里,外出遠走仍有危險。木匠薩多、少數老人和老婦,還有圖林,都仍留在墨玟的庇護之下,她把圖林藏在庭院里。但胡林的家園很快就荒廢下去,墨玟儘管辛苦勞作,卻仍貧困。有個名叫布洛達的東來者強娶了胡林的女親人艾琳為妻,若非艾琳秘密接濟,墨玟就會挨餓。墨玟覺得接受施捨十分難堪,但她接受了這項幫助,既是為了圖林和她未出世的孩子,也是因為如她所言,東西原本是她自己所有,因為就是這個布洛達奪走了胡林家鄉的人手、財物和牲口,把這些帶回了他自己的住處。布洛達是個膽大的人,但在來到希斯路姆之前,他在本族當中無足輕重,因此,他搜刮財富,隨時準備把他那伙族人尚未染指的土地佔為己有。他在騎馬前往墨玟家劫掠時見過她,但一股對她的極大恐懼攫住了他。他以為自己看見了一個白魔鬼的可怕雙眼,怕得要命,生恐會有某種邪惡臨頭,故而他沒有洗劫她的家,也沒有發現圖林,否則真正領主的繼承人恐怕就要夭折了。
「如果那樣的邪惡世道真的來臨,人類還能提供什麼幫助?」墨玟說,「貝奧家族已經滅亡了。如果偉大的哈多家族也告覆沒,小小的哈烈絲一族還能在什麼角落裡藏身?」
「你會相當了解他們的。」薩多說,嘆了口氣,「他們是一支美麗的種族,令人驚奇,他們有種能影響人類心靈的力量。可是我有時會想,假如我們從來不曾遇見他們,而是走更平凡的路,說不定更好。因為他們已經有了古老的學識,並且高傲又不朽。我們被他們的光輝映得黯然失色,要不就是我們的火焰燃燒得太快,我們背負的宿命分量也愈發沉重。」
胡林被帶到魔苟斯面前。魔苟斯通過計謀與密探知道胡林與剛多林之王有交情,他企圖以目光威嚇胡林。但胡林還不懼威嚇,公然反抗魔苟斯。於是,魔苟斯命人給他戴上枷鎖,慢慢加以折磨。但過了一段時間,魔苟斯又來找他,開出條件:只要他肯透露圖爾鞏的要塞所在,和盤托出他所知曉的精靈王的謀划,便可恢復自由之身,或取得魔苟斯麾下最高統帥的權力與地位。但是,堅定者胡林嘲笑他,說:「魔苟斯·包格力爾,你只看得見黑暗,你是瞎的,並且永遠都是瞎的。你不懂是什麼支配著人類的心,即便知道也無法給予。誰要是接受魔苟斯的條件,他就是個蠢貨。你會先取走成果,再扣下承諾。我若把你想知道的告訴你,就只有死路一條。」
貝烈格聞言,感到不安。他問:「那你要怎麼做?」
「可以,」圖林說,「給誰都行,但不能給我。可你為什麼想把它送人?」
的確,她的神情和舉止都看不出恐懼。她顯得高大強壯,因為哈多家族的人都有高大的身量,從而穿著精靈服飾的她跟衛士們不相上下,只比他們當中最高大的瘦小。
然而,有人為此嫉妒他,圖林逐漸長大成人,這人的嫉妒也愈發強烈。他是伊希爾博之子賽洛斯,出身南多族。那一族的領袖德內梭爾在貝烈瑞安德的第一場大戰中,犧牲在阿蒙埃瑞布山上,此後有些南多族來到多瑞亞斯避難,賽洛斯就是其中一位。這些精靈大多數居住在多瑞亞斯東部阿洛斯河與凱隆河之間的阿索瑞恩,偶爾越過凱隆河,到對岸的野地里漫遊。自從伊甸人穿過歐西瑞安德,定居在埃斯托拉德,這些精靈就對伊甸人沒有好感。但賽洛斯大部分時間住在明霓國斯,贏得了王的尊重。他很自傲,對那些他認為地位與才華不如他的人傲慢無禮。由於同樣精於歌曲,他跟吟遊詩人戴隆交上了朋友。他不喜歡人類,尤其不喜歡貝倫·埃爾哈米安的親人。他說:「這豈不是怪了?這片土地竟然對這支不幸種族的另一個人開放。頭一個在多瑞亞斯造成的傷害莫非還嫌不夠?」因此,他斜眼看待圖林和圖林所做的一切,竭盡所能加以惡評,但他措辭狡猾,掩飾著惡意。倘若單獨遇到圖林,他便傲慢地對圖林說話,輕蔑之色溢於言表。圖林對他感到厭煩,不過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以沉默應對那些惡言惡語,因為賽洛斯在多瑞亞斯的居民當中地位很高,並且是王的謀臣。但圖林的沉默跟言語一樣惹賽洛斯不快。
「他不在。」烏拉德說,「但你要不是刺探我們很久了,怎麼會知道那個名字?」

圖林的童年

瑪布隆忍著黑暗與惡臭,竭盡全力探查了納國斯隆德的廳堂許久,但他沒有在那裡找到活物——滿地骸骨中不見動靜,也沒有人回答他的呼喊。最後,他為那地的恐怖所迫,也擔心格勞龍歸來,回到了大門口。太陽正在西沉,後方法洛斯高地的黑暗陰影籠罩了層層階地和下方的湍急河流。但在遠處的阿蒙埃希爾山腳下,他辨出了貌似惡龍的邪惡身影。倉促恐懼至斯,他渡過納洛格河的歸途變得更艱難、更危險。幾乎就在他抵達東岸,爬到一旁河岸下的時候,格勞龍到了近前。但格勞龍這時動作小心遲緩,因為體內的火焰幾乎盡數燃盡——他釋放了巨大的力量,想在黑暗中休息睡眠。因此,他蠕動著過了河,像條灰白的巨蛇那樣潛行到門口,肚皮在地上拖出一道黏液。
這時,那個姑娘爬了起來,手搭上了圖林的臂膀。她看看血跡,又看看圖林,眼中露出了喜色。「大人,殺了他!」她說,「把他也殺了!然後跟我走。如果你帶上他們的腦袋,我父親拉爾那赫不會不高興的。他曾為兩顆『狼頭』給人重賞。」
「我不準。」圖林說,「你既然不肯捨棄袋子,那就必須跟它留在一起。在樹葉底下過上一夜,也許就會輪到你來同情我們了。」但他跟其他人一樣,都注意到密姆把那袋子不起眼的東西看得很寶貴。
「不,」圖林說,「螫一下就夠了。我殺了他。但我饒了安德羅格,他很快就會回來。」然後他講了事情的全部經過,譴責那些做過這種事的人。他還沒說完,安德羅格就帶著佛威格的武器回來了。「內桑,你看!」他喊道,「沒人發出警報。也許她還巴望再見到你。」
「我害怕這項任務,不是沒來由的。」他說,「因為這看來將是我的最後一次任務。我將和這個不幸的人類孩子一同死在荒野里,我在多瑞亞斯將會名聲掃地——如果任何有關我們下場的消息真能傳回去。其他的人無疑全被殺了,惟獨她被饒過,卻不是出於仁慈。」
如今圖林開始尋找芬杜伊拉絲,卻已經太遲。他如野獸般狂野又機警地在埃瑞德威斯林山脈檐下的森林中巡遊,在所有向北通往西瑞安隘口的路上堵截。太遲了。因為一切痕迹都已被雨雪沖刷殆盡。然而,圖林沿著泰格林河而下時,遇到了一群布瑞希爾森林來的哈烈絲一族的人。如今他們因為戰爭而人口減少,成了很小的一支民族,大多數隱居在森林深處阿蒙歐貝爾山上一處以圍欄護住的地方。那個地方被取名為「埃斐爾布蘭迪爾」,因為韓迪爾已被殺害,其子布蘭迪爾做了他們的族長。布蘭迪爾並非戰士,他在童年因為背運而斷了一條腿,成了瘸子。此外,他脾氣溫和,愛木材甚於愛金屬,最愛的學問乃是大地上生長的萬物的知識。

胡林與魔苟斯的對話

通往納國斯隆德 To Nargothrond
圖林聽了,說:「我的親人貝倫做了更多。」
「省省你的恨吧!」多拉斯說,「它就像你所有的意見一樣軟弱無力。要不是我,奧克早就把你像個稻草人一樣掛在你自己的園子里了。你才是個偷偷躲起來的貨色!」他說完,惱羞成怒地揮起大拳頭向布蘭迪爾打去,然後就這麼送了命,死時眼裡的驚愕還未消退。因為布蘭迪爾拔出了劍,給了他致命的一擊。接著布蘭迪爾發著抖站了一刻,血令他噁心。他扔下劍,轉身佝僂著,倚靠拐杖繼續走自己的路。
「大人,您來得正是時候。」他們說,「因為惡龍逼近了,我們走時他已經抵達泰格林河邊,隔著河水虎視眈眈。他總在夜裡行動,因此我們預計他會在明天黎明前發動攻擊。」
「一直都是這樣嗎?有沒有可能,我們是遭到了魔王的什麼詛咒,就像『邪惡氣息』?」
瑪布隆聞言大為驚訝,說:「但這有些不對。你妹妹並非那樣。她個子很高,眼睛是藍的,頭髮是純金的,長得恰如她父親胡林的女性翻版。你不可能見過她!」
「非常像,」薩多說,「因為人類和精靈兩族的孩子在幼年的時候看起來極其相似。但人類的孩子長得更快,很快就會過完青春歲月。我們的命運就是這樣。」
他們見此情景,嚇得紛紛後退,以為這是他不肯安息的鬼魂,婦女們哭喊起來,蒙住了眼睛。但他說:「不,別哭,應該高興才是!瞧,我不是活著嗎?我難道不是已經殺了你們害怕的惡龍?」
「這就說不準了。」老人說,「但她是帶著女兒一起走的。這個布洛達已經洗劫了她的家,奪走了剩下的一切,連條狗也沒留下,她寥寥無幾的家僕都被迫做了奴隸,只除了一些淪為乞丐的,就像我。我是獨腳薩多,服侍過她和從前的偉大領主很多年。都怪多年前樹林中那把該死的斧子,否則我現在就會躺在大丘底下了。胡林的兒子被送走的那一天,我還記得清清楚楚,他哭得多麼傷心,而她也是,在兒子走了以後。據說,他是去了隱匿王國。」
「我知道,因為我眼看著她跳下去。」布蘭迪爾答道,「但那是你促成的。她是要逃離你,胡林之子圖林,她跳下了卡貝得-恩-阿拉斯,如此就再也不會見到你。妮涅爾!妮涅爾?不,她是胡林之女涅諾爾。」
「今天一整天,直到黃昏。」密姆答道。
通往阿蒙歐貝爾 To Amon Obel
「然而我懷疑薩多是否配得上它們。」墨玟說,「他因技術不佳而把自己弄成了殘廢,他完成任務也慢,因為他花大量時間去做沒人要求的瑣事。」
「我不信這個精靈的說辭。」安德羅格說,「他是多瑞亞斯之王的姦細。但如果他真有任何消息,就該告訴咱們,咱們再來判斷那些消息能不能給咱們理由,饒他一命。」
圖林當即揪住他搖晃,因為他從這些話里聽見了厄運追逼而來的足音,然而恐懼和憤怒之下,他心中不肯相信這些話,就像一隻受了致命傷的野獸,垂死掙扎時要傷害附近的一切。
就在那時,碰巧一些突襲奧克后歸來的布瑞希爾林中居民路過那裡,他們正匆匆經過泰格林渡口,要到附近的躲避所去。一九_九_藏_書道巨大的閃電劃過,好似一團白色的火焰照亮了豪茲-恩-埃列絲。頓時,帶領這些人的圖倫拔驚得退了一步,捂住雙眼顫抖起來,因為他覺得看見了一個被殺少女的鬼魂躺在芬杜伊拉絲的墳上。
「除非睿智的忠告制止你。」辛葛說。
「她不會回來了。」薩多說,「但她去了哪裡,沒有人知道,至少我不知道。」
「什麼是奴隸?」圖林問。
「我們不再害怕了。」圖林說,「不是人人都害怕。我父親不害怕,我也不會。或者至少,我會像我母親那樣,害怕但不流露出來。」
泰格林渡口 Crossings of Teiglin
涅諾爾聞言,震驚地呆坐,但格勞龍已經死了。他這一死,他惡毒的蒙蔽自她身上消去,一天接著一天,她所有的記憶都在眼前變得清晰起來,她也沒有忘記自從躺在豪茲-恩-埃列絲上之後,她所經歷過的每一件事。她全身都因恐懼和極度的痛苦而顫抖起來。而聽見這一切的布蘭迪爾如遭重擊,癱靠在一棵樹上。
因此,瑪布隆帶她來到了微光沼澤。那裡的溪流與葦叢中隱藏著渡口,東岸有人把守,因為信使會走這條路,在辛葛和他在納國斯隆德的親人之間往來。此時他們等到星夜漸逝,才在黎明前趁著白霧過了河。就在一輪紅日從藍色山脈背後升起之際,一陣強勁的晨風吹來,驅散了霧氣,衛士們登上西岸,離開了美麗安的環帶。他們是多瑞亞斯的高大精靈,身穿灰衣,鎧甲外罩著斗篷。墨玟從渡口望著他們無聲地走過,然後忽然叫了一聲,指向一行人中最後一個走過的。
「卡貝得-恩-阿拉斯,卡貝得·耐拉馬斯!」他喊道,「我不會玷污你那沖走了妮涅爾的河水。因為我的全部作為都屬不祥,最後一件是最壞的。」
但格勞龍就趴在從毀壞的費拉貢德之門通往內部的巨大通道暗處,早已發現了偵察者。沒有多少別的中洲生物能看清他們,但他那兇惡雙眼的目光比大鷹更銳利,並且勝過精靈的遙遠視力。事實上,他還知道有些人留了下來,等在阿蒙埃希爾的光禿山頂上。
「很好!」圖林說,「但我現在要補充一點:我懂得你的驕傲。你也許會死,但你不會再被上綁了。」
這種疑慮的陰影似乎沒有影響胡林·沙理安,然而那年春天的一天早晨,他睡得很不安穩,醒來后的當天,他的明快心情籠上了陰雲。晚上,他突然說:「墨玟·埃列茲玟,我被徵召之後,將把哈多家族的繼承人留給你照顧。人類浮生短暫,人生中危機四伏,哪怕和平時期亦然。」
「我看未必。」瑪布隆說,「但無論你們二人是誰被殺,都是邪惡之舉,不適合多瑞亞斯,更適合安格班,還會招來更多的邪惡。實際上,我認為今晚某種北方的陰影已經伸展出來,觸及了我們。當心啊,伊希爾博之子賽洛斯,別因驕傲而如了魔苟斯的意,切記你是出身埃爾達。」
接下來兩天,他們繼續前進,在離開西瑞安河后的第三天傍晚,他們穿過了平原,漸漸走近了納洛格河的東岸。這時,一種強烈的不安襲上瑪布隆心頭,以至於他懇求墨玟別再前進。但她大笑起來,說:「你怕是很快就能欣然擺脫我們了,但你還得再忍耐我們一陣。我們現在已經太近,不可能因為害怕而回頭了。」
貝烈格聞言,不可思議地看著他說:「是啊,為什麼呢?圖林,你難道一直心不在焉、神不守舍地活著?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你和妮爾拉絲一起在多瑞亞斯的森林中漫步。」
但不等那年過完,他父親就不幸言中。「邪惡氣息」吹到多爾羅明,圖林病倒了,高燒很久,昏迷不醒。由於命運使然,也由於體內堅強的生命力,他康復了,問起了拉萊絲。但他的保姆答道:「胡林之子,莫要再提拉萊絲,而你妹妹烏爾玟的事,你得問你母親。」
「唉,我能。」貝烈格說,「你們說的那個人類,就是我要找的人。」有關圖林他沒對林中居民多說,但他警告他們,邪惡正在北邊聚集。「奧克很快就會前來洗劫這片鄉野,他們實力太強,你們無法抵擋。」他說,「今年,你們終究必須放棄自由了,否則就要放棄生命。趁還有時間,快去布瑞希爾!」
「不。」涅諾爾說,「我早就不是孩子了。我有自己的意願與看法,不過迄今為止都還不曾與你的相悖。我要跟你走。最好是回多瑞亞斯,出於對統治此地者的尊敬,但若不回去,那麼就向西走。其實,如果我們當中有一人必須去,那也更該是正當年輕力壯的我。」
圖林聞言,大步走向布蘭迪爾,喊道:「這麼說,我的死是好消息?不錯,你一直都嫉妒我娶了她,這我是知道的。現在你說,她死了,並且更糟?瘸鬼,你懷著嫉恨,搞出了什麼謊言?你既然用不了別的武器,就打算用污衊的言辭來殺掉我們對嗎?」
「奧克?」安德羅格說,「笨蛋!你自稱匪徒,匪徒不知法紀,只顧自己的需求。內桑,管好你自己的事,我們的事我們自己會操心。」
「你們的確不該。」布蘭迪爾說,「命運註定不會那樣。」他把圖林帶回自己家裡,細心照料他。
但圖林說:「我的心催促我去多瑞亞斯的邊境之外。比起守御邊界,我更渴望去攻擊大敵。」
因此,圖林走得小心翼翼,戴著兜帽,不聲不響,最後來到了他所尋找的房子。它空蕩又黑暗地矗立著,周圍不見任何活物,因為墨玟已經走了,而入侵者布洛達(他就是強娶了胡林的女親屬艾琳為妻的人)已經洗劫了她的家,奪走了她剩下的所有財物與僕人。布洛達的房子離胡林的舊居最近,圖林便去了那裡,因流浪與悲傷而精疲力盡,於是懇求留宿。他的懇求得到了准許,因為艾琳在那裡還保留了一些舊時更良善的風俗。他得到了一個火爐邊的座位,與僕人,還有少數幾個幾乎跟他一樣陰鬱、風塵僕僕的流浪者坐在一處。他問起了當地的消息。
「啊!」薩多說,又喃喃自語:「但為什麼耽擱了這麼久?」然後他轉向圖林說:「我看,這不是該流淚的消息啊。但你不該把你母親的打算大聲告訴拉巴達爾,或告訴任何人。如今所有的圍牆和柵欄都長著耳朵,那些耳朵可不是長在好看的腦袋上。」
圖林聞言,抓起酒杯向賽洛斯的臉砸去,賽洛斯仰面倒下,傷得不輕。圖林則拔劍而起,若非坐在他旁邊的獵手瑪布隆阻止,就會衝上前去。然後賽洛斯爬起來,啐了一口血在桌上,用受傷的嘴說:「我們還要庇護這個林中野人多久?今晚這裏歸誰統治?王的法律會嚴懲那些在大廳里傷害他的臣屬的人,而那些在此拔劍的人,最輕的判決也是驅逐出境。林中野人,出了大廳,我就會應戰!」
但不等他來得及多說,圖林就說:「那麼你就還沒學到你來之前這片土地上的禮節。現在的人接待自己妻子的親族,難道就把他們丟給僕人粗暴對待?我就是你妻子的親族,我身負使命,要找艾琳夫人。我是該不受阻撓地過去,還是該按照我自己的意思過去?」
此刻,格勞龍的厲吼傳到能激栗斯的人們耳中,他們滿心恐懼。觀望的人遠遠望見惡龍劇痛之下造成的巨大破壞與烈火,相信他正在踐踏、殺死攻擊他的人。這時,他們確實希望相隔的長路能更長了,但他們不敢離開眾人聚集的高處,因為他們記得圖倫拔的話——如果格勞龍獲勝,那麼他會先去埃斐爾布蘭迪爾。因此,他們懷著恐懼,觀察他任何移動的跡象,卻又沒人膽子夠大,下去到戰鬥發生之處探明情況。妮涅爾坐著不動,只是戰慄,無法止住四肢的顫抖,因為她一聽見格勞龍的聲音,便覺得整顆心都僵死了,黑暗再次悄悄爬上了全身。
就這樣,圖林寄居在多瑞亞斯的生活開始了。蓋斯隆和格里斯尼爾儘管渴望重返多爾羅明的領主夫人身邊,但還是暫時留下陪伴圖林,做他的保護人。格里斯尼爾受到衰老和疾病的侵襲,至死都留在圖林身邊。但蓋斯隆動身離去,辛葛派了一支衛隊引導、保護他,他們給墨玟帶去了辛葛的問候。他們最終到了胡林的家,墨玟得知圖林在辛葛的王宮中獲得禮遇,她的悲傷得到了緩解。精靈們還給墨玟帶來了美麗安的豐厚贈禮,傳達了請求她隨辛葛的子民返回多瑞亞斯的口信。因為美麗安有智慧又有先見之明,她希望藉此避開魔苟斯的心念中籌劃的邪惡。但墨玟不肯離家,因為她的心意仍然不變,她的自尊高傲依舊,此外,涅諾爾還是襁褓中的嬰兒。因此,她辭謝了多瑞亞斯的精靈,併為了掩飾自己的窮困,把僅剩的一些金子做的小物件贈給他們作為謝禮。她請他們將哈多之盔帶回去交給辛葛。圖林一直盼望著辛葛的信使們歸來,等他們回來,卻沒帶旁人,他奔進樹林中大哭,因為他知道美麗安的請求,本來希望墨玟會來。這是圖林的第二項悲傷不幸。
「布瑞希爾之名同樣讓我心生陰鬱。」墨玟說。
圖林不知道有什麼新的邪惡正在醞釀之中,他害怕厄運已經降臨到墨玟和涅諾爾身上,變得心情沉重。他陰鬱地想著哈多家族與北方人類的衰落,沉默地坐了多日。然後,他起身去找辛葛,發現他正與美麗安坐在明霓國斯的大山毛櫸樹希利瓏下。
多拉斯聽了這些話,心沉了下去;因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布瑞希爾全境,而卡貝得-恩-阿拉斯著實是處險地。它的東側是大約四十呎高、光禿一片的峭壁,只在崖頂有樹生長。對側的堤岸則坡度略緩,高度也不及,懸生的樹木和灌木覆著崖面,但河水在兩側崖壁之間洶湧奔流,水中亂石密布。落腳沉穩的勇敢之人可在白天涉水而過,但在夜間嘗試過河卻很危險。但這是圖倫拔的意見,反對無濟於事。
「你用不著再老下去了,」安德羅格說,用沒受傷的手拿著一把刀走上前來,「我能幫你免了麻煩。」
須知,辛葛在明霓國斯的地下深處擁有武器庫,其中藏滿大批武器:有在月光下閃耀如水、打造成魚鱗模樣的金屬鎧甲,還有長劍與戰斧、盾牌與頭盔,都是鐵爾哈本人或他的師傅「長者」加米爾·齊拉克,以及技藝更高超的精靈匠人打造——有些東西是辛葛收到的禮物,它們來自維林諾,乃是技藝爐火純青的費艾諾所造,世上古往今來,再沒有比他更偉大的工匠。然而辛葛對待哈多之盔的態度,就彷彿自己的庫藏微不足道,他出言謙恭,說:「這頂頭盔曾被胡林的先祖所戴,戴它之人,想必自豪。」
「這個謎你能解開嗎?」拉爾那赫問精靈。

