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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四月魚

第七章 四月魚

「雖然大概還得休養一段時間,但他能出院,真是太好了。都是多虧了小哥你啊。」老爺爺笑著說道,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牙齒,「我前幾天去探病的時候,店主他也說真的很感謝你。他說一開始他有一種兒子回家了的感覺,但之後發現你比他兒子要能幹呢。」
店主之所以能做到這些,或許是因為他出生於一個代代經營書店的家庭,從小到大也無比熱愛閱讀。
大野邊走邊環視店內:
「那個……那個,我是想,《四月魚》上架的時候,可以把我的畫用在書店原創的腰封上,還可以用來裝飾。」苑繪縮著身子,低著腦袋,「我拼了命才畫好的……不好看嗎?」
一整還沒來得及回復,大野就掏出手機,開始在店內拍起了照來:
不管是聚在畫前的店員,還是在各自崗位上工作的店員一時都愣住了。這是什麼意思?
「蓬野純也寫的故事中反覆出現了同一個主題——『後悔』——沒能保護好某人,沒能好好傳達自己的心意。就像同一位作曲家的作品中反覆出現某段旋律似的,在各個故事的各個場景中,『後悔』都以不同的形式出現了。面對無法改變的過去,主人公們或是努力解決問題,或是接受痛苦,或是掙扎、哭泣。這個微笑著、隔著兩支話筒與自己愉快交談的成年男子的心中一直住著一個落寞的初中少年。他沒能保護好重要的事物,他沒能一直當好表弟的英雄。他背負著這樣的悔恨活著。」
在櫻風堂書店待了一個月,他已經大概掌握了這家店的客戶層和銷售額等情況。他在平日接待客人、配送雜誌時獲得了不少信息,店主存下來的銷售單據背面寫的小字也幫了一整不少忙。店主會將購書客人的簡單信息、對話內容以及當日天氣等信息詳細地記錄在銷售單據的背面。
純也露出親切的笑容:
此外,如果可能的話,一整希望通過在這家遠離都市的小鎮書店宣傳《四月魚》,泛起漣漪,讓這本好書的名字傳遍全國各個角落。
錄音棚里寂靜無聲、燈光昏暗,渚砂嚇了一跳。
她眼眶泛淚:「自己努力畫的畫,自認為算好看的畫,果然在他人眼中還是奇怪的畫嗎?果然還是和那些在幼兒園讓老師傷腦筋,在小學遭到朋友們嘲笑的畫一樣嗎?自己明明是鼓起勇氣才把畫拿給店長看的,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別畫。」
「電子文檔的話,我自己找她要就行了。」
「各位就職的銀河堂書店總店,是與星野百貨樓同時開業的樓內最老的店鋪之一。兩位舊友攜手,共同推廣一件商品,在我看來也並非值得訝異之事。那麼,請各位靜候佳音。」
畫面整體覆蓋著一層水彩顏料,用深藍與淺藍描繪出了濃淡的對比。
星野百貨樓自開業以來就有一個專門負責櫥窗展示設計的部門,以品位佳、展示效果好而著稱。其水平高到外國觀光客都會將櫥窗展示品拍照發上Instagram和推特。甚至還有刻薄之人做出這樣的評論:「這麼好的團隊為什麼要在一家過時的百貨樓工作,實在是太屈才了。」星野百貨樓聘請的用於櫥窗展示設計的隊伍就是如此優秀。
「托您的福,《四月魚》的樣書在昨天深夜終於印出來了。這本是剛從印刷廠送來的,請您收下。」
「嗯,我確實聽說過那樣的傳聞……」
等小透出門上學后,一整開了店,站到了收銀台後。在客人到來之前,他翻閱起了《四月魚》的校樣稿。這個故事他已經反覆讀了好幾次,紙張變得有些髒兮兮的,還起了毛邊。一整還將自己感興趣、覺得感動的部分折了起來,用指甲做了記號,這讓校樣稿看上去更加老舊了。
佐藤經理笑容滿面地說道:
錄製順利地進行著,現場氣氛極佳。
苑繪也呆住了。苑繪家是做生意的,經常與這家百貨樓合作,一家人也常來這裏購物,因此她對百貨樓的一些情況也略知一二。
「不過呢,」大野突然抬起了頭,「銀河堂書店童書區的負責人卯佐美小姐為這本書設計了原創的腰封。」
節目的後期剪輯由電台的導播負責,在節目錄製時,渚砂與嘉賓可以隨意交談。渚砂與電台合作兩年有餘,節目還挺受歡迎的。銀河堂書店中有一排名為「新月書架」的特殊書架,與節目聯動,上面放著的全都是她在節目中介紹過的書,配以宣傳牌。「新月書架」現如今已成為書店內相當受歡迎的一排書架,有好幾本書就是從那裡開始一步步火起來的。
這都多虧櫻風堂書店不斷培育櫻野鎮鎮民們的文學素養,讓他們養成了快樂讀書的習慣。長年累月地播種耕耘,終於收穫了顧客們的信賴。
平底鍋中飄出黃油的甜香。鸚鵡站在水槽旁的棲木上,用爪子抓著生菜吃。
苑繪誠惶誠恐地抬起頭,和店長對上了眼。
「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種才能。這畫厲害壞了呀!你是天才嗎?」
她輕嘆一口氣,露出微笑。
臨走前,佐藤經理轉過頭說道:
「蓬野老師居然還沒辦過簽售會嗎?他都那麼出名了。」店長問道。
擦著眼淚的苑繪一時顯得有些驚慌失措,但她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一旁的渚砂笑了。
「那能準備幾本就幾本吧。不過當然是多多益善。」
「雖然現在經營狀況還不錯,但總有一天,這家店的業績也會開始下滑。店主之所以說自己無計可施,也不是因為書店眼下經營情況不佳,而是考慮到了將來的事吧。」一整思索著。
一張張銷售單據上記錄著這家書店無數細微而溫暖的記憶,一整不希望店主努力經營至今的書店就這麼倒閉。
「請多關照。」他朝渚砂鞠了一躬。
無論是誰起的頭,另一個人都會說:
「她有時候倒是會寫寫宣傳牌……」一整見過苑繪用宣傳牌裝飾童書書架,雖然只有文字,但字的排列十分工整漂亮,「她品位出眾,有繪畫才能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不知道是怎樣的一幅畫,她到底設計出了怎樣的腰封呢?對了,還有海報。」
「因為節目正好是在發售日的前一天晚上播出,老師覺得既可以為《四月魚》做宣傳,也可以和我聊聊感想,挺好的。」
「團重彥老師,謝謝您教會我如何活出生命。希望這本無與倫比的好書能大賣特賣。柏葉鳴海。」
「不,請別這樣說。」冢本搖了搖頭,「那終歸只是本店的問題。」
她其實有點不太擅長和他打交道。
柏葉鳴海不僅愛書,文筆也非常優秀,她的文章常見於報紙的書評欄目,也曾出現在雜誌中《讀書嚮導》一類的專欄中。被她喜歡並介紹的書刊會備受世間矚目,成為熱門暢銷書。其中很多書甚至成了長期暢銷作品。換句話說,柏葉鳴海並不是光憑自己的喜好來挑書,而是確實具備篩選出優質書的品位。因此,她在書店界和圖書館界中的評價相當之高。
銀河堂書店確實有一位總是戴著巨大的太陽眼鏡,把文藝書刊、影集、雜誌一股腦地扔進購物籃里,一口氣買一堆書回家的漂亮而年齡不詳的客人。不知從何時開始,就有傳聞說那是女演員柏葉鳴海。不過對方畢竟是客人,因此沒有任何一位店員失禮地上前詢問她的身份。
「我當時也是這麼說的,」大野的肩膀耷拉下來,「但畢竟作者至今沒有任何實績。昔日知名編劇的名聲在現在這個時代究竟有多大的意義?在這一方面我沒有足夠知識,無法說服上司。畢竟我這個年代的人,幾乎已經不看電視了。特別是在成年後,就算看,也只會看看體育直播、天氣預報和新聞。在這位團老師還是編劇的時候,我根本就還不懂事,當然也不可能看過他編劇的電視劇了。」
窗前的捲簾還沒被放下,透過大型玻璃窗可以看見漂亮的夜景。西風早一帶辦公樓和政府機關大樓林立,是被當地人稱為「鬧市區」的繁華區域。
「啊?」
「我拍了照片。因為書還沒正式發售,所以彩紙也還沒擺進店裡,而是被裝飾在了員工區的神龕上。」
「嗯,確實是一幅好畫啊。」佐藤經理露出愉快的微笑,接著他話鋒一轉,「柳田店長,前幾天我向您提過的社長的那個建議,不知道您是否有意採納呢?我心想,這件事差不多也該正式定下來了,畢竟事出突然,時間很是緊迫。」
「笑容充滿活力的出版社營業員,寫的字也充滿活力啊。」一整笑了,一方面是為了隱藏自己的害羞,另一方面是為了掩飾眼角的淚光。
