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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三

第四章

第一份文件是1月2日的信件,由空軍部的助理國務秘書籤發,討論的是帝國民防志願者組織的防毒面具發放問題。第二份,1月4日,是四年計劃辦公室發出的,指責高級政府官員非法浪費汽油的現象。
馬赫指著一扇巨大的鋼門。上面寫著「注意!非授權人員嚴禁入內!禁止通行!必須出示證件!」
哈爾德看了看筆記,站起來,走到檔案架的另一邊。他拖出另外一個箱子,走回牆角,盤腿坐到地上,飛快地翻閱著裏面的文件。馬赫望著他。突然,哈爾德大叫一聲:「哦老天爺……」
「到這兒就結束了。除非你認為在施圖卡爾特的文件里還有什麼東西。」
「這事對你來說可能是個挑戰。」馬赫停頓了片刻,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有三個人,布勒,威廉·施圖卡爾特和馬丁·路德。頭兩個已經死了,第三個在拚命逃亡。三個人都是政府的高級官員,你知道。在1942年夏天,他們在蘇黎世開設了一個銀行戶頭。一開始我以為他們是把錢或者藝術品藏在那裡——就像你猜測過的那樣,布勒的確不遺餘力地從波蘭搜刮財富——但是我現在想,他們藏到瑞士去的東西更有可能是政府文件。」
「這就是歷史家的職責:帶來混亂——越來越多的混亂。」哈爾德望著自己雜亂的辦公室,解嘲地說道。他從房間中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挪走了一摞二戰時期的《信號》雜誌,撣去椅子上的灰塵,示意馬赫坐在那裡。
「接下來呢?海德里希為元首工作,恩,在大多數時間里如此。而且在所有的時間里,他都為他自己工作……」
「因為我們現在陷到了糞坑裡。有一些事,你在那小矮博士辦的報紙上是不會讀到的。到1960年,我們在東方有兩千萬拓居者。希姆萊的計劃。到世紀末大概會有九千萬。很好。我們無時無刻不在往東邊送那些傢伙。麻煩的地方在於,差不多有一半人都想回來。想想看這其中的諷刺性,馬赫:我們好不容易贏得了東方的生存空間,可是誰也不願意生存在其中。為什麼?恐怖主義。」他一手舉著眼鏡,做了個手勢。「我用不著向一位刑警官員講述恐怖主義猖狂到了什麼地步。中央情報局給他們提供錢,武器,還有訓練。克格勃提供人員,狂熱的共產主義者和民族主義者。源源不斷地滲過戰線,在我們的後方搞破壞。二十年來,一直都是這樣。而我們德國人呢?年輕人不想去打仗,年紀大的不想去工作。」
哈爾德遞給他一張紙,上面用打字機打著幾行字:「因國家安全事由,應黨衛隊全國領袖閣下的要求,1942年1月20日會議有關的備忘錄已撤去。」
「從官方的立場上看,沒有。不過,如果從非官方的渠道……」他搖著一隻手,「也許有可能。但是,扎維,要翻閱一遍那些文件,可能要花一輩子的時間。你覺得我們能做些什麼呢?」
「哈哈,這事兒聽起來更好玩了。」哈爾德把長長的手指頭握攏在一起,噼噼啪啪地掰著指關節。「說下去。」
內貝給自己倒了一大杯伏特加,然後走回桌旁。馬赫站在他的面前,半是立正半是稍息地站著。
「無論我查到哪兒,」馬赫絕望地說,「都會看見他!」
「要召開那樣級別的一場會議,海德里希需要至少提前兩星期通知有關部門。」哈爾德看著筆記本,「這就是說,施圖卡爾特的私人文件,1941年11月。我來看看……應該是第26號箱子,我想。」
「這有什麼特別的嗎?」
「一直到最底下。」哈爾德一邊小跑一邊搖著頭。「榮譽法庭!老天爺!扎維,你到底出什麼事了?」