涅諾爾在布瑞希爾

次年春天來時,他對妮涅爾說:「時光流逝。我們等過了,現在我不會再等了。最親愛的妮涅爾,順從你的心意行事吧,不過要知道,這是我面對的選擇。我要麼現在就回到荒野去作戰,要麼就娶你,再也不去戰鬥——除非有什麼邪惡侵襲我們的家園,我要保護你。」
辛葛派出了很多使者,在多瑞亞斯境內與邊境附近的地區尋找圖林,但在他逃離的那一年,他們的搜尋無功而返,因為沒有人知道或猜得到他跟一群與人類為敵的匪徒在一起。待到冬天來臨,他們回去向王復命,只有貝烈格除外。旁人全都離去之後,他仍獨自繼續尋找。
而圖林對他說:「這麼說,是你在那裡,包紮了我的手?我感謝你。不過你要是分不出昏迷和死亡,你的醫術可變差了。」接著他轉向眾人,「別這樣對他說話,你們才全是蠢貨。你們當中誰能做得更好?至少,你們坐著哭喊的時候,他有膽量下山前往戰場!
「我會這麼做。」圖林說,「但今天你我的路有了衝突。你要麼把這個女人留給我,要麼就去跟佛威格作伴。」
五月(Lothron)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圖林被突如其來的號聲喚醒。他奔到門前,看見院子里聚集了一大群人,有的步行,有的騎馬,一律全副武裝,彷彿要去作戰。胡林也站在那裡,對眾人發號施令。圖林得知,他們當天就要出發,前往巴拉德艾塞爾。這些人是胡林的衛士與家僕,他的領地中所有的男人都被徵召了。有些人已經跟著胡林的弟弟胡奧先行,還有很多人會在中途與多爾羅明的領主會合,追隨他的旗幟,加入精靈王的偉大集結。
老阿爾貢德說:「咱們當中的頂尖好手。要是咱們有這膽量,本來有機會做同樣的事,但咱們已經忘了太多。到頭來,他也許能帶咱們回家鄉去。」
因此,他取了一個新名,自稱圖倫拔,在高等精靈語里意思是「命運的主宰」。他在林中居民當中住了下來,受到他們的愛戴。他要求他們忘掉他過去的名字,把他當作出生在布瑞希爾的人。然而他雖改了名字,卻無法徹底改變脾氣,也無法徹底忘卻與魔苟斯的爪牙的宿仇。他會和少數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出去獵殺奧克,不過布蘭迪爾為此很不高興,因為他更希望靠靜默與隱密來保全族人。
墨玟·埃列茲玟留在希斯路姆,在悲痛中沉默。她的兒子圖林還不滿九歲,而她又懷了身孕。她的日子十分艱難。大批東來者來到當地,殘酷地對待哈多的族人,搶走他們的全部財產,奴役他們。東來者抓走了胡林的故土上所有能做工、尚有利用價值的人,就連年幼的兒童也不例外。老人或被殺害,或被趕出去自生自滅。但他們仍不敢染指多爾羅明的領主夫人,也不敢把她趕出家門。因為他們當中傳言她很危險,是個與白魔鬼來往的女巫——東來者就是那樣稱呼精靈的,他們憎恨精靈,但更怕精靈。出於這個理由,他們也害怕並迴避群山。有很多埃爾達在山中避難,尤其是在當地的南部。因此,東來者在洗劫掠奪一番之後,退回了北邊。胡林的家位於多爾羅明的東南部,離群山很近,能拉萊絲正是發源於阿蒙達希爾陰影下的一眼山泉,有一條陡峭的山路越過阿蒙達希爾的山肩。身強力壯者可以經由這條路翻越埃瑞德威斯林山脈,順著格漓蘇伊河的泉源而下,進入貝烈瑞安德。但這條路東來者不知道,魔苟斯也尚不知曉,因為芬國昐家族在時,那一整片地區都不受他侵擾,他的爪牙沒有一個去過那裡。他堅信埃瑞德威斯林山脈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既能阻止人們逃出北方,又能擋住來自南面的攻擊。對沒有翅膀的生物而言,從色瑞赫沼澤到西邊遠處多爾羅明與奈芙拉斯特交界處,也確實沒有別的通道可走了。
圖倫拔與胡梭爾休息了片刻,但他們二人過河時都渾身濕透,夜間寒冷很快令他們顫抖。他們開始順著溪流向北尋找一條通往格勞龍歇息處的路。裂谷在那裡變得更黑更窄,他們摸索前進,能看見頭頂有一星閃光,就像一團悶燒的火,並且聽到了大蟲在警惕的睡眠中發出的鼾聲。接著他們探出一條往上爬的路,以接近崖邊,因為他們的全部希望都在於襲擊敵人護身鱗甲的下方。但此刻那股臭氣熏得他們頭暈眼花,他們攀登時腳下打滑,緊抱住樹榦作嘔,難受得忘了一切恐懼,只怕落入泰格林河的利齒。
然後瑪布隆對賽洛斯說:「你今晚怎麼了?我認為,這件惡事該受責備的是你。王的法律也許會裁決:嘴上受傷就是你口出嘲諷的公正報應。」
「主子們教你的功課,你倒是死記硬背地學會了。」魔苟斯說,「但須知他們全都逃走了,如此幼稚的學識幫不了你。」
因此,賽洛斯暫時裝出了同樣的態度,另找了個位子,隔桌坐在圖林對面。「邊境衛士難得賞光與我們為伴,」他說,「我樂於讓出我坐慣的座位,換取和他交談的機會。」他對圖林說了很多別的話,詢問起邊境的消息和圖林在野外的事迹,然而他的言辭固然動聽,語調中的嘲弄卻毋庸置疑。於是圖林變得厭煩了,他環顧四周,體會到了流亡的辛酸。縱然精靈殿堂中充滿光明和歡笑,他卻想起了貝烈格和他們在森林中的生活,由此又想到了更遠,想起了身在多爾羅明,他父親家中的墨玟。他由於這些憂鬱的念頭而皺起了眉,沒有回答賽洛斯。賽洛斯見狀,以為圖林是對自己皺眉,再也壓不住怒火,他掏出一把金梳子,丟到圖林面前的桌上,說:「希斯路姆的人類,毫無疑問,你是匆忙來到這席上的,你那件破爛的斗篷也許可以原諒,但你沒必要不收拾你的腦袋,讓頭髮活像一蓬荊棘。假如你的耳朵沒被蓋住,或許你就能把對你說的話聽得更清楚。」
「大人!」密姆驚恐萬狀地喊,「如果我喪了命,您就丟了住處,因為沒有密姆您就找不到那裡。我不能把它給您,但我願意合住。它比過去更空,因為有那麼多的人已經永遠不在了。」他開始哭泣。
於是,圖林對她深深鞠了一躬,便轉身離開了布洛達的大廳。所有尚有力氣的反叛者都跟著他,他們朝山裡逃去,因為他們當中有些人非常了解野外地形。他們慶幸大雪在身後落下,掩蓋了行蹤。儘管不久后馬嘶聲起,很多人帶著狗展開追擊,但他們向南逃入了山嶺。然後他們回頭望去,只見遠處他們逃離的那片土地上,燃起了一片紅光。
於是貝烈格再次努力勸說他回去為辛葛王效力,說多瑞亞斯的北面邊境亟需他的力量與英勇,並告訴他奧克經由阿那赫小道從陶爾-努-浮陰下來進入丁巴爾,展開新的入侵。但他的話全都無濟於事,最後他說:「圖林啊,你自稱強硬之人。你真是強硬,而且頑固。現在換我了。你若真希望有強弓相伴,就到丁巴爾來找我,因為我會回那裡去。」
布蘭迪爾聽了她的話,憂懼更深,他喊道:「只要我能阻止,你就不能那麼做。因為那樣的話你會危及全部計劃。倘若禍事來臨,相隔的長路可以提供逃跑的時間。」
密姆說:「你們看到我家再來評判。但你們這些跌跌撞撞的人類,會需要光照著路。我很快就會回來給你們帶路。」
圖林沒有說話,而是久久看著貝烈格的面容,彷彿能從中解開他話語中的謎。但多瑞亞斯的妮爾拉絲再也沒有見過他,他的陰影從她身上移開了。
圖林同意了這一點,並且感謝了密姆,他的手下大多數都很高興,因為此時仍然正值盛夏,在早晨的陽光下,這裏看起來是個極好的住處。只有安德羅格一人不滿。「咱們要來去自主,越快越好。」他說,「咱們在冒險生涯中,從來沒帶過一個記仇的俘虜來來去去。」
但圖林看到桌上的血,冷靜下來。他掙開緊抓著他的瑪布隆,一言不發就離開了大廳。
而圖林說:「願望如果不能實現,或許還是不說更好。但是,拉巴達爾,我真希望我是埃爾達的一員。那樣拉萊絲也許就能回來,就算她要去很久,我也還會在這裏。拉巴達爾,一旦我有了本事,我就要像你當年那樣去當戰士,追隨一位精靈王。」
「你非要知道的話,黑劍要我們摸黑趟過泰格林河的急流。」多拉斯說,「我做不到,這奇怪嗎?我斧頭使得比一些人強,但我腳下可沒山羊的本事。」
瑪布隆見狀,對同伴說:「千真萬確,胡林的親族給旁人帶來不幸,不是因為無勇,而是因為無謀!圖林正是這樣,然而他的祖先並非如此。但現在他們全都中邪一般,這我毫不樂見。王所交付的這個任務,比獵殺巨狼還令我害怕。該怎麼辦才好?」
「然而墨玟之子,你可依照心愿,自由離去。」美麗安說,「獲得我們許可進入的人,美麗安的環帶不會阻止他們離開。」
「那麼一切都交給您了,去隨意安排住處吧,只有一點:那個已經封上的房間,除了我誰也不能打開。」
那年,胡林之子圖林還只有五歲,他妹妹烏爾玟在春天伊始時滿了三歲。她在田野中奔跑時,秀髮就像綠草地上金黃的百合花,她的笑聲猶如小溪的歡樂水聲。那條小溪發源於山嶺,一路歌唱著流過她父親家的圍牆,被取名為「能拉萊絲」。依它之名,家裡的人都叫這孩子「拉萊絲」,他們有她在身邊,就心中歡喜。
「布瑞希爾的人啊!致命的危險已經臨頭,惟有極大的膽略方能將之驅離。但此事人多勢眾並無助益。我們必須使用計策,繼而盼望好運。假如我們像對付一支奧克大軍那樣,傾盡全力迎擊惡龍,我們只會全體送命,留下妻子和親人陷入無助的境地。因此,我說你們該留在這裏,準備逃離。如果格勞龍來襲,那麼你們必須放棄此地,向四面八方散開。如此一來,一部分人也許能逃得一命。因為他只要可能,肯定會來到我們據守的家園,並且毀掉這裏和他所見的一切,但他之後不會定居在這裏。他所有的財寶都在納國斯隆德,他能在那裡的深幽廳堂中安全蟄伏成長。」
「我要把你送走,正是為了讓你不必認識到奴隸的含義。」墨玟答道。她把圖林拉到面前,望著他的雙眼,彷彿在努力解讀其中的謎題。末了,她說:「圖林我兒,這不容易。不只是對你來說不容易。時勢邪惡,要我判斷怎麼做最好,對我來說也十分艱難。但我做的是我認為正確的事,否則,我為什麼要與留給我的最寶貴的人分離?」
令他們不安的是,密姆悶聲笑了起來。「你們怕自己跟著一隻蜘蛛,到了蛛網的中心?」他說,「密姆不吃人類!一隻蜘蛛同時對付三十隻黃蜂,也會吃虧。瞧,你們武裝著,我站在這裏,手無寸鐵。不,我們必須分享,你們跟我:住所、食物、火,可能還有其他成果。我認為,你們要守護住處,為了你們自己的利益而保密,哪怕你們知道了怎麼出入。你們會及時了解的。但在那段時間,密姆或他兒子伊布恩必須給你們引路。」
「那你是不是也曾經奔跑著逃離它,直到你來到這片美麗的樹林?」她說,「圖倫拔,你是什麼時候逃脫的?」
圖林十七歲那年,他的悲傷又開始了,因為那時所有來自他家鄉的消息都斷絕了。魔苟斯的力量逐年增長,希斯路姆全境如今都籠罩在他的陰影下。他無疑對胡林親人的作為相當了解,暫時沒有阻撓他們,好讓他的謀劃得以完成。但現在為了達成目的,他在黯影山脈的所有通路上都設了嚴密的守衛,如此一來,除非甘冒奇險,沒有人能離開或進入希斯路姆,而奧克蜂擁而來,盤踞在納洛格河源頭、泰格林河源頭,以及西瑞安河的上游。因此,有一次辛葛派出的使者沒有歸來,他便不肯再派人去了。他向來極不願意讓任何人遊盪到被守護的邊界之外,他派自己的子民走上危險的道路,去多爾羅明看望墨玟,再沒有什麼舉動比這更能體現他對胡林及其親人的極大善意了。
貝烈格離去之後(那是圖林逃離多瑞亞斯后的第二個夏天),匪幫面臨的形勢惡化了。天下著不合時令的大雨,數量比以往更龐大的奧克從北方下來,沿著泰格林河邊古老的南方大道,騷擾多瑞亞斯西面邊界上所有的森林。匪幫眾人經常未成獵人,反成獵物,幾乎沒有安全與休整的時候。
於是,布蘭迪爾漸漸愛上了她,而她在強壯起來以後,也會因他跛腳而攙扶他,並稱他為兄長。然而她的心許給了圖倫拔,惟有他來的時候她才會微笑,也惟有他興高采烈地談論時她才會大笑。
圖林聽了,動了憐憫之心,不過他說:「密姆,你看似窮困不假——雖說那對矮人來說可不尋常——但我認為,我們這樣一群無家可歸、無親無故的人類更加窮困。要是我說,我們因為有所急需,不會僅僅因為同情就饒了你,你能拿什麼作為贖金?」
貝烈格答道:「我會去尋找圖林,直到尋見為止。只要可能,我就會帶他回明霓國斯,因為我也愛他。」於是他動身離開,深入貝烈瑞安德各地搜尋,歷經諸多危險,卻始終打探不到圖林的消息。那年冬天過去,接著春天亦逝。
不久之後的一個雨天。灰濛濛的天色漸漸變暗,圖林和手下的人在一片冬青灌木叢中避雨。灌木叢外是一片無樹之地,有很多傾斜或堆在一起的大石。萬籟俱寂,惟聞雨水從樹葉上滴落的聲音。忽然,一個哨兵喊了一聲,他們跳起來,看到三個戴著兜帽、裹著灰衣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在亂石間移動。他們每人都背了一個大袋子,儘管如此,還是走得很快。
但胡林說:「你所說的都是徒然。因為你既不能看見他們,也不能遙遙支配他們。只要你保持這個形體,仍然渴望做大地上可見的君王,你就辦不到。」
「她是幾時逃走的?逃去了哪裡?」
「拉萊絲美得就像個精靈小孩,但更短暫,唉!」胡林對墨玟說,「因此大概越發美好,或者說越發珍貴。」圖林聽了這些話,用心思考,卻不解其意。因為他從未見過精靈小孩。彼時沒有任何埃爾達居住在他父親的領地上,他只見過他們一次,當時芬鞏王與麾下眾多貴族騎馬穿過多爾羅明,過了能拉萊絲上的橋,一行人閃爍著銀與白的光。
她並未設法安慰他,亦未安慰自己。她硬起心腸,沉默不語,以此對抗哀傷。但胡林公開表露了喪女之痛,他拿起琴想作一首悼歌,卻辦不到,於是他砸了琴,衝出去向北方振臂呼喊道:「傷毀中洲者,但願我能直面汝,如吾王芬國昐那般予汝重創!」
辛葛驚奇地望著圖林,突然發覺在他眼前的不再是他那年少的養子,而是一個成年人類、一個陌生人,身材高大、一頭黑髮,正用那雙生在白皙面孔上的深邃眼睛看著他。接著圖林向辛葛要了鎧甲、劍與盾牌,並且要取回多爾羅明的龍盔。王准了他的要求,說:「我將在麾下用劍的騎士當中給你安排一個職位,因為你的武器將永遠是劍。倘若你渴望作戰,你可以同他們在邊境上一試身手。」
「我不會第一個死在這裏!」他喊道。他揪住布洛達,靠著巨大的悲痛和憤怒帶來的力量,他高高舉起布洛達搖晃,就好像那是一條狗。「你不是說『出身奴隸一族的墨玟』嗎?你這狗崽子、盜賊、人盡可使的奴隸!」圖林隨即把布洛達頭朝前甩過了自家的餐桌,正撞上一個起身要襲擊圖林的東來者的臉。