「啊,不過,」純也搖了搖頭,「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想。關於那部電視劇的記憶碎片或許還殘存在一整的腦海深處,因此他才會在無心之間被《四月魚》的魅力所虜獲。故事的女主人公主婦利佳子,就是他從前喜歡的那部家庭情景劇中的長女利佳子長大后的樣子。雖然書中沒有明確寫到,但從人物設定上是可以看出這一點的,兩人的性格也如出一轍。情景劇中充滿活力的女高中生長大成人,結婚生子,擁有了自己的家庭。《四月魚》是團重彥過去寫過的電視劇的續作。」
他不想失去一個可以賣書的地方。
他在店鋪後方的水龍頭處把水桶裝滿,將水倒在店門口,迅速而仔細地用長柄刷打掃起來——今天有貴客光臨。一整在不知不覺間哼起了歌。
她說的都是實話,只不過是沒把初版印刷數量少的理由說出來而已。
「真是期待啊。」
那是一個周末的夜晚,錄製地點在位於西風早的「FM風早」總部大樓。過了晚上九點,大樓燈光熄滅,樓層中幾乎已經沒有人了。周末的這個時間段,幾乎沒有任何節目是在總部錄製的,還待在樓里的只有幾位負責播報新聞的播音員、留下製作節目的導播和幾名技|師。只有他們所在的辦公桌、錄音棚和機械室周圍,還亮著吊燈或檯燈。
「是啊。不過經營方法還得不斷摸索才行。」
簽名書和普通書刊不同,無法退貨。只要訂購了,就必須賣光。
苑繪的眼淚靜靜地流了下來,身旁的渚砂也用手背擦拭著眼角。

驚喜的呼聲此起彼伏。
仔細一想,他發現自己只告訴了銀河堂的店員們自己因機緣巧合來到這家書店工作,具體細節卻完全沒提。
苑繪知道百貨樓會為進駐一樓的那些高檔化妝品、服裝和箱包類商品做展示宣傳。但就她所知,百貨樓至今為止從未在正門處的櫥窗為銀河堂書店做過宣傳。
「早上好!」是福和出版社的大野。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明快,笑容一如既往的爽朗,許久未見,卻一點沒變。他抱著一整已經見過好幾次的皮包,提著紙袋,走進了店裡。
在與柳田店長說話的時候,渚砂想起了上周和大野的談話內容。
一位身穿百貨樓制服的嬌小女性邁著小鳥般輕快的步伐,站到佐藤身邊,也盯著畫看了起來。
「外公外婆當時應該是不知道該拿孫子怎麼辦才好吧,我覺得他們說不定是想要好好待他的。我當時雖然也很擔心他,但畢竟只是個初中生,我也無能為力。不過,儘管我們如此擔心,有一天,一整卻突然振作起來。在看到家庭情景劇中悲傷或幽默的片段時,他變得會哭會笑了。他慢慢找回了屬於普通孩子的那些情感,也開始能和我正常地交談了,他還和我聊了他父親和姐姐去世的事。我認為是故事拯救了他。團重彥果然是位天才編劇啊。一整被電視劇中的家人們所擁抱,作為家庭中的一員所接納,度過了幸福的時光。心傷得到治愈的他終於重返現實世界。那些錄像帶像是完成了使命似的九-九-藏-書,不久后就開始開裂、長霉。後來錄像機也壞了,再也播不了錄像了……」純也露出了微笑,「他果然還是不記得當時的事了。真是個奇迹一般的故事呢。這一定是神的旨意吧。也就是說,他在長大成人後親自挖掘出了一部作品的潛力,想要為其保駕護航,而那部作品的作者恰好就是在兒時拯救了他的電視劇的編劇。」
「貓?」
或許是因為他的長相和月原一整有幾分神似,他那輕浮的感覺讓渚砂感到些許不快。她總會下意識地將兩人進行比較:要是戴上眼鏡,兩人看起來一定就像一對兄弟一樣,但一整從沒露出過像蓬野純也那樣無憂無慮的笑容。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緊張,身子微微前傾,帶著笑容看向渚砂。
他和照片上一樣,臉上浮現著幸福的笑容。不知道他是不是跑著過來的,似乎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他全身上下的搭配非常有品位,讓腳上穿著的錄音棚的拖鞋顯得格格不入。
這家百貨樓在製作夾進本地報紙中的宣傳單時,連文案都是由內部人員撰寫的。苑繪聽母親說,百貨樓地下放置著大型印刷機,如果公司有意的話,在樓內便能印刷出用於臨時分發的傳單。儘管常常聽人挖苦星野百貨樓老氣過時、設備破舊,但也正因如此,各類技術和設備才被不斷傳承、積累下來。
「然而不幸降臨在他的家庭中,他失去了母親,繼而失去了父親和姐姐。」純也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他受了非常大的打擊,在被帶到我家……被帶到外公外婆家后,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當時他還在讀小學一年級,總是獨自一人在角落裡哭泣。我那時已經在另一座城市上初中,沒辦法一直陪在他身邊。但我還是一有機會就回家,和他一起在房間里聊天,讓他有個說話的伴。」
「一整哥哥?」小透不解地抬起了頭。
「這本書一定能大賣。」
「因為苑繪的畫像照片一樣栩栩如生,所以周圍的小朋友和小學老師才會不喜歡。大人不是特別喜歡那種『充滿童趣』的畫嗎?她好像就是因為這樣,才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的畫很奇怪、不好看。她明明非常喜歡畫畫,卻從不在他人面前作畫。」
他用大拇指壓住書側,嘩啦啦地翻動起書頁,颳起一陣微風:
「想必各位也知道,」佐藤經理繼續說道,「戰後不久,星野百貨樓便在這條平和西商店街上開業了。本店常被顧客們挖苦為又老、又小、又過時的百貨樓,甚至有傳聞稱我司隨時將要倒閉。但即便如此,我司也不想失去身為老牌百貨樓的尊嚴。我們希望通過這一動員全體員工的舉措來表達對月原先生的感謝和我們的決心。」
「蓬野老師在讀書方面涉獵很廣,也是一位書評家。他喜歡的應該是剖析自己感興趣的書,分析其魅力,並與人分享這件事本身吧。此外,他似乎也為出版行業的現狀感到十分擔憂。或許是想通過節目炒熱話題,為自己喜愛的新書助力吧。」
「上次久違地回了一趟鄉下,想起那家書店,打算過去看看,結果只看到了放下的捲簾門。真奇怪啊,仔細一看,這家店和我老家的那家書店根本不一樣,但我有一種回到了那裡的感覺。」
一整繼續說道:
錄製結束后,導播面露喜色地對兩人說道:
店長的嘴角微微上揚,他將寬大的手掌放在了苑繪肩上:
渚砂將自己的手帕輕輕遞出。
遠方可以看見森林的樹影,那是一片猴麵包樹樹林。故事接近尾聲時,利佳子一家將長有猴麵包樹的非洲大草原作為全家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海外旅行的地點。這幅畫描繪的就是這麼一幅遠景。仔細一看,森林上方還有一架機翼閃著燈的飛機飛過,留下一道航跡雲。
「啊,我其實也想成為像她那樣的女孩啊。」渚砂微微一笑,「她是個溫柔可愛、摔跤跌倒時總會有人伸出援手的女孩,也是個內心強韌、意志堅定的女孩。我也好想,成為公主啊……」
話筒前的兩人對視一笑。
「你可能會覺得奇怪,想問我為什麼不親自聯繫他。出於某些原因,我不方便直接和他聯繫。」
老爺爺將裝滿了冰涼牛奶的大玻璃瓶、鮮奶油,以及裝著酸奶和乳酸菌飲料等的小瓶子遞給了一整:
「不過,三神,這樣沒問題嗎?」店長驚訝地問道,「請作家來當嘉賓,一般是要介紹本人的新書,或者對本人進行採訪吧?」
「是啊。那種同時提供飲料和輕食的書店叫作書吧,最近還挺流行的。聽說有的老牌書店在開設了餐飲區之後,不光多了餐飲方面的收入,書的銷售額也提高了。有些甚至還讓原本冷清的商店街變得熱鬧起來。」
苑繪在腰封上畫了一大群魚。魚兒遊盪在清澈的水流和海草之間,像是在做著美夢——閉著眼睛,露出微笑。畫的筆觸十分精緻細膩,迎合了故事中朦朧的歐式氛圍。
「太不可思議了。」渚砂的胸口深處開始發熱。
「那麼,讓我們開始錄製吧。」
「我的心意,一定能傳遞出去。只要我滿懷熱情,不斷祈禱,就一定可以。」
一整這麼想著,打開書店的玻璃門,拉起帘子,伸了個懶腰,吸進一大口新鮮的空氣。圍裙在晨風中飛揚,略帶涼意的風中有股綠植和夏天的味道。
不過,渚砂一邊說著話,一邊在心中思索:
自一整來訪后,櫻風堂店主的病情便不斷好轉。在經歷了一場艱難的手術后,他終於可以回家了。
「原來是真的啊。」一整默默感嘆道。
