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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手機鈴聲將她帶回現實。是道森。
金望著葆拉快步走下山坡。她想過要告訴女孩,露西仍住在山腳下那棟房子里,但女孩的祖母出於某種原因對自己的孫女撒了謊,而金打算尊重這個原因。
葆拉點了點頭。「有一次,奶奶對我發火了。這件事我記得很清楚,因為奶奶從沒對我發過火。她對我說,永遠不要再提起那個地方和那裡的人。於是我再也沒提過。」
「有什麼能幫你們的嗎?」一個聲音說,但他們看不見聲音的主人。
「噢,是的,她以前在克雷斯特伍德工作過。她在那兒當了差不多二十年的管家。」女孩突然微笑起來,「以前她周末要上班的話,會時不時帶上我。我不知道自己能幫上多大忙,我也會幫著換床單或者洗東西。
這句話引起了金的興趣。「你怎麼知道比利叔叔的?」
此刻的女孩想談論自己的祖母,金知道自己正在利用這一點。生者談論剛剛去世的親人,為的就是能讓逝者繼續活在自己心中。死亡無法奪走親人間的牽連和挂念。金希望她們能互相幫助。
女孩的聲音哽咽了一下,淚水滑過她的臉龐。金咽了一口唾沫,因為她突然意識到她在和誰說話。
金點了點頭,女孩轉身離去。此刻,任何語言也只能減輕片刻的傷痛。悲痛是為了生存,雖然從本質上來講它是自私的。它被用來衡量一個人是多麼深切地感受著自己的失去,而金知道,在某些情況下,也是感受著自己的悔恨。read.99csw.com
「該死的。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暫停火化?」
「那人對我說,身體不過是一件皮囊,總有一天,我們不再需要這件皮囊,那時,我們就能擺脫它的束縛。你的奶奶已經不在這兒了,葆拉。那件皮囊曾給她帶來痛苦,但現在,她已經解脫了。」
金超過他們前面的車。「你也聽到殯葬人員說的了,她的遺體才剛被領走兩個小時。如果我們能及時趕到的話,就能叫停葬禮,通知法醫來驗屍。」
他的聲音很低,甚至帶著一種溫和的韻律。金的第五位養母打電話時的聲音和平時說話的聲音就判若兩人。金好奇眼前這位牧師有沒有工作時的專屬聲音。
「聽起來你奶奶是一位非同尋常的女士呢。」金說道。她說的是真心話。
「你知道我們正在往回開,回到現場旁邊的那個火葬場吧?你就沒有原地踏步的感覺?」
「你奶奶的名字是瑪麗·安德魯斯嗎?」
「我很抱歉。」金說道,「但光坐在這兒是沒什麼好處的。」
「我打賭她的同事們也一定很愛她。」
女孩又點了點頭。「我奶奶。」
「我是牧師,不是神父,親愛的,但我會轉達你的歉意。」
她的右邊是一座高築的佈道壇。佈道壇后的一塊板子上寫著三首讚美詩的編號。
「這麼做會嚇到她的家人的。」
金注意到女孩在顫抖。她渾身哆嗦,但煙囪仍然冒著滾滾濃煙。
「離你近得很,都能聞到你須后水的味道https://read.99csw.com了。」
「我是偵探。你奶奶的名字和那片地方有關。」
金快步走向女孩,走到她旁邊。「嘿,你沒事吧?」
「見鬼,沒有車,也沒有送葬的人。」她觀察了一下四周,說道。
「很好,老爹。我需要你立刻回到現場。」
女孩抬頭望向火葬場的煙囪。濃煙從煙囪口湧出,飄散在天空中。「我不想離開她,我想一直待到……我不想她孤零零一個人。」
「別再發牢騷了。」
「見鬼……抱歉,神父。」
「你根本不懂。」她一邊說,一邊對著前面一輛在小型交通島前猶豫不決的車大鳴喇叭。那輛車終於向右轉了。
「你問過她是怎麼了嗎?」金溫和地追問道。
「我們想知道,瑪麗·安德魯斯的葬禮在哪裡舉行?」布賴恩特問道。
「我很快回來。」她說著,砰的一聲關上了車門。
「磁力計的讀數剛剛飆瘋了。看樣子我們又找到了一具屍體。」
「女孩們都喜歡她,雖然她並不怎麼聽女孩們聊那些有的沒的。她們似乎對她很是尊敬,從不對她無禮,她也總能收穫女孩們的擁抱。」
「可能是我們到得太早,也有可能送葬的人還沒出門。」
