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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

第三章

自從昨天中午在綠林的野餐之後,差不多二十小時里,馬赫還沒有吃過什麼東西。街對面有家食品雜貨店。馬赫買了一瓶牛奶,和一條剛烤出來的鬆軟麵包,站在路邊匆匆吞下。多疑的店主在窗戶後面望著這幕奇怪的場景。馬赫知道自己看上去就像個逃犯——逃亡途中停下來胡亂找點食物,在大庭廣眾之下狼吞虎咽,然後繼續上路。牛奶順著他的嘴角流了出來,他用手擦凈。他的皮膚像砂紙一樣粗糙。
路德啊,路德。馬赫點燃一支香煙。已經年近七十,身患心臟病,眼睛也不好。帶有偏執狂的特徵,甚至連妻子也不敢相信。他們六個月前來找你,讓你僥倖逃脫了。為什麼你要從柏林的機場開始逃亡呢?是不是下了飛機、通過海關之後,就開始給你的老朋友打電話?在施圖卡爾特的公寓,當時肯定已經血流成河,沒人應答。在天鵝島,如果艾斯勒對死亡時間的估計是正確的話,布勒應當正在面對前來謀害他的兇手。他們讓電話一直響下去嗎?或者其中一個接電話,另外一個盯著布勒?
星期五早上,在布勒的別墅里舉行了一次秘密會議。布勒、施圖卡爾特和路德。三個驚慌失措、冷汗直流的老男人。他們有足夠的理由流冷汗。可能商量出了補救結果,每個人都領到了任務。星期天,路德飛到了蘇黎世。現在馬赫幾乎可以肯定那兩盒巧克力是路德在第二天下午從蘇黎世機場寄過來的,可能當時他正要登上另外一架飛機。那些巧克力不是禮物,而是信號。是不是路德用寄出巧克力的方法來告訴另外兩個人,他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了呢?或者相反,任務失敗了?
離開那座昏暗的房子、呼吸到新鮮空氣,對他來說是個擺脫。蓋世太保的人仍然坐在寶馬車裡。他們看著他離開那座房子。他猶豫了片刻,然後轉身向植物園地鐵站走去。四個保鏢!他現在已經有點頭緒了。
電話亭里散發出一股尿液和香煙的味道。骯髒的地面上扔著一個用過的保險套。「快點啊,快點啊!」馬赫自言自語。他用一枚一馬克的硬幣敲打著電話亭的玻璃,一邊心急火燎地聽著電話另一頭的振鈴音。她沒有接電話。最後他把聽筒掛了回去。
她看上去泫然欲泣的樣子,馬赫連忙轉換話題。「他是哪年精神崩潰的?」「1943年,我想。那時候我還沒遇到他。」「當然。」馬赫有禮貌地笑了笑,微微頷首。「那時候您一定還在上學。」「也許不一定是在學校……」那條裙子又往上提了幾寸。「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關心他的安全的?」「星期一。他沒回家。我一整晚都沒睡。」「所以您星期二早晨報告了他的失蹤?」「我本來要去,這時候全國副總指揮格洛布尼克來了。」
馬赫在柏林-戈滕蘭車站下車。在巨大的火車站中庭,他站在一尊黨衛軍士兵雕塑旁邊觀察。在他下面,幾十部自動扶梯把穿流如梭的旅客送到火車站的四層站台上去——最下面是地鐵車站;第二層是普通鐵路線;第三層,也就是地面層,是第三帝國引以為傲的「歐洲超級列車」站台。許多條郊區電九-九-藏-書氣鐵路的站台都彙集于最上面一層。這裡是另一個把狂想變為現實的建築奇迹。大理石鑲嵌的地面,粗大的多立克式石柱,幾平方公里的銅屋頂,30米高的整面玻璃牆……政府關閉了教堂,同時修建了比世界上最大的大教堂還要宏偉的火車站。
一輛軍用卡車從他身邊駛過。一個可怕的場景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夏洛特·麥吉爾被車碾過的屍體躺在陰溝里。「柏林市政當局對這起交通事故感到遺憾……肇事司機仍在搜尋當中……」馬赫覺得自己就像某種致命傳染病的帶菌者,給與他接觸過的人帶去死亡。他應當掛上一個牌子,寫上「此人危險,請勿靠近」。