「聽說柏葉小姐是卯佐美小姐母親的朋友。因此,在卯佐美小姐拜託我給她發一本校樣稿的時候,我想,都到這個時候了,應該沒關係吧,就寄過去了。但我萬萬沒想到鳴鳴居然真的讀了。雖然卯佐美小姐一個勁地向店員們道歉,說自己太多管閑事了,但店長等人看到鳴鳴寫的彩紙,一個個都喜出望外,根本沒有人責怪她。」
「啊!」渚砂不由得叫了出來。
「不。」接待員用爽朗的聲音答道,她露出笑容,環視書店中的各位員工,「這家百貨樓內的全體工作人員,即便是租賃店面中的員工,也同屬於一個大集體。更何況月原先生是顧慮到我司才決定離職的,我司必將全體動員,為該員工想要推廣的書籍進行宣傳。社長希望藉由此舉,表達我司對該員工最誠摯的感謝之情。這也是我司全體員工的共同想法。」
這幅畫本身非常漂亮,但更重要的是它給人一種背景感,就像紅花旁的綠葉,能夠襯托出擺放在一旁的書刊。畫面並不止於本身,而是與周圍融成一片。沒人教過苑繪這樣的繪畫技巧,她卻自然而然地掌握了。
那之後,渚砂和純也到廣播台附近一家開到很晚的露天咖啡廳喝了茶,聊了會兒天。店裡播放著舒緩的爵士樂,細長的雲朵密布在夜空中。從雲朵的縫隙間偶爾可以瞥見幾顆亮閃閃的星星。
給人一種管家感覺的佐藤凝視著苑繪的畫作,口中反覆說著「畫得真好」。他並不是在說客套話,他的眼神看上去非常認真。
「其實呢,我偷偷告訴大家,除了銀河堂書店之外,還有另一家書店也會在明天上架《四月魚》的簽名書喲。」
這時,渚砂停下腳步,輕快地回過頭,對店長說道:
佐藤與芹澤兩人笑著點了點頭。

「真是看不出來啊。」導播笑著說道。
果然跟月原一整長得好像啊。在燈光熄滅的這個時間段中看到他,讓渚砂產生了一種彷彿一整就在眼前的錯覺。如果一整摘下眼鏡,抬起頭,露出微笑,應該就會變成這樣的一個人吧。
「是的,托您的福。」
「厲害吧?我總告訴她,她應該去當個畫家。」

「啊,啊!我差點給忘了。」店長拍了拍手,看上去有些慌亂。

「發售日前一天晚上六月二日,星期四播出的《新月書架》,已經決定做成一集《四月魚》的專題節目了。特殊嘉賓是那位蓬野純也,我想收聽率應該會挺高的。」
「我之前有些害怕,不太敢問您的意見……不知道您覺得這本書如何呢?」
手機的液晶屏幕上映出端正優美的黑色字跡,彩紙空白處還畫了一隻可愛靈動的招財貓。
一到黃金周,鎮上的人果然變多了,晨風中都能感受到人的氣息。櫻野鎮確實是個迎接歸鄉者的小鎮,是個等待旅行者的小鎮。
畫中人是故事的主人公利佳子。她輕輕閉著眼睛,像是在聆聽著某人的話語一般,平靜地微笑著。她身穿一件乾淨利落的連衣裙,站在被誇張化的月亮和漫天星辰之下,給人一種神秘感,像是一位女神,又像是等待神諭的巫女。
「等店主出院了,請轉告他,不管是將棋還是圍棋,我都陪他下,讓他一定記得叫我。」
節目的嘉賓有時是出版社的編輯,有時是作家,人選由渚砂決定。渚砂利用她廣闊的人脈,為節目請來了出版界中的各色嘉賓。有時她也會請其他書店中關係不錯的店員來聊書店的故事。
雖然若是走錯一步,一切就都會成為他的一廂情願,但一整認為自己足夠了解櫻風堂書店的顧客。他的直覺是不會錯的。
「也被鎮上的大家給拯救了。」他默默在心中補了這麼一句——這裏的人們需要自己,這是多麼令人高興的事呀。
渚砂繼續說道:
「為什麼是銀河堂呢?」
朝陽透過開放式廚房的窗戶射進屋裡,照亮整個房間。一整眯起眼睛看向窗戶,一瞬間,他彷彿出現了幻覺——他彷彿看見了那個令人懷念的充滿陽光的廚房,還有父親和姐姐的背影。
在看到被送來的一疊白色紙張的首頁印著「四月魚」幾個大字時,一整頓時感到呼吸急促,目光久久不能移開。當然,收到大野用小字寫滿了好幾張便箋的信件一事也讓一整非常高興。信上用端正的字寫道,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一整能讀到這份校樣稿,並在這本書出版時為其推廣宣傳。信上還說,只要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他一定在所不辭。
「是的。」兩人同時答道。
「我問的是直到今年春天都在貴書店——銀河堂書店中工作,負責文庫區的月原一整。我聽福和出版社的大野說,他現在正在別的書店工作,過得挺好的。是這樣嗎?」
「原來是表兄弟啊,怪不得長得這麼像。」她這麼想著。
她從小就很喜歡圖畫、繪本和照片,至今為止看過了無數原畫和印刷品。
「這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事了。但我認為,樓內各個區域對百貨樓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就算要進行展示,規模若是如此之大,一定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吧?如此大力協助本店,當真合適嗎?」
渚砂想象著一整的樣子,不禁心痛起來:「那麼小的一個孩子,獨自一人重複看著家庭情景劇……他當時該是怎樣的心情啊。」
一整不斷重複著「活出生命」幾個字:
一家書店想要開下去,必不可少的是擁有相應文化水平的顧客的支持。這家地處人口稀少的小鎮上的小規模書店之所以能開下去,就是因為培養出了自己的客人。要接手書店,就必須將這種做法堅持下去。

一整笑了。接著,他跪在冰箱前,從中取出牛奶瓶:
「好,請您看我這邊,茄——子。」
「我聽醫院的人說,店主終於要出院了?」
「沒錯。」大野的雙頰微微泛紅,「在來這裏之前,我去了一趟銀河堂書店。那原稿真是太厲害了,是她為了書的腰封和宣傳海報畫的,超級有品位。她不光人長得可愛,居然還那麼有繪畫天賦,真是想不到啊。」
店主會為有閱讀需求的顧客甄選並推薦合適的書籍。比如原本沒有閱讀的習慣,在翻開書籍時顯得戰戰兢兢的年輕read.99csw.com客人;或是對書籍的世界有所了解,但想要踏入全新領域的客人——雖說推薦的方法並不是那麼直接。
「我理解你的感受。」一整笑道,「我……我讀了這本書後,有一種懷念的感覺。到底是為什麼呢?我感覺這個故事好像在歡迎我回家一樣。」
「抱歉,讓您久等了。沒想到這個時間點突然來了一位客人。」是導播。
「對,那位女演員。」
「聽說是因為不想佔用太多本職工作和寫作的時間。畢竟不管是採訪還是演講,只要別人開口,他都會接受,是位以來者不拒著稱的老師呢。」
「雖然很想要腰封的電子檔,但首先得和店長打個招呼、道個謝才行。銀河堂店長曾發來一封熱情的郵件,說他非常喜歡《四月魚》。看樣子銀河堂也會幫忙推廣宣傳《四月魚》,那家書店認真搞起宣傳的時候可厲害了,真想在六月《四月魚》發售的時候過去看看。到時候老店長應該也已經出院了,就算我長時間離開櫻風堂也不會有什麼問題。還可以順便把舊公寓的合約給中止了,之前的租房合約剛好快到期了。這或許是個在鎮上找房子的合適時機。老店長說,可以把和櫻風堂位於同一塊地皮上的副屋租給我住,那樣好像也不錯,出勤會很輕鬆。換作不久前的自己,可能想都不想就會拒絕吧?」一整就這麼心情愉快地做好了計劃。
「那家書店離風早鎮稍微有些距離,位於一個名叫『櫻野』的小鎮上,店名叫『櫻風堂書店』。那是一家老牌書店,規模雖小,但風評極佳。聽說在店長的不懈努力之下,櫻風堂也得到了《四月魚》的簽名書。所以呢,如果明天大家沒能在我們店裡買到簽名書的話……」

「早上好,書店的小哥。」是附近牛奶店的老爺爺來了,玻璃瓶搖晃的聲音伴隨著自行車的車輪聲慢慢靠近。一整托他每周兩次把貨送到店裡。
忽然,隔音門被打開了。
「節目播出的隔天真的就是發售日了啊……」
「哇,好酷呀。」純也用力點了點頭。儘管這是廣播節目,他的動作不會被錄下來,但渚砂知道聽眾們一定能感受到他點頭時的動靜。
店長轉頭看向渚砂,問道:
那是當然的了。柏葉鳴海對日本出版界來說像是福神一般的存在。以愛書著稱的女演員鳴鳴——本名柏葉鳴海,自十多歲起就是當紅偶像,深受全國觀眾喜愛。在少女時代被譽為能歌善舞、演技精湛的藝人,之後逐漸轉型為活躍于電影和電視劇中的實力派演員,現在已經是一位囊括多項國內外大獎的大牌明星了。
「另外還有一點,」渚砂繼續說道,「蓬野老師為人非常和善。他似乎本來就很喜歡與人交流、聊天。」
「應該說,要是他敢不開心的話,我就痛扁他一頓。」她咬牙切齒地想道。
