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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憶「錫慶門行走」

再憶「錫慶門行走」

從一九七六年到一九七八年,我在故宮警衛隊當差共兩年零三個月。值守的錫慶門正是監視珍寶館的崗哨,要是碰上去珍寶館盜寶的賊人,我本應該是首當其衝撞見。不巧的是,在我前頭有過兩回,在我後頭又有三回,而我卻一回也沒有趕上。趕雖說沒趕上,可我見識過一回抓捕盜寶賊人的真實陣勢,儘管那只是虛驚一場。
我在故宮警衛隊的時候見到過兩隻貨真價實的「警犬」。那是為了加強警衛力量特意從公安系統即將退役的警犬里調撥來的。這兩隻警犬雖然並不歸警衛隊直接領導,而是隸屬於故宮派出所,但因為我們兩家是常年並肩作戰的兄弟單位,於是也就把這兩隻警犬看作是我們天然的成員,經常到圍欄去逗弄一下這兩個看似兇猛但實可愛的小傢伙。
我聽了很是好奇,旁邊有見多識廣的就說給我聽:這五百年風水不動的故宮,不管什麼動物生在這裏全都成了精,就是叫春鬧出的響動也大得多。我這才知道過去也出過這樣的笑話,便長舒一口氣,知道今晚總算有驚無險。
我一切聽從上級安排,站在錫慶門外的小廣場上,用眼在夜色里的高牆上漫無目的地來回睃巡,也是個站腳助威的意思。這時聽派出所的警察小李子正在高聲叫道:要是真有大問題,市局的援兵立刻就到。
看來我再寫一點「錫慶門行走」的舊事,即便絲毫不涉暢安先生,也還是可以算做對先生的一點紀念。
那天站到高處放眼西望,連故宮西面中南海里的輪廓都可以約略分辨得出。又過了數日,我又想到北京飯店的新樓上再次登高賞景,便打電話給劉兄約個時間。沒想到,劉兄在電話那頭告訴我,就在我登樓的次日,有要人登樓視察工程,突然發現樓頂可以窺見中南海,大驚之下,立刻下令嚴禁外人上樓頂,如今頂樓已經派人嚴加把守了。
錫慶門為外東路寧壽宮區西南角上的大門,東筒子的南端。南側有外奏事房五間,西南、西北分別是箭亭和奉先殿,再向西則是通往內廷乾清門的景運門。錫慶門西向,門外是一片開闊的空地,門內為一東西狹長的小庭院,與之相對的東側是斂禧門。向北進皇極門,可通寧壽宮以及後身的養性殿、樂壽堂,那裡就是珍寶館的所在。由此可見,錫慶門乃扼守南北主要通道東筒子的咽喉之地,地理位置自然十分重要。
自從美國總統尼克鬆訪華以後,國門漸漸打開。那個時候,不管是因為好奇還是鑽營生意,甚至是打探機密,蜂擁而至的洋人已經使昔日的北京飯店無法招架,於是政府決定在北京飯店西側再加蓋新的賓館大樓,那時我起小的同學劉兄從京郊插隊轉回城裡當了建築工人,所在的公司就參加了這項施工。劉兄知道我當時既沒有工作,也沒有戶口,有大把打發不出去的時間,就邀我不妨到他們工地來散散心。那天我在家讀了幾頁書,心中煩悶,就信步走到劉兄他們那裡。沒有想到,多日沒有到王府井南口來,不想在老北京飯店的東側竟拔地起來一座十幾層的新樓。
「影壁樓」遮擋得住外部的視線,卻沒有擋得住「四人幫」的覆滅,也沒有遮擋住我個人生活軌跡的變換。
可是沒過兩個月,就聽說警犬又送歸原主了。起先我鬧不明白,還以為是警犬不能勝任故宮這種特殊的工作要求和生活環境。後來慢慢地才知道九_九_藏_書,原來是我們沒有經驗,餵養和訓練的不得法。據說這種警犬好雖好,但不能隨便讓閑人接觸,否則久而久之,警犬的嗅覺就退化不靈了。另外更加重要的是,天天還得有上等的好肉伺候才能讓它們精力充沛。前者倒是大體可以做到,既然必須遠離人群,那麼以後將它們關起來,不跟外人接觸就是了。只是這后一樣有些困難。那個年頭,人吃肉尚且憑票,京城算是在天子腳下,每人每月也只有半斤定量,怎麼可以有肉給狗吃呢,更不要提拿上等的好肉給狗敞開肚皮吃了。所以思來想去,只好忍痛割愛將警犬送了回去。如此我接觸這種警犬的時間很短,沒有能看出個所以然來。