「國王陛下!」她聞言喊道,「請耐心聽我把話說完。圖林離去時,我坐在樹上看著他。我看見賽洛斯拿著劍和盾牌從森林里出來,出其不意地撲向了圖林。」
「我自己也不明白。」他說,「然而我還是擔心。」
「就像他評判任何行徑那樣,無論那是何種生靈的所作所為。」貝烈格答道,但他並未多說,也沒提起安德羅格的惡意,他所受的虐待主要歸咎於此。因為他察覺了圖林的情緒,擔心他會不相信自己,傷害二人舊日友情,驅使圖林走回邪路。
「他身上曾經有過陰影,」妮涅爾說,「因為他就是這麼告訴我的。但就像我一樣,他已經逃脫了。而且,他難道不值得愛嗎?雖然他現在安寧度日,但他過去難道不是最偉大的統帥,我們的敵人見他無不逃跑?」
眾人合力,不辭辛勞地集起木柴,高高堆起,點燃一把大火燒毀了惡龍的屍體,直到他只剩黑灰,骨頭被搗為塵埃。燃起大火之處從此草木不生,永遠貧瘠。他們將圖林葬在他倒下的地方,為他築了一座高高的墳丘,並以古爾桑劍的碎片陪葬。待到一切塵埃落定,精靈與人類的吟遊詩人作了輓歌,述說圖倫拔的英勇與妮涅爾的美麗,一塊灰色的大石碑被挪來立在墳丘上。精靈在上面用多瑞亞斯的如尼文刻著:
「貝烈格也這麼告訴我,」她答道,「僅僅是因為那樣,我才敢來這裏,好讓圖林不會遭到誤判。他是英勇的,但他也是仁慈的。陛下,他們打了起來,他們兩個,直到圖林擊落了賽洛斯的盾牌與劍,但他沒有殺他。因此,我不相信他最後想要他死。賽洛斯要是遭到了羞辱,那羞辱是他自找的。」
於是,圖倫拔帶著多拉斯與胡梭爾火速趕往能激栗斯,他們抵達那裡時,太陽正在西沉,暗影深長,最後兩名斥候在那裡等著他們。
「是死是活,這是惟一的路。」圖倫拔說,「拖延不會使它顯得更有希望。因此,跟我走!」他率先出發了,憑藉技巧和勇敢,或是靠著命運,他過了河。在深濃的黑暗中,他回頭去看誰跟了上來。有個黑影站在他身邊。「多拉斯嗎?」他問。
很快便來了更多報告:大火不斷向北移動,確實是格勞龍親自乾的好事。因為他已經離開納國斯隆德,再次有目的地出動。於是,相對愚蠢,或者說相對樂觀的人說:「他的軍隊被消滅了,現在他總算學乖了,正要回到來處去。」其他人則說:「我們只盼他別管我們,就此離去。」但圖倫拔不抱這樣的希望,他知道格勞龍是來搜尋他的。因此,他雖然為了妮涅爾掩飾了想法,卻一直日夜地思索應該採取什麼對策。而春天漸漸過去,夏季將至。
現在故事又轉去講述圖林。他認定自己成了王要追捕的逃犯,故未返回多瑞亞斯北面邊境去找貝烈格,而是向西而去,悄悄離開了被守護的國度,進入泰格林河以南的林地。在淚雨之戰以前,有很多人類散居在那地的農莊里,他們大多是哈烈絲的族人,但沒有首領,他們靠狩獵與農耕為生,在產橡實的地方養豬,圈出與野外隔絕的林間空地,在上面耕種。但是,大部分人如今都被殺了,否則就是逃進了布瑞希爾,那一整片地區都籠罩著對奧克與匪幫的恐懼。這是因為,在那段災難時期,無家可歸、鋌而走險的人類步入歧途:有些是經歷了戰爭和失敗的倖存者,田地荒蕪;還有一些是做了壞事而被驅逐進荒野的人類。他們打獵,儘力採集食物。但到了冬天,他們受飢餓驅使,就會變得如同惡狼一樣令人畏懼,被仍然保衛著家園的人們喚作「皋爾民」,意思是「狼民」。大約五十個這樣的人類結成了一個匪幫,在多瑞亞斯西面邊界外的樹林里遊盪。他們當中有些人是被趕出去的,對同族之人懷著怨恨,心腸冷硬,因此他們受人憎恨的程度幾乎不亞於奧克。這些人中最冷酷的名叫安德羅格,他因為殺害一個女人而被逐出多爾羅明。其他人也來自那片土地:有這夥人中年紀最大的老阿爾貢德,他是從淚雨之戰中逃出來的。還有一個自稱佛威格的,他是匪幫的首領,長著金髮,眼睛閃亮但目光游移不定,魁梧又大胆,雖是哈多的族人,但行事墮落,遠非伊甸人的作風。他們變得十分警惕,行動時會派出斥候,休息時會在四周安排哨兵。因此,圖林無意中走進他們出沒的地盤時,很快就被他們察覺了。他們跟蹤他,在他四周布下包圍圈。當他走進一片溪邊的林中空地,猝然發現自己被一群劍拔弩張的人圍住了。
然後貝烈格便匆忙上路,搜尋那幫匪徒的藏身之地和一切可以顯示他們去向的痕迹,他很快就找到了。但圖林這時已領先了數日,並且因為擔心林中居民的追擊,走得很快,他還運用所知的一切技藝去挫敗或誤導任何嘗試追蹤他們的人。他們幾乎從不在同一處營地過上兩夜,無論行走還是紮營,都很少留下蹤跡。因此,即便是貝烈格,追蹤也落空了。他循著所能辨認的痕迹,從他能交談的野生動物那裡打探過路人類的風聲,經常接近了目標,但到達他們的藏身地時,總是已經人去無蹤。因為他們日夜都在周圍布下崗哨,一聽到風吹草動,就迅速動身離開。「唉!」他嘆道,「我教這個人類的孩子在森林與田野里生存的技藝,教得太好了!簡直可以認為這是一支精靈隊伍了。」匪幫已開始注意到被某個孜孜不倦的追蹤者盯上了,他們看不見他,又無法甩脫,於是漸漸不安起來。
「好樣的!」圖倫拔說,「真慶幸選了你做助手!」但就在他說這話的時候,一塊大石從上方急墜而下,砸在胡梭爾頭上,他跌進了水中,哈烈絲家族這位堪稱英勇的人就這樣逝去了。圖倫拔見狀喊道:「唉!走在我的陰影中真是不祥!為什麼我要尋求幫助?命運的主宰啊,現在你是獨自一人了,而你本該知道必會如此。現在,獨自去取勝吧!」
「我會按照原先的計劃繼續走。」她說,「你也來吧,但這不是我的本意。」
「出了世界的範圍,我不會去追捕他們,因為出了世界的範圍就是虛空。」魔苟斯說,「但在世界範圍之內,他們將逃不出我的掌心,直到他們進入虛空。」
「你說對了。」魔苟斯說,「我就是大君王:我乃米爾寇,最強大的首位維拉,先於世界而存在,是我創造了它。我之意圖的陰影籠罩著阿爾達,其中萬物必將緩慢地屈從於我的意志。而我的心念將如一片厄運的烏雲,壓在所有你愛的人身上,它將令他們陷入黑暗與絕望。他們無論去到何方,邪惡都會興起;他們無論何時開口,其言語都將帶來禍患;他們無論如何行事,其作為都將反噬自身。他們將斷絕希望而死,既詛咒生也詛咒死。」
在那無法忘卻的一年,伊甸人曆法當中的三月(Gwaeron),圖林將近八歲了。他的長輩們已經在傳說將有一次規模宏大的軍事集結,圖林對此一無所知。胡林了解墨玟的勇氣,知道她會守口如瓶,經常和她說起精靈王族的謀划,說起事成事敗各會有什麼後果。他懷著希望,心緒高昂,幾乎不擔心戰爭的結果,因為在他看來,中洲沒有任何力量能挫敗埃爾達的威勢與輝煌。「他們見過西方的光明,」他說,「黑暗在他們面前終將潰逃。」墨玟並未反駁他,只要有胡林陪伴,樂觀的事總是顯得更有可能成真。但她那一族也知曉精靈學識,她心裏暗想:「然而他們豈不是離開了光明?如今他們豈不是被排斥在光明之外?也許西方主宰已經把他們摒除在考慮之外,那麼即便是首生兒女,又怎能戰勝一位大能者?」
他向圖林鞠了一躬,說:「他死了,該做的都已做了。他和先祖們躺在一起了。現在,我們要去面對餘下的生活,雖然我們將來的日子可能短暫。密姆的家可令您滿意?贖金是否已經支付,並被接受?」
密姆說完就走了。但先前見他發火而膽怯的烏拉德,這時卻衝著他的背影說:「說得可真堂皇!但是那個老無賴的袋子里還有別的東西,形狀差不多,但更硬也更重。也許,荒野里除了地薯麵包,還有別的東西是精靈沒發現,人類也不準知道的!」九_九_藏_書
「等過些年歲,你長大成人,很有可能達成願望。」貝烈格說,「因為你雖然還小,卻已擁有勇士的資質,不愧是『堅定者』胡林的兒子——如果那真有可能。」因胡林的名號在所有的精靈國度中都受到尊重。因此,貝烈格欣然當起這些流浪者的嚮導,領他們去了他當時與其他獵人同住的小屋,安排他們在那裡住下,同時一位信使去了明霓國斯。等傳來回信,辛葛與美麗安願意接納胡林的兒子和他的兩位保護人,貝烈格便帶領他們經由秘途進入了隱匿王國。
春天帶著希望來到,人們在勞作時歌唱。但在那個春天,妮涅爾懷孕了,她變得蒼白又憔悴,滿心歡悅都受了折損。不久,那些過了泰格林河外出的人就傳來了奇怪的消息,說在遠處納國斯隆德的方向,平原上的樹林里有一團大火,眾人驚疑那會是什麼。
「你說謊。」涅諾爾說,「胡林的子女決不是懦夫。我們不怕你。」
「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涅諾爾說,「實際上,我帶來了這樣一個選擇。要麼帶我回去,讓我安全地置身美麗安的保護中,因為拒聽她的勸告是不明智的。否則就要心中有數,你若去冒險,我也會同行。」因為涅諾爾前來,其實主要是希望母親能出於對她的擔憂與愛而回去。墨玟也確實進退兩難了。
如今圖林逃走已將近一年,而貝烈格仍在搜尋,但希望越來越渺茫。他漫遊時,向北去了泰格林渡口。他在那裡聽到了壞消息——來自陶爾-努-浮陰的奧克正展開新一輪侵略,因而折返,碰巧在圖林離開那片地區后不久來到了林中居民的家園。他在那裡聽說了一件當地流傳的奇事。有個高大尊貴的人類——有人說,是精靈戰士——出現在樹林中,殺了一個皋爾民,救了他們追趕的拉爾那赫的女兒。「他非常高傲,」拉爾那赫的女兒對貝烈格說,「那雙明亮的眼睛幾乎不屑看我。可是他把那些狼民叫作同伴,不肯殺掉另一個站在旁邊知道他名字的匪徒。內桑,他這麼叫他。」
「圖倫拔。」他答道。
因此,格勞龍與瑪布隆擦身而過,迷霧中只見一個龐大的形體。他走得很快,因為他這條大蟲強大但又柔韌。然後,瑪布隆在他背後冒著巨大的危險涉過了納洛格河。但在阿蒙埃希爾上觀望的眾人看見惡龍出動,大吃一驚。他們不容分說,立刻要求墨玟和涅諾爾上馬,準備按照命令朝東奔逃。但是,就在他們衝下山丘、進入平原時,一陣惡風將大團蒸汽吹向他們,帶來了那股沒有馬匹能夠忍受的臭氣。於是,被大霧遮蔽了視線,又被惡龍的臭氣嚇得發瘋的馬匹很快就變得無法駕馭,四處橫衝亂闖。衛士們被驅散了,有的撞上樹受了重傷,還有的徒然互相找尋。馬匹的嘶鳴與騎手的叫喊傳入了格勞龍耳中,他大為滿意。
於是,墨玟向胡林道別,她沒有落淚。她說:「我會守護你留給我看顧的——現有的和將有的。」
「他們人數不多,學識也不淵博,但不要懷疑他們的勇氣。」胡林說,「還有哪裡有希望?」
頓時,他就像被一支箭射中,久違的淚水如同突然融化的冰霜,充滿了雙眼。他縱身而出,奔到樹旁。「貝烈格!貝烈格!」他喊道,「你怎麼來了這裏?你為何這樣站著?」他立刻砍斷了朋友的捆索,貝烈格往前倒在他懷中。
「也許吧。」圖林說,「但無論如何,至少有一件事矮人說了實話——稱你為蠢貨。你為什麼非得把想法說出來?如果好話會噎在你嗓子里,那閉嘴對我們全都更有好處。」
「密姆,我們饒你一命。」圖林說。
伴著這聲巨響,格勞龍開始攻擊布瑞希爾。一切都大致符合圖倫拔的期望。因為此時惡龍拖著沉重的身軀慢慢爬到懸崖邊,沒有繞開,而是準備用巨大的前腿一躍越過裂谷,再把龐大的軀體拉過去。恐怖隨他而來,因為他開始時並未從正上方通過,而是略偏向北,底下兩個監視者能看見星光映襯下他頭顱的龐大陰影。他張著巨顎,有七條帶火的舌頭。接著,他吐出一團火,結果整條溪谷都被紅光照亮,黑影在岩石間飛舞;但他面前的樹木紛紛枯萎冒煙,石頭崩塌,落入河裡。於是,他猛撲向前,用強有力的爪子扣緊對面的懸崖,開始把自己抬過河去。
「但是韓迪爾之子,現在來吧!我還想知道更多。你,還有所有這些人,為什麼在這裏?我不是把你們留在埃斐爾了嗎?既然我能為了你們的緣故拿性命冒險,你們難道不該在我走後聽我的話?妮涅爾又在哪裡?我希望你們至少沒把她帶到這裏來,而是把她留在我家裡,在我安排的地方,還有勇敢的男人保護。」
然後格勞龍進了巢穴,太陽落下,灰暗寒冷的傍晚籠罩了大地。而瑪布隆匆忙趕回了阿蒙埃希爾。他爬上山頂時,群星剛剛從東方出現。他看見一個黑影背對星空僵立,如同一尊石像。涅諾爾就這麼站著,聽不見他的話,也不回答他。但當他最後拉起她的手,她稍微動了動,並且容許他領著她走開。只要他拉著她,她就跟著,但他若是鬆手,她就站著不動。
沒有人回答他。他見狀喊道:「快說,妮涅爾在哪裡?因為我想先見她,我要把昨夜的事迹第一個告訴她。」
然後胡林突然大笑起來,說:「我們在這裏辯論著鞭長莫及之事,還有來自夢裡的陰影。形勢不會惡化至此,但果真如此的話,那麼一切就全靠你的勇氣與主意了。屆時你就隨心行事吧,但要迅速採取行動。如果我們達到目的,那麼精靈王族決心恢復貝奧家族的全部領地,交給他的繼承人。我們的兒子將得到莫大的遺產。」
布洛達聞言衝上前來,因酒醉憤怒而滿臉通紅。「夠了!」他喊道,「我妻子豈能在我面前被一個說奴隸話的乞丐頂嘴?哪有什麼多爾羅明的領主夫人。但要說墨玟,她出身奴隸一族,並且就像奴隸那樣跑了。你也給我照辦,而且要快,否則我就要叫人把你弔死在樹上!」
當時,辛葛的邊境守衛隊中只有一位比圖林更勇武,就是貝烈格·庫沙理安。貝烈格與圖林結伴經歷了每一次艱險,在蠻荒的森林中一同穿行,足跡遍及各處。
「這一整年多的時間都是這樣。」老人答道,「但是,自從那場致命的戰爭之後,那個家裡就缺人少火,因為她出身舊時的族人。你毫無疑問是知道的,她是我們的領主——加爾多之子胡林的寡妻。不過,他們不敢惹她,因為他們怕她。她在遭到悲傷侵襲之前,自豪美麗如同女王。他們叫她『巫婆』,避她惟恐不及。『巫婆』——在新語言里其實就是『精靈之友』。但他們搶走了她的財物。要不是艾琳夫人,她跟她女兒就要挨餓。據說,艾琳夫人秘密接濟她們,為此常被那個不得已下嫁了的丈夫、粗鄙的布洛達毆打。」
這一摔折斷了布洛達的脖子。而圖林一甩之後躍上前去,又殺了三個龜縮在那裡的人,因為他們猝不及防,沒帶武器。大廳里一片混亂。在場的東來者本來會去攻擊圖林,然而多爾羅明從前的居民有很多聚在那裡,他們長久以來都是馴順的僕人,但如今高喊著起來反抗了。不久,大廳里便展開一場激斗,儘管面對匕首和長劍,奴隸們只有切肉刀和能奪到的東西,但很快雙方都有很多人被殺,直到圖林跳下來衝到他們中間,殺了大廳里殘存的最後一個東來者。