「能知道他們談論的是什麼嗎?」
「讓人印象深刻的建築風格,是吧?」在自己工作的地方,魯迪開始用職業歷史學家的口吻說話,語調中帶著驕傲和挖苦。「我們管這叫條頓風格。你大概聽說過,這座大樓是世界上最大的檔案館。咱們頭頂上還有兩層樓,是行政辦公室。腳底下是資料庫,有六層樓那麼高。你正走在祖國的歷史上面。至於我么,我正在照料克里奧手中的火炬。」
「外交部和內政部的。波蘭總督府的文件檔案都存放在克拉科夫。」
馬赫讓計程車開到了弗里茨-托特廣場。前天晚上被蓋世太保帶走時,他的大眾轎車仍然停在施圖卡爾特的公寓外面。馬赫支付了車費,走下計程九-九-藏-書車。他抬頭看了看四樓。有人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
走廊里傳來一陣響聲。哈爾德豎起一根手指以示警告。兩個人都靜了下來,在警衛從門外走過時一動不動。從焚化室出來之後,那輛推車已經是空的了。他們聽著咣啷咣啷的聲音,直到它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看日期。」哈爾德說。
馬赫站了起來,在書架上找到一本柏林電話號碼簿,把它拿下來,在裏面找到了一個號碼。他到隔壁的辦公室借用電話,這樣也許他的通話不會被竊聽。
在頭一天晚上,幾個富於反叛精神的大學生用白油漆在沃爾夫大街的拐角處刷上了調侃的標語:「任何不興高采烈的人將被立即槍斃。」幾個身穿褐色襯衫的黨徒忙得滿頭大汗,正在滿臉焦急地試圖用鐵絲刷子擦去牆上的字跡。
「別在公開的電話線路上告訴我。我一會兒再和你通話。」他頓了頓,還想再說點什麼,可是她已經掛上了聽筒。
哈爾德皺著眉頭:「很不尋常,要我說的話。帝國中央保安總局邀請政府官員來開會?」
內貝那銳利的目光在馬赫的臉上來回搜索。馬赫盡量直視前方,不露出任何驚訝的表情。「你自己也猜到了,對不對,馬赫?」
「克拉科夫現在是七點。」哈爾德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我現在就給在總督區檔案館的朋友打電話,問問過去兩個星期里黨衛隊是否去過他們那兒。如果沒有,那麼我可以讓他明天幫我查一查,看看布勒的那份備忘錄是不是還在。」
黨的宣傳部門把陽光明媚的天氣叫做「元首天氣」。黨沒有為雨天和陰天發明別名。
哈爾德也在打電話,他的聲音透過半開的辦公室房門,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回蕩:「埃伯哈德?晚上好……真的,咱們都得沒日沒夜地工作……一個小問題,如果方便的話……內政部的……什麼,它們已經被……很好。公務級別的?……哦,我懂了。很好。所有這些都已經完成了?」
「不知道,先生。」
十分鐘以後,馬赫感覺到自己的皮靴正陷入內貝辦公室地毯的柔軟絨毛之中。
哈爾德發出了一聲叫喊,夾雜著懷疑、生氣和嘲笑的聲音。馬赫盡量心平氣和地對他說:「聽著,魯迪。三天之內,我就要面對黨衛隊榮譽法庭的審判。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我必須現在就找到那個線索。」
克里奧,主管歷史的繆斯女神,守衛著帝國檔案館的大門:一位亞馬遜女武士風格的高大裸體女人,雕塑者是被眾人譏諷為「帝國陰|毛大師」的阿道夫·齊格勒教授。她稍微前傾,面向勝利大道,俯視著對面的軍人會堂。在軍人會堂的外面,一長隊遊客正耐心地排隊等待瞻仰腓特烈大帝的遺骨。在克里奧的巨大胸脯上棲息著一大群鴿子,從下面望去,好像一群登山運動員在攀登巨大的灰色冰川。
「懷疑什麼?」