不久以後,又有兩次值班室的報警器被自動觸發,惹得大動干戈。可開門檢查,一次說是有扇玻璃窗沒有關緊,被大風吹開,玻璃震碎,發出響動,另外一次還是黃鼠狼作怪,惹得報警器發了威。不過,正像烽火戲諸侯,也似「再而衰,三而竭」,後來我就完全沒有那樣緊張了。還記得當初我剛進警衛隊時,到東華門實習上崗,夜裡我一個人在漆黑的大門洞里晃悠,門外就是紅塵萬丈的東華門大街。這時總聽見身後有個人在咳嗽,像個老頭子。我嚇得不輕,頭皮發緊,雙手汗濕。後來警衛隊有見識的人告訴我,其實那不是人聲,是刺蝟叫喚。可見經一事,才能長一智,世事皆如此。
我們正說到打緊之處,突然電話鈴聲大作,當班的小李一接,是值班室老孫打來的,說是警報器報警,樂壽堂里有動靜。
我們中國學生會的主席小邵是第一機械工業部外派進修的,正好這時一機部在科隆設了一個辦事處,負責送往迎來各個出國考察的代表團。辦事處里都是小邵的熟人,他就經常帶了我們去那裡走動。沒過多久,辦事處不知道從哪裡領養了一隻純種德國警犬看守大門。我們剛見到這隻德國警犬的時候,它精神矍鑠,兩隻耳朵支棱起來,彷彿可以聽見很遠的聲音。四條腿上的肌肉緊繃繃的,看著就像隨時會飛奔出去一樣。這時我就想起故宮裡的那兩隻警犬,它們彼此居然長得極像。於是我感嘆起來:瞧人家這警犬能這麼精神,而原先我在山西、內蒙古插隊的村裡,各家豢養的柴狗一個個全是懶洋洋、無精打採的樣子,剛吃飽了就往地下一躺,讓它看家護院還真不放心。
雖然我此時加入了故宮警衛隊,但仍然找不出進入明清檔案館的理由。直到很久以後,我妻子小青成了清史研究所的研究生,我才以陪她查找檔案的理由,名正言順地進入明清檔案館一窺堂奧。至於警衛部隊的駐地那一座建築更是無緣得見,好在兩座「影壁樓」建造格式一模一樣,不看也罷。有時我到西華門找警衛隊的同僚們閑扯,會經過這座「影壁樓」,門前的警衛士兵不是在練「劈磚」、「****」這類的硬功,就是在操練正步,倒是也看不出是否比普通士兵武藝更高強。
不過,多年之後我有了一次機會,得以認真觀察德國警犬,那是我在德國科隆大學讀書時候的事情。
我突然就記起故宮送回去那兩隻警犬時,人家說過這種警犬要給上等好肉吃才行的道理,連忙問老賈是用什麼飼料喂它。老賈說,商店裡的狗食太貴,公家賬上又沒有這麼一項開銷,再說外匯這樣緊,每人每個https://read•99csw.com月只有那麼一點點零花錢,都攢著盤算買個大件帶回去,有誰會捨得花錢給狗買吃的,每天還不就是用伙食團大家吃剩下的麵條菜湯喂它么。
這時只見順著東筒子跑過來三五個人,手中的電筒射出耀眼的光柱。憑聲音聽得出是我們一小隊神武門的幾個弟兄趕來增援,故宮派出所的幾個警察也緊緊跟在後面。
最後,我要交代一下在本文開頭處提到的那位用電郵通知我暢安先生病重住院的發信人。我事後才知道她是位女士,是旅美的畫家。讓我好奇的是,她是如何知道我和暢安先生有交往的?對我的疑問,她回答說:還不是讀了你的《錫慶門行走》唄。
「影壁樓」也是琉璃瓦敷頂,大樓朝外一側仿著宮內的紅牆,塗成麒麟血般的紅色,牆上均開有「盲窗」,即虛設的窗形。朝向宮內的一側才有透亮採光的真窗,大樓內側則保持青磚原樣。此後幾年,我有幾次到故宮西華門外的南長街專門觀賞這座奇特建築物,可惜西華門內不是開放線路,無法得其門而入一看究竟。等我到了故宮警衛隊才知道,這兩座新添的「影壁樓」,一座作為明清檔案館的辦公室和庫房,另外一座成了警衛部隊「八三四一」的駐地。
好在幾次故宮盜寶案全是因為賊人驚動了報警器而及時破獲,但儀器也偶有失手的時候,我趕上的一次就是警報器失靈而引起的騷動,但由此卻讓我真實感受了一回抓捕盜賊的實戰氣氛。