「它讓我們空歡喜一場,該當一死。」另一個奪下了袋子的人說,「這裏面除了薯根和小石頭,什麼都沒有。」
沒有消息傳回多爾羅明。胡奧的妻子莉安心神狂亂,逃入了荒野,但她得到了米斯林山嶺中的灰精靈的幫助。她生下孩子圖奧之後,他們收養了他。莉安去了豪茲·恩·尼爾耐斯,在那裡躺下,亡逝。
因此,圖倫拔收起黑劍,不再用它作戰,寧可改用弓箭與長矛。但他無法容忍奧克使用泰格林渡口,或走近芬杜伊拉絲長眠的墳丘。它被取名為豪茲-恩-埃列絲,「精靈少女之墳」。奧克很快就吸取教訓,害怕那個地方,避之惟恐不及。而多拉斯對圖倫拔說:「你已經拋棄了名字,但你仍是黑劍。傳聞不是說,他其實是哈多家族的族長——多爾羅明的胡林之子?」
「您過去沒約束圖林去涉險,卻要約束我不去找他。」墨玟喊道,「身處美麗安的保護之下!是啊,做個環帶中的囚犯。我躊躇了很久才進入環帶,現在我後悔了。」
轉瞬之間,她就來到了卡貝得-恩-阿拉斯崖邊。她站在那裡,望著喧囂的流水喊道:「河水啊,河水!現在帶走胡林的女兒妮涅爾·涅諾爾吧。哀悼,墨玟的女兒『哀悼』!帶我走,把我送到大海去!」語畢,她縱身跳下了懸崖。白影一閃,被漆黑的裂隙吞噬,一聲呼喊消失在河水的咆哮中。
「你想要辛葛王給你什麼恩惠呢?」貝烈格問男孩。
於是圖林止住了眼淚,說:「好吧,既然胡林的兒子那樣說過,他就必須說話算話,必須離去。但每當我說我會做這做那,等時候到了,卻遠不是那麼回事。現在我不情願了。我必須留心,不再說這樣的話。」
「你是這麼勸過。」她答道,「但現在對我來說那樣又有什麼好?因為不結婚愛也一樣在,照樣備受煎熬。」
接著,他強迫她望進自己的雙眼,她的意志昏潰了。她覺得,太陽變得黯淡,周遭的一切都變得灰暗,漸漸地,一股巨大的黑暗籠罩了她,黑暗中是空虛一片。她什麼也不知道了,什麼也聽不見了,什麼也記不得了。
但就在他高喊時,他看見十二名裝備精良的獵手過了渡口,他們是精靈。待到他們走近,他認出了其中一位,因為那是辛葛的獵手之首瑪布隆。瑪布隆向他打招呼,喊道:「圖林!終於見到你了!我在找你,真高興見到你活著,雖然你這些年過得相當沉重。」
須知,奧克隊伍的人數遠遠超過那幫匪徒,但他們身在奧克很少敢來的地區,並且他們知道過了大道就是「被守護的平原」塔拉思迪爾能,那裡有納國斯隆德的斥候與密探監視。由於害怕危險,奧克很警醒,他們的斥候在行軍隊伍兩側的樹林中潛行。因此,三個奧克斥候撞見了隱蔽著的圖林和歐爾烈格,他們被發現了。他們殺了其中的兩個,但第三個逃脫了,邊跑邊喊:「古魯格!古魯格!」那是奧克對諾多族的稱呼。整座森林立刻布滿了奧克,他們靜靜地散開,向四面八方掃蕩。圖林眼看逃脫的希望不大,心想至少要騙過他們,將他們引離自己手下人的藏身地。他從「古魯格!」的喊聲看出,他們懼怕納國斯隆德的密探,因而帶著歐爾烈格向西逃去。奧克迅速向他們追來,圖林和歐爾烈格竭力東躲西藏,但最後還是被逼出了森林,於是他們被發現了。他們在設法橫過大道時,歐爾烈格身中多箭倒地。但圖林的精靈鎧甲救了他一命,他獨自逃到了大道另一側的荒野里,憑著速度與技能甩掉了敵人,遠遠逃進了他不熟悉的地區。奧克見狀,害怕會驚動納國斯隆德的精靈,便殺了俘虜,匆匆返回北方去了。
「天快黑了,」圖林說,「讓他給我們留些抵押。密姆,我們是不是該留下你的袋子和裏面的東西?」
就這樣,瑪布隆終於回到了多瑞亞斯,因悲傷與羞愧而彎了腰。「陛下,請為你的獵手選一位新首領吧,」他對王說,「因為我有辱使命。」
「現在迅速跟上去,」他說,「不過別讓她察覺你們。但等她進入野外,若有危險來臨,那就現身;如果她不願回來,那就儘力保護她。但我還要你們當中一些人儘可能遠行,盡量探聽一切。」
「他確實沒提,」瑪布隆說,「他要是說了,我在分別時就會對他說另一番話。」
終於,就在夜幕完全籠罩大地時,圖倫拔與兩位同伴來到了卡貝得-恩-阿拉斯,他們為河水的巨響而慶幸,因為它雖意味著底下的危險,卻也蓋過了其他所有聲音。多拉斯隨即領他們稍朝南走,然後順著一道裂隙往下爬到了崖底。但在那裡,多拉斯心生怯意,因為河中有很多礁岩與巨石,激流在岩石周圍奔過,彷彿磨著牙齒。「這是條必死之路。」多拉斯說。
「不,多爾羅明的領主夫人,你此言不確,」辛葛說,「須知:環帶是敞開的。你自由來此,你也當自由居留——或離去。」
「我會領導我自己的人,按我自己的方式作戰。」圖林回答,「但至少對這一點,我的心已經變了:除了針對人類和精靈的大敵,我對發出的每一擊都感到懊悔。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在我身邊。跟我一起留下吧!」
「不,因為路途艱辛,而薩多是跛子。」墨玟說,「由於你是我兒子,形勢又如此嚴峻,我不會軟語哄你:你可能死在途中。寒冬將至。但你如果留下來,遭遇就會更可怕:淪為奴隸。倘若你想在長大成人時做個真正的人,你就會勇敢地照我的吩咐去做。」
他們沒再一起談論此事,圖林既傷心又困惑。到了早晨,他去找薩多。薩多正在劈生火的木柴,由於他們不敢外出到林中去,他們沒有多少木柴了。這時他倚著拐杖,望著胡林的大椅子,它還未完工就被塞進了角落。「它不能留了,」他說,「如今,只能滿足最基本的需求。」
「這不是我家的大門,而是庭院的大門。」密姆說。然後他轉向右邊,沿著懸崖腳下而行,走出二十步后突然停了下來。圖林看見了一道不知是手工造就還是風化形成的裂縫,其形狀是這樣:岩壁的兩面在此重疊,兩面之間有一個開口,通向壁后左方。長長的蔓生植物紮根于上方的石隙中,垂下來遮住了裂縫的入口,但裂縫裡有一條很陡的岩石小道,在黑暗中通往上方。水順著小道涓滴流下,小道一路濕冷。他們一個接一個,成一線順著小道走。到了頂端,小道轉向右邊,再向南行,引他們穿過一片荊棘叢,出來到了一片平坦的綠地上,小道穿過綠地,進入了陰影。他們到了密姆的家,巴爾-恩-尼賓-諾埃格,此地惟有多瑞亞斯和納國斯隆德的古老傳說還有記載,人類過去從未親眼見過。但夜幕正在降臨,東方星光已現,他們還看不出這個陌生去處的地形如何。
眾人聞言都陷入了沉默,有些人與他拉開了距離,斜眼看著這個陌生人。但有個拄著拐杖的老流浪漢說:「大人,您要是非說舊日的語言不可,那就小聲一點,也別打聽消息。您是想被當作無賴打一頓,還是想被當作姦細弔死?從您的外表來看,這兩種下場都很有可能。那也就是說,」他湊近前來,對圖林耳語道,「您是那些頭上長著狼毛的傢伙出現之前的黃金歲月中,跟哈多一起來到這裏的善良子民。這裡有些人也是那樣的,不過現在都淪為乞丐與奴隸,要不是艾琳夫人,他們都會沒有火烤,沒有肉湯喝。您是從哪裡來的?又想知道什麼消息?」
「我不知道。」胡林說,「然而只要他們有意,便有可能。因為只要阿爾達尚存,大君王就不會遭到廢黜。」
「不可能,不可能嗎,瑪布隆?」圖林吼道,「但為什麼不可能!你看,我是瞎的!你不知道嗎?瞎的,瞎的,自童年起就在魔苟斯的黑暗迷霧中摸索!所以,離開我吧!走,快走!回多瑞亞斯去,但願冬天使它衰萎!詛咒明霓國斯!我還詛咒你此行的任務!事情就缺這一環。如今黑夜降臨了!」
「找妮涅爾!」圖林吼道,「不,你會找到格勞龍,跟他一起孕育謊言。你會和那條大蟲,你的靈魂伴侶,一同一睡不起,一同在黑暗中腐爛!」語畢,他舉起古爾桑砍向布蘭迪爾,殺害了他。但眾人遮住眼睛不看這一幕,他轉身離開能激栗斯時,他們嚇得紛紛逃開。
她不能不回答,說道:「我只想找曾經在此住過一段時間的圖林。但他可能死了。」
「我聽見了。」在密姆被抓時察看過袋子裏面的烏拉德說,「然而當時你就是不肯捨棄,現在你這話只叫我更疑心。」
「但凡有任何了解的人,都被召喚來此。」王說,「我已聽了他們的陳述,現在這個人還能講出什麼更有分量的話?」
但美麗安說:「並非如此,瑪布隆。你已儘力而為,王的臣屬再無旁人能取得如此成就。但不幸的是,你對抗的那股力量對你而言過於強大——事實上,對當今中洲的全部居民而言,都過於強大了。」
「那麼,精靈一族通常從哪裡過河,就照樣帶我過去吧。」墨玟說,「否則我就試著游過去。」
早晨,她醒了過來,在陽光中像個新生兒般喜悅。她覺得眼中的萬物都新穎又陌生,她不知道它們的名字。因為她背後只有一片空虛的黑暗,從中她想不起過去所知的任何事物,想不起任何詞語的餘音。她只記得一片恐怖的陰影,因此她很機警,不斷尋找藏身之處。若有任何聲響或陰影嚇到她,她會像松鼠或狐狸那樣,迅速爬到樹上或閃入灌木叢中。之後,她會從枝葉間向外窺視很久,才再次行進。
「不如說,他是真相的朋友,」貝烈格說,「到頭來,那是最好不過。但是圖林,你為何不告訴他賽洛斯偷襲了你?一切本來可以大相徑庭。而且,」他看著那些四仰八叉,躺在洞口附近的人,「你本來可以地位高貴依舊,而非墮落至此。」
圖林拔出黑劍,猛撲向布洛達,揪住他的頭髮把他的腦袋向後扳去。「誰都別動,」他說,「否則這個腦袋就要跟肩膀分家了!艾琳夫人,倘若我判斷這個粗鄙之人對您並非只有虐待,我會再次請您諒解。但現在直說吧,別拒絕我!我圖林難道不是多爾羅明的領主嗎?我該不該命令你?」
胡林聽了,說:「圖林,你給的三樣禮物都是屬於你自己的——愛、同情,相較之下最不足道的是小刀。」
他們把老矮人領走,帶到寒酸的營地,矮人邊走邊用一種奇特的語言喃喃自語,聽起來含著古老的仇恨,十分刺耳。但當他們綁住了他的雙腿,他突然安靜下來。負責守夜的人看見他像石像一樣,一聲不出、一動不動地坐了一夜,只有他那毫無睡意的雙眼在黑暗中轉動,閃著幽光。
他大驚站在那裡,低頭望著草地上的鮮血,就在這時,安德羅格鑽了出來,也震驚止步。「內桑,你乾的好事!」他喊著拔出了劍。但圖林已經冷靜下來,他對安德羅格說:「那麼,奧克在哪裡?你們是跑過了奧克來幫她的嗎?」
「而你,印多之女艾琳,心真是軟弱,就像我還叫你姑媽的時候,一條兇狠的狗也能嚇壞你。」圖林說,「你天生更適合一個溫和的世界。但是,跟我走吧!我會帶你去找墨玟。」
但布蘭迪爾掙開了他。「別碰我!」他說,「別再胡言亂語。是那位你稱為妻子的人找到了你,照顧了你,你卻沒有回應她的呼喚。但有人替你回答了——惡龍格勞龍,我相信就是他蠱惑你們兩個直到毀滅。他在死前是這麼說的:『胡林之女涅諾爾,汝之兄長在此:對敵人狡詐,對朋友不義,對親人又是個詛咒,他就是胡林之子圖林。』」布蘭迪爾說到這裏,突然爆發出一陣狀若瘋狂的大笑。「據說,人之將死,其言必實。」他咯咯地笑道,「看來,就連一條惡龍也是如此!胡林之子圖林,對親人是個詛咒,對所有收留他的人都是!」
於是,他凝聚起全部意志,連同對惡龍及其主人的全部憎恨,突然間,他覺得自己的心靈和肉體都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在懸崖上攀爬,從一塊岩石到另一塊岩石,從一條樹根到另一條樹根,直到最後抓住一棵長在谷口邊緣之下一點點的小樹,它的樹冠被燒焦了,但樹根仍然緊抓著土壤。他剛在樹杈上穩住身子,惡龍軀體的中段就到了他上方。格勞龍還未來得及抬起沉重的肚皮,它晃墜著幾乎壓到他頭上。惡龍的肚腹蒼白多褶,全覆著一層濕冷的灰色黏液,上面沾著各種各樣不斷滴落的穢物,散發著死亡的腐臭。於是,圖倫拔抽出貝烈格的黑劍,用盡臂力,飽含憎恨向上刺去,長長的致命鋒刃貪婪地咬進惡龍肚腹,直至沒柄。
多日之後,他們終於來到泰格林河略偏南的地方,接近了多瑞亞斯的西面邊界,因為西瑞安河對岸有一小塊辛葛的領地,他們打算穿過該地的防線,從而抵達埃斯加爾都因河匯流處那座有人守衛的橋。他們在那裡停了一陣,讓涅諾爾躺在一張青草卧榻上,她至此才終於閉上眼睛,像是睡著了。於是,精靈們也休息了,並且因為過於疲倦而喪失了警惕。就這樣,他們意外遭到了一夥奧克獵手的襲擊,這類隊伍如今常在那一帶出沒,斗膽盡量接近多瑞亞斯的防線。在騷亂當中,涅諾爾突然從草榻上跳了起來,就像一個被夜間的警報驚醒的人。她尖叫一聲,迅速衝進了森林里。於是,奧克轉去追她,精靈則緊追在後。但涅諾爾身上發生了奇怪的變化,她這時跑得比他們都快,像鹿一樣在林間飛奔,頭髮在疾奔帶起的風中飛揚。瑪布隆與同伴們其實很快就追上了奧克,把他們殺得一個不剩,然後繼續急追。但那時涅諾爾已經幽靈般不見了蹤影。他們搜尋多日,卻既未發現她的身影,也找不到她的足跡。
泰格林河的水繼續奔流,但卡貝得-恩-阿拉斯不復存在。從此以後,人們稱它為卡貝得·耐拉馬斯,因為再沒有鹿會從那裡躍過,所有活物都避之惟恐不及,也無人肯在那裡的崖上走動。韓迪爾之子布蘭迪爾是最後一個向下望進它的黑暗的人,他懷著驚恐轉身離開,因為他心生怯意,儘管此時厭了生命,但卻無法當場就遂了心愿去尋死。然後他轉而想起了圖林·圖倫拔,他喊道:「我是該恨你,還是該同情你?但你死了。你奪走了我曾有的或我本來會有的一切,我不欠你任何情。但我的族人欠你一筆債。他們應該從我這裏得到消息才是。」
「你的箭並沒有全部落空。」圖林對安德羅格說,「但這次命中,結果反而可能是壞事。你放箭太輕率了,但你可能也活不到能學到智慧的時候。」然後,圖林輕輕走進去,站在密姆身後,對他說:「密姆,有什麼問題?我有一些醫治的本事。我能幫你的忙嗎?」
圖倫拔緊抓著那棵樹的樹根,暈頭轉向,幾乎就要支持不住。但他與自己鬥爭,逼迫自己堅持,半滑半爬地下到了河邊,再次鼓起勇氣,冒險渡河。這次他手腳並用地爬行,緊扣不放,被水沫遮了視線,直到最後他過了河,疲憊地沿著他們當初下來的那條裂隙爬了上去。就這樣,他終於來到了瀕死的惡龍躺卧的地方,毫不留情地看著遭了殃的敵手,心中欣喜。
再說涅諾爾。她聽見背後傳來追擊的呼喊,繼續奔入了樹林。她扯掉了自己的衣服,邊跑邊將衣物丟棄,終至赤身裸體。她奔跑了整整一天,如同一隻被追得魂飛魄散的野獸,不敢停下,也不敢緩口氣。但到了傍晚,她的瘋狂突然過去了。她像驚住了一樣僵立片刻,然後,一陣極度疲倦的眩暈襲來,她就像受了一擊,倒進了一叢深深的羊齒蕨。她躺在老蕨叢與春天新發的蕨芽中睡著了,不顧一切。