十分鐘以後,哈爾德回來了。「黨衛隊兩星期以前去了克拉科夫。好吧。」他搓著兩隻手,「總督區檔案館的人記得很清楚。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來訪者。黨衛隊全國副總指揮格洛布尼克先生。」
「格洛布斯為海德里希工作,」內貝開口說道。「所以很簡單。格洛布斯連自己的屁股都不敢擦,除非海德里希告訴他接下來是擦屁股的時間。」
他和馬赫一起站在鐵架前,一個一個地數著箱子上的數字編號。他們找到了第26號箱,哈爾德連忙把箱子從鐵架上抱下來,捧在懷裡。
「不,先生。」
「他能這麼做嗎?我是說從法律意義上看?」
「別著急,扎維。歷史教會我們要耐心。」
他們一邊走,哈爾德一邊解釋著這裏的手續。檔案館按照貨棧和倉庫的方式來運轉。調閱某份檔案的要求,先被轉到每層的中央處理區。這裏的書架上擺著許多尺寸駭人的分類目錄簿,一米高,二十厘米厚。接下來要在這些目錄簿里查到所需文件的分類庫房號碼。每個庫房裡都有一大堆文件,庫房本身是防火的,遠離查詢區。秘訣在於,哈爾德說,知道你要找的文件在哪個賬簿里。他在那些分類目錄簿前走來走去,用手指敲打著深紅色的皮革書脊,直到找到要找的那一本,然後吃力地把它拖下來,抱到樓層主管的辦公桌上。
1,很榮幸地向您彙報,今天上午10:00,我按照計劃拜訪了位於蘇黎世巴恩霍夫大街的佐格銀行。read.99csw.com
哈爾德突然停下來,撿起海德里希的邀請信。「很有意思,這個會議延期了,從12月9號推到了1月20號。」
「很合乎邏輯。他們那個級別的官員都很挑剔。一個部不會派出助理國務秘書,來和另外一個部的小辦事員一塊兒開會的。現在幾點了?」
「現在做什麼?」馬赫小聲問道。
馬赫點點頭。「我應當提醒你,現在我已經是一個災星了。僅僅是和我見面,就有可能給你帶來危險。」
「你這兒有他們的舊文件記錄嗎?」
馬赫抽煙的時候,聽到哈爾德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的聲音。他看了看手錶。六點鐘。長長的走廊上空無一人。絕大多數的職員一定是提前下班,回家享受周末長假去了。馬赫悄悄推了兩間辦公室的門,發現它們全都是鎖上的。第三扇門是開著的。他走進去,拿起電話,聽到撥號音,然後撥下「9」,轉成外線。他撥了夏莉的公寓號碼。她立刻就接了。
「我能抽煙嗎?」
哈爾德一邊翻著目錄頁,一邊自言自語:「是啊,我知道他們是怎麼分類的了。他們把文件分成四類:政府通信,聲明和備忘錄,法令與條例,各部私人文件……」
魯迪·哈爾德把馬赫領進了檔案館,來到三樓。他推開沉重的雙扇大門,站在一旁,示意馬赫進去。裏面是一道深邃的長廊,深灰色的花崗岩牆面,地面鋪著大理石。長廊像一條隧道一樣通向遠處,似乎永無盡頭。
馬赫一言不發。
他站起身來,把轉椅推到身後,走到一個小書架前。上面擺滿了國家社會主義的理論名著:《我的奮鬥》,羅森堡的《二十世紀的神話》,《戈培爾日記》……內貝按下一個隱藏起來的開關,書架旋到一旁,後面是一個酒櫃。馬赫定睛看了看,原來書架上的巨著其實都是假書,在木板上做出書脊的樣子,印上燙金的書名。
馬赫把那封信遞給哈爾德。「你對這怎麼看?」
「他乘坐黨衛隊的專機,從柏林飛到克拉科夫,隨身帶著海德里希親自簽署的特別指令。他對他們大喊大叫,連唬帶嚇。他知道要去找什麼東西。他從那裡取走了一份文件,當天中午之前就飛回柏林了。」
「你相信巧合嗎,馬赫?」
「我還不確定。」
在克里奧的身後,大樓的花崗岩門楣上方鑲嵌著鍍金的月桂花環,花環中央是元首的語錄:「正確的歷史相當於一百個師的力量」。