那是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我本當值後半夜的夜班,但那天吃過晚飯很早就回到錫慶門的駐地應卯,為的是聽同組的老馬聊聊他在故宮當警衛這二十多年來的所見所聞。
由此我又想到,南橘北枳的道理于犬是如此,於人又何嘗不是如此。由犬想到人,由故宮裡的犬想到故宮裡的人,再想到在故宮裡聽到的這幾十年來各種各樣的滄桑故事,不免於心有戚戚焉。
進門一打聽,劉兄此刻正在頂樓,通過電話後門衛放我入內,乘著外掛的送料電梯一直升到樓頂。見到劉兄,他指點給我看樓下的景緻。這裏的風景竟是真的很好。不僅東西長安街上的車水馬龍盡收眼底,而且故宮的金瓦紅牆也歷歷在目。這讓我想起一九二三年故宮裡建福宮的那場大火。據云最早發現的就是在北京飯店頂樓上休憩的洋人。時值六月底,正是登高乘涼的時節。樓頂上的洋人看到宮中火光衝天,連忙通知東交民巷中的義大利救火隊。救火隊驅車趕至神武門前急叩大門,故宮大門緊閉,宮人竟毫不知曉。等到打開城門放救火隊進入,可憐宮殿樓宇竟成遍地瓦礫,這就是後來那片故宮人稱的「火場」。
不過錫慶門的崗哨是設在寧壽宮宮牆以外的,連皇極門都不能進去,當然無法發現養性殿里的動靜,所以其作用充其量只能是防備賊人得手之後的潛逃。而更要緊的是監視賊人潛入珍寶館展室的一舉一動,這才是防患於未然的根本所在。警衛隊里除了鎮守故宮北部的第一小隊和監控故宮南部的第二小隊,還有一個特殊的部門,我們俗稱「值班室」,設在外東路北頭的貞順門外。我剛一到警衛隊,就有人告訴我,那裡安裝了一套特別的儀器,專門在夜間用來監視珍寶館內部的動靜。儘管我也是警衛隊的一員,但為了避嫌,在故宮的兩年多里,我從來沒有去過值九*九*藏*書班室,也從不打聽其中的究竟,雖然心中還是有一點好奇:那儀器到底是憑著什麼探測到裏面的動靜呢?
大約是二○○九年的六月,我收到一通英文電郵,告知王世襄先生病重,住進北京協和醫院的加護病房。發信人是一個我不認識的名字。其後沒過幾個月,像許多年過九旬的老人那樣,暢安先生就在年尾上走了,據說走得十分安詳。
我小時候參加北海公園裡的少年之家無線電組,那時就學過這種裝置的原理。後來「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來我家抄家,還從我的房間抄走過一件我自己裝配的聲控器。他們一本正經地說,這可是特務聯絡用的儀器,讓我聽了差點笑死。
一般來說,「狗」與「犬」幾乎可以說是同義詞,只是也許「犬」字更雅馴一點。不過有的時候,它們又不可以互相替換,譬如說「警犬」就不好說成是「警狗」,在這裏,好像是「犬」還多了一點職業訓練的味道。
過了不久,我又到辦事處去做客,驚奇地在門口看到那隻原先體態健碩、精神十足的德國警犬居然和我在山西、內蒙古農村見到的柴狗一模一樣,都是同一個姿勢,前後腳疊在一起,匍匐著躺倒在地上,耷拉著耳朵,喘著粗氣,在太陽底下閉著雙眼,一動不動地養神。我以為它一定是生了病,趕緊問辦事處的老賈這是怎麼回事。老賈說,這狗其實沒有什麼病,就是近來發現它不像剛來的時候那樣精神。原先成天圍著院子不停地轉,現在卻總是喜歡躺下來曬太陽,有時有人用腳輕輕踢踢,催它起來走動,它還老大不情願似的。
其實在我剛剛從雲南西雙版納農場回到京城,還沒有到故宮當警衛的時候,也就是在一九七三年前後我就知道了這組建築。
聽了老賈的話我明白了。這就難怪:看來這不是人家警犬的問題,再好的警犬用這樣的食物餵養,最後也會變成柴狗。或許「犬」和「狗」就是因為這一點才會有了區別的,也未可知。