「哦,抱歉,夫人。」他換了個話題。「那些防夜賊的警報裝置。我來的時候注意到,它們似乎是新的。」
格洛布斯!馬赫轉身離開扶欄,走到向下的自動扶梯旁,站了上去。他開始在柏林尋找一個也許能救他一命的男人。
她是一個正在快速失去風韻的女人,但是可以看得出來,她正在不屈不撓地與衰老的容貌戰鬥。不過,她採用的戰術並不是很明智:色澤不自然的金髮;做過拉皮手術的臉頰,化著濃妝,這兒一點粉,那兒一點膏;一件山東綢的洋裝,只系了一顆扣子——儘管她並不胖——露出部分奶油色的乳|房,從尺寸上看,像是填充過的。從歲數上判斷,這個女人更像是路德的第三任妻子,而不是原配或者續弦。她身旁放著一本翻開的小說,封面朝上,馬赫看到了書名。《皇帝的舞會》,芭芭拉·卡特蘭的浪漫愛情小說。
瑪爾蒂·路德夫人坐在沙發上,手裡攥著一條手絹。她抬頭望著他——玻璃一樣的藍眼睛,上面布滿細小的血絲。「有什麼新消息?」「什麼也沒有,夫人。非常抱歉。但是希望您知道,我們已經採取了所有的必要措施來尋找您丈夫。」
「什麼時候發生的?」「去年冬天。我們本來計劃晚上待在家裡,喝點酒,看電視。但是有朋友打電話過來,所以我們一起出去吃飯。等我們回來的時候,發現屋子裡有兩個人。就在這個房間。」她神色緊張地環視四周,彷彿闖入者還藏在某個角落裡。「謝天謝地,我們的朋友也和我們一起回來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們看到我們有四個人,就從那扇窗戶跳出去了。」她指指馬赫的肩膀後面。
植物園車站屬於郊區電氣化鐵路、即所謂「S-Bahn」的一站。馬赫買了一張一馬克的車票,直到列車進站才走上站台。在車門即將關上的一霎那,他跳下車,然後沿著金屬天橋走到另外一個站台。兩分鐘后,他登上了開往南邊的下行列車。在里希特菲爾德車站,他跳下列車,走向對面的站台。
這是事實,比你能想到的更接近事實,馬赫想。
一段段回憶在他頭腦中不斷閃現。
阿圖爾·內貝:「找到路德。在格洛布斯之前找到他…read.99csw•com…」
而現在那個美國女孩也沒有接電話。他們對她做了什麼?
他又仔細檢查了一下自己是否被跟蹤。馬路這邊,一個穿制服的保姆推著一輛童車。對面,一個老太太走進電話亭。一個小孩向哈維爾湖方向走去,扛著他的玩具帆船。太平常了,太平常了……好公民馬赫咽下最後一滴牛奶,把空瓶子扔進了垃圾桶,然後在人行道邊上坐下。「你沒有目擊者。再也沒有了……」他對格洛布斯感到一陣巨大的憤怒。比這強烈的則是深深的內疚情緒。
她遞給他一張照片。在某個海濱勝地。也許是法國的藍色海岸,或者克里米亞。路德穿著一條可笑的短褲,皺著眉頭。他的眼睛被一副厚厚的太陽鏡所遮擋。
馬赫向她表示了慰問,並且想提醒她,蓋世太保正在對她丈夫進行調查,不過想一想還是決定不說為妙。這個女人快要崩潰了。為什麼還要雪上加霜呢?反正不久之後她自己也會知道的。他希望國家不要沒收這幢房子。「我佔用您太多時間了,夫人。」馬赫合上筆記本,站起身來,微微鞠躬,伸出手去。「我再也看不到他了,是不是?」她眼淚汪汪地問道。「您會見到的。」他說。不會了。恐怕你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把馬赫的證件還給他。「請坐下來好嗎?您看起來累壞了。甚至沒時間刮鬍子!咖啡?或者雪利酒?不?羅絲,給二級突擊隊大隊長先生拿咖啡來。哦,我自己要一點點雪利酒。一點點。」馬赫挑了把扶手椅坐下,把筆記本攤在膝蓋上,開始傾聽路德夫人悲哀的訴說。她丈夫?一個好人。一個非常非常好的好人。從不發怒。哦,也許有時候會發脾氣,不過那是因為緊張。可憐的人!可憐的人!他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馬赫先生注意到了嗎?