矮人密姆

「還沒有呢。」圖林說。
「吾友圖林,你說『前路自由』,」貝烈格說,「你是什麼意思?」
密姆轉過身來,陰鬱地看著他。「你就是那種真要死在冬天,春天也不會覺得可惜的蠢貨。」他說,「當時我已經許諾,因此我是不是情願,有沒有袋子,都一定得回來。無法無天又沒有信譽的人,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但我不願意在惡人的強迫下捨棄自己的東西,哪怕那隻不過是一根鞋帶。我難道不記得,那些綁了我,因而扣住了我,害我不能再跟兒子說話的人,也有你一個?我從存糧中分發地薯麵包時,永遠不會有你的份,你要吃它,就得靠同夥的施捨,休想靠我。」
他離開那裡,來到通往多爾羅明的隘口,雪從北方猛烈撲來,道路危險又寒冷。離他上次踏過那條道路,已有二十三年之久,但與墨玟分別的每一步都是如此悲傷刻骨,它已銘刻在他心中。就這樣,他終於回到了童年時的故鄉。它荒涼又貧瘠,那裡居民稀少又粗野,他們說的是東來者刺耳的語言,舊時的語言成了奴隸或敵人才說的話。
「不,不!」布蘭迪爾極為痛苦地說,「你家裡空無一人。妮涅爾不在那裡。她死了。」
「向來如此。」她說,「但你的言外之意是什麼?」
「那個小崽子要是不滿,叫他報給王裁決好了。」賽洛斯答道,「但在此拔劍可不能靠這等理由免責。出了大廳,如果那個林中野人對我拔劍,我就會殺了他。」
「我不能自己走!」圖林說,「我不會離開你。為什麼我們不該一起走?」
就這樣,三年過去了,其間圖林很少去辛葛的宮殿,他也不再留心自己的外表與衣著。他頭髮蓬亂,鎧甲外罩著一件風塵僕僕的灰斗篷。但碰巧在第三個夏天,也就是圖林二十歲那年,他渴望休整,武器裝備也需要修理,因而他在一天傍晚出乎意料地來到了明霓國斯,又走進了大廳。辛葛不在,因他與美麗安一同外出去了綠林,他盛夏時偶爾喜歡這樣做。圖林因旅途勞頓,心事重重,不假思索就找了個座位坐下。不巧的是,他坐到了王國中的長老們所坐的那一桌,並且坐的正好就是賽洛斯坐慣了的位子。晚到的賽洛斯大怒,認定圖林這麼做是出於傲慢,故意侮辱他。待到他發現圖林不但沒有被同桌的眾人斥責,反而受到歡迎,他的怒火更熾。
於是安德羅格把全部經過照實說了一遍。「我現在不明白,內桑當時在那裡幹什麼。」他說,「看著跟我們不是一路的。因為我到場時,他已經殺了佛威格。那個女人滿意得很,提出要跟他走,求他拿我們的腦袋當聘禮。但他不想要她,攆她走了。所以,我猜不出來他跟首領有什麼仇。他把我的腦袋留在了肩膀上,這我是領情的,不過也很是糊塗。」
「我不知道,」他說,「但無論如何,時光必會熬過,對你來說如此,對跟隨他的那兩人的妻子來說也是如此。」
但胡林答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在對誰說話?很久以前,你就對我們的祖先說過這樣的話,然而我們逃離了你的魔影。如今我們對你已有了解,因為我們見過了那些曾經見證光明的面孔,聽過了那些曾經與曼威交談的聲音。先於阿爾達存在的不只是你,還有他人,阿爾達並非你所創造。你也並非最強大,因你已將力量消耗于自身,浪擲在自身的空虛當中。如今你只不過是個從維拉那裡逃脫的奴僕,他們的鎖鏈仍然等著你。」
「我不知道。」格勞龍說,「他被留在這裏保護女人和弱者,但我來時,他拋棄他們逃跑了。看起來,他自吹自擂,卻是個懦夫。你為什麼要找這樣一個人?」
墨玟下定決心時,哀悼之年的秋天已至,於是她加緊準備。因為適合旅行的時間不多了,而要是等冬天過去,她又害怕圖林會被抓走。東來者繞著她的庭院鬼鬼祟祟地窺伺,監視她的家。因此,她突然對圖林說:「你父親不來,所以你必須走,並且儘快走。這是他所期望的。」
「不,是我。」胡梭爾說,「多拉斯不敢過河。縱是好戰之人,也仍懼怕很多事物。我猜,他坐在岸上發抖。他對我的親人口出狂言,願他為此抱愧蒙羞。」
貝烈瑞安德最長的歌謠——「胡林子女的故事」,就此結束。
辛葛已經下令,誰也不得攔阻她,或擺出攔截她的姿態。但她一離開,他便召集一隊最堅毅、最有本領的邊境守衛,任命瑪布隆領隊。
「什麼都沒有。」艾琳非常恐懼地說,因為布洛達死死地盯著她。「我只知道她已經走了,僅此而已。」
「的確,陛下。」貝烈格答道,「但我耽擱了。我去找了一位我認識的人。現在,在您下達判決之前,我終於帶來一位證人,我們應當聽聽。」
然後,胡林終於躍上馬背,他的金色旗幟展開,晨光中號聲再度吹響。就這樣,胡林·沙理安馳赴淚雨之戰。
圖林漸漸長大,薩多就這樣對他說話,而圖林開始提出很多問題,讓薩多覺得難以回答,心想應該由其他血緣更近的人來教導他。有一天,圖林問他:「拉萊絲真的像我父親說的那樣,像個精靈小孩嗎?他說她『更短暫』,是什麼意思?」
突然間一聲巨響,裂谷兩壁震動,回聲不斷。圖倫拔驚醒過來,對胡梭爾說:「他動了!我們的時機到了。用力深刺,因為現在二人必須抵上三人之力!」
「而現在我也會另作判決。」辛葛說,「且聽我說!我認定圖林遭到無禮對待,並被激怒,我在此原諒他所犯的過錯。如他所言,我的一位謀臣確實如此欺侮於他,因此他不必尋求我的原諒,但我將把原諒奉送給他,無論能在哪裡找到他。我將召他回到我的宮殿中,享受禮遇。」
「你的體格似已成人,」辛葛答道,「儘管如此,你仍未達到成年應有的成熟。等到那時,也許你就可以考慮你的親族了,但人類要憑一己之力對抗黑暗魔君,希望渺茫,而若協助精靈王族在他們的防線尚存時守御,能做得更多。」
然而在進門之前,他轉身回頭東望,發出了魔苟斯的笑聲,微弱卻恐怖,彷彿從遙遠的黑暗深處傳出的惡毒迴音。接著有這樣一個冰冷低沉的聲音說:「大有能力的瑪布隆!你像只野鼠般躺在河岸下,辦砸了辛葛的差事。還不快回山頂,看看你所負責的人成了什麼樣子!」
「你不派拉巴達爾嗎?」圖林問。
但他們別過臉不看他,最後布蘭迪爾說:「妮涅爾不在這裏。」
隨後圖林跑出房間,獨自外出。他心中有一股暖意,就像溫暖的陽光照耀冰冷的大地,喚醒勃勃生機。他暗自重複著父親的話——哈多家族的繼承人。但他腦海中也浮現了另一些話:要慷慨地給予,但只能給出你自己的東西。他跑去找薩多,喊道:「拉巴達爾,今天是我的生日,哈多家族繼承人的生日!我給你帶來了一件禮物,好紀念這一天。這是一把小刀,正是你所需要的,你想切斷什麼它都能做到,哪怕細微如發。」
但圖林問安德羅格:「她家遠嗎?」
「我本來以為,我的消息會讓你高興。」他說,「你現在肯定會回多瑞亞斯吧?」他想方設法,懇求圖林這麼做。但他越是催促,圖林就越是猶豫。儘管如此,有關辛葛的判決,圖林都詳細詢問了貝烈格。於是貝烈格把自己所知的全都告訴了他,最後,圖林說:「那麼,過去似乎是朋友的瑪布隆,真的是我的朋友?」
於是她默默起身,牽住了他的手。他們過了橋,沿著通往泰格林河渡口的路走去。他們像影子般在黑暗中移動,但看見的人不知道他們是誰,也不在乎。他們在寂靜的樹林中走出一小段路后,月亮從阿蒙歐貝爾背後升了起來,森林里的一片片空地都灑滿了灰暗的光。這時,妮涅爾停下來問布蘭迪爾:「這是該走的路嗎?」
一篇存在著若干不同版本的介紹短文中提到,雖然《納恩·伊·希因·胡林》(Narn i Hîn Húrin)是以精靈語寫成,並且運用了大量(尤其是多瑞亞斯的)精靈學識,但它是人類詩人狄哈維爾的作品。狄哈維爾在埃雅仁迪爾的時期生活在西瑞安海港,在那裡,他從多爾羅明、納國斯隆德、剛多林以及多瑞亞斯的遺民和難民(有人類,也有精靈)當中,收集了他所能收集到的全部有關哈多家族的消息。這篇短文有一個版本提到,狄哈維爾本人出身哈多家族。他畢生只寫了這一首貝烈瑞安德最長的歌謠,但它備受埃爾達褒揚,因為狄哈維爾用的是他十分擅長的灰精靈語。他採用了一種名為「明拉瑪德·森特/埃斯滕特」的精靈語詩歌模式,古時專用於「納恩」這種體裁(指以詩歌的形式來講述的故事,但不歌唱,而是朗誦)。狄哈維爾在費艾諾眾子突襲西瑞安海港時遇害。
「陛下,您有什麼忠告?」圖林問。
安德羅格聽說這個詛咒,感到害怕,儘管極不情願,他還是折斷了自己的弓與箭,置於死去的矮人腳邊。但他從房裡出來時,惡狠狠地掃了密姆一眼,喃喃道:「據說,矮人的詛咒永不失效,但人類的也有可能實現。願他遭到一箭穿喉而死!」
「我不是你的對手。」他最後搖著頭說,「我看,這裏誰都不行。就我來說,你可以加入我們。不過,你的模樣很怪,你是個危險人物。你叫什麼名字?」
「一點而已,」圖倫拔說,「但那一點我已經考慮過了。你們帶來的消息給了我希望,而非恐懼。因為他如果真如你們所言,是徑直來的,也不會轉向,那麼我對勇悍之人有所建議。」人們感到不解,因為他當時沒有多說,但他們從他的堅定舉止中得到了信心。
然後,密姆領他們回到了他被抓住的地方,指向西邊。「我家在那裡!」他說,「我猜你們經常看見它,因為它很高。在精靈改了所有的名字以前,我們叫它『沙布亨德』。」於是他們看到他正指著「禿山」阿蒙如茲,其荒蕪不毛的山頂監視著諸多里格的荒野。
「那我就不知九-九-藏-書道還能告訴您什麼了。」薩多說,「但我不懷疑,艾琳夫人會知道。您母親的所有計劃,她都是知道的。」
涅諾爾意志堅強,彼時奮力對抗格勞龍。但他施展力量對付她,他問:「你來這裏找什麼?」
她聞言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而是開始哭泣。他們不再打擾她,直到她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他們能給她的食物。吃完之後,她嘆了口氣,再次把手放在圖倫拔的手中。而他說:「你跟我們在一起很安全。今夜你可以在這裏休息,明天早上我們會帶你去我們在高處森林里的家。但我們想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你的親人是誰,這樣我們或許就能找到他們,把你的消息帶給他們。你不願意告訴我們嗎?」
「此時此刻,我要的真不算什麼!」圖林說,苦澀地環顧四周,眼裡還帶著雨水,「我要一個在潮濕的樹林外,可以睡覺的安全之處。毫無疑問,你自己有這樣的地方。」