格洛布斯,海德里希,內貝。馬赫兩手抱住腦袋。要解開頭緒很不容易。「這麼說這條路沒指望了?」
在他們沿著寬闊的樓梯急匆匆地往下跑的同時,哈爾德大聲問道:「你知道這是嚴重違反規則的嗎?我只能接觸那些和軍事有關的檔案。陸軍,海軍,東線。我沒有許可權查閱那些行政管理的文件,特別是內政部的。如果咱們被人攔住,你得掏出證件,跟他們大喊大叫,說這是警察公務,秘密行動什麼的。他們得花好幾個小時去核實。至於我呢,我就和他們說,我只是個無辜的小公務員,幫你帶路。可以嗎?」
「現在就有一件麻煩事。你說的這三個人屬於三個不同的政府部門:外交部,內政部和波蘭總督府。當然啦,最後一個算不上是什麼政府部門。這就意味著成噸的文件。馬赫,我是說真的,成噸。」
「今天晚上就要。」
「這樣的話,最好應該查一下政府通信。能告訴我們當時發生了些什麼。」哈爾德在做著筆記。「D/15/M/28-34,OK,咱們走吧。」
這兒對第三帝國的官僚主義來說真是個絕妙的紀念館啊。某個部的職員A先生想做什麼事,於是向B處長申請許可。B處長為了避免承擔責任,就上報給C司長。C司長再上報給D部長。D部長說,這事要由A先生自己來做出決定。於是A先生再度去找B處長……整整三代黨的官僚,他們之間的結盟與敵對、詭計與陷阱,那些紙面證據全都存放在這些箱子里。上萬張用公文織成的陰謀蜘蛛網,如今正在空調送來的習習涼風中沉睡。
馬赫在戈林空港的航站樓外登上了排隊等候在那裡的一輛計程車,現在正費力地穿過柏林北邊的維丁區。這裡是工人階級的柏林,一度曾經是共產黨和社會民主黨的柏林,紅色陣線的大本營。在20年代,紅褐兩黨的打手們經常在這裏的狹窄馬路和破舊公https://read•99csw•com寓前面大打出手。現在,戰前的那些破敗大街已經拓寬,打掃得乾乾淨淨,馬路兩旁是戰後修建的「人民公寓」,六層或者七層的醜陋混凝土單元住房。為了慶祝元首日假期的來臨,各家工廠全都提前一個小時鳴響了下班汽笛,現在,那些工人們已經回家換上了節日才穿的好衣服,把桌子抬到了馬路上。紅光滿面的肥胖主婦們抬著一盆盆的香腸和煮土豆。供應商拉來一車車的啤酒,小孩子們則興奮地在成人的大腿之間跑來跑去。大家都在準備著晚上的街頭狂歡盛宴。
「非常好的主意。咱們還有多遠?」
D儲藏室在左邊二十米遠。15號櫃M區在那個屋子的角落裡。「只有六箱文件,」哈爾德高興地說,「謝天謝地。你檢查一到四月的,我查五月到七月的。」
「我告訴過你,這是個挑戰。」
4,我親自對保險箱進行了檢查。裏面——馬赫靠回椅背上,朝天花板吐出一個完美的煙圈。他在想,那幅畫落到內貝手裡會是什麼樣——與施穆茨勒和基辛納那些浮夸而拙劣的庸作懸挂在一起——這個前景很不美妙,對那幅畫來說是個褻瀆。最好還是把她留在安靜與黑暗之中。他的手指在打字機按鍵上懸停了幾秒鐘,然後打下最後幾個字:——什麼也沒有。
「難道不能在這兒查嗎?外交部檔案?路德的私人文件?」
馬赫掛上了電話。無論誰在竊聽他的辦公室電話,這都會讓他琢磨一陣子。
「快點兒走。」
「意思是說,應當會有一個總目錄,告訴我們施圖卡爾特經手過哪些文件,以及經手時間。」哈爾德猛摁呼叫電梯的按鈕,卻沒有反應。「他們在晚上一般都是關掉電梯的。沒想到今天關得這麼早。咱們只能走下去啦。」
哈爾德把馬赫拉進了一個門廊。一個警衛正推著一車檔案,看上去就像煤礦里推煤車的礦工。馬赫猜想這個警衛一定看見了他們,可是對方卻沒有搭理他,而是徑直從他們身旁走過去了,嘴裏還哼著小曲兒。他站在剛才那扇鋼門前,打開門鎖。在開門的一瞬,馬赫瞥見裏面有一座爐子,爐火正在熊熊燃燒。警衛把車推進去,鋼門沉重地關上了。