「他沒有告訴你究竟是什麼事嗎?」「我丈夫是個很老派的人,你知道,那種外交部出來的官員。他的工作就是他的工作,您明白我的意思。」「我知道了。在他出發之前,看起來是什麼狀態?」「很煩躁,就像平時那樣。」她笑了笑,小姑娘的那種吃吃傻笑。「沒錯,不過顯得比平時更心不在焉。電視里的那些新聞令他沮喪。恐怖活動,東方的戰爭……我告訴他別去關注這些事,這對健康不好,但是他不聽我的……是啊,這些事佔據了他的頭腦。」她的聲音放低了。「戰爭期間,他曾經精神崩潰過。可憐的人兒。壓力太大……」
「馬丁雇了保鏢。四個。他們輪班巡邏。不過,聖誕節之後,他覺得連保鏢也不能相信了,就把他們都遣散了。連司機和園丁都辭退了。他真是嚇壞了,二級突擊隊大隊長先生。」「被什麼嚇壞了?」「他不肯告訴我。」手絹再度登場。她又為自己倒了另外「一點點」雪利酒。她的口紅在玻璃杯上留下了一抹粉紅。淚珠在她的眼眶周圍打轉。
路德啊,路德。有某件東西令你開始逃命——星期一晚上,在冰冷的柏林暴雨中開始選擇逃命。
由於是非高峰時間,站台上顯得空蕩蕩的。他放過了開往市中心的第一趟列車,登上了第二列,在幾乎空無https://read.99csw•com一人的車廂里,他找到了一個能夠觀察到整個車廂的座位。除了他之外,這節車廂里只有一個懷孕的婦女。馬赫朝她笑了笑,那女人連忙把腦袋扭向別處。很好。
路德夫人皺眉思考,馬赫看到那個由粉底和胭脂做成的蛋糕上出現了一小條裂縫。「不,沒有……絕對沒聽說過。」「上星期五他出門了嗎?」「上星期五?我想想……是的,他早上出門了。」她小口啜飲著雪利酒。馬赫做著筆記。「他什麼時候告訴你他必須出差的?」「那天下午。他大概兩點鐘的時候回來,說發生了什麼事,必須在星期一去慕尼黑。他是星期天晚上坐飛機走的,在那邊住一晚上。」
馬赫回頭望了一眼。沒錯。現在他被盯梢了。剛才在路德的房子里盤桓時,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辨認出他的身份。至少有三四個人跟在他身後。不過,哪一個是他們的特工呢?那個穿著綠色風衣的婦女?那個騎自行車的大學生?蓋世太保的特工都經過良好訓練,不太容易辨認出來。他加大了步伐。車站就在前邊。
馬赫試圖掩飾語氣中的驚訝。「他在您通知警察之前就來了?那是什麼時候?」「九點過一點吧。他說他有事找我丈夫。我把情況告訴了他。全國副總指揮看上去很擔心。」「啊,我敢肯定他很擔心。他有沒有告訴您他要和路德先生說什麼事?」「沒有。我想應該是和黨有關的事情。為什麼要問這個?」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尖刻起來。「您認為我丈夫做錯了什麼事嗎?」「不,不是……」
她把裙子邊緣拉了下來,用戴戒指的手指把褶皺抹平。「二級突擊隊大隊長,您能不能告訴我,這次談話的目的是什麼?」「您丈夫去過瑞士嗎?」「去過。偶爾。好幾年以前。他在那兒有業務。怎麼?」「他的護照在哪兒?」「不在他的書房。我查過了。不過我和全國副總指揮說過這件事。馬丁總是隨身攜帶護照。他說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用到它。這是外交部的習慣,沒有什麼不尋常的,真的……」