聽別人說,這種德國種的警犬嗅覺十分靈敏,只要是生人的氣味,它一聞就能跟蹤上去,追幾里路都不在話下。有了這兩隻警犬,我們警衛隊就更神氣了,派出所的小李子有時趁閉館前清場的工夫拉著警犬到御花園鋒芒小試,我們也跟在後頭沾光,彷彿也是警犬的主人似的。老話總說「狗仗人勢」,看來狗要是威風起來,也有「人仗狗勢」的時候。
凡是聽說我曾經在故宮做過警衛的,不管是生人,還是朋友,給我的第一句話往往就是:「你見過故宮盜寶的賊人么?」
一聲比一聲高昂,一聲比一聲激憤,既是嚇唬賊人,也是給自己壯膽。
那個年代,這種事件非同小可。過後不久,隨著北京飯店新樓的落成和客人的入住,「影壁樓」也矗立在故宮西華門內,儼然一扇屏風,遮擋住京城裡不能為外人觀的一方景物。「影壁樓」高過故宮宮牆許多,西華門被吞在兩側的影壁之間。

二、影壁樓

有朋友知道我和暢安先生曾經有過一段不淺的交往,希望我將這段經歷寫出來給大家看。我答應朋友我會寫,但不是在眼下。眼下我倒是願意將我充「錫慶門行走」的經歷再仔細過一遍記憶的篩眼,既然當年暢安先生戲賞了我「錫慶門行走」的「頂戴花翎」,而我不好意思「無功受祿」,如今寫下這篇文字,就算是回報暢安先九九藏書生的封賞吧。
後來聽說故宮有了錢,給警衛隊的值班室添置了更加高級的探測裝置。在一九八○年和一九八七年,接連發生過三起真正的珍寶館盜寶事件,值班室的高級儀器都是立刻啟動,警衛隊里我舊日的同事得以生擒盜賊,送交法辦,從而印證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只是這時我已經離開警衛隊到考古所讀書去了,這樣驚心動魄的機會讓我失之交臂。

三、狗與犬的區別

這時老孫從總鑰匙房拿來鑰匙,扯開下午封門后剛剛貼上去的封條,開了鎖,進了錫慶門,帶著幾個平素信得過的手下,直奔後面珍寶館的樂壽堂。回頭囑咐我們幾個只需在外面防守,不要入內。
雖說警衛隊保護國寶義不容辭,但我們並沒有配備任何武器,連把防身的匕首都沒有。如今大事臨頭,眾人見著什麼就抓什麼,我順手抄起門外熱力管道施工留在房檐下面一根三尺多長的廢鐵管,算是多少壯了些膽,一面奮力抖擻起精神,一面心中暗忖:這多年難遇的故宮盜寶莫非偏偏就讓我遇上了么?
我們錫慶門崗除了老馬之外,都是新近招來的「知識青年」,從來沒見過這等陣勢。我夾在人群里,心裏暗自嘀咕:這等強人敢到故宮盜寶,必是鋌而走險的亡命之徒,若一旦衝到面前,定要爭個魚死網破,還真是不得不防。我把手中的鐵管握得更緊了些。但是又一尋思,盜賊做這等冒死之事,大抵都是單槍匹馬,我們這裏人多勢眾,想必不會有什麼差池。想到這裏,口中的大呼小叫也就更加嘹亮,和著眾人的節奏,我將手中的鐵管在箭亭前的漫磚地上也敲得震天價響。奉先殿和南三所平素在黑夜裡從來聽不到一點聲響,這時卻惹得藏在暗處的兩群老鴰也倏地飛將起來,一邊呱呱地聒噪,一邊在半空中不停地盤旋。
到了一九七六年的初秋,在「四人幫」被擒后的第三天,有位消息靈通的朋友告訴了我這個天大的秘密,並囑我到「影壁樓」前看看「御林軍」有何動靜。我果真去了一趟,完全沒有看出有何異樣。但不管「影壁樓」里的人馬到底是不是有動向,「四人幫」終歸是垮台了,而我在故宮的警衛生涯也隨著社會動蕩的大潮發生了變化。兩年之後,我離開故宮重去讀書。
說到錫慶門崗哨對珍寶館的重要性,不免先要提提故宮的布局。
事後我猜想,當時警衛隊的警報器大概並不高明,無非是一種簡單的聲音探測器。當珍寶館內響動的音量高於若干分貝以上,它就會自動觸發報警裝置,鈴聲大作,可它並不管到底是賊人盜寶,還是黃鼠狼叫春。
「兔崽子,看我不收拾了你!」

一、「盜寶」的虛驚