在地下六十米深處,空氣既涼爽又乾燥。燈光很暗,以保護那些文件不變色發脆。「檔案庫埋得特別深,他們說能抵禦美國核導彈的直接轟炸。」
內貝沉默了幾分鐘,讓自己的思緒遊走在天馬行空的想象中。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拿起那付誇張的眼鏡,開始閱讀馬赫的報告。
這裏的街道居民委員會可忙壞了。每家每戶都在窗檯擺上了鮮花。每隔兩三棟建築,就有一所房子在樓頂天台的鐵欄杆上掛出長長的橫幅和旗子——大多數是鮮紅的萬字旗,不過也有標語和口號。「柏林的工人向元首的七十五歲誕辰致敬!」「阿道夫·希特勒,我們偉大的領袖和導師,首席同志,萬歲!」樓群後面的小巷上也是水泄不通,當地的衝鋒隊樂手在敲著大鼓,奏著歡快的音樂,醉醺醺的人在唱歌。這還只是元首日之前的禮拜五。不知道維丁的地方官員為元首日本身籌劃了多麼熱鬧的慶祝活動呢,馬赫想。
1964年4月17日
「那麼,你需要在什麼時候得到這個『線索』?」
致:阿圖爾·內貝,黨衛隊全國總指揮,帝國刑事警察
在戰後,馬赫有一次到「里希特霍芬」號航母的飛行甲板下面轉悠過。帝國檔案館有些地方讓他回想起了那次的經歷:低矮的天花板,昏暗的燈光,覺得上面有什麼巨大的東西正在壓迫下來。在辦公桌旁邊是一台複印機,在第三帝國屬於警方嚴格登記的管制物資,以免顛覆分子用它來印製非法出版物。貨運電梯上有十多輛空空的手推車。無論朝四邊哪個方向望去,都有五十多米遠。整個地方空無一人。
「那又怎麼樣?」
他把打字機抱到桌子上,塞進一張紙。他點著了一支香煙。
在韋爾德市場,馬赫把行李扔到桌子底下,然後給值班官員打了個電話。他們還沒有找到馬丁·路德。「就咱倆私下說說,馬赫。格洛布斯把這兒的人全都催得團團轉。每隔半個小時,他就大吼大叫,威脅說除非我們馬上找到那老頭兒,否則他就要把誰誰送進KZ。」克勞斯向他抱怨read.99csw.com道。
聽筒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帝國檔案館。」
「不行。文件太多了。可能要花好幾個星期。這是最快的方法,相信我。」
「哦,沒錯,他是非常敬業。」克勞斯的聲音忽然變得多疑起來。「我的意思不是說……」
3,保險箱先後在以下三個日期被開啟:42年12月17日,43年8月9日,64年4月13日。
哈爾德憐憫地看著他。「你真的把自己完全拘禁在咱們那個鐵皮小破船里了?當時外面發生的事難道你一點印象都沒有?1941年12月7號,你這個豬頭,日本海軍在珍珠港襲擊了美國太平洋艦隊。12月11日,德國對美國宣戰。足夠召集一場跨部門會議了,對不對?」哈爾德在得意地微笑,但是不久之後微笑就消失了,代之以皺著眉頭的思索。「我懷疑……」
馬赫站在鐵架旁邊,上下打量。他的失望一掃而空。「哪一箱?咱們從哪兒開始?」
馬赫從打字機上撕下那頁報告,簽了名,然後塞進信封里。他給內貝的辦公室打電話,被告知立刻帶著報告過去,親自去。他掛上電話,望著窗外的磚牆。
的確沒錯,馬赫想。哈爾德離開之後,他開始在房間里來回踱步。他非常渴望一支香煙。他的手一直在發抖,最後他只好把手揣到衣袋裡。
「我在找的,是能把布勒和路德聯繫在一起的某種文件。」
內貝嘆息著,搖了搖花白的腦袋,往杯子里丟了一塊冰,嘶啦嘶啦地喝起來。
「看情況。有時候我們的蓋世太保朋友在銷毀令人尷尬的文件時,沒有大家想象的那麼高效。特別是他們如果急匆匆地……」
馬赫首先看到的是簽名——稜角鮮明,蜘蛛一樣細長的筆畫。接著他的目光挪到了信紙的抬頭:帝國中央保安總局,柏林SW11,阿爾布雷希特親王大街8號。接著是日期:1942年1月6日。接下來是正文。