在雜誌或網站上的照片中,他總是滿臉笑容。十分上相的好容貌和氣質使他給人一種親切感,他本人平時也總是一副笑盈盈的樣子。
「活出生命啊。」
《新月書架》在這個月中旬進行了一次錄製。
那是畫在一大一小兩張畫板上的畫。一接過畫,店長便仔細端詳起來,一臉詫異地問了上面那個問題。
一整感覺自己終於聽到了那些沒有機會親耳聽到的話語。已故的母親在一整還小得什麼事都記不得的遙遠過去對他說過的話語,出車禍死去的父親和姐姐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再見」和滿懷愛意的話語,似乎全都藏在了這本書里。
稍大的畫板上,用和腰封一樣細膩的筆觸勾勒出了一個站在天地之間的人物的身姿,天空中寫著「四月魚」「團重彥」和「福和出版社」,整體觀感非常棒。
「不,那不行。」純也緩緩地搖了搖頭,「原因有兩點。第一點——我背叛了他的信任。他把父親出車禍的事告訴了我,說他父親並非酒後駕駛,大家都誤會了他。但我在聽到他這麼說的時候,當時並沒有相信他,而是相信了報道上寫的『事實』。有那麼一瞬間,我的臉上流露出了懷疑的神情。他見狀,露出了悲哀、受傷的表情。那之後我反覆告訴他,我相信他的話,相信他的父親是清白的,但已經於事無補了。」純也頓了頓,又說道,「另一點——我把他的貓給害死了。」
「要接手這家店,就意味著自己得和他做一樣的事啊。」一整並不覺得自己能做到,但他想要努力嘗試看看。因為能保護這家書店的店員,只有一整了。
但一整認為,若是為了生存,這種做法也無可厚非。
「一萬……也還是有點少啊,」一整將手放在下巴上,「搞不好會出現斷貨的情況。」
「非常抱歉。」
「當然讀過了。真是一本好書啊。有一種心靈被洗滌了的感覺,讀得我都哭了。雖然我的感想跟腰封上的宣傳語一樣俗氣,不過讀完書後哭得稀里嘩啦的我暗自下了決心,要將這本書送到全國上下的各家書店裡。」
「呀,畫得真棒。」她的表情變得柔和起來。
渚砂輕輕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純也壓低聲音問道:
純也饒有趣味地看著渚砂。
雖然現在是長假期間,但小學在長假中間的一天和長假中的工作日都是照常上課的。鎮上的孩子們都是搭乘校車,到山腳一座規模較大的鎮子——雛來鎮去上學的。
「嗯,說得也是。」大野的臉上浮現出柔和的笑容,「您應該也想親自和銀河堂的各位聯繫吧,大家都很擔心月原先生您呢。啊,我能拍張照片回去嗎?」
「不過我其實是非常敬愛身為學者的外公的。」純也笑著說道,「我小時候是個整天只知道讀書、看漫畫的孩子。在學校也只學習感興趣的科目,成績一塌糊塗,外公都不正眼看我一眼。他平時總待在大學里,在家的時候則一步也不離開書房,連吃飯都是在書房裡吃的。」
「不過我沒有繪畫天賦,有點傷腦筋啊。」他輕輕嘆了口氣,在小鳥的鳴叫聲中,回到店裡。他忽然想到了卯佐美苑繪,他原先根本不知道那個性格內向、總是低著頭、有事沒事就摔跤,讓人放心不下的晚輩居然有這樣的才能。
「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老爺爺吞吞吐吐地,尋找著合適的措辭,「那個,小哥你應該不會在店主回來之後,就消失不見吧?」
大野也說了同樣的話:
苑繪因為被表揚而感到高興,同時也害羞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兩種感情交織在一起,令她頭暈目眩。
「那我去沖咖啡吧。」一整將新鮮的牛奶加熱,打算沖兩杯咖啡歐蕾——就像年幼時,父親為他和姐姐沖的那樣。
小花貓在流水間嬉鬧、飲水,十分愉快。最初見面時還又臟又瘦的它,現在已經變成了一隻毛皮蓬鬆的可愛小貓了。
渚砂用疑惑的眼神凝視著純也。純也略顯落寞地苦笑起來。她想,這對錶兄弟在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真像。
柳田店長自豪地對兩人說道:
柏葉鳴海是位只要遇見了喜歡的書,就會積極為其推廣宣傳的藝人,她接下來一定也會到處介紹《四月魚》。這對書來說,彷彿是一位守護天使從天而降。
男人名叫佐藤健吾,是同在星野百貨樓六樓(準確來說是副樓六樓)的首飾、時鐘區的經理,也是百貨樓的董事之一。雖說主副樓有別,但畢竟同在六樓,因此他似乎和柳田店長關係不錯,偶爾會一起喝喝小酒。特別是工作結束后,兩人常常相約在副樓一樓的酒吧小酌,談天說地,直到天明。
「月原一整,最近過得還好嗎?」
「一整一直四處尋找著小貓,等著它回來。我實在看不下去他那副痛苦的樣子,自那以後,我就不再回外公外婆家,留他獨自一人在那裡。我也在內心責備過自己。那隻小貓瘦弱得不成樣子,在跟外公求情之前,應該先把它帶去動物醫院才對。要是能早點帶它接受治療,說不定它就能活下來了。因為這樣,所以我一直認為小貓的死是我的錯。等我回過神來時,發現時間已經過去了好久。雖然現在我們兩個人都已經成年,但我還是不敢出現在他面前。他心中想必也有所顧慮吧。我之前偶然間在銀河堂書店見到了他——是時隔十年的久違的見面,但他只是繃著臉向我問了聲好。我當時把自己的名片塞給了他,但他一直沒有聯繫我。」純也喘了口氣,抬頭看向天花板,「現在你知道了,對我來說,他就像是我孩提時代後悔的結晶。我知道把罪惡感寄托在一個活生生的人身上是不對的,卻無法阻止自己。人類比我們認為的還要容易受到心智和記憶的左右。有些人即便外表已經成年了,內心也仍然殘存著尚未長大的部分。長大成人的我聽說他想要推廣《四月魚》后,為了彌補往日的過失,能做的只有在讀過校樣稿后,盡全力支持他。」
魚的表情誇張而滑稽,魚鱗、柔軟的海草、水流和海中的泡沫等卻像照片一樣無比逼真。苑繪在畫魚、海草和泡沫的時候,沒有參照任何資料,因為她絕對不會忘記見過的美好事物。
「那個……」渚砂眼眶噙淚地說道,「我覺得,如果蓬野老師您親自把這些話告訴月原,他應該會很開心的。」
「這個啊……」一整笑了,「如果各位不嫌棄的話,我打算暫時接管這家書店。」
原本正打算返回外國文學區的冢本饒有興趣地插了話:
他環視了一圈周圍的店員,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提高音量說道:
一整感覺書就像是有人將名為「故事」的無形之物一一收集,濃縮起來的東西。迄今為止,一整已經讀過無數本校樣稿,也拿到過無數本樣書,但他還是覺得一切簡直像是魔法和奇迹。特別是這次的《四月魚》,讓他有一種活在夢裡的感覺。
「早上好。」
這在過去也許是件很困難的事,但他相信,在現在這個時代,無論身在何處,只要能上網,願望就有可能實現。
「還有,」芹澤結子豎起食指,「我希望貴店能提供幾張簡單的宣傳牌,用來放在一樓的接待處和諮詢台,應該能吸引到不少客人的目光。啊,說到吸睛,我們會將宣傳單貼在電梯間和百貨樓中的各個地方,這應該也能起到不錯的宣傳效果。為了配合宣傳部的工作,我們希望能儘快拿到《四月魚》封面的電子文檔文件,能麻煩貴店進行準備嗎?」
「還沒確定。他本人似乎是這麼說的:『既然要辦,那就找個奇怪的地方辦吧。』」
佐藤經理露出了微笑:
「歡迎。」導播邀請純也入內,自己則退到了錄音棚外。
「再讓那家書店和其他幾家自己記得的書店把宣傳單發過來吧。不過,書店總體信息和店家寄語宣傳單,還是得自己做才行。順便寫點簡單的點心做法吧。」光是想想,一整就覺得有趣。
在離開之前,兩人重複了好幾次這樣的對話:
或許有些人會反對這樣的做法,認為這麼做書店就失去了它本該有的樣子。
「聽說柏葉小姐前幾天突然到店裡去,寫了張宣傳彩紙,然後就離開了。她說她希望能為《四月魚》的銷量做出貢獻,如果她手寫的彩紙有用的話,就請他們裝飾在書店裡。福和出版社其實很早就把《四月魚》的校樣稿寄給柏葉小姐了,」大野不知怎麼壓低了聲音,「但聽說她最近很忙,一直沒空回家,直到最近才終於讀到了這部作品。她認為這部作品非常有趣,希望書店一定要讓她寫一張彩紙。」
「如果爺爺同意的話,我就去考食品衛生負責人的資格證書。」

一整點了點頭。具體細節還得在之後跟櫻風堂店主一一說明,但他覺得可以賭一把。