故宮東西分五路,中央南北的軸線上是前三殿和后三宮。后三宮的左右兩翼為內東路與內西路,合為內廷,由高牆團團圍住。南進乾清門、北進御花園是進後宮的主要通道。外東路與外西路與內廷隔絕,彼此隔斷的高牆各夾住一南北通路,即所謂「東西筒子」。因為外西路多年並不對外開放,警衛隊僅在神武門內靠西側的座椅上設置了一位只值白班的年老警衛。故宮工作人員可以向西放行,而遊人則不得通過。所以西筒子平常很少有人行走,反倒是我們警衛隊夜間的巡查小組會沿著內廷的外牆從神武門去西華門,或是反方向從西華read.99csw.com門至神武門巡查,定時通過西筒子。
錫慶門崗哨的駐地就設在外奏事房南邊的三間。北面兩間白天是珍寶館的售票處,晚上是我們的值班房。到了夜裡,向北朝著東筒子的玻璃窗通通打開,房間里的電燈則全部熄掉,藉著錫慶門上兩盞路燈的照明,整個東筒子一眼到底,洞若觀火。要是賊人想翻過寧壽宮的高牆從東筒子潛逃,恐怕是插翅也難逃。
我不想吹牛,坦白地告訴他們:沒有。
聽見小李子的這番話,眾人底氣更足了,異口同聲地放聲大喊:  「千萬別讓這小子跑啦!」
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既然盜賊盯住珍寶館,也就只好對珍寶館多加防範。這就是我初到故宮時,管理部門特別設定錫慶門崗哨的用意所在。
東筒子則在開放路線上。外東路由皇極殿、寧壽宮、養性殿和樂壽堂等幾組建築組成,除了乾隆花園不對外開放之外,各個院落里的房間都設置成專題布展的展室,分為書畫館、珍寶館兩大部分。大部分人望文生義,認定既是珍寶館,那珍寶一定是價值連城,於是珍寶館也就成了賊人覬覦故宮寶貝的目的地。殊不知故宮裡哪件不是寶貝,又有哪件不是價值連城?可是從故宮盜寶案的記載上看,內東路景仁宮、承乾宮和鍾粹宮裡的青銅器、陶瓷和工藝品從來沒有賊人問津,連毗鄰珍寶館的書畫館也還沒有賊人下手,所有賊人全是垂涎于金銀珠寶,其中有個得手的賊,竟荒唐到將文物金冊剪成碎金銷贓。然而到了八十年代後期,按說這時國人眼界已然大開,連我這種「文革」前只是初中肄業的人都到歐洲讀了些書回來,可到故宮盜寶的賊人卻依然還是這份等而下之的水準。
當年這次抓捕盜寶賊人的行動雖是一場虛驚,但也讓我心存忐忑,許久沒有平復。儘管「文革」里我歷經抄家和關押,同樣驚心動魄,但那是明槍明刀,而這抓捕賊人卻是我在明處他在暗處,到底有所不同。事過之後,我為了給自己壓驚,那天騎車溜出東華門,到東華門大街路北的「餛飩侯」打了一碗滾燙滾燙的餛飩,加了許多胡椒粉,吃得滿頭大汗方歸。
都說故宮是五百年風水不變的寶地,裏面的樓台殿宇雖說一直修修補補,原物都是幾百年前的古建。但我認為並非完全如此,還有一處歲數沒有我大的建築要除外,這就是故宮西華門裡俗稱的「影壁樓」。故宮裡的建築講究對稱。有文華殿,就有武英殿;有景運門,就有隆宗門。唯獨這西華門裡的「影壁樓」,在東華門裡沒有對應的建築。
我們在外面打圍的眾人等了約有個把時辰,正有些不耐煩,只見身先士卒衝到裏面的人總算跨出了錫慶門,我們連忙上前打問。為首的值班室老孫手提電筒,肘彎里挎著一大串鑰匙,悻悻地說:「他***,又是黃鼠狼叫春。我早就說過,這儀器也該換換了,它就分不出來人聲和畜聲!」
這時北京飯店新樓行將封頂,拆除樓層已經太晚。後來聽說補救之策是在故宮西華門兩側建造「影壁樓」,以遮擋北京飯店新樓樓頂上向西的視野。這項工程還是交給了建造北京飯店新樓的建築公司,我的同學劉兄仍在其內。
一九四九年之後,故宮共出過五次盜寶的案子,依次發生在一九五九年、一九六二年、一九八○年和一九八七年四年裡,其中一九八○年接連兩次,而五次全部都發生在珍寶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