「您家裡有幾個傭人?」「四個。羅斯,還有一個廚娘,一個司機和一個園丁。」「他們當時在哪裡?」「羅斯和廚娘都在自己的房間里睡覺。她們的房間在閣樓。司機下班回家了。園丁住在看門人的小屋裡。」「他們都沒有發現入侵者?」「沒有。」「在這之後,您先生安裝了報警系統。除了這個,還有其他的安全措施嗎?」
魯迪·哈爾德:「上星期幾個西波的高級偵探來檔案館,向我詢問你的情況……」
為了問路,馬赫攔下了一個大學生。看到馬赫的黑色制服,那個年輕人乖順地垂下頭。達勒姆有許多大學和研究所,馬赫看到許多年輕人——比如他面前的這位——留著違反官方規定的長發,一直垂到衣領。一些年輕女生穿著牛仔褲——天知道她們是在哪裡買到的,把屁股綳得緊緊的。還有一些學生穿著皮夾克,騎著摩托車呼嘯過市。
她繼續喋喋不休。一個像他丈夫那樣歲數的男人——對了,他們正準備在12月去西班牙度假,慶祝他的69歲生日。嗯,他們在馬略卡島九*九*藏*書有座房子。啊,馬丁是佛朗哥大元帥的朋友。他在西班牙認識許多有權有勢的朋友。哦,佛朗哥大元帥是個非常非常和藹可親的小個子男人。馬赫先生認識他嗎?不?嗯,總之,她不敢想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出門前總是告訴她什麼時候回來。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能和馬赫先生談論這些事真好,您真有同情心……當她交迭兩腿時,絲綢裙子發出了唰唰聲,露出了她的膝蓋。女僕把咖啡、奶罐和方糖放在馬赫面前,然後把雪利酒端到女主人那裡。路德夫人所說的「一點點」實際上是一整瓶,不過已經喝掉了三分之一。「您聽到他提過約瑟夫·布勒或者威廉·施圖卡爾特這兩個名字么?」
馬赫最初的判斷是錯誤的。她為丈夫的失蹤而擔心,這沒錯。但是現在她更擔心的顯然是丈夫在欺騙自己。一個又一個可怕的念頭飛快地從她的腦海中流過,在那雙藍眼睛里留下了蹤影。另一個女人?一樁犯罪?一個秘密?他是不是已經叛逃國外?或者更仁慈一點,已經死了?
路德的房子離植物園很近,是一座19世紀的大宅,遠離街道,一條彎曲的白色砂石車道直通大門。大門對面停著一輛沒有標誌的灰色寶馬,車裡坐著兩個面無表情的男人。那輛車說明了一切。房子後面可能還有兩個監視者,還有至少一個人在周圍的街道上巡視。馬赫從寶馬旁邊走過,看到一個男人湊過去對他的同夥說了句什麼。什麼地方傳來了割草機的嗡嗡聲。青草的新鮮味道從車道上飄過來。這座佔地廣闊的大房子一定值很多錢。也許不如布勒的別墅那麼貴,不過應該也差不多。屋檐下面裝著鮮紅色的報警裝置。
疑問。星期一下午,路德從蘇黎世返回柏林了嗎?或者滯留國外?他開始努力回想。昨天早上,在布勒的別墅:「布勒?請講話。誰在那邊?」——這一定是路德,他推斷。所以:假設路德在登機前寄出那個包裹,然後飛機起飛,那麼他應當在晚上七點左右抵達柏林。然後就消失了。
她盯著自己的膝蓋。「馬丁去年讓人安裝的。有人闖進我們家。」「兩個男人?」
他按了門鈴,察覺到門後有什麼人正在通過窺視口看著他。半分鐘后,厚實的大門打開了,門裡是一位英國女僕,頭戴白色軟帽,穿著黑裙子,上面圍著白圍裙。他把證件遞給她,她默默地接過來,然後又把門關上了。馬赫耐心地等著。過了幾分鐘,那女僕把大門打開,馬赫走了進去。女僕的鞋子在拋光的木地板上啪嗒啪嗒作響。他們穿過幽暗的門廳,走進更加幽暗的客廳。幾乎所有的窗帘都垂了下來。瀰漫著一股甜絲絲的古龍水味道。馬赫皺了皺鼻子。