「對,對。聽說採訪很費工夫,而且書中還會插入很多照片,所以得花不少時間。似乎會是一本非常漂九-九-藏-書亮的書。」
渚砂的聲音聽上去彷彿無比遙遠:
「那麼,接下來我們聊一聊將於明天發售的《四月魚》。我為這本書想了這麼一句宣傳語:『這次告別如果也是騙人的就好了。』」
「抱歉,讓各位久等了。」
渚砂聳了聳肩:
從這些銷售單據中可以看出這家店與客人之間是一種怎樣的關係。櫻風堂並非仗著自己是百年老店便得過且過地開著,創業者大概自這家「東京風情」的書店開業時起,心中便有了明確的發展方向和目標。
「只要老師願意的話,自然沒問題。」
「這不是印的嗎?……好像不是啊。」
他打算著:「在櫻野鎮很容易獲得美味的乳製品、紅茶,還有蔬菜和香草,如果能活用這些優勢,設計出合適的菜單就好了。採購這些商品不僅可以支援地方產業,對書店來說,還能減少貨物的運費和運輸時間,從而以低廉的價格獲取新鮮的食材。」
它已經習慣跳上一整的身子了。
今天,一整也愉快地翻閱著手頭上的這本校樣稿。忽然,遠方傳來汽車的聲音,車輛似乎在店鋪後方的停車場停下了。他從收銀台旁的窗戶往外看了一眼,將校樣稿放在了櫃檯上。
「是啊。」大野開心地笑道,「只不過腰封有些太普通了。責任編輯對這個腰封也不是很滿意,但主編還是堅持要用這個設計。」
「另外,告訴各位聽眾一個好消息,我們銀河堂書店將於明天上架這部名作《四月魚》的稀有簽名書。我們能拿到書,其實可以算是個奇迹了。」渚砂對著話筒熱情地做著宣傳,「這本書出於某些原因,初版印刷數量相當之少。而我們不光拿到了初版書,還是帶有作者簽名的喲!只要到風早站前平和西商店街的銀河堂書店就能買到,大家是不是覺得自己超幸運呢?」
「而且還和書名相互呼應。四月魚在法語中就是愚人節的意思。」純也補充道。
「沒錯。」
「我不會放任這家書店滅亡的。」
冢本和其他店員也一時失語,呆立在原地,眼眶噙淚,頻頻點頭。
至今為止,渚砂試著推銷過好幾本書。有的如願以償地暢銷了,有的被裝進了退貨的箱子中。她下定決心:「這次絕不能失敗。」
一整將大野送到停車場,朝漸行漸遠的卡羅拉轎車鞠了一躬。他意識到,關於訂購《四月魚》簽名書一事,自己心中沒有一絲的不安:「櫻風堂的話,光是靠預約應該就能賣掉好幾本吧。」
「真是太好了。這兩幅畫擁有著如此巨大的能量和震懾力,而將其畫出來的,是眼前的苑繪,是自己的發小和摯友。」渚砂為此感到自豪無比。苑繪有著一副嬌弱的身軀和一顆敏感的心,卻拼了命地在努力,渚砂非常喜歡這樣的她。
儘管沒有明言,但冢本在字裡行間透露出了在這個不景氣的時代背景下,對百貨樓經營狀況的擔憂。
如果只有一萬本,就算這本書火了,也會馬上變成「上哪兒都買不到」的情況。
五月了。
就像《四月魚》的女主人公——終於接受了自己的肉體即將消亡這一事實的利佳子,在故事的結尾,悄悄在心中祈願的那樣。
蓬野純也遵從導播的指示,向渚砂輕輕鞠躬示意,坐到了她的對面。他既沒有東張西望,也沒有看向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兩支話筒,大概是已經習慣於廣播節目的錄製了。
「大家聽好了,星野百貨樓已經決定要為《四月魚》的宣傳助力了。」
看見她這副表情,渚砂腦海中浮現出了兩人相識這麼久以來,自己曾見過的苑繪的種種表情。無論是笑的時候、哭的時候,還是少有的生氣的時候,苑繪都是那麼可愛,就像一位公主一樣。
「聽說她通宵畫了好幾天,直到今天早上才終於畫好。她看上去可高興了。哎,您這裏需要卯佐美小姐製作的腰封嗎?我今天一時馬虎忘了帶過來。要不,下次我替您向她要份電子文檔吧?」
「哎?可是,團老師當編劇的年代,應該是在更早之前吧。」
「不過,大野先生,我覺得我們父母那一輩的人,還有年紀更長一些的客人們應該是看過團先生編劇的電視劇的。應該會有很多人在聽到團老師的名字和他創作的電視劇的名字后感到懷念吧?據說團老師作品中角色的台詞當年還成了流行語,某幾部電視劇的收視率甚至可以媲美紅白歌會。」
「大概需要幾本?」
渚砂平靜地點了點頭。不久前,冢本把一整的家庭情況粗略地告訴了她。
現在距離校車抵達小鎮集會所前的車站還有一段時間。因此,一整首先做完了開店的準備。他將店裡的窗戶打開,為書店通風,撣去書和書架上的灰塵,將需要寄出的貨品整理好。
「『引人落淚的愛的故事』。」一整輕輕嘆了口氣,點了點頭,「確實,怎麼說呢,感覺有點俗氣。」
一整露出微笑,沒有回答。
「那是當然。」店長如此說著,轉頭看向苑繪,「對吧?」
「不光是這樣。我們在百貨樓的宣傳單上也為《四月魚》留了一塊空間,等事情正式定下來之後,廣告宣傳部會前來書店進行採訪以撰寫文案,屆時請各位多多配合。」
「他在電視觀眾間的人氣那麼高,除了忠實的讀者之外,應該也會有一些跟風的粉絲。他的第一次簽售會,一定會吸引到不少人前來參加。他準備在哪家書店辦?」
「蓬野老師的新書還要過一段時間才會發售。聽說是由福和出版社出版的餐廳指南類的美食書,預定於十二月發行。」
「這書的運氣還真是好啊,說不定真的會大賣呢。」
「我聽卯佐美小姐說,柏葉小姐在十幾歲時,參演了一部團老師編劇的家庭情景劇,演的是家中的長女,一位女高中生。團老師明明只是編劇,卻總是出現在拍攝現場,是位有些麻煩的老師。當時團先生以不可理喻的高標準要求柏葉小姐,沒少把她弄哭。柏葉小姐當時非常恨他,但現在回過頭來想想,反而覺得團老師教會了她很多東西。劇本描繪了劇中人的夢想、感情、理想和人生,登場人物都是有生命的,團老師通過劇本教會了她這一點——演員的工作就是活出不同人物的生命。她在閱讀《四月魚》校樣稿的時候,想起了當時的事。」
她走進錄音棚,坐在話筒前的椅子上,和節目導播一如往常地閑聊著。
「是啊。」渚砂笑著答道。
「哇……」
「非常感謝。」一整鞠了一躬,接下信封。剛拿出來,一股文庫本新書特有的紙張味和墨水味便撲面而來。在之前工作的店裡看到的那張黑白傳真中,一隻貓坐在窗邊桌上的漂亮插畫,如今已搖身一變成了彩圖。裝幀非常精美,低調的配色為封面更添幾分品位,又不失輕快|感,與這個描繪了一位堅強開朗的女性在人生最後的時光中度過的光輝而平凡的日子的故事十分相稱——不會過於做作,也不顯得沉重。
地平線上有一道通透的橙色線條,暗示了作品結尾的黎明之景。
「真是個現充啊。看上去就像是個沒吃過苦,也沒有過什麼煩惱的人。」渚砂這麼想過。
「百貨樓將在一樓面朝車站的櫥窗,最為醒目的地方,為《四月魚》做為期一個月的宣傳。展示方案也全權交給百貨樓的宣傳部準備。我們書店一分錢都不用出,很棒吧?」
唯獨「永恆」二字呈現出渾濁的紅色——混雜著藍的紅、血的紅,與藍非常相稱的紅。
店主就這樣一路為客人推薦書籍,直至今日。他像是閱讀世界的領路人,又像是在空中指示方向的明星。
「這座小鎮上的人,一定會喜歡上《四月魚》的。」一整這麼想著。
彩紙上還寫著「這本書非常有趣」「請大家一定要讀一讀」。一整彷彿能聽見鳴鳴特有的極具感染力的俏皮聲音。
大野將皮包放在地上,像拿寶物似的從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紙質信封,輕輕遞給一整:
渚砂之前在某次活動上遇見了蓬野純也,與他交換了名片,約好下次請他來上節目。福和出版社的大野知道了這件事,便主動找到渚砂商量:
「當然了。」一整立刻答道。
「我在構思宣傳語的時候可是面面俱到的。」渚砂輕輕一笑,「書中不是有這麼個場景嗎?利佳子想要告訴家人自己死期將至,卻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最後只好告訴大家自己在開玩笑,搪塞了過去。她還說:『今天不是四月一號嗎?』這個場景讓我印象深刻,所以才寫出了這樣的宣傳語。」
「差不多該把小透叫醒了。」就在一整打算走上二樓時,卻發現剛才還在睡覺的小透已經起床,正在廚房準備著早餐。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悅耳的聲音,蓬野純也的身影出現在了敞開的門外:

零零星星地開始進店的顧客們也好奇地朝收銀台看去。