「有時候比利叔叔出去買東西,奶奶就會幫忙照顧一下他的女兒。」女孩笑了笑,抬頭望向煙囪,「奶奶其實只要坐在旁邊看著露西就好了,但她沒有那樣做。奶奶總會在叔叔回來之前幫他做些家務,熨一下衣服,或者用吸塵器打掃一下屋九-九-藏-書子。我會和露西玩。叔叔回家的時候,奶奶從來不提自己做了什麼。她不需要別人感謝,她只想幫個忙。」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金一邊說著,一邊朝他們的車走去。
金在琢磨為什麼瑪麗·安德魯斯要騙自己的孫女說威廉·佩恩搬走了。
「但我能為暫時不在的主代勞嗎?」
金抬頭望向已經不再那麼濃烈的煙塵。「我覺得,她的皮囊已經離開了,你也該走了。」
「我知道,但她更像我媽媽。」
金聳了聳肩,轉過身。反正她已經問過了。小女孩只是悲傷,身體並沒有大礙。她能問心無愧地走開。因為這該死的不是她要關心的問題。
「說真的,老爹,我聽說過追救護車的,但為了追一具該死的屍體超速行駛是怎麼回事?」
「那樣的話,恐怕你們來晚了。」
金拉開車門,卻又停了下來。這真的不關她的事。
葆拉聳了聳肩,接著微微笑了笑。「比利叔叔愛她。」她朝山下揚了揚頭,「他以前住在山腳下。」
「不完全是。」那個聲音說著,一個人影從佈道壇後走了出來。
「你知道,有人跟我說過一句話,我到現在還記得。」金清楚九-九-藏-書地回憶起那句話。那是她在第四對養父養母的葬禮上聽到的,那時她才十三歲。
「出什麼事了?」她說著,大步沖向布賴恩特。
年輕的女孩滿臉驚訝。她一邊點頭,一邊試圖擠出禮貌的微笑,臉蛋上深陷著一雙紅腫的眼睛。
女孩點了點頭,停止哭泣。「我叫葆拉……你怎麼知道她是我奶奶的?」
「是你親近的人嗎?」金也坐上了牆頭,問道。
金驅車開上加勒特萊恩山,跨過運河橋。布賴恩特在座位上顛來顛去。她從環島的第四個出口駛出,直接開到火葬場外圍,最後在入口處停下。
金一言不發地走下車,朝火葬場走去。一個小女孩低頭坐在一旁的牆壁上。
金繼續往前走。她要去打斷一場葬禮。
牧師看了看表。「她已經在一千一百度的高溫中待了一個小時了。我想她已經沒剩下什麼了。」
女孩純真無瑕的臉龐急切地望向金,渴望得到些許安慰,就如當年的金一樣。只不過金從未在別人面前流露過這樣的情感。
那男人並不胖,但他身上的黑色牧師長袍卻讓他顯得臃腫。他的臉不如他的身形那般圓潤。他有著斑白的頭髮,兩邊留得很厚,頭頂卻只剩一道薄薄的弧線,像一條被踩踏出來的田間小路。金猜他的年齡在五十歲到六十歲之間。
金和布賴恩特望著對方。
金感受到了這個地方的了無生氣。她也不怎麼喜歡教堂,但至少教堂會舉行婚禮和洗禮儀式。它慶祝新事物的誕生,平衡人世間的失去。而這個地九-九-藏-書方唯一的存在意義就是死亡。
「謝謝您的幫助。」布賴恩特說道,推著金走向門口。
「耶穌啊。」布賴恩特喃喃道。
今天變得越來越像一集恐怖的《陰陽魔界》
「二位是家屬嗎?」
「可你為什麼還是要待在這兒呢?」金溫柔地問道。
女孩站了起來。「謝謝你。非常感謝。」
她腳上套著一雙黑色扁頭漆皮鞋,鞋子上系著黑白兩色的蝴蝶結。身穿著黑色緊身褲和齊膝的短裙,灰色襯衫外面罩了件雙排扣西裝外套——兩件衣服都是二十幾年前的流行款式,而且都太過寬大。這是一套專門出席葬禮的服裝,但在兩度以下的氣溫中根本不保暖。
「老爹,你在哪兒?」
布賴恩特拿出他的委任證。
金覺得沒必要再給這悲傷的孩子透露更多細節。
「大火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回去過,奶奶說他們搬走了。」葆拉想了一會兒,「就是,大火之後,奶奶好像變了個人。她不再是以前那個奶奶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大火之後,她就像缺了些什麼似的。」
她的餘光瞥見了仍獨自坐在牆頭上的女孩。她走到車旁,回頭掃了一眼。那小女孩很明顯在顫抖,但這不關她的事。
走進火葬場時,她一陣戰慄。面前是一條走廊,兩邊裝有木質長椅。中間的過道通向一塊懸著帘子的地方。帘子是紅色天鵝絨材質,被撩起來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