胡林子女的故事

泰格林溪谷 Ravines of Teiglin
「他作為臨死之人,所言不虛。」艾琳說,「您已經知道了想知道的。現在快點走吧!不過先去找墨玟,去安慰她,否則我就難以原諒你在這裏造成的一切破壞。因為我的生活固然不幸,你卻用暴行給我帶來了死亡。那些入侵者將會報復所有今晚在此之人。胡林之子啊,你做事真是魯莽,就好像你只不過還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孩子。」
「但你現在只能等待另一把刀了。」墨玟說,「這樣禮物才是真正的禮物,付出代價的是你自己。」
因此,正當瑪布隆在岩石間悄然爬行,尋找踏著大橋塌落的石塊涉過湍急河流的路徑時,格勞龍突然沖了出來,噴出一大團火焰,往下爬進了河裡。頓時,一大團水蒸氣伴著巨大的嘶嘶聲升起,瑪布隆與他潛伏在附近的同伴們被遮蔽視線的蒸汽與難聞的臭氣吞沒了;大多數人都竭力估計著方向逃往偵察丘,但瑪布隆在格勞龍過納洛格河時避到一旁,躲在一塊岩石下,留了下來,因為他覺得自己還有一項任務要完成。現在他知道了,格勞龍確實住在納國斯隆德,但他還奉命儘可能打探出有關胡林之子的真相。因此,心志堅毅的他決意,等格勞龍一走,就過河去探查費拉貢德的廳堂。因為他以為,已經做了一切保護墨玟與涅諾爾的安排——他們會看到格勞龍來了,就在此刻,騎手們應該正朝著多瑞亞斯飛奔而去。
於是,他一反常態地佩上短劍,然後拿起拐杖,儘可能迅速地出了埃斐爾的大門,沿著通往布瑞希爾西面邊境的長路,一瘸一拐地追趕那些人去了。
墨玟與涅諾爾聞言,深感恐懼悲傷。墨玟說:「這樣的疑團正是魔苟斯的成就!我們難道不該去了解真相,確知我們必須忍受的最壞狀況?」
「一年又三個月前。」艾琳說,「布洛達老爺和這一帶別的東方入侵者把她壓迫得很厲害。很久以前她就被邀請去隱匿王國,後來她終於出發了。因為那時中間的地帶暫時擺脫了邪惡,據說那是靠著南方國度那位黑劍的英武,但現在那已經結束了。她盼望在那裡找到等待著她的兒子。但如果你是他,那恐怕一切都出了差錯。」
凱勒布洛斯河 R.Celebros
一行人向西出發,圖林領頭,密姆在他身旁。他們出了樹林后便小心翼翼地行進,但整片土地都是空曠又寂靜。他們走過了橫七豎八的亂石地,開始爬坡,因為阿蒙如茲屹立在西瑞安與納洛格兩道河谷之間的荒原東緣,哪怕從山基的多石荒野算起,峰頂也有一千多呎高。山的東面是一片凸凹不平的坡地,緩緩升至被一小群一小群的白樺、花楸,以及紮根于岩石中的古老荊棘樹簇擁著的高高山脊。在阿蒙如茲較低的山坡上,生長著一叢叢艾格洛斯。但陡峭的灰色峰頂荒蕪不毛,山岩上覆蓋的惟有殷紅的色瑞剛草。
「看得遠可以比藏起來更安全。」圖林說,「從阿蒙如茲上能看得又廣又遠。好吧,密姆,我會去看你要給我們看的地方。我們這些跌跌撞撞的人類要多長時間才能走到那裡?」
薩多說:「但你要是不離開,哈多家族很快就會徹底滅亡,這你現在肯定已經明白了。拉巴達爾也不想讓你走,但胡林的兒子逃離東來者的魔掌,胡林的僕人薩多就會高興一些。好啦,好啦,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們必須說再見了。現在,你難道不願意收下我的小刀,作為離別的禮物?」
「但那樣我留下陪你的就只剩了薩多、瞎眼的拉格尼爾和老婦們。」圖林說,「我父親難道不是說過,我是哈多家族的繼承人?繼承人應當留在哈多的家裡保衛它。現在我真希望我還擁有我的小刀!」
於是,很多人都願意跟她走,多拉斯與胡梭爾兩人的妻子是因為她們所愛之人跟圖倫拔走了,其他人則是因為同情妮涅爾,想要幫助她。還有更多人卻是被有關惡龍的傳說本身引誘,他們出於大胆或愚蠢(對邪惡毫無了解),想目睹不可思議的光榮功績。這是因為,黑劍在他們心目中是如此偉大,以至於幾乎人人相信就連格勞龍也征服不了他。因此,他們一大群人很快就匆忙出發了,懵懂地走向險境。他們幾乎一路未歇,終於就在夜幕降臨時疲憊地來到能激栗斯,當時圖倫拔剛剛離開。但夜晚是位冷酷的諫士,此時很多人為自己的魯莽而驚詫。他們從留在那裡的斥候們口中得知格勞龍已經來到了多近的地方,還聽說了圖倫拔孤注一擲的目標,因而心情冷靜下來,不敢再前進。有些人焦慮地望向卡貝得-恩-阿拉斯,但他們什麼也看不見,除了瀑布的冰冷聲響,什麼也聽不見。妮涅爾獨自坐著,一陣強烈的戰慄攫住了她。
「既然你的親族並不樂觀,你的朋友又拒絕你,我就必須自己拿主意了。」墨玟說,「目前我想到了多瑞亞斯。我認為,所有防線當中,美麗安環帶將是最後一個被攻破的;而貝奧家族在多瑞亞斯不會受到輕視。如今我豈不是多瑞亞斯之王的親族?因為巴拉希爾之子貝倫是布瑞國爾的孫子,我的父親也是。」
密姆聞言起身,久久注視著圖林。「你所說的,我聽清了。」他說,「你的談吐就像古代的矮人王者,這令我非常驚奇。現在我的心雖不歡喜,卻冷靜了。你只要願意,就可以住在這裏,因為我會付我的贖金。但我要補充的是:那個射箭的人當折斷弓與箭,置於我兒子的腳邊。他永遠不得再用箭或拉弓。他若違反,就當死於弓箭之下。我如此詛咒他。」
「你怎麼知道?」烏拉德問道,「你去同一個蜂窩裡掏蜜了?他是不是叫一群蜜蜂給螫了?」
在圖林走後的第二年年初,墨玟生下了孩子,給她取名涅諾爾,意思是「哀悼」。涅諾爾出生時,圖林已經身在遠方。他的旅途漫長又艱險,魔苟斯的勢力正在遠遠擴張,但他有蓋斯隆和格里斯尼爾當嚮導,他倆在哈多統治的時期年輕力壯,如今雖已上了年紀,卻依然英勇,並且對地形了如指掌,因為他們過去經常穿過貝烈瑞安德旅行。因此,命運與勇氣使然,他們翻過黯影山脈,下到了西瑞安河谷,進入布瑞希爾森林。最後,他們疲憊又憔悴地抵達了多瑞亞斯的邊界。但他們在那裡迷了路,陷在王后所設的迷宮中,于無路可走的樹林中茫然遊盪,直到吃完了所有的食物。寒冬自北方襲來,他們險些命喪彼處,但圖林的宿命並非如此輕省。正當他們在絕望中躺著時,他們聽到了號角聲。向來居住在多瑞亞斯邊境的「強弓」貝烈格,正在那片地區狩獵,他是那時最偉大的護林人。他聽見了他們的呼喊,找到了他們。貝烈格給了他們食物與飲水后,問明他們的名字與來歷,心中充滿了驚奇與憐憫。他打量圖林,十分喜歡,因為圖林擁有母親的美貌與父親的眼睛,並且既堅定又強壯。
「我若留在你身邊,左右我的就是愛,而非智慧。」貝烈格說,「我的心警告我,我們該回多瑞亞斯。」
「不!」圖林說,「我母親說,我要去精靈那裡,去找多瑞亞斯之王。在那裡,我可以得到別的這類東西。但是拉巴達爾,我不可能給你送來任何禮物了。我將身在遠方,孤單一人。」接著圖林哭了,但薩多對他說:「嘿!胡林的兒子哪裡去啦?不久以前,我還聽他說過:一旦我有了本事,我就要去當戰士,追隨一位精靈王。」
她尖叫一聲,掉頭奔離,沿河向南飛逃,邊跑邊拋下了斗篷,就像在拋棄緊附在身上的黑暗。斗篷下她穿了一身白衣,從樹木間掠過時,她的身影在月光中閃耀。因此,山坡上的布蘭迪爾從上面看見了她,掉轉方向想儘力截住她。幸運的是,他找到了那條圖倫拔先前走的狹窄小道——它從常走的路里岔出去,陡峭地下山,向南通往河邊——終於又到了她身後不遠處。他喊她,她卻不理,或沒有聽見。很快她又一次領先。就這樣,他們接近了卡貝得-恩-阿拉斯附近的樹林,格勞龍痛苦掙扎的地方。
「我是不許,」佛威格說,「但他遭譴也夠快了。你要是肯更聽我的話,我就收你取代他。」
金色的一年漸趨尾聲,迎來一個溫和的冬天,然後又是明朗的一年。布瑞希爾平安無虞,林中居民隱居度日,沒有外出,也沒有聽到周圍地區的消息。因為彼時奧克南下去了格勞龍的黑暗領地,或被派去監視多瑞亞斯的邊界,他們避開泰格林渡口,過河遠遠向西去了。
布蘭迪爾來到能激栗斯時,蒼白的月亮已落,黑夜正在逝去,東方正現出晨光。仍然畏縮在橋邊的人見他走來,彷彿曙光中的一個灰影,有人驚訝地對他喊道:「你去了哪裡?你見到她了嗎?要知道,妮涅爾夫人走了。」
「你這個住處在什麼地方?」安德羅格說,「我安德羅格要是得跟一個矮人同住,它就必須夠好才行。因為安德羅格不喜歡矮人。他的族人可沒從東方帶來什麼有關那個種族的好話。」
到了早晨,他們抬著妮涅爾向埃斐爾布蘭迪爾走去。通往阿蒙歐貝爾的路是很陡的上坡路,直到一處必須跨越翻騰的凱勒布洛斯溪水的地方。那裡已經架了一座木橋,溪水在橋下流過一道久經沖刷的岩石邊緣瀉落,在多級階梯上濺起泡沫,注入下方深處的石潭,空中到處充滿了雨滴般的飛沫。瀑布始處有一片寬闊的綠草地,周圍長著樺樹,但站在橋上向西邊大約兩哩開外的泰格林溪谷望去,視野十分開闊。那裡空氣涼爽,徒步的旅人夏天會在那裡休息,喝些冰冷的水。這串瀑布被稱為「雨梯」丁洛斯特,但在那天之後就改名為「顫抖之水」能激栗斯。因為圖倫拔和手下的人在那裡暫歇,但妮涅爾一到那個地方就開始發冷顫抖,他們既不能溫暖她,也無法安慰她。因此,他們加緊趕路,但不等到達埃斐爾布蘭迪爾,妮涅爾就已因發燒而神志不清了。
不久之後,正如貝烈格所擔心的,奧克越過了布礫希阿赫。他們遭到布瑞希爾的韓迪爾傾盡全力的抵抗,於是向南越過泰格林渡口,尋求劫掠。很多林中居民聽從了貝烈格的建議,把婦女與兒童送到布瑞希爾,以求避難。這些婦孺與護衛們及時過了渡口,逃過一劫,但武裝斷後的男人們遇上了奧克,遭到擊潰。少數人殺出一條血路,到了布瑞希爾,但很多人都被殺或被俘了。奧克接著撲向那些農莊,將它們洗劫一空後放火燒毀。然後,他們立刻轉向西行,尋找大道,因為他們帶著戰利品與俘虜,這時希望儘快返回北方。
「現在坐在這裏,望著那片大地,」魔苟斯說,「且看邪惡與絕望如何落到那些你已交給我處置的人身上。你膽敢嘲弄我,質疑阿爾達命運的主宰米爾寇的力量。因此,你將透過我的眼來看,透過我的耳來聽,什麼都不會瞞你。」
加爾多和哈瑞絲有兩個兒子,胡林和胡奧。胡林比胡奧大三歲,但他的個子比本族的人矮,這一點他是隨了母親那一族,然而除此之外他處處都像祖父哈多,面容英俊,一頭金髮,身強體壯,性烈如火。不過他心底的那團火燒得穩健,他的心志極為堅韌。北方人類當中,數他對諾多族的謀略了解最多。他弟弟胡奧長得很高,為伊甸人之最(惟有他親生的兒子圖奧勝過他),並且奔跑迅速,但是,倘若賽程漫長坎坷,先到終點的將是胡林,因他奔跑起來自始至終同樣有力。兄弟二人手足情深,年少時幾乎形影不離。
於是,墨玟在涅諾爾的灰眸中看見了胡林的堅定。她動搖了,但她無法戰勝自己的驕傲,也不願顯得像個年老昏聵之人,(聽了順耳之言)就這樣被女兒帶回去。
於是布洛達大怒起身,說:「我管這座房子。」
涅諾爾·妮涅爾
就在妮涅爾奔逃而去時,圖林動了。他覺得透過自己的深濃黑暗,聽見她在遠遠呼喚他。但格勞龍死後,他也擺脫了黑暗的昏暈,他的呼吸重新轉深,嘆了口氣,極度疲憊地陷入了沉睡。但黎明前寒冷入骨,他在夢中翻過身,古爾桑的劍柄戳著他身側,他猛然醒了過來。夜晚正在逝去,空氣中瀰漫著早晨的氣息。他跳了起來,記起了自己的勝利,還有手上灼人的毒血。他抬手查看,吃了一驚,因為手上包著一條白布,還是濕的,手也不覺得疼。他自忖:「為什麼有人這樣照顧我,卻又把我丟在這裏,躺在殘骸和惡龍臭氣中間受凍?出了什麼奇怪的事?」
就這樣,圖林來到了埃斯加爾都因河上的大橋,進了辛葛宮殿的大門。身為孩童的他凝視著明霓國斯的種種輝煌奇景,這些除了貝倫,此前再無凡人得以一見。然後蓋斯隆在辛葛與美麗安面前說了墨玟的口信。辛葛和善地接待他們,並把圖林抱上膝頭,以表對最強大的人類胡林與他的親族貝倫的敬意。見此情景的人都感到驚訝,因為此舉標志著辛葛把圖林收為養子,當時不曾有君王這樣做過,也再沒有精靈貴族收養過人類。接著,辛葛對他說:「胡林之子,這裏就將成為你的家,你雖是人類,但一生都將被視為我的兒子。你將獲贈超越凡人所能估量的智慧,你將手持精靈的武器。或許,有朝一日你會收復你父親在希斯路姆的領地,但現在就享受關愛,住在這裏吧。」
他答道:「哪條是該走的路?我們在布瑞希爾的所有希望都破滅了。我們無路可走,只能避開惡龍,趁還有時間遠遠逃離他。」
「對。」墨玟說,「翻過山脈,到南方去。南方——那邊也許仍有希望。但是,我兒,我沒說我們。你必須走,但我必須留下。」
他們被三個同伴找到時,便是這樣一副光景。那三位在格勞龍襲來時從納洛格河逃走,遊盪了很久,等迷霧消散,又回到了山丘上,發現那裡空無一人,便開始尋找回家的路。於是瑪布隆重新燃起了希望。如今他們一起朝東北方前進,因為南方沒有回到多瑞亞斯的路,自從納國斯隆德淪亡之後,渡口守衛也接獲禁令,除了那些從多瑞亞斯里出來的,不準任何人過河。
「哈,多拉斯!」他喊道,「你有什麼消息?你怎麼活著逃出來了?我的親人怎麼樣了?」
「那麼奴僕魔苟斯,我最後要對你說的話,並非來自埃爾達的學識,而是此刻才進入我心中。」胡林說,「你現在不是人類的主宰,將來也不是,哪怕阿爾達和美尼爾盡皆淪落到你的統治之下。出了世界的範圍,你不可能去追捕那些拒絕你的人。」
太陽漸漸沉落,山谷中的光線暗了下來。此時山峰巍然屹立在他們的前方與上方,他們懷疑這麼明顯的地標為何還要嚮導。但是,隨著密姆帶領他們繼續前行,開始攀爬最後一段陡坡,他們注意到他依靠秘密的記號或遵循古老的習慣,正沿著某條路徑而行。路線曲折往複,他們若是朝兩邊望,就會看見左右兩側都有黑暗的小谷和山脊陸續展現,或是地面下降變為遍布巨石的荒地,一路滿是刺莓和荊棘遮蔽的斷崖與洞穴。沒有嚮導的話,他們可能要辛苦攀爬數日才能找到路。
「你要是取笑我,我就要後悔不肯把你的腦袋給她了。」圖林說,「快講你的經歷,長話短說。」
「我猜,他們是去忙自己的事啦。」烏拉德說,「他們很快就會回來,然後我們就該挪窩了。可能會很匆忙,因為只要他們沒招來一窩蜂追趕,我們就是走運啦。」
「你說謊。」胡林說。
但匪幫的斥候很快就發現了他們。這些匪徒雖不怎麼在乎被俘的人,卻被劫自林中居民的財物激起了貪慾。在圖林看來,不知奧克的數量就暴露自身太危險了。但匪徒們不肯聽他的話,因為他們在野外需要很多東西,有些人已經開始後悔讓他領導了。因此,圖林只帶了一個叫歐爾烈格的同伴,出發去偵察奧克。他把匪幫的指揮權交給安德羅格,指示他在自己二人不在時躲起來藏好。
布蘭迪爾聞言,心中的同情被憤怒驅走了,他喊道:「瘋了?不,瘋的是你,命運黑暗的黑劍!還有所有這些糊塗蟲。我沒說謊!妮涅爾死了,死了,死了!去泰格林河中找她吧!」
她暫停了片刻,大睜雙眼,回頭望去。「等等?」她喊道,「等等?你總是這麼建議。我要是聽從就好了!但現在太遲了。現在我不會再在中洲等待了。」她在他前方繼續飛奔而去。
胡林回答她說:「再會了,多爾羅明的領主夫人。如今我們懷著前所未有的偉大希望馳向戰場。讓我們這樣想吧:今年冬至,盛宴將比今生的任一年都更歡樂,因為隨之而來的將是沒有恐懼的春天!」然後,他把圖林舉到肩頭,對部下喊道:「讓哈多家族的繼承人見識一下你們長劍的光芒!」五十柄劍脫鞘而出,陽光在劍鋒上閃耀,院子里回蕩著北方伊甸人的戰呼:Lacho calad!Drego morn!光明點燃!黑夜退散!
但當奧克襲來的消息最初傳到埃斐爾布蘭迪爾時,圖林並未出戰,而是順從了妮涅爾的懇求。因她說:「照你過去的說法,我們的家園尚未遭到侵襲。據說奧克數量不多。多拉斯告訴我,在你來之前,這樣的攻擊並不少見,林中居民擋住了他們。」
時光流逝,墨玟心中越來越為她的兒子,多爾羅明與拉德洛斯的繼承人圖林擔憂,因她看不到任何希望,能讓他在長大成人之前不淪為東來者的奴隸。因此,她記起了她與胡林的談話,心念再次轉向了多瑞亞斯。她最終決定,只要可能就把圖林秘密送走,懇求辛葛王庇護他。她坐思該如何行事時,腦海中清晰地響起了胡林的聲音,他對她說:迅速動身!不要等我!然而她即將臨盆,逃亡之路又是艱難危險,越是拖延,逃脫的機會就越渺茫。而且,她雖不承認,心中卻仍抱著希望,受它欺哄,她從心底預感胡林沒有死,她在夜裡無眠的守望中聆聽他的腳步聲,或以為自己聽見他的馬阿洛赫在庭院中嘶鳴,因而驚醒。此外,雖然她願意讓兒子依照當時的傳統,在旁人的廳堂中得到撫養,但她仍不願放棄自尊,去做個接受施捨的客人,哪怕主人是一位君王。因此,胡林的聲音,或者說有關他聲音的記憶,被否決了,圖林的命運的第一股絲線就此織就。
魔苟斯聽了,轉身面對胡林說:「蠢貨,人類當中的卑微之徒,在所有能言的生靈當中人類又最是卑賤!你可曾看見過維拉,或衡量過曼威與瓦爾妲的力量?你可知曉他們心念所及的範圍?還是你或許以為他們心念著你,能遙遙護佑你?」
「你這算什麼安慰啊!」她喊道,「但是,吾友布蘭迪爾:已婚還是未婚,母親還是少女,我的憂懼都不堪忍受。『命運的主宰』已經離開這裏,去遠方挑戰他的命運,我怎麼能留在這裏,等消息慢慢傳來,且不知是吉是凶?也許就是今夜,他將直面惡龍,我怎麼能或立或坐,或熬過可怕的時光?」
她答道:「因為烏爾玟死了,歡笑在這座房子里沉寂了。但是,墨玟之子,你還在,令我們遭受這般不幸的大敵亦在。」
「現在再會了,多爾羅明的領主。」阿斯鞏說,「但別忘了我們。如今我們將是被通緝的人了,那些狼族會因為你的到來而變得更加兇殘。因此,走吧,而且不要回來,直到你帶著大軍來拯救我們。再會了!」
然而林中居民大敗,因為這些奧克屬於一個兇惡的種群,兇猛又狡猾。實際上,他們並非像過去那樣,經過森林邊緣去執行其他任務,或小群出獵,而是抱著侵略布瑞希爾森林的目的而來。因此,多拉斯與手下的人遭受傷亡,被擊退了,而奧克過了泰格林河,遊盪進入樹林深處。多拉斯來找圖倫拔,展示自己的傷,說:「大人,您看,在虛假的和平之後,正像我預感的那樣,我們危難臨頭的時候到了。您曾要我們把您當自己人看,而不是當成陌生人,不是嗎?這難道不也是您的危險?因為要是奧克再深入我們的土地,我們的家園就無法繼續隱藏下去。」
「前路自由。」圖林說,「那是瑪布隆在我們分別時給我的祝願。我想,辛葛不會額外開恩,接受這些我墮落時的同伴,但我現在不願離開他們,如果他們不願離開我。我以我的方式愛著他們,即便對最糟糕的人也有一點關懷。他們是我的同類,每個人都良心未泯,還有向善的可能。我認為他們會支持我。」
當下很多人抓起了武器,但安德羅格高喊:「不可!他饒過的這顆腦袋可不傻。咱們真要斗的話,不等殺掉他這個咱們當中的頂尖好手,就會有不止一個人白白死掉。」然後他大笑起來,「他當初入夥的時候就是這樣,現在又來了。他殺人來騰地方。既然從前的結果證明還不壞,這回可能也一樣。他也許能帶咱們交上更好的運氣,比在別人的殘羹剩飯里刨食強。」
「只是謹慎,並非懷疑。」胡林說。然而他顯得憂慮。「有遠見者必然明白,一切都不會保持現狀。這將是極大的冒險,有一方必將淪落至比當前更差的境地。如果精靈王族失敗,那麼伊甸人必遭禍患,而我們居住得離大敵最近。倘若形勢果真惡化,我不會對你說:別怕!因為你所怕的是該怕的,僅此而已,你不會因害怕而驚慌。但我要對你說:別等!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回到你身邊,但別等!儘快到南方去!我會跟上,我會找到你,即便我不得不找遍貝烈瑞安德全境。」
「也許,是為了學習她能教你的東西。」貝烈格說,「唉,人類之子啊!中洲除了你的悲傷,尚有別的悲傷,還有並非武器造成的創痛。實際上,我開始覺得,精靈與人類不該相遇或互相干預。」
「我會派人去找他。」辛葛說,然後他起身。貝烈格則帶著妮爾拉絲出了明霓國斯,他對她說:「別哭,縱使旁人全都失敗,但只要圖林仍然在外生活或旅行,我就會找到他。」
魔苟斯聞言大笑,說:「即便是死亡你也得當作恩惠來向我祈求。」他隨即將胡林帶到豪茲·恩·尼爾耐斯上,彼時那座山丘剛剛堆成,死亡的腐臭瀰漫其上。魔苟斯將胡林放在山丘頂上,命令他朝西望向希斯路姆,想想他的妻兒和其他親人。「如今他們身處我的國度,」魔苟斯說,「命運繫於我的慈悲。」
於是,多拉斯站了出來,說:「大人,我會跟您去,因為我向來不願等待敵人,寧願出擊。」
「至少我不會再動手對付精靈或人類。」圖林說,「安格班的爪牙已經夠多了。如果別人不願跟我一起發這個誓,我就獨自謀生。」
布蘭迪爾大驚,呆立了片刻,而她就在那時快步離開了他。他在她背後呼喊,大聲叫道:「等等,妮涅爾!別自己去!你不知道你會找到什麼。我會跟你一起去!」但她並不理他,此時走得就像她先前冷卻的血如今在燒灼她。雖然他竭力追趕,但她還是很快就出了他的視野。他見狀詛咒自己的命運和軟弱,但他不肯回頭。
但那其實是一場從南方襲來的黑暗風暴,載著閃電和豪雨而來。她躺在那裡,被雷聲嚇得縮成一團,暴雨抽打著她赤|裸的身軀。
「但我不後悔。」圖林說,「你會帶我去你的家。到那之前,我們都不提死。那是我的意志。」他堅定地望著矮人的雙眼,而密姆無法承受他的目光。事實上,圖林下定決心或發怒時,幾乎沒有人能與他的眼神相抗。密姆很快就扭過頭,起身說:「跟我走吧,大人!」
瑪布隆見狀,陷入了深深的悲傷與困惑。他既無援助也無同伴,別無選擇,只能這樣領著涅諾爾踏上向東的長路。就這樣,他們像夢遊的人一樣下了山,走進夜影籠罩的平原。當晨光再臨,涅諾爾被絆倒在地,躺著一動不動。瑪布隆坐在她身旁,滿心絕望。
圖林聞言握住古爾桑,目露凶光。「瘸鬼,那你又該被說成什麼?」他緩緩地道,「是誰在我背後偷偷告訴她我的真名?是誰把她帶去面對惡龍的惡意?是誰袖手旁觀,任她去死?是誰來到這裏,迫不及待地公布這件可怖之事?是誰現在對我幸災樂禍?人之將死其言必實嗎?那現在就快點說吧。」
金髮哈多是一位深受埃爾達眷愛的伊甸人領袖,終其一生都生活在芬國昐的統治下。芬國昐將希斯路姆那片名為多爾羅明的廣闊地區交給他居住。哈多的女兒格羅瑞蒂爾嫁給了哈爾迪爾,布瑞希爾人類的領主哈爾米爾的兒子。也是在這場喜宴中,他兒子「長身」加爾多娶了哈爾米爾的女兒哈瑞絲為妻。
如今一些能耐受寒冬的最強韌的人,留在了圖林身邊,領他通過陌生的路徑來到了山中的一處避難所,一個亡命徒與逃亡者知道的洞穴,那裡藏有一些存糧。他們在那裡等到雪停,然後他們給了他食物,帶他來到一處幾乎不用的隘口,它向南通往尚未下雪的西瑞安河谷。在下山的路上,他們分別了。
他隨即進了大廳,掀開了兜帽,推開所有擋路的人,朝主餐桌大步走去,房主和他的妻子,連同別的東來者頭領就坐在那裡。見狀,有些人跑來要抓住他,但他把他們甩翻在地,喊道:「這座房子是沒人管,還是個奧克窩?主人在哪裡?」
然後眾人在安德羅格的慫恿下,把貝烈格繼續綁在樹上不管,不給食物與飲水,他們卻坐在近旁又吃又喝,但他再也沒對他們說話。這樣過了兩天兩夜之後,他們變得既惱火又害怕,急著要走,這時大多數人都準備好殺掉這個精靈了。夜幕漸漸降臨,他們聚集到貝烈格周圍,烏拉德從洞口燃著的小火堆里拿來一支火把。但就在那一刻,圖林回來了。他照例悄然走近,站在那一圈人外面的陰影里,藉著火把的光亮,他看清了貝烈格憔悴的面容。
然後,他拔出劍,說:「你好啊,古爾桑,死亡之鐵,現在獨剩你還在!但除了駕馭汝之手,汝認何人為主,抱持何等忠誠?無人之血令汝畏縮!汝會不會殺死圖林·圖倫拔?汝會不會給我一個痛快了斷?」
胡梭爾說:「但等我們知道,就沒時間尋找一條往上爬出裂谷的路了。」
據說,圖林沒有返回多瑞亞斯的北面邊境,也沒傳來任何他的消息。強弓貝烈格便親自前往明霓國斯找他,他心情沉重地聽說了圖林的作為和逃亡。不久之後,夏日將逝,辛葛與美麗安回到了宮殿中。王坐在明霓國斯大廳的寶座上,多瑞亞斯的全部貴族與謀臣陪伴在側,聽取對所發生之事的報告。
於是,他大聲呼喊,卻不聞回應。他周圍的一切都焦黑陰沉,還瀰漫著死亡的臭氣。他彎下腰,拾起他的劍,它仍完好,劍刃的光芒並未黯淡。「格勞龍的毒液著實污穢,」他說,「但是古爾桑,你比我堅強!你能飲下任何鮮血。勝利屬於你。不過,來吧!我必須去求援。我的身體疲憊不堪,連骨子裡都在發冷。」
「儘管如此,我卻不會去那裡。」圖林說。
又一次,圖林冷硬已久的心中憐憫油然而生,如同泉水湧出岩石。他說:「唉!可能的話,我會召回那支箭矢。現在,這處居所成了名副其實的巴爾-恩-當威茲,『贖金之屋』。因為無論我們在此住下與否,我都會認為自己虧負了你。我若有朝一日得到財富,必會付你金子來補償你兒子的性命,以表悲傷,哪怕那再也不會令你心中歡喜。」
「睿智的兄長?」他答道,「不如說是瘸腿的兄長,不被愛也不可愛。我說不出原因,然而這個人身上帶著一種陰影,我感到害怕。」
「但如果它是我的,難道我不可以隨心所欲地把它送人?」薩多說。