「他——一整其實有個姐姐,但她身子虛弱,所以每次阿姨返鄉都只帶著一整一人。我是獨生子,當時非常希望自己能有個弟弟,所以特別喜歡這個小我七歲的表弟。他也管我叫哥哥,仰慕著我……我何德何能啊?」純也笑了,目光溫柔,彷彿在凝視著什麼令人懷念的東西,「其實,我當時在家裡並不算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外公外婆對我也沒有太大的期望。總之,我的外公外婆其實是對離家出走的長女,也就是我的阿姨有著很高的期待,非常疼愛她。而被留下的妹妹,也就是我的母親,則被當作一個普通的女兒來對待。外公外婆對她的兒子——我,還有我入贅的父親,沒有任何一絲期待。」
一整想:「父親好像說過,將來想要開一家放著好多書的咖啡廳。父親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但自己若是能親手創造出他夢想中的店鋪,並將其開下去,或許就能產生一種溫柔的父親依然存在於世界上的某個角落的錯覺。」
副店長冢本走上前來,略帶不解地向百貨樓的兩人問道:
「錄得不錯,氣氛也挺好的,感覺幾乎不怎麼需要後期剪輯了。哎,今天應該是兩位第一次像這樣聊天吧?」
「大野先生,你讀過這本書了嗎?」
「我非常喜歡電視劇,把當時電視上重播的團重彥的電視劇錄像收藏起來。團重彥的電視劇即便在小孩子眼中都是非常有趣好看的,像法國電影一樣,我當時反覆看了好幾遍。我之所以現在會執筆寫小說,大概也是受到了團重彥的影響。外公外婆討厭電視,所以只有我的房裡有電視機。一整平時睡在兒童房——我的房間。有一天他在偶然間看到了團重彥的電視劇,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之後便一直看個不停。」
在月初《四月魚》的樣書剛印好的時候,一整似乎和店長通過郵件交流了一番,至少那時候的他應該過得還不錯。也正好是那時候,福和出版社的大野把用手機拍下的照片給銀河堂書店的店員們看了,照片中的一整笑著站在櫻風堂書店中。大家一致認為他瘦了,也一致認為他看起來比大家預期的還要有精神。
「是吧……大概。那個……」
「這是什麼?是卯佐美畫的嗎?」
爺爺已經同意小透在家裡養貓了。小貓像是聽懂了人話似的,現在已然在這裏過上了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快樂生活。
「沒有的事。」一整難為情地笑了,「我才是被店長給拯救了呢。」
家人們消失在宇宙某處的靈魂,似乎化身文字出現在了書中。他們就在書中等待著一整,迎接他回家。https://read.99csw.com
「等爺爺出院了,我想和他商量件事。我想問他能不能在櫻風堂的一角設置一個餐飲區。」

「好了,該製作用來宣傳《四月魚》預購活動的海報和宣傳單了。」
「柏葉,你指的是那位『鳴鳴』?」
「啊?」
「就只能到那家店去買了,對嗎?」純也接著渚砂的話說了下去,話里夾雜著笑聲,「我聽某家出版社的一位營業員說,那座小鎮風光明媚,溫泉眾多,是一處古老的觀光地。旅行途中順道買一本簽名書,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呢。」
這本校樣稿在上個月他決定留在這家書店之後,奇迹般被送到了店裡來。似乎是因為星之松鴉聯繫了銀河堂,進而聯繫到了福和出版社的大野。
雖說遠離城市,但櫻野鎮也有自身獨特的優勢。他希望能好好活用這些優勢。
這份感動令她不禁渾身一震。
一整有些擔心被自己拋諸腦後的公寓,因此曾回過一趟風早鎮,順帶拿了換洗的衣物。但當時他忙得沒空到就在附近的書店裡去打個招呼。
渚砂心想:「這本書運氣可真好啊。這是一本有生命力的書,它自己抓住了暢銷的機會。偶爾才會出現像這樣的新書。」
月原明白大野想說些什麼——這家書店地處蕭條的觀光地,規模還這麼小,沒問題嗎?
渚砂希望他會開心。
「如果飲料和點心能招攬來客人就好了。總覺得自己像《紅鬼的眼淚》中的紅鬼一樣啊。」一整不禁失笑。
店長聽後有些無語:
他忽然略顯落寞地笑了:
他總是穿著做工精良、設計出眾的服裝,無論從哪個角度拍照都能完美地融入現場氣氛。在與人交談時,他也總是一副非常開心的樣子。
「可是,月原先生……」
「真是天賜良機。」她這麼想著,立刻回復道:
「那要不就來我們店裡辦吧。」店長笑著說道。
「謝謝。」苑繪低聲答道,用手帕擦拭著盈眶的淚水,開心地笑了。
梅花形狀的小腳印沿著愛麗絲爬上來的路線,印在了一整褲子、圍裙和襯衫的肩膀部分。
「櫥窗……還是靠車站那邊的,真的可以嗎?放著百貨樓自身的宣傳不顧,為我們這種租賃店面的書店做宣傳……」
「哎,卯佐美嗎?」
「希望書能大賣啊。」
「乖僻的老頭子」——渚砂差點把這後半句話說出口,慌忙按住了嘴。
它與一整也變得十分親近。小貓用被水打濕的小腳爬上一整的身體,站在他的肩上,睥睨四周,綁在它脖子上的紅絲帶非常好看。
「這本書一定會大賣的。它一定能破除萬難,成為一本在全國上下各家書店中都能見到的書。它將留在書架上,成為一本長期暢銷書;就算沒能成為暢銷書,它也一定能留在各家書店的書架上,成為一本不時掀起一番討論,為人們所深愛的小說。」渚砂這麼想著。
「怎麼了,三神?看你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
「暫時,指的是?」
五月中旬的輕柔晚風吹拂而過,風裡帶著一點海潮味,溫柔地包裹著燈火輝煌的街道。
「這是我們店裡負責童書的卯佐美苑繪畫的。厲害吧?專業的畫家看到都會扔下鞋子落荒而逃啊。」
據說他獨自一人居住在高級公寓的高層,還養了一條狗,興趣愛好是烹飪、點心製作和家庭園藝。各色好友經常前往他家中拜訪,生活過得也算熱鬧。
書吧這種嶄新的形式,將是櫻風堂書店,也是店主、小透和一整的新夢想。人若是失去了對未來的夢想,失去了相信今後會有好事發生的希望,多半就活不下去了。雖然並不能保證百分之百成功,但一整想在這個夢想上賭一把。
此外,如果想要鞏固書店的地位,一整還必須想些其他的辦法。畢竟這家書店主要客戶群是高齡人士,顧客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減少。
苑繪像是察覺到了渚砂的心思一般,轉過頭看向渚砂,有些難為情地笑了。渚砂從剛才就注意到,苑繪把手塞進了制服的口袋中,正在尋找手帕。她平時就迷迷糊糊的,昨天還畫了個通宵,說不定是把手帕給忘在家裡了。
「我其實是想說有幾本就要幾本的,不過算了,只要把銀河堂書店剩下的給我就行了。畢竟原先我提出這個請求時,就是希望能把書放在那邊的書店裡的。」一整微微一笑,「對了,我反倒想問你,這次的簽名書大概能準備幾本?」
《四月魚》的運氣非常好。從三月被月原一整發掘出潛力開始,它就一直被無形的手所守護著。故事的內涵深刻,又溫暖而平易近人,不會過於艱深晦澀。封面插畫和裝幀也非常漂亮,文庫本的尺寸也讓它看上去顯得十分可愛。
太陽照在一整的肩膀上,那份溫暖讓他無比懷念。他想起小時候,父親經常像這樣把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在他幫忙做家務做得很好時,或是出了什麼好主意時。那是父親對一整表示讚許的時候,一整感受到的溫暖。
「我讀過之後也哭了。這對我來說是一本有特殊意義的書,真的非常感謝。能讀到這本校樣稿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很高興能在下個月親手將這本書賣給客人們。」
她名叫芹澤結子,是位接待員。她比苑繪要年長几歲,給人一種不可捉摸的感覺。她是位能幹的接待員,不僅非常熟悉這家百貨樓,而且通曉各方面的知識,聽說還擅長好幾門語言,是位備受好評的員工。
或許這本書能一直流傳到渚砂等人年事已高,甚至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不見的遙遠未來。

「嗯,那麼……」渚砂把帶來的資料放在桌上,打算和純也聊一聊他的作品。
「好的。」渚砂和純也笑著答道。
看來這本《四月魚》讓他相當費心勞神。他之前生過一場大病,而且年事已高,讓人不禁有些擔憂。
他似乎是跑著回來的,額頭上全是汗。他擦拭著汗水,繼續說道:
佐藤與芹澤兩人鞠了一躬,離開了書店。
