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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 閱讀 《佩德羅·帕拉莫》

Ⅰ 閱讀

《佩德羅·帕拉莫》

然而小說簡明扼要的開頭不過是其第一個步驟而已。實際上,《佩德羅·帕拉莫》的敘事手法要遠比最初看到的更為複雜。小說的預述——死去的母親將她的兒子送到了這個世界,兒子開始尋找他的父親——逐漸演變成為地獄間一場多聲部的重唱。小說中敘述的故事發生在兩個世界:現在的科馬拉,即文中的「我」,胡安·佩萊西亞多,所要去的地方;以及往昔的科馬拉,一個留在他母親記憶中的村莊和佩德羅·帕拉莫年輕時生活過的地方。故事線索就在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過去和現在之間來回穿梭。(偉大的小說不僅僅只是用過去時態來講述故事,而是這些故事都跟過去有關)往昔的科馬拉是個活人居住的村莊。現在的科馬拉則被亡靈所佔領,胡安·佩萊西亞多到達科馬拉時將遇到的人全部都是幽靈。在西班牙語中,Páramo(帕拉莫)意為荒蕪的土地、荒原。不僅僅敘述者要尋找的父親已經死去,read.99csw.com就連村子里所有其他人也都如此。作為死人,他們除了本質,無法表達其他的東西。
魯爾福曾經說過,在他確定如何寫作《佩德羅·帕拉莫》之前,曾在心裏醞釀了很長時間。往往是寫了數百頁之後,然後又將它們丟棄——他曾把寫小說稱作排除法練習。「寫作短篇小說的實踐使我得到了修鍊,」他說道,「並讓我明白需要讓自己消失,以便讓我塑造的人物角色有隨意說話的自由,這似乎造成了我的作品結構鬆散。是的,《佩德羅·帕拉莫》確實有一個敘事結構,然而這個結構是由寂靜、懸念和刪減的場景所組成,小說中所有的事情都是在同一時刻發生的,也就是說沒有時間。」
「我來到科馬拉,因為有人告訴我,我的父親,一個叫佩德羅·帕拉莫的男人,住在這裏。這是我的母親告訴我的。我曾向她起誓,在她死後便動身去找他。我緊握她的手,表示我一定會這樣做。在她瀕臨死亡的一刻,我可以答應她任何事情……」讀著胡安·魯爾福的《佩德羅·帕拉莫》的開頭