格勞龍之死

皎潔的月亮此時升上了高天,接近滿月。妮涅爾下了高地,朝河邊附近的地方走去,她覺得自己記得這裏,而且懼怕它。因為她來到了泰格林渡口,豪茲-恩-埃列絲就矗立在那裡,在她前方,月光中一片蒼白,一團黑影橫投在上,一股巨大的恐怖從那座墳丘中散發出來。
「那我就必須幫助你了,」瑪布隆說,「雖然這違反我的本意。西瑞安河在此既寬又深,無論人還是動物,要游過去都很危險。」
這時貝烈格睜開眼睛,抬起了頭。「並非獨自!」他說,「現在我終於能說我帶來的消息了。你並非逃犯,內桑這個名字也不合適。那些你被認定犯下的過錯,已經得到了原諒。我們找了你一年,要找回你,恢復榮譽,為王效力。龍盔已經銷聲匿跡太久了。」
大廳里一片寂靜,於是辛葛舉起手,要宣布判決。但就在那時,貝烈格匆匆進來,高聲道:「陛下,我還能發言嗎?」
那夜,半睡半醒的圖林覺得父親和母親站在自己床邊,舉著蠟燭,藉著燭光低頭看他,但他看不清他們的面容。
他說完就一陣風般奔離,讓他們滿心驚疑與恐懼。但瑪布隆說:「有什麼奇怪又可怕的事發生了,我們還不了解。我們跟上他,儘可能幫助他,因為他現在狀若瘋狂,失去了理智。」
在這行字底下他們又寫了:
但她還是沒有回答,而是哭了起來。
因此,他們懷著敬意抬起他,將他帶去了埃斐爾布蘭迪爾。布蘭迪爾出來迎接他們,見到他們抬著擔架,覺得驚異。接著,他拉開覆蓋的布單,看見了胡林之子圖林的臉,一股黑暗陰影降臨到他心頭。
時間流逝,布蘭迪爾仍然默默立在她身旁,凝視著黑夜,傾聽著,但他什麼也看不見,除了能激栗斯瀑布的聲響,也什麼都聽不見。他想:「現在格勞龍肯定走了,已經進了布瑞希爾。」但他不再憐憫自己的族人,那群輕視他的意見,藐視於他的蠢貨。「讓惡龍去阿蒙歐貝爾吧,那樣就會有時間逃脫,帶妮涅爾走。」至於要去哪裡,他幾乎不知道,因為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布瑞希爾。
三天時間過去了,圖林和歐爾烈格仍未歸來,有些匪徒希望離開藏身的山洞,但安德羅格出言反對。就在他們爭辯的中途,有個灰影突然站到了他們面前。貝烈格終於找到了他們。他走上前,手中沒拿武器,向他們亮出雙掌。但他們嚇得跳了起來,安德羅格從貝烈格背後欺上前,拋出套索收緊,縛住了他的雙臂。
「沉重!」圖林說,「不錯,沉重得就像魔苟斯的腳。但你要是見到我活著還高興,那你就是中洲最後一個這麼想的人。你為什麼高興?」
他們行程緩慢,就像領著一個疲憊的孩子。然而他們離納國斯隆德越遠,離多瑞亞斯越近,活力也一點點回到了涅諾爾身上。她會順從地讓人牽著走上幾個鐘頭,但她大睜的雙眼什麼也看不見,雙耳聽不到任何話語,雙唇也吐不出任何詞句。
「他們?不,大人,我猜是她。」有個名叫阿斯鞏的人說,「很多勇武的男人都小看了耐心與靜默。她在我們當中做了很多好事,為此付出了很大代價。她的心並不軟弱,可耐心也終究會耗盡。」
金秋季節的一個傍晚,他們坐在一起,夕陽將山坡和埃斐爾布蘭迪爾的房屋映得火紅,四下里一片深沉的寂靜。這時,妮涅爾對他說:「我現在已經問過了萬事萬物的名字,只除了你。你叫什麼?」
「也許吧。」圖林說,「我會先看看。」於是,他隨密姆一起走了進去,旁人見他毫無懼意,也跟在後面,就連最不信任矮人的安德羅格也不例外。他們很快就置身於一片漆黑當中。但密姆拍了拍手,便有一點燈光繞過一處拐角出現:從外洞後方的一條通道中,走出了另一個拿著小火把的矮人。
「那麼我認為他死了。」圖林說,在母親面前忍住了眼淚,「因為假如他還活著,誰也不能阻止他回來幫助我們。」
然而圖林厭倦了精靈的殿堂,且害怕自己遭到囚禁,他對瑪布隆說:「我拒絕你的請求。我不會為子虛烏有的事尋求辛葛王的寬恕。現在我要去他的判決管轄不到的地方。你只有兩個選擇:要麼讓我自由離去,要麼殺了我,假如那符合你們的法律。因為你們人數太少,不可能活捉我。」
但她不在那裡,也始終無人知道,冰冷的泰格林河水將她帶去了何方。
涅諾爾聞言,既怕又憂,想要阻止她,但墨玟什麼也不答,就回自己房間去了。隔天早晨,她便騎馬離去。
「要說人類的命運,你得去問那些比拉巴達爾更有智慧的人。」薩多說,「但眾所周知,我們很快就會衰倦,然後死亡,很多人由於不走運,還會更早面臨死亡。但精靈不會衰倦,不遭受重創的話也不會死亡。他們可以從能殺死人類的創傷與悲痛中康復過來,有人說,即使肉體被毀,他們也能再次復生。我們就不是這樣。」
布蘭迪爾找到她時,她就是這個樣子。他走得又慢又累,終於來到了凱勒布洛斯溪上的橋。他獨自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完了整段長路,從他家算起至少有五里格。他為妮涅爾擔憂,因而堅持下來,而此時他得知的消息不比他原本憂懼的更糟。「惡龍過了河,」人們告訴他,「黑劍肯定死了,跟他走的兩個人也是。」於是,布蘭迪爾站到妮涅爾身邊,猜想她的悲慘痛苦,心中對她充滿憐憫。儘管如此,他還是想:「黑劍死了,但妮涅爾還活著。」他打了個寒戰,因為能激栗斯的水邊突然顯得很冷,他把自己的斗篷披到妮涅爾身上。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也沒有開口。
「我猜只有三個。」圖林說。然後他當先而行,匪徒們跟在他身後,扶著粗糙的牆壁,摸索著沿通道前進。它來回急轉了多次,不過最後前方閃現了一點微弱的燈光,他們進了一個很小但很高的廳,細鏈懸挂的燈從天花板的陰影中垂下,照著廳里,燈光昏暗。密姆不在那裡,但可以聽見他的聲音。圖林循聲來到廳后一個房間的門前。他向門內望去,看見密姆跪在地板上。那個拿火把的矮人默然站在他身邊;但在對面牆邊的一張石床上,躺著另一個矮人。老矮人扯著鬍子哭號道:「奇姆,奇姆,奇姆啊!」
最終,只有三個人設法穿過陶爾-努-浮陰,取道這條險惡之路回到了布瑞希爾。哈多的女兒格羅瑞蒂爾得知哈爾迪爾犧牲,哀傷而逝。
圖林聞言,放聲苦笑。「差錯,差錯?」他喊道,「對,總是出差錯,就跟魔苟斯一樣陰險邪惡!」突然間,盛怒撼動了他,因為他的雙眼重歸清明,格勞龍最後几絲魔咒鬆脫了,他看破了一直蒙蔽著他的謊言。「我是不是上了當?我本來至少可以英勇戰死在納國斯隆德的大門前,卻來恥辱地死在這裏?」透過大廳周圍的暗夜,他覺得自己聽見了芬杜伊拉絲的哭聲。
陽光高read•99csw.com照,嫩葉青翠,圖林厭了匪幫的邋遢營地,獨自逛進了森林深處。他違心地想起了隱匿王國,彷彿聽到了多瑞亞斯種種花朵的名字,如同一種幾被遺忘的古老語言的回聲。但冷不防,他聽見了尖叫,有個年輕女人從一片榛樹叢里沖了出來。她驚恐萬狀,喘著氣絆倒在地,衣服被荊棘扯得七零八落。圖林當即拔劍,向灌木叢撲了過去,一劍砍倒了從榛樹叢里衝出來追她的人。他在砍中的剎那,才看清對方是佛威格。
「我並未希望他死,但我也不為他哀悼。」圖林說,「願曼督斯公正地裁決他。如果他真的重返生者之地,願他表現得更加明智。願我前路順利吧!」
「不,存著善心的是一個也沒有。」安德羅格說,惡毒地掃了貝烈格一眼。
就這樣,胡林之子圖林開始了在密姆的家,「贖金之屋」巴爾-恩-當威茲中居住的日子。
「我不知道。」多拉斯陰沉地答道。
圖林聞言大怒,喊道:「我不能走進布洛達的大廳?他們會痛打我?來,看我能不能!」
胡奧娶了墨玟的堂妹莉安,她是布瑞國拉斯之子貝烈貢德的女兒。她心性溫柔善良,既不愛打獵也不愛征戰,卻生在如此亂世,可謂命苦。她喜愛樹木和野花,並且是位歌手,還能作歌。她嫁給胡奧才兩個月,胡奧就與兄長胡林一同參加淚雨之戰,她從此再未見到他。
但林中居民說:「不,他是納國斯隆德的墨米吉爾,一位強大的殺奧克好手,如果他活下來,會對我們大有幫助。即便不是這樣,難道我們就該把一個傷心過度的人像塊腐肉般丟在路邊?」
「它咬人。」安德羅格說,展示自己流血的手,「它不是奧克就是奧克的同類。殺了它!」
「那麼你就必須獨自去。」辛葛說,「胡林之子圖林,我根據自己的智慧,判斷我的子民如何參加與安格班的戰爭。目前,我不會派出多瑞亞斯的軍隊,而且在我仍能預見的任何時候,我都不會。」
「很快,但還不夠快。」圖林說,「格勞龍死了。」
「我不指望自己還能用它去做相稱的事。」薩多說,「將來的日子里,拉巴達爾除了奴隸的活計,沒有別的可做。」
「虛幻的希望比恐懼還要危險,」薩多說,「那些希望也不能在這個冬天給我們保暖。」他撫摸著椅子上的雕花,嘆了口氣。「我浪費了時間,」他說,「雖然那段時間似乎令人愉快。但這類的事全都是短暫的,我想,它們真正的目的僅僅在於製造過程中的快樂。現在我倒不如把你的禮物也還給你。」
「你看他們的眼光與我不同。」貝烈格說,「如果你企圖讓他們棄惡從善,他們會令你失望。我對他們存疑,尤其是某一位。」
於是他轉向同伴說:「現在,我們面臨的任務是這樣。我們必須再等一會兒,因為當此之際,太快與太遲一樣有害。待到暮色降臨,我們必須竭盡所能,秘密爬下去,到泰格林河邊。但要小心!因為格勞龍的耳朵就像眼睛一樣敏銳——而那雙眼睛是致命的。如果我們不露行蹤地到達河邊,就必須繼續爬下溪谷,渡過河去,如此來到他行動時必經的路上。」
「這我知道。」布蘭迪爾說,「但婚姻不是沒有代價。」
圖林僵住了,彷彿受到了致命一擊。「這你是怎麼知道的?」他問。
但有一個人跑到墳丘上,對他喊道:「大人,快來!這裏躺著一個年輕姑娘,她還活著!」圖倫拔過去抱起她,水從她濕透的頭髮上滴落,但她雙目緊閉,顫抖著,不再掙扎。然後圖倫拔訝異於她如此裸身躺著,遂用自己的斗篷裹住她,將她抱到林中的獵人小屋。他們在屋中生了火,為她裹上被單,她睜開眼睛,打量他們。目光落到圖倫拔身上時,她神色一亮,向他伸出一隻手,因為她覺得自己終於找到了在黑暗中追尋的東西,感到安慰。然而圖倫拔握住她的手,微笑著問:「現在,姑娘,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你叫什麼名字,你的親人是誰,你遭遇了怎樣的不幸?」
但圖林說:「假如王是公正的,他就會判決我無罪。但這個人難道不是他的一位謀臣?一位公正的王為什麼會選一個心思惡毒的人做朋友?我正式放棄他的法律和他的判決。」
「這可是你家的大門?」圖林問,「據說,矮人熱愛岩石。」他走近了密姆,以防他在最後關頭對他們耍花樣。
圖林因趕路匆忙、旅途漫長而疲憊不堪(他不眠不休地趕了四十多里格的路),終於在寒冬初次結冰時來到了伊芙林群潭旁,那是他從前被治愈的地方。然而潭水如今只是一片冰封的沼澤,他無法再從中掬水而飲了。
薩多聞言,感到不安,因為他非常清楚,圖林自己是當天才得到小刀的。但人們認為,拒絕一件自願贈送的禮物是極其嚴重的事,無論來自於誰。於是,他鄭重地對圖林說:「胡林之子圖林,你出身一個慷慨的家族。我不曾做過任何與你的禮物相稱的事,我在餘生中也無法指望做得更好,但我必會竭盡所能。」薩多把刀抽出鞘,說:「精靈打造的鋼刀,這的確是厚禮。這種手感,我懷念已久。」
圖林說:「我就叫自己『蒙冤者』內桑。」此後,匪幫眾人就叫他內桑。他雖告訴他們自己受過不公的對待(並且要是有誰聲稱有過類似的遭遇,他傾聽起來總是異常熱衷),卻不肯多說自己的生活或家鄉。然而他們看出,他是從尊貴的地位落魄至此的,雖然他除了武器裝備之外一無所有,但那些都是精靈工匠所造。他很快就贏得了他們的讚譽,因為他強壯英勇,林中生活的技能比他們更強。他們信任他,因為他不貪婪,幾乎不為自己考慮。但他們也怕他,因為他會突然發怒,而他們幾乎不懂是為什麼。圖林不能,或者說出於驕傲而不願回多瑞亞斯,而納國斯隆德自從費拉貢德隕落,就不準任何人進入。他沒有屈尊去投奔布瑞希爾較弱的哈烈絲一族,他又不敢去多爾羅明,因為那地遭到嚴密封鎖,並且他認為當時沒有希望孤身一人成功穿過黯影山脈中的通路。因此,圖林與匪幫一起居住,因為只要有人陪伴,艱苦的野外生活就更容易忍受。由於他想活下去,不能總是跟他們起衝突,他絕少插手阻止他們作惡。然而,同情和羞恥不時會在他心中蘇醒,那時他會發怒,變得危險。圖林就這樣過到了那年年末,熬過了饑寒交迫的冬季,直到驚蟄到來,美好的春天接踵而至。
圖林沒有出聲,而是向賽洛斯望去,眸中光芒一閃。但賽洛斯沒注意警告,鄙夷地瞪了回去,用眾人都聽得見的聲音說:「如果希斯路姆的人類都是如此邋遢凶野,那片土地上的女人會是何等模樣?是不是像鹿一樣只用長發蔽體就跑來跑去?」
「我不在乎。」圖林說,「因為我的心也被殺死了。不過,既然你們來自多瑞亞斯,告訴我,我的家人怎麼樣了。因為我在多爾羅明得知,她們已經逃去了隱匿王國。」
「一個人本來是人,卻被當作野獸對待。」薩多答道,「給他飯吃只為讓他活命,讓他活命只為讓他做苦工,他做苦工只因為怕痛或怕死。而他還是可能蒙受痛苦或死亡,就因為這幫強盜要找樂子。我聽說,他們挑出一些跑得快的人,帶著獵狗追獵他們。他們學奧克的樣,可比我們學美麗種族要快多了。」
這時,妮涅爾已經痊癒了,變得美麗又強壯,圖倫拔也不再克制,而是向她求婚。妮涅爾因而很開心,但布蘭迪爾得知此事,心中非常難受。他對她說:「不要草率!如果我勸你等,請別以為我不近人情。」

圖林之死

因此,他打了個寒戰,避開惡龍躺著的地方,開始一瘸一拐地走回能激栗斯。他再次攀上那條陡峭的小道時,碰上了一個人,那人從樹林中窺視,看見他就縮了回去,但他藉著漸沉月亮的微光,認出了那張臉。
「我派你去搜獲消息,你已經做到了。」辛葛說,「那些與你搜獲的消息關係最密切的人,如今無緣得知,並非你的過失。胡林所有的親人落得如此結局,實在令人悲傷,但那不能歸咎於你。」
信使們轉述了墨玟的答覆,美麗安洞悉她的心思,心生憐憫。她意識到,她所預見的命運無法輕易解除。
因此,辛葛派出的人數比起初計劃的要多,其中包括十名騎手和備用的馬匹。他們跟在墨玟之後,她往南穿過瑞吉安森林,一路來到微光沼澤上方西瑞安河的岸邊。她在那裡停了下來,因為西瑞安河寬闊湍急,她不知道如何過河。因此,衛隊這時不能不現身了。墨玟問:「辛葛要阻止我嗎?還是他遲一步給我派來了他先前拒絕的幫助?」
「也許他做得到,」圖倫拔答道,「實際上,他如果這麼做,那對我們就不利了。但根據我們對他的了解與他現在所在的地點,我懷著這樣的希望——他另有打算。他要去的是卡貝得-恩-阿拉斯崖邊,你們傳說曾有一隻鹿逃離哈烈絲的獵手,躍過此處。由於他現在極其龐大,我認為他會設法縱身越過那裡。我們的全部希望就在於此,我們必須依賴它。」
有一位精靈騎手在迷霧中奮力控制馬匹時,看見墨玟夫人從旁經過,就像一個灰色的幽靈騎在瘋馬上,她喊著「涅諾爾」,消失在迷霧中,他們再也沒有見到她。
「的確,」圖林說,「我的心就很冷酷。但你要是擔心我是北方或東方派來的姦細,那麼你就不如很久以前那般明智了,薩多·拉巴達爾。」
「確實不是。」圖林答道,「我曾經是一個南方國度的統帥,現在我卻是個流浪漢了。但我不曾召喚過她們。」
但有個女人——多拉斯的妻子,她不喜歡布蘭迪爾——尖聲喊道:「大人,別聽他的!他瘋了。他來時大喊著,說你死了,還說那是好消息。可是你還活著。那他有關妮涅爾的說法怎麼會是真的?他說她死了,甚至更糟。」
「兩者皆有。」瑪布隆答道,「你難道不回去?」
「因為你在我們當中受到敬重,」瑪布隆答道,「儘管你曾逃脫諸多危難,到頭來我還是為你擔憂。我監視到格勞龍出動,以為他已經達成邪惡的目的,正要回到主人身邊去。但他轉向了布瑞希爾,同時我從當地的流浪者口中得知,納國斯隆德的黑劍又在那裡出現了,奧克視那裡的邊境與死地無異,避之惟恐不及。我因而滿心恐懼,說:『唉!格勞龍去了手下的奧克不敢去的地方,去搜尋圖林了。』因此,我儘快趕到了這裏,為的是警告你,幫助你。」
「我准許了。」辛葛說。於是,貝烈格出去,牽著少女妮爾拉絲的手帶她進來。她住在森林中,從未進入明霓國斯。她感到害怕,既是因為巨柱支撐的大廳與岩石的屋頂,也是因為有很多人在場注視著她。當辛葛吩咐她開口時,她說:「陛下,我當時坐在一棵樹上。」但她接著就因為對王的敬畏而支吾起來,說不下去了。
「貝烈瑞安德固然遼闊,流亡者卻無家可歸。」墨玟說,「我該逃往何處,同伴該少還是該多?」
最後,他們在岸邊停下,林中居民的首領多拉斯說:「大人,您追獵可真迅捷,但您的人跟上得可真慢。」
圖林在明霓國斯的宮殿中住了九年。他心中始終牽挂著自己的親人,令他安慰的是,他偶爾會得到他們的消息。因辛葛儘可能頻繁地派使者去見墨玟,而她會給她兒子傳回口信,如此,圖林得知他妹妹涅諾爾越長越美,猶如一朵開在黯淡北境中的鮮花,而墨玟的困苦也得到了緩解。圖林長高了身量,直至在人類當中要數高大,他的力量與剛毅在辛葛的國度中遠近知名。他在那些年間熱切地聆聽古時的歷史,學到了很多學識。他變得寡言深思。「強弓」貝烈格常到明霓國斯來找他,帶他到遠處野外,教他林中的知識、弓箭,以及用劍的技巧(這是圖林最愛的)。但圖林不那麼擅長手工製作,因為他對自己的力量認識得很慢,經常因為突兀的舉動毀了正在製作的東西。在其他方面,命運對他也並不垂青,他的計劃經常出錯,他想要的也無法獲得。他也不能輕易交到朋友,因為他並不快活,很少大笑,有種陰影籠罩著他的少年時代。儘管如此,充分了解他的人卻愛他、尊重他,並且他作為王的養子,受人尊敬。
「我想做他的騎士,騎馬對抗魔苟斯,為我父親報仇。」圖林說。
其他人聞言轉身,只見陽光照在一頭金髮上:因為那是涅諾爾,風吹落了她的兜帽。於是真相大白,她尾隨著衛隊,在眾人過河前趁著黑暗混入了隊伍。眾人都很吃驚,尤以墨玟為甚。「回去,快回去!我命令你回去!」她喊道。
胡林很快就注意到圖林沒有配戴小刀,他問圖林是不是自己的警告令他心存恐懼。圖林回答說:「不是,而是我把小刀送給木匠薩多了。」
布瑞希爾的人類聞言大笑,說:「可不是,這樣的一人抵得上很多人。我們對您十分感激。不過,您是誰?在這裏做什麼?」
「走?」圖林喊道,「我們要去哪裡?翻過山脈嗎?」
「貝倫,與露西恩。」美麗安說,「但你對露西恩的父親這樣說,實在魯莽。我想,墨玟之子圖林,你的宿命沒有那般崇高,但無論幸或不幸,你的命運都與精靈一族交纏在一起了。你當留神自身,以免不幸降臨。」她沉默一陣,又開口對他說:「我的養子,現在去吧,聽從王的忠告。然而我認為,你成年之後,與我們住在多瑞亞斯的日子不長了。將來你若想起美麗安的話,那將對你大有益處:你心中火熱與冰冷的兩面,你當戒慎。」
「但我一定得跟什麼人說一說啊!」圖林說,「我總是把什麼事都告訴你。拉巴達爾,我不想離開你。我不想離開這座房子,也不想離開我母親。」
「你這麼小就不得不明白這種事,真是可恥。」薩多說。接著,他看到了圖林臉上的奇怪神情:「現在你明白了什麼?」
匪幫中有兩人聽了,大聲反對,其中一個是那個喪命者的朋友,名叫烏拉德。「殺了一個頂尖好手,贏來入夥,」他說,「這可太怪了!」
「他是哪裡來的?」她說,「你的隊伍來找我時,是三乘十共三十個人,上岸的卻是三十一個!」
「我不能走。」墨玟說,「但你也不會自己走。我會派蓋斯隆跟你一起去,或許還要加上格里斯尼爾。」
於是,哈多的族人盡數聚集到他身邊,奉他為首領,心思沒有那麼良善的旁人也同意了。圖林立刻帶他們離開了那片鄉野。
「但他怎能這樣行進?」多拉斯說,「他或許身體柔韌,但他是條巨大的惡龍,怎麼能爬下一邊峭壁,再爬上另一邊?後半截身體還在往下爬,前半截卻必須重新開始向上攀,他能做到嗎?而他要是能做到,那我們到下面的激流里有什麼用?」
「那就奇怪了。」布蘭迪爾說。
於是,他們轉向布蘭迪爾,喊道:「蠢貨,你的故事是假的,說什麼他躺在那裡死了。你瘋了,我們難道不就是這麼說的?」但布蘭迪爾嚇呆了,他瞪著圖林,眼含恐懼,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哈多之盔被呈送到辛葛手中。那頂頭盔以灰鋼造就,飾以黃金,盔上刻有勝利的如尼文。它具有一種力量,砍中它的劍會折斷,射中它的箭會彈開,故能守護任何戴它的人,令其免於傷亡。它出自諾格羅德的鐵匠鐵爾哈之手,他的作品聞名遐邇。它有一個護面罩(仿效矮人在鍛造間里保護眼睛用的面罩樣式),戴它之人的面容令目睹者無不膽戰心驚,而它本身又可防箭矢和火焰。頭盔的冠頂上鑲了惡龍格勞龍的鍍金頭像,以示挑戰,因為它是在格勞龍首次衝出魔苟斯的大門后不久造的。哈多與他之後的加爾多經常戴著它作戰。希斯路姆軍看見它巍然現於戰場上時,會鬥志高昂,大喊:「多爾羅明之龍比安格班的金色大蟲更威武!」
圖林聽了,默然而坐,與那不肯讓他回頭的驕傲鬥爭,他思忖著過去的歲月。但他忽然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問貝烈格:「你提到了一位精靈少女。她及時作證,我欠她的情,可我卻記不起她了。她為什麼留意我的舉動?」
圖倫拔走後,妮涅爾如石像般默然而立,但布蘭迪爾來到她身邊,說:「妮涅爾,若非必要,別為最壞的情況擔憂。只是,我豈不是勸過你等待?」
但圖林聽了這個消息,並未露出喜色,而是沉默地坐了良久,因為貝烈格的話使陰影再度降臨到他身上。「先過了這夜吧。」末了他說,「然後我會選擇。無論結果如何,我們明天必須離開這個藏身處,因為不是所有尋找我們的人都存著善心。」