雖說佐藤經理的年紀比柳田店長大,出生年代也不同,但同為愛書之人,兩人似乎很投緣。
「啊,就是之前說要做成文庫本大小的那本嗎?」
「活出生命,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苑繪眼眶濕潤,說不出話來。
節目開頭由渚砂介紹新書或推薦書,之後進入主要環節,由本周嘉賓暢談關於讀書的種種話題。
這些書店雖然可以在之後提出訂購申請,但前提是出版社收到了初版書籍的退貨,或是書籍有幸得以重印。在此期間,小書店就沒辦法將這本書擺上貨架。如果某書刊的初版書在大城市的大型書店中賣不出去,一直堆積在貨架上,也會導致小書店無書可賣。就算知道有客人想要這本書,小書店的店員們也毫無辦法。
「哎?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記得什麼?」
「卯佐美,你這畫的到底是什麼?」
當時她想:「《四月魚》真是本幸運的書。」
「這個嘛,」大野低下了頭,「可能準備不了太多。責任編輯說,團老師最近有些疲憊,身體欠佳,他不能也不想太過勉強老師。」
一整感覺如果溝通順利的話,應該還能把進貨成本給壓下來。他曾聽市場上的人說,櫻野鎮因為水土豐沃,蔬菜就算放任不管都能大豐收,還經常因為產出過剩導致賣不完。
然而純也忽然開始盯著她看。

那天早上,卯佐美苑繪一到書店就著手開始干早晨的活。在事情差不多都處理完之後,她將兩張昨晚熬夜畫好的畫戰戰兢兢地遞給站在收銀台旁的店長。
「考上了,就能開書吧了嗎?」
「苑繪的畫,真是太棒了。」渚砂挺起了胸膛,她雙頰泛紅,高興地看著苑繪,心想,「這一天終於來了。」
「往日的過失……」
這些記憶全都積累在了苑繪的腦海中。
「餐飲區?意思是要把櫻風堂改造成一家提供茶水的書店嗎?」
他應該是覺得蓬野純也第一次來到這間錄音棚,還喘著粗氣,所以需要一些時間休息吧。
確實,團重彥最近也常常在博客和推特上提到自己身體不適,一整也很擔心他的身體狀況。
「蓬野老師非常喜歡《四月魚》,希望能與三神小姐見上一面聊一聊。那個,我知道這個要求相當厚顏無恥,但不知能不能讓蓬野老師在三神小姐的廣播節目上……」
「愛麗絲,你是把我當作棲木還是眺望台了嗎?」
這時趕來的渚砂站在苑繪身邊,挺起胸膛,自豪地說道:
「是一隻迷路到家中院子里的瘦小的野貓。是他找到的。他小心翼翼地把它舉起來,抱在懷裡。我在遙遠的城市過著寄宿生活,再怎麼努力也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我心想,要是家裡有了這隻小貓,就算他獨自一人,他也不會感到寂寞了。我心裏對他過意不去,所以在他求外公,說想要養貓的時候,我站在了他的身邊,和他一起向外公求情。他平時是個不怎麼向別人提出請求的人,當時的他卻給人一種奮不顧身、拼了命的感覺。最後,外公終於服軟,允許他在家裡養貓。可是,就在這件事決定下來的那一天,小貓不知怎麼死在了院子的角落裡。真是只不幸的小貓。」純也嘆息道,「我心想,他好不容易才打起了精神,要是知道小貓死了,一定會非常傷心。於是,我便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一整,而是在院子里偷偷把小貓給埋了,然後告訴一整小貓不見了。我也沒把小貓的事告訴外公外婆,我擔心一整會通過他們的表情猜到事情的真相。」
據某調查顯示,目前全日本約有一萬家書店。發行量一萬本,按一家書店一本來算,是可以做到的。但實際上,很大一部分書會被送到大書店,小地方的書店或是規模較小的書店則一本都拿不到。
許多書店會通過製作宣傳單來告知讀者新書信息和宣傳已上架舊書的魅力,光是一整知道的就有好幾家。比如關西一家書店中的一位店員每個月都會製作有關文庫本信息的宣傳單,已經堅持了五年。從細膩可愛的插畫和字跡工整緊湊的文章中可以感受到這位店員的熱情。他還在銀河堂的時候,通過網路下載並列印了那位店員製作的宣傳單,放在文庫本書架邊,讓客人們自由拿取。
「還真是個特立獨行的作家啊。他不宣傳自己的書嗎?」
「柏葉小姐在彩紙上寫了什麼?」
「我和你也算是同年代的人。我雖然在網上看了好幾部團老師的作品,但他巔峰時期的作品現在大多已經看不到了。」雖然在昭和時代曾經出版過團重彥作品全集或精選的錄影帶、光碟,但現在已經買不到了;就算能買到,也沒辦法播了。一整記得在自己還很小的時候,普通家庭中幾乎已經見不到錄像帶播放器或光碟播放器的身影了。
老人充滿活力地騎著自行車,搖搖晃晃地漸行漸遠。望著老人的背影,一整朝他鞠了一個躬。
「早上好,小透。好香啊。」
「好的。」
「您讀過校樣稿了嗎?」大野問道。
經驗證明,這樣的書,往往都具有頑強的生命力,會被不斷重印,流傳下去。作者的話語,也將因此成為超越時代的經典。
「我曾想象過,如果阿姨沒有離家出走,外公和外婆也許就不會變得像現在這樣乖僻,而是會成為兩位笑容比照片上更燦爛的老人。外公的悲劇,就是自己視為掌上明珠撫養長大的聰明女兒,獲得了蘊藏在家中無數藏書中的知識,進而得到了思考能力,讓她找到了自己理想的生活方式,繼而選擇遠走高飛九*九*藏*書。如果他把阿姨養育成了一個什麼都不懂,也不會去思考,只不過是稍微有些聰明的女兒的話,阿姨也許就一輩子都不會離開那棟房子,也不會離開這座鎮子……不,若是那樣的話,她說不定直到今天都還活得好好的,外公外婆一定也會過著不同的人生。不過,那也就意味著月原一整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純也輕輕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不管是在家還是在學校都不被任何人所期待,是個平凡無奇的孩子。唯獨偶爾見上一面的表弟一整願意尊敬我,把我當作無所不知、比任何人都強大的哥哥,仰慕著我。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著一位英雄,打心底里信賴著我。」
「啊,柏葉鳴海小姐也在店裡說過一樣的話。她說當時只要是家裡有電視的人,就肯定看過團老師編劇的電視劇。」
「嗯……」店長嘟囔著,「卯佐美,你畫的這個啊……」
「我聽說她似乎經常光顧銀河堂書店。」
「不過也沒有比較的必要就是了。」

「是這樣的,」佐藤經理用力點了點頭,「社長說,為了向銀河堂書店的各位賠禮道歉,這是我司唯一可以盡的綿薄之力,請各位無須客氣。在春天發生的那起偷書事件中,貴店前員工月原一整先生獨自扛下了所有不應蒙受的指責,主動辭去了書店的工作。前些日子,我聽貴店店長說,月原先生之所以下定決心離開,也是出於保全星野百貨樓聲譽的考慮。月原先生此舉深深打動了社長以及我司員工。我司原本應保護好月原先生,卻對其受到的傷害視若無睹,我們感到後悔不已,也進行了反省。」
「他確實不是什麼正常人……我覺得他是個怪人,而且是個笨拙的人。我現在離開了那個家,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他現在應該還是和以前一樣,待在自己的書房裡,讀著塞滿書架的那些書吧。夾在書頁中度過一輩子,跟衣魚似的。」純也繼續說道,「我看過外公年輕時的照片。外公一臉威嚴,姿勢僵硬,好不容易才將年幼的阿姨抱在懷裡。阿姨像天使一樣笑著,外公的嘴角也微微上揚。那笑容的幅度之小,甚至會讓人誤以為只是照片上的污點。」
「是啊。」渚砂也笑了。
「啊,對了對了,」純也向渚砂詢問道,「我想知道一整為什麼想要推廣團重彥的作品。他該不會是還記得吧?」
魚群和海草上方有一塊留白,用黑體字寫著「流淌入耳的話語,宛若永恆的水流」。
「是的。」佐藤與芹澤兩人再次點了點頭。
利佳子光腳站在流水中,做夢的魚兒在河裡遨遊。這幅畫和腰封的畫是同一個場景,但在這幅畫中,流水逐漸變化成了繁茂的枝葉和綻放的花朵。
不光是書店,只要是開店,就必須先招攬到客人才能做生意。書吧這種形態的書店和大規模書店之所以流行,就是因為它們能吸引到客人。在現在這個時代,光是賣書已經吸引不到客人了。「也許可以」並不是完全不可能,但難度相當之大。
