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聽過。」

「我七歲的時候。」

空蕩蕩的宿舍里傳來兩人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兩人沿著床鋪之間的通道跑著。「現在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你穿過了樹叢，來到湖濱小路上。」

「1932年。」

約斯特囁嚅著說：「對。」

約斯特面帶感激地接過了香煙。他跪下來，打開床頭一個小小的金屬箱，想找出什麼可以當煙灰缸用的東西。馬赫湊了過去。他可以看到柜子裏面的東西：幾本平裝書，雜誌，一副相框。

「但是……」

「和我一起跑！」

「是啊。」約斯特拿回相框，把它放回儲物箱里。「您父親呢？」

「我們弄清了你發現的那具屍體的身份。」馬赫最終打破了沉默。「約瑟夫·布勒博士。波蘭總督區國務秘書。黨衛隊旅隊長。」

「變了很多，不是嗎？」約斯特頭也沒抬。馬赫有些驚訝，但試圖掩蓋自己的情緒。「你姐姐？」

「格洛布斯！」約斯特的聲音帶著哭腔，「是格洛布斯！」

「為什麼我們信仰德國和元首？」

他站了起來，抓住約斯ｈｔｔps://ｒｅａd•９９ｃｓｗ•ｃoｍ特的手，把後者拖了起來。

一陣沉默。

「請。」

「他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你還有些東西沒講。」

馬赫仔細研究那張照片。「他戴的是騎士十字勳章？」

約斯特輕蔑地看了他一眼。「這裏沒有任何隱私空間。」他們又走了幾步。「我想我們可以去宿舍。其他人現在都在食堂。」

宿舍里有一股澡堂子的氣味，汗水，體臭，皮革，洗過的衣服，消毒水，還有一股煮爛的包菜味道。這是一大間宿舍，裏面足有上百張床，排成四列。約斯特說得很對。宿舍里一個人都沒有。他的床在房間裏面，離門口有三分之二間房子那麼遠。馬赫在棕色的軍用毛毯上坐下，遞給約斯特一根香煙。

「可以嗎？」

馬赫斜靠著一片暖氣，抱著胳臂。「你好，約斯特。又見面了。」

「我看見……一輛……一輛汽車。」約斯特說，「三個男人……雨下得很大。他們穿著雨衣。像斗篷……像修士……他們低著頭……向湖邊走去……我嚇壞了……我穿過馬路，躲到對面的樹叢里，不讓他們發現我……」

「因為我們信仰上帝。htｔpｓ://rｅａd•９9cｓｗ•ｃom我們信仰他所創造的德國。他為德國，為我們派來了元首，阿道夫·希特勒。」

「現在這件事很嚴重。來找你之前，我和你們學校的門衛談了話。他們有記錄。你是昨天早上五點半出門的。和平常一樣。所以你在陳述里所說的那些話沒有道理。」

「不，我發誓……」

「不……」

「請別……」

「為我們的人民服務。為我們的元首服務。」

「看著我！」

馬赫伸手拿出那張照片。一家人。這讓他想起了魏斯一家。父親穿著黨衛軍制服。羞澀的母親戴著頂帽子。漂亮的女兒，大約14歲。約斯特，胖胖的臉蛋，穿著短褲，和現在這個彎腰找東西的瘦小夥子簡直是兩個人。

「對德國的信仰。元首。國家社會主義運動。黨衛軍。」

「這些人，」約斯特又搖了搖頭，「埃里希·卡斯特納有首詩。Marschliedchen。」他閉上眼睛，開始背誦：read.99csw.com

馬赫沒有讓約斯特說下去。「不要繼續自掘墳墓了。年輕人。兩小時前我到現場檢查了。從你跑步的那條路上根本不能看到湖邊。」

「跑！」

「告訴我！」

「他在皇帝陛下的海軍里服役。公海艦隊。第一次大戰中在日德蘭受了傷，一直沒有痊癒。」

「哦，天哪！」約斯特把腦袋埋入懷中。

「我們應當首先為誰服務？」

「他現在在德累斯頓開一家工程建築公司。1941年頭一批進入俄國領土的德軍。」

「每天都想。」

「大多數，我們當中大多數人。」

約斯特輕輕地搖了搖頭。他蒼白的臉變成了粉紅色。「我們都是子承父業，不是么。」

「我們應當服從什麼？」

「他們回到車裡，發動車子，開走了。」

「所以，你的確是看見了什麼事情。你沒有停下來。但是那件事讓你覺得可疑，所以不久之後你又折了回來。大約是五分鐘之後。這時你才發現了那具屍體。然後你打了電話。」

「您也參加海軍了？」

年輕人突然迸發的熱情讓馬赫覺九*九*藏*書得很不自在。「這是什麼時候寫的詩？」

他們沿著空曠的操場漫無目的地走著。操場一角，一名黨衛隊一級小隊長正在神氣活現地向一群新生訓話。另外一邊，幾百個穿著黑色運動服的年輕人在做伸展體操，彎腰夠著腳尖。整座黨衛軍軍校讓馬赫想起監獄的場面。同樣醜陋的水泥樓房，穿著制服的居民，高牆和巡邏警衛。像一座集中營。澤普-迪特里希黨衛軍學校是一處自成系統的小社會。

無論是剃得短短的髮型還是灰色的寬鬆操練運動服，這群年輕的黨衛軍士官生看起來都像是某個宗教隱修團的狂熱修士。寬大的教室里傳出一陣椅子挪動的聲音，還有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已故的海因里希·希姆萊的大畫像懸挂在教室前方。約斯特一個人在教室中央立正站著。一些學員在出教室時好奇地向他瞥去。肯定又是他。約斯特。同性戀，孤零零，脾氣古怪。大概今天晚上他又要在宿舍接受體罰了。

沒有反應。

「這裏不允許抽煙。」

教官朝教室後方點點頭。「你有訪客。」

「無論你看到的是什麼，都不可能是那具屍體。」

「九*九*藏*書告訴我那張臉是誰的，約斯特。你看見他了。你知道他是誰。告訴我！」

「繼續！」

馬赫把煙盒塞了過去。「沒事。就說是我命令你的。」

「你不可能聽過。它是被禁的。」

「你看見了一張臉。當他們鑽進轎車時，你看見了一張臉。」

他們靜靜地抽著煙。馬赫聽到外面的體操訓練口令：「一、二、三……一、二、三……」

「我們能找個清靜點的地方嗎？」馬赫問道。

約斯特沒有抬頭，香煙快要燒到他的手指。馬赫輕輕地把煙頭拿出來滅掉。

「潛艇部隊。」

約斯特抬起頭。「現在我是你。」馬赫鼓起腮幫子，擰著眉頭，做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就像頭一天他見到約斯特時後者的表情。約斯特咧嘴笑了笑。「很好。現在，你一邊跑步，一邊想著什麼問題。也許是你的作業。也許是你的軍校生活多麼糟。你穿過樹叢，快要跑到湖邊。當時下著雨。光線不是很好。在你的左邊，你看到湖邊有東西……」

「她還在上學。」

「我不能……」

「很好，」教官點了點頭。「很好。三十五分鐘后在南運動場集合。約斯特，留下來。其他的人，解散！」

「您現在還想念他嗎？」

「你父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