「瑞士銀行的賬戶是1942年7月開設的。那麼就找一下那一年頭七個月的文件吧。」
「很敏感的文件?」
他拍著那張紙。「在這封邀請信之前,肯定還有一份邀請信,請他們12月9號去開會。」
自:扎維爾·馬赫,黨衛隊二級突擊隊大隊長
哈爾德檢查了大約兩分鐘,馬赫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焦急地握拳捶著左手。突然,哈爾德喊道:「我靠!」他又看了一遍手中的文件,然後抬頭對馬赫說:「海德里希的邀請。不那麼無聊了,我想。一點也不無聊。」
「怎麼了?」
「腐化墮落,嗯。帝國的永恆主題。」內貝又皺著眉頭讀了一遍馬赫的報告,然後神情厭倦地把它撕碎,扔到了紙簍里。
「是我。你還好嗎?」
「那後面是什麼?」
「你有接觸那些文件的許可權嗎?」
馬赫閉上眼睛,倚靠著冰冷的牆壁,試著不去想像他腳底下那六層樓高的檔案海洋。拜託,魯迪,拜託……他聽見一聲響,哈爾德把聽筒放了回去。過了幾秒鐘,魯迪來到走廊上,手裡抓著他的夾克衫,襯衫的胸前口袋裡插著好幾支鋼筆。
第三份發自萊因哈德·海德里希。
內貝把沉重的玻璃杯舉到嘴旁。他那蜥蜴般的尖舌頭伸到了伏特加里,攪拌著那透明的液體。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說:「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跟美國人親近嗎,馬赫?」
2,我們昨天下午討論的那個數字賬號,是在1942年7月8日由外交部助理國務秘書馬丁·路德開設的。該賬號共有四把鑰匙。
不論如何,根據帝國頒布的法令,不管這天是否下著毛毛細雨,它都是為期三天的公眾假日的開始。根據國家社會主義黨的詳盡策劃和周密安排,它的臣民各就各位,準備開始慶祝活動。
哈爾德發出了一聲勝利的叫喊。「國家絕密:1939年至1950年政府文件!哦,耶穌基督!一共四百箱!你想找哪一年的文件?」
哈爾德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上。「好傢夥,好幾個月聽不到你的消息,結果這個星期卻一下子找了我兩次。我敢說這次還是和那個姓布勒的傢伙有關係,對不對?我在報紙上看見他的訃告了。」
「我需要你的幫助,魯迪。這是第二次了。」
「蓋世太保可以以國家安全為理由,從這裏取走一切文件資料。它們通常會被送到阿爾布雷希特親王大九*九*藏*書街。」
「全國副總指揮先生非常敬業。」
「跟他說話時小心點,魯迪。」
那些箱子,每一個都有辦公桌的大抽屜那麼大,一米多深,是由硬紙板做成的。這兒沒有桌子,於是他們坐在地上開始翻閱。馬赫背靠著金屬架,打開了第一個箱子,拿出一大摞紙來,開始檢查。
馬赫猜到了他的想法。「布勒和路德都應邀參加了,對吧?」
他半跪著把箱子放在了地上,打開箱蓋,拿出一疊舊文件來。他飛快地查閱了每份文件的抬頭,然後把它放在左手一邊。「出席義大利使館招待會的邀請信,無聊。沃爾特·達雷博士在農業部主持的會議,無聊……」
「海德里希願意付出一切,包括他老母親的性命,來同美國人達成緩和。為了實現德美緩和,殺幾個人根本不在話下。這就是現在正在發生的事,對不對,馬赫?布勒,施圖卡爾特,路德——他們都對緩和構成了威脅,對吧?」
親愛的施圖卡爾特博士……原定相關各部門於1941年12月9日舉行的工作午宴,改於1942年1月20日1200時舉行,地址是柏林萬湖56-58號,國際刑警組織總部。
「這是不可能憑咱倆的力量查出來的。」
「應當可以。可以查閱當時的備忘錄。我來看看日期。1月20日……」
「很有可能。」
為什麼不呢?