她看上去似乎像要發作——「這關你什麼事?」——但是看到了馬赫眼中的關切神情,於是改變了主意,改用比較平靜的語氣回答。「我求他報案,但是他不願意。二級突擊隊大隊長先生。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告訴我原因。」
阿圖爾·內貝:「這裡是你妻子的報告。這是你兒子的報告……」
她滿臉驚奇地望著他。「你是怎麼知道的?」這句話是個錯誤。「我九*九*藏*書一定是在你丈夫的報案記錄里看到的。」「不可能。」路德夫人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更加驚異了,聲音中充滿了狐疑。「我丈夫從來沒有報案。」「為什麼?」
蓋世太保一定在卷宗里看到了約斯特的陳述。他們會去黨衛軍學校核查,從而得知馬赫昨天下午來過這裏。這會在阿爾布雷希特親王大街引起一陣驚慌情緒。他對約斯特的拜訪實際上等於這個年輕人的死刑判決書。他太縱容自己的好奇心了,結果導致一個年輕人的無辜死亡。不。他不信格洛布斯會真的把約斯特送到東線。他太了解這個惡棍了。這個年輕人現在應該已經被殺死了,屍體冷凍在蓋世太保總部的地窖里,等著幾個月後作為「陣亡士兵」的屍體送還給他的家人。
看著無數行色匆匆的旅客,馬赫感到一陣巨大的失落。無數生靈——每一個都有自己的小小秘密,有自己的雄心和夢想,自己的負疚和罪惡——在他下面川流不息,互相之間形同陌路,從不交往。想到要在這麼多生靈中尋找一個老人的蹤跡,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面對的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一個荒謬的幻想。
但是格洛布斯就能做到。馬赫注意到,就在過去的半個小時里,火車站裡的警察逐漸增多了。民警對每一個年過六十的男人都大加留意。一個沒能拿出證件的流浪漢被帶走了,一邊走一邊抱怨。
他沿著開滿蘋果花和櫻桃花的郊區街道走了半個小時。街道兩旁,樹籬和柵欄後面,是一棟一棟的獨立式住宅,兩層或者三層的小樓。衣著得體的中年男人,醫生、律師或者大學教授,每天早上把他們的大眾或者奧佩爾轎車從自家車庫裡開出來,妻子站在門邊揮手。達勒姆是柏林的一個中產階級郊區,幽靜、安逸而富足。幾輛校車從馬赫身邊經過,車裡坐滿了穿著兒童團褐色制服的小孩。所有的孩子都興高采烈。大概是去動物園春遊。
由漢斯和索菲·朔爾兄妹創建的「白玫瑰」組織,這個四十年代被鎮壓的學生抵抗運動,在六十年代又死灰復燃,成為令蓋世太保頗為頭疼的十宗「叛逆罪」大案之一。大學的牆上隨處可見這樣的塗鴉:「Ihr Geist lebt weiter」——「他們的精神永存」。「白玫瑰」運動的成員秘密集會,反對兵役制度,留長發,穿牛仔褲,收聽被禁止的西方流行音樂,私下閱讀被禁的書籍和雜誌。凡是被抓到的「白玫瑰」成員都要被判處重刑,關進集中營,或者至少也要送到東方前線服役。儘管大學當局負責任地和秘密警察聯手,全力鎮壓,但新的「白玫瑰」小組仍然在全國各所大學裡層出不窮,令蓋世太保頭疼不已。那個大學生一隻胳膊夾著書,用另一隻手含糊地給馬赫指了指方向,然後如釋重負地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