圖林的離去

「判決由我來定。」辛葛說,「但你所說的將左右判決。」接著,他仔細地盤問了妮爾拉絲。最後,他轉向瑪布隆,說:「我覺得奇怪,這些圖林對你隻字未提。」
圖林朝山下的西瑞安河走去,心中左右為難。因為在他看來,過去他只有兩個悲苦的選擇,現在卻有了三個,他受壓迫的族人呼喚他,他卻只給他們帶來了更大的苦難。惟一令他感到安慰的是,毋庸置疑,墨玟和涅諾爾早已去了多瑞亞斯,全靠納國斯隆德的黑劍的勇武,她們才能沿途平安。他心中自忖:「就算我真能早些回來,我還能把她們安置到什麼更好的地方?要是連美麗安的環帶也被攻破,一切也就結束了。不錯,其實這樣的狀況更好,因為我無論生活在哪裡,都會由於憤怒與魯莽行為而投下陰影。就讓美麗安保護她們吧!而我會讓她們遠離陰影,安寧生活一段時日。」
圖倫拔猛然將古爾桑抽出劍鞘,用它向上虛刺,高舉過頭。目睹此景的人覺得,一道火焰從圖倫拔手中躥起,升到數呎高的空中。見狀,他們發出一聲大喊:「布瑞希爾的黑刺!」
「我不知道。我們背後是一片黑暗,從中沒有傳下多少故事。我們的祖先也許有事可講,但他們沒有講。就連他們的名字也被遺忘了。山脈把我們跟他們從前的生活隔離開來,如今沒有人知道他們當年是在逃避什麼。」
如今格勞龍的力量和惡毒急速增長,他變得十分肥碩,並把奧克都召聚到麾下,以龍身稱王統治,過去納國斯隆德王國的全部領土都受他管轄。到了圖倫拔在林中居民當中生活的第三年,在那年結束前,格勞龍開始進攻他們曾經一度安寧的家園。格勞龍與他的主人其實十分了解,在布瑞希爾仍然居住著一些自由人類的余部,也就是藐視北方力量的三大家族的最後殘餘。這是他們不能容忍的,因為魔苟斯的目的在於征服貝烈瑞安德全境,搜遍每一個角落,如此一來任何不受他奴役,躲藏起來的人都休想活命。因此,格勞龍是否猜出了圖林藏在哪裡,圖林當時是否(如某些人所說)當真逃脫了追趕他的邪惡之眼,都無關緊要。因為到頭來布蘭迪爾的勸告必被證明是徒勞無用,而圖倫拔最後也只能有兩個選擇:無所作為,直至被發現,像只老鼠一樣被驅趕出來;或很快前去作戰,暴露身份。
待到嚴酷寒冬退去,有關納國斯隆德的新消息傳到了多瑞亞斯,因為一些精靈從潰敗與劫掠中倖存下來,在荒野中熬過了寒冬,最終前來尋求辛葛的庇護,邊界守衛將他們帶去見王。他們有人說,所有的敵人都已退回北方;其他人卻說,格勞龍還盤踞在費拉貢德的廳堂里;有人說,墨米吉爾被殺害了;其他人卻說,他被惡龍施了魔咒,變成了一尊石像,還留在那裡。但眾人異口同聲說,納國斯隆德國破之前,很多子民都知道:黑劍不是別人,正是多爾羅明的胡林之子圖林。
「倘若禍事來臨,我不希望逃跑。」她說,「現在你的智慧都是枉然,你無法阻止我。」她來到仍聚在埃斐爾的露天空地中的人群前,喊道:「布瑞希爾的人啊!我不會等在這裏。倘若我的夫君失敗,那麼全部希望都會落空。你們的土地和樹林會被徹底燒毀,你們的房屋會盡數化為灰燼,並且沒有人,沒有人能夠逃脫。因此,為什麼要在這裏耽延?現在我要去迎接消息,以及命運送來的一切。這麼想的人,全都跟我來!」
「但我想,你猜了,而且猜得夠准。」墨玟說。
雖然如此,他還是不安,他派出膽大的人去野外遠處偵察。這是因為,雖未明言,但他這時如同布瑞希爾的領主,隨心所欲地發號施令,沒有人理會布蘭迪爾。
因此,他走到仇敵身旁,一腳踏住對手的肚腹,握住古爾桑的劍柄,使力要將它拔|出|來。與此同時,他模仿著格勞龍在納國斯隆德說過的話,大聲嘲弄道:「你好啊,魔苟斯的大蟲!又幸會了!現在去死吧,讓黑暗吞噬汝!胡林之子圖林就這樣報了仇啦。」他說完,扭動寶劍拔出,未料一股黑血隨之噴出,濺到了他的手上,這股毒液灼傷了他的血肉,令他痛苦得大叫。格勞龍聞聲一動,睜開了歹毒的眼睛,投向圖倫拔的目光惡毒至極,竟令他感覺如同中了一箭。受此一擊,又因手上的劇痛,他眼前一黑陷入昏厥,如死人般在惡龍旁邊躺倒,劍壓在身下。
墨玟答道:「我不知道。他可能被殺了,也可能被俘了;又或者,他被趕去了很遠的地方,還不能闖過圍困我們的敵人歸來。」
「是。」圖林說。
「我要怎麼去見她?」
因此,圖倫拔起身,再次拿起他的劍古爾桑,前去作戰。林中居民得知此事,大為振奮,紛紛聚到他身邊,直到他的隊伍達數百人之多。然後他們在整座森林中搜獵,殺了所有潛行林中的奧克,將他們吊在泰格林渡口附近的樹上。當一支新的敵軍前來攻打他們,他們將其引入埋伏。林中居民的人數與黑劍歸來的恐怖均出乎奧克的意料,他們潰不成軍,死傷慘重。然後林中居民堆起巨大的柴垛,成堆焚燒了魔苟斯士兵的屍體。他們復讎的黑煙直上穹蒼,風將煙向西吹去。但有極少數奧克逃得一命,把這些消息帶回了納國斯隆德。
密姆聞言,抱住圖林的雙膝,說:「大人,密姆會是您的朋友。一開始我聽您說的話與您的嗓音,還以為您是個精靈。但您如果是個人類,那就更好。密姆不喜歡精靈。」
但多拉斯不答,只是眼含恨意,盯著布蘭迪爾。布蘭迪爾見狀恍然大悟,意識到這個人撇下了同伴,羞恥得失魂落魄,於是躲在了樹林中。「多拉斯,你真可恥!」他說,「我們的不幸都是你招來的。你慫恿黑劍,惹得惡龍進攻我們,置我于受人藐視的境地,害胡梭爾送命,然後你自己卻逃進樹林,偷偷躲起來!」他說到這裏,另一個念頭浮上了腦海,他大怒道:「你為什麼不去報信?你起碼可以這麼贖罪。假如你這麼做了,妮涅爾夫人就不必親自去找他們。她根本就不必見到惡龍。她本來可以活下來。多拉斯,我恨你!」
圖倫拔與胡梭爾並沒有正擋在格勞龍所經之路上,因而避過了火焰,但此刻需要勇敢和敏捷,因為他們仍得在他過去之前發動襲擊,否則他們的全部希望都將落空。因此,圖倫拔不顧危險,沿著水邊攀登,要到惡龍下方去。但炎熱和臭氣是如此致命,以至於他落腳不穩,倘若不是胡梭爾堅定地緊隨在後,抓住他的胳膊穩住他,他就已經摔下去了。
「大人,我不知道您想要什麼。」密姆小心翼翼地說。
於是圖林問他:「什麼是命運?」
但瑪布隆來了,看見了倒地死去的格勞龍的醜惡屍體。他望著圖林,想起了自己在淚雨之戰中見過的胡林,想起了胡林的親人遭遇的可怕厄運,不禁心中悲痛。正當精靈們站在那裡時,從能激栗斯下來看惡龍的眾人來了。他們看見圖林·圖倫拔的生命走到了何種盡頭,都哭起來。而當精靈們終於得知圖林為何對他們說了那番話,都震驚了。瑪布隆苦澀地說:「我也捲入了胡林子女的命運,因此,我以言語害死了一個我愛的人。」
須知,泰格林河是這樣流的:它從埃瑞德威斯林山脈流下,如納洛格河般湍急,但兩側的河岸起初很低,直到過了渡口,才集聚了其他溪流的水力,在布瑞希爾森林所矗立的高地腳下切出一條路來。此後,它在一道接一道的深溪谷里奔流,高大的河岸陡如石壁,但河水被禁錮在谷底,水流強勁,響聲洪大。如今,一道這樣的峽谷恰好擋在格勞龍的路上,絕非最深,卻是最窄,就位於凱勒布洛斯溪匯流之處北邊。因此,圖倫拔派出三名勇士在崖邊監視惡龍的動向,他則打算親自上到能激栗斯大瀑布崖頂,在那裡他能迅速得到消息,他自己也能從那裡望出很遠的距離。
「先別拆。」圖林說,「也許他會回家,那樣他看到他不在時你為他所做的東西,一定會感到高興。」
「大概一哩吧,」安德羅格答道,「那邊有座有圍欄的農莊。她在外邊閑逛。」
於是,墨玟不再多說,而是哭了。她從王的面前離開了。辛葛心情沉重,因為他覺得墨玟的情緒如同中邪,他問美麗安是否會施展她的力量阻止墨玟。
密姆斜覷了他一眼。「它們只在矮人語里才有名字,矮人語我們不教人。」他說,「我們也不教人類去找它們,因為人類既貪婪又浪費,不知節制,會挖到所有的植物都死光。而現在,他們在荒野里笨拙地行走,路過它們也不認識。我是不會多告訴你的。但只要你出言有禮,不偷看也不偷竊,從我的收成里你就可以得到足夠的份量。」然後,他再次悶聲笑了起來。「它們極其寶貴。」他說,「在飢餓的冬天,比金子還寶貴,因為它們可以像松鼠的堅果那樣儲藏起來,從首批成熟開始,我們就已經在積累存糧了。不過你們要是以為我為了救自己一命也不肯捨棄一小袋,那你們就是蠢貨。」
布洛達給哈多的族人取名叫「稻草頭」,把他們當作奴隸,讓他們在胡林家北邊的地方給他修建一座木製的廳堂。他的奴隸們被成群關在圍欄里,就像牲畜被關在獸欄中,但看守很不嚴密。他們當中仍有些人不肯屈服,願意幫助多爾羅明的領主夫人,哪怕要自身冒險。他們把當地的消息秘密傳給墨玟,不過他們傳來的訊息中並沒多少希望。然而布洛達是把艾琳當作妻子而非奴隸來對待的,因為他自己的部下當中女人極少,更沒有哪個能與伊甸人的女兒相比。他還希望確立自己對那片土地的統治地位,並且想在身後有個繼承人把持它。
「對,我逃了很多年。」他答道,「而在你逃脫的時候,我也得以逃脫。因為你來的時候一片黑暗,妮涅爾,但從那之後便一直是光明。我覺得,我尋覓已久卻總落空的,終於來到了我身邊。」他披著暮色走回自己的住處時,自言自語道:「豪茲-恩-埃列絲!她來自那座綠色的墳冢。那是不是一個徵兆?我該如何解讀?」
圖林聞言大笑,說:「你們不可能從我這裏拿到贖金,我是個被放逐的人,是個逃犯。等我死了,你們可以來搜身,但要證實我所言不虛,你們將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這我可不信。」圖林說。
「不要擔心!」圖倫拔說,「也許你的故事太悲傷,還無法講述。但我要給你取個名字,就叫你妮涅爾,『淚水姑娘』。」她聽了這個名字,抬起頭,搖搖頭,但開口說:妮涅爾。這是她在擺脫昏沉黑暗后所說的第一個詞。從此以後林中居民一直如此稱呼她。
他們從他眼中看出他是說真的,因此為他讓開了路。瑪布隆說:「死去一個,已經夠了。」
圖林聽了這話,沒有回答,而是離開了他們。他迅速走遠了,但無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於是,她著實高興,與他訂下了婚約。他們在仲夏日那天成婚了。林中居民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並且在阿蒙歐貝爾山上為他們建了一座美麗的房子,送給他們。他們幸福地生活著,但布蘭迪爾憂心忡忡,心中的陰影變深了。
「我母親為什麼要送我走。」圖林說,淚水盈滿了雙眼。
墨玟幾乎不對圖林說起已經發生了什麼事,將來又可能發生什麼事,圖林也不敢提出問題打破她的沉默。起初東來者侵入多爾羅明時,他問母親:「我父親什麼時候回來,趕走這些醜陋的強盜?他為什麼不來?」
她卧病很久,布蘭迪爾使盡渾身解數治療她,林中居民的女眷也日夜照看她。但她只有在圖倫拔守在附近時,才躺得安穩,也不會在睡夢中呻|吟。所有照顧她的人都注意到,她發燒時,自始至終,雖然經常飽受煎熬,但囈語時從未說出哪怕一個精靈或人類語言的詞。等她慢慢康復,能夠行走,又開始進食,布瑞希爾的婦女必須像對待小孩一樣,一個詞一個詞地教她說話。但她學得很快,並且非常快樂,就像一個人重新找到遺失的大小寶藏。等她終於學到能夠與朋友們交談的程度,她會說:「這個東西叫什麼名字?因為我在我的黑暗裡忘了它。」等她能夠再次四處走動,她會去布蘭迪爾的家,因為她最渴望學習所有活物的名字,而這類問題他很博學;他們會一起在花園和林間空地里散步。
圖倫拔朝凱勒布洛斯瀑布下方眺望,只見太陽正在下山,河邊正升起濃黑的煙柱。「必須爭分奪秒,」他說,「不過這些都是好消息。因為我曾擔心他會四處搜尋。假如他向北去,到達渡口,結果去了低地上的古路,那麼希望就破滅了。但現在,有種驕傲與惡毒的狂暴令他輕率起來。」然而他如此說著,卻心生疑惑,暗自思忖:「或者,會不會如此邪惡凶暴的傢伙也像奧克一樣,對渡口避之惟恐不及?豪茲-恩-埃列絲!芬杜伊拉絲是否依舊擋在我與我的厄運之間?」
圖倫拔提到他希望格勞龍不要轉向、徑直而來時,他的意思是:倘若惡龍沿泰格林河而上到達渡口,那麼他不必跨過峽谷就能進入布瑞希爾,而他在峽谷那裡才易受攻擊。見圖林在能激栗斯對人說的話,第169頁。
「就是說,他們沒帶你就繼續去攻擊惡龍了?」布蘭迪爾說,「但他過來之後呢?你起碼也該留在近處,能看見出了什麼事。」
圖林·圖倫拔,格勞龍的剋星
然後他收起了劍,對安德羅格說:「走!我們回去。不過你要是想埋了你的首領,就必須自己動手。動作要快,因為可能有人大張旗鼓來追捕我們。拿著他的武器!」
「你可以為這個錯後悔了,」佛威格說,「因為這一帶是我們的地盤,不容別的人類亂闖。要是他們付不出贖金,我們就要他們拿命來償。」
胡林沉思了片刻,說:「我母親的親人住在布瑞希爾,按照鷹飛的直線距離,大約三十里格遠。」
眾人聞言,竊竊私語,對他說的話感到驚疑,有些人說他瘋了。但布蘭迪爾喊道:「聽我說完!妮涅爾也死了,你們鍾愛的美麗的妮涅爾,我最深愛的人。她從『鹿躍』邊緣跳了下去,泰格林河的利齒吞噬了她。她走了,不願見到白日的光明。因為她逃離之前,得知了這件事:他們二人乃是兄妹,都是胡林的孩子。人們稱他墨米吉爾,他則自稱圖倫拔,隱藏他的過去——胡林之子圖林。而我們叫她妮涅爾,不了解她的過去——她是涅諾爾,胡林之女。他們把黑暗厄運的陰影帶到了布瑞希爾。在這裏,他們的厄運降臨了,這片土地永無擺脫悲傷之日。別再叫它『布瑞希爾』或『哈烈絲民之地』,叫它薩赫·尼亞·希因·胡林,『胡林子女的墳墓』!」
但圖林不如她討人喜愛。他像母親一樣長著黑髮,脾氣也保證會像她。因他並不活潑,雖然早早就學會了說話,卻很少開口,總是顯得比實際年齡更成熟。圖林很難忘卻不公和嘲笑,他也繼承了父親體內的那團火,會一時衝動,情緒暴烈。然而他又易生憐憫之心,會被生靈的傷痛或悲哀觸動落淚,他這一點也像父親,因墨玟對人如對己一般嚴厲。他愛母親,因她總是直接坦白地對他說話。但他很少見到父親,因為胡林常常離家很久,與芬鞏的部隊駐守在希斯路姆的東面邊境,而他回來時,快速的談吐中又充滿了生詞、戲謔和半藏半露的說法,這令圖林迷惑不解,感到不自在。彼時,圖林心裏的溫情全都給了妹妹拉萊絲,但他很少跟她一起玩,更喜歡暗中守護她,看著她在草地上或樹下活動,唱著很久以前伊甸人的孩子們尚未學會精靈的語言時編的歌謠。
於是,他背轉身去,丟下格勞龍任其腐爛,但他離開那地時,每一步都似乎更沉重。他想:「也許,我會在能激栗斯找到哪個還在等我的斥候。但我真希望儘快回到自己家裡,體會妮涅爾的溫柔雙手與布蘭迪爾的高超醫術!」就這樣,他拄著古爾桑疲憊地行走,披著清晨的黯淡天光,終於來到了能激栗斯。就在人們要出發去尋找他的屍體時,他站在了他們面前。
布蘭迪爾從圖林的神色中看出自己死到臨頭了。雖然他除了拐杖沒有任何武器,但他站定不動,沒有畏縮。他說:「發生的一切說來話長,我卻厭煩了你。只是,胡林之子,你詆毀了我。格勞龍詆毀過你嗎?如果你殺我,那麼所有的人都會明白他所言不虛。然而我不怕死,因為死後我就能去找我愛的妮涅爾,或許我能在大海的彼岸再次找到她。」
「帶我去那裡。」圖林說。他們領他來到泰格林渡口邊的一座小土墩。在那裡,他倒了下去,陷入昏迷,結果他們以為他死了。但多拉斯低頭望著倒地的他,然後轉向手下的人,說:「太遲了!這是凄慘的意外。但是,看啊:這躺著的就是墨米吉爾本人,納國斯隆德的偉大統帥。我們本該看到他的劍就認出他的,奧克就認出來了。」因為南方黑劍的威名已廣為流傳,甚至傳入了樹林的深處。
「的確。」圖倫拔說,「但若一切都依賴運氣,我們就必須相信運氣。」因此,他們停下等待,從黑暗的溪谷里,他們望著一顆白星在遙遠的高處悄然橫越那一窄條暗淡的天空。接著,圖倫拔慢慢地沉入一個夢境,夢中有片漆黑的潮水在吸吮、噬咬他的四肢,而他把全部意志都集中在緊抓不放上。
聽見這話,很多奧克大驚回頭,圖林就在這時縱身而出,揮手好似在對後面的人示意,並且手持古爾桑,劍鋒閃爍如火焰。奧克太熟悉那把劍了,還不等他衝進他們當中,就有很多四散奔逃。於是林中居民奔去與他會合,雙方合力追殺敵人,把敵人趕進了河裡,幾乎沒有逃到對岸的。
「可是,荒野茫茫,你要如何才能找到我?」圖林說。突然間,他再也堅持不住,當場放聲而哭。
圖倫拔答道:「我也是這麼聽說的。但是,你既然是我的朋友,我懇求你,不要公開宣揚這事。」

圖林在多瑞亞斯

布蘭迪爾聽到了她的呼喊,因為他已經來到廢墟邊緣,但就在他舉步朝妮涅爾走去時,他停下了,僵立著。因為格勞龍聽到妮涅爾的呼喊,最後一次動了,全身都是一陣戰慄。他歹毒的雙眼睜開了一條縫,月光在其中閃爍。他喘著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