「我才應該感謝月原先生。多虧您的推薦,初版的印刷數量也稍微增加了一些。原本只打算印八千本,數量相當少,但在印數決定會議之後,數量成功提高到了一萬。」
「我在過去,在一整還小的時候,沒能拯救他。我一直因為那件事而感到非常羞愧。」蓬野純也開了口,不知是因為寂靜無聲的錄音棚中只有他們兩個人,還是因為屋裡燈光昏暗,或是因為他希望找個人傾訴,「我的母親是他母親的妹妹。阿姨在年輕的時候就離家出走,與她的父母——我的外公外婆斷絕了關係。不過姐妹倆之間的關係還是非常融洽。他的母親是個善良的人,常常會想起年老的父母和留在老家的妹妹。每當她想念家人的時候,就會通過陸路長途跋涉回到風早鎮。我的外公外婆是年紀很大才生下了她們姐妹倆。阿姨回家時,會帶著她的孩子一起。現在想想,她或許是想找個時間讓父母見見外孫,不過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阿姨每次都只和妹妹還有她的孩子——我們一家人見面,之後又長途跋涉地回到丈夫所在的地方。」
「能麻煩兩位先聊上十到十五分鐘嗎?自我介紹、天氣,聊什麼都行。當然,商量一下一會兒要聊些什麼內容也行。」
「是嘉賓本人要求上節目的。蓬野老師從福和出版社拿到了《四月魚》的校樣稿,聽說在讀過之後感動不已,泣不成聲。」
渚砂心想:「月原一整要是看到了苑繪的畫,不知道會作何感想。他的審美不差,看了應該會瞠目結舌吧。說不定會更加喜歡苑繪。」一想到這裏,她心裏就有點不是滋味。「不行不行。」渚砂搖了搖頭。
老爺爺點了點頭,露出開心的笑容。他舉起一隻手,向一整道別,幹勁十足地踩著踏板離開了:
「不,沒什麼。」
純也「撲哧」一笑。
櫻風堂的目標是培養出一批具有文化素養的客人,並在鎮上營造出一種文化氛圍。創業者想在這個遠離都市的小鎮上傳播文化之火,讓故鄉的人過上更好、更幸福的生活。這家書店便是帶著創業者的這一願望,一直開到了今天。
錄製日期和播放日期也非常順利地定下來了,彷彿是有誰寫好了劇本似的。
渚砂用洪亮的聲音說道:
「真拿大野先生沒辦法。」一整露出苦笑,再次向大野道謝,「雖然我已經把校樣稿讀了好幾遍,但拿到實體書,又是另外一種感覺啊。」
「老師說想要以那本書的發售為契機,開第一場簽售會,似乎希望在聖誕節前後舉辦。福和出版社方面表示將全力配合。」
「感覺好愜意啊,真是一家不可思議的書店。總有一種不是第一次到這家店裡來的感覺。就好像,有一種回到了故鄉的感覺。對了,我想起來了,在我還小的時候,我家附近也有一家這樣的店,是一對老夫妻經營的。他們還養了一隻貓,貓就在店裡四處走動。要是光看不買,店主還會用撣子敲人腦袋呢。書店前有一台扭蛋機,店裡還有一小塊地方專門賣將棋、黑白棋和文具之類的東西。」
一整乾咳了一聲:
「團重彥啊。當時,在他剛被外公外婆收養的時候,他整天都待在家裡看團重彥的電視劇。應該說,他醒著的時候除了看電視之外什麼都不做。他像著迷了似的,反覆看著團重彥編劇的家庭情景劇。」
「這本書一定會大賣的。」一整滿不在乎地說道,「初版印數這麼少,一定很快就會賣到斷貨,變成『多數地方都買不到,只在某幾家書店能找到』的情況。過不了多久,想買《四月魚》就只能到原本就庫存豐富的大書店去。小書店就算想採購,也得等重印版印好,在此期間很難進到貨。也就是說,到時候,本店和銀河堂書店就將成為極少數仍舊擁有《四月魚》庫存的書店,而且還是簽名書。這實在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所以,請不用擔心,儘管把簽名書發給我們兩家書店吧。而且就算萬一《四月魚》沒能火起來,我也會花時間,慢慢把它們賣光的。讓《四月魚》成為櫻風堂的招牌,獨此一家的特產,這樣也不錯。我會慢慢花時間,讓客人們知道這本書的優點的。」
沐浴在同事們的視線中,苑繪感覺自己的臉頰火辣辣的:「啊,我現在簡直就像安徒生筆下的醜小鴨一樣。就像在故事結尾,站在白天鵝面前的那隻醜小鴨一樣。我原以為自己只是一隻百無一用、毫無優點的醜小鴨,但我畫的畫,似乎還不錯?渚砂和爸爸媽媽總會誇我畫得好,原來那些話不是善意的謊言,是因為我的畫真的很美呀。就像白天鵝一樣。我畫的畫,對這家書店,對那本書,還有對一整來說,是有用的嗎?我的畫達到了那樣的水準嗎?」
畫面整體籠罩著一層由夜空的深藍與流水的淺藍交織成的光暈。
「雖然還得先和廣告部的人商量一下,不過我想那位小姐的畫應該可以被用在某種形式的宣傳上,因為畫得實在是太棒了。您不介意吧?」
「不,沒什麼。」渚砂像是哼歌似的答道,轉身返回自己的崗位——文藝新書的展台。其他店員也慢慢回到各自的崗位上。需要賣的書不只是《四月魚》。
渚砂先到了——或許是因為她今晚幹勁十足。《四月魚》的校樣稿和樣書她已經反覆讀了好幾遍,蓬野純也的作品中之前還沒讀過的那些她也全都讀了一遍。無論對方拋出怎樣的話題,她都自信能接上話,並掌控談話的方向,將其引導至《四月魚》的宣傳上。
書店周圍的櫻樹也過了花期,長出了柔嫩的綠葉。嫩芽在晨風中沙沙作響,和一整在今年春天之前居住的海濱小鎮上聽見的海潮聲有幾分相似。他抬頭仰望晴空,為那個小鎮上他懷念不已的人們的幸福而祈禱。
「苑繪原本從不把自己的畫展示給他人看,卻為了一整跨出了這一步。一整若是察覺到了這件事,他會怎麼想呢?會開心嗎?」
「跟專業的畫家一樣啊。」
「您果然也是這麼認為的呀。」
店長把店員都喊了過來,像是出了什麼大事一樣。大家在看見店長手中的畫板后,無不被嚇得身子後仰,發出「哇」「呀」的驚呼聲。
「鳴鳴的彩紙,一定會成為對銀河堂書店最強有力的支持……啊,對了,」大野話鋒一轉,「月原先生,您之前詢問過的《四月魚》的簽名書,還需要嗎?」
不知怎麼,她讓一整有一種懷念的感覺。而且,她在購物時看上去總是一副開心的樣子,一整因此對她抱有好感。
店長一個勁地微笑著,點了點頭。
「到底是為什麼呢?我的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一點都不記得關於她的事,也從沒經歷過書中這種合家歡樂的日子。可是……我卻感覺裏面的每句話我都聽過,故事中的喜怒哀樂全成了我的親身經歷,成了我記憶的一部分。不得不先走一步的利佳子朝被自己留下的家人投去的視線,彷彿也像是對我投來的視線一樣。」
渚砂一臉難以置信地說道:
「是的,讀了好幾遍了。」
他用肢體語言示意嘉賓就座,笑著揮了揮手,之後便離開了現場。他關上隔音門,錄音棚中一片寂靜。
儘管如此,她的嘴角卻揚起了狡黠的笑容,宛若一位少女。那笑容彷彿在說著:「我通曉一切,世界上所有的秘密都逃不過我的眼睛。無論是神明的事,還是宇宙的事,我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聽上去就像是會大賣的書啊。」
「幸虧《四月魚》真的是一本好書,否則我就得撒謊了。」純也微微一笑。
「這畫真是漂亮啊。」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一位身材高大、身穿高檔黑西裝的紳士不知何時站在了苑繪身邊。
這是昨晚在本地廣播電台「FM風早」的內部會議上決定的事。《新月書架》是一檔于每周四晚間十時四十分至十時五十五分播出的節目。電台每個月都會事先錄製兩三期節目,當月就會開始為下個月的播出做準備。
「還真是個……」
一定沒人能察覺,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們兩個人在這之前聊了些什麼。
「早上好。我在做乳酪歐姆蛋。」小透按下老舊烤麵包機的開關,麵包已經被放在了裏面。
「我說,愛麗絲啊,你這麼有精神是好事,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安分一點……」一整苦笑不已。
「啊,對不起。」純也用手摸著頭,笑了,「他是我的表弟。在他還小的時候,我們曾經一起住過一段時間。直到現在,我都還把他當作親兄弟一樣看待。」
他看了一眼手錶,說道:
「沒什麼說不定的,我們一定會讓它大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