魯迪的辦公室看上去像是修道院苦行僧的房間:狹小擁擠,沒有窗戶,牆上是大塊大塊的花崗岩。桌子上堆著半米高的文獻資料,地上也鋪滿了散亂的紙頁。到處都是書,估計有上百本,每本都夾著書籤。書籤也是五花八門,有帶顏色的紙條,也有電車票的票根、香煙紙盒裡的煙標、還有壓扁了的火柴盒。
馬赫翻閱了箱子里的其他文件:黑色和紫色的複印件,以及用亞麻紙印刷的雪白的原件。令人印象深刻的發文單位:帝國總理府,經濟部,托特組織。召開會議或工作午餐的邀請信,請求,詢問,物資交流。但是沒有與海德里希有關的其他文件了。
「『不,先生』,」內貝嘲弄地模仿著他的語氣,「好吧,那麼現在開始考慮考慮這種可能吧。我們造就了一代超人來統治這個帝國,對吧?我們教他們用嚴密的邏輯來思考和行事——無情,有時候甚至殘忍。記得元首曾經說過的話嗎?『我給德意志人民的最大禮物就是我教會了他們清晰地思考。』然後發生什麼了?你們當中的一些人,可能是最優秀的那部分人,開始用這種無情的邏輯思考來對付我們這些老人。我告訴你,馬赫,我很高興自己已經一大把年紀了。我很怕將來的德國。」
「那些文件里一定有線索。可能有些文件失蹤了。」
你這輩子有時候需要一點運氣。
「比較走運。我同事說,至少內政部的文件已經做了分類目錄。」他沿著走廊快步前行,馬赫在他後面小跑著試圖跟上。
「到走廊里去抽。這兒的東西都是易燃的。」
馬赫瞪大了眼睛。1964年4月6日。也就是說,十一天之前,海德里希親自下令移走了這份文件。
馬赫看著那些箱子。裏面的東西形同死人的殘骸。要詳細檢查這些文件的念頭令他作嘔。他迫切需要新鮮空氣。「算了吧,魯迪。謝謝了。」
「八點。」
「不,先生。」
「那是什麼意思?」
「別擔心,我知道提防危險。」哈爾德在門旁止住了腳步。「看在老天爺的份上,我出去的時候別抽煙。這裡是全帝國最容易著火的建築物。」
哈爾德一言不發地看了他一會兒,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表情,然後轉過身去,喃喃說道:「讓我想想……」
只有寥寥幾語。
「正確的歷史值100個師。不正確的歷史都存放在這兒。我靠!小心點!」
哈爾德撓了撓頭。「國家絕密級別的部門間會議……」
「什麼樣的文件?」
「很好,」她說,「我發現了一點東西。很小很小的一件事。」
「『不』,」內貝說道,「很好。我也不相信。」他摘下那副大眼鏡,把馬赫的報告推到一旁。「我不相信兩個退休的政府公務員——年齡相同,職位相同——在腐敗指控面前會不約而同地選擇自殺。老天爺……」他譏諷地笑了笑,「如果每個貪污腐化的政府官員都選擇這條路的話,恐怕柏林的大街很快就會堆滿死屍。他們也不會碰巧在美國總統宣布賞光訪問德國的同一個星期里相繼被什麼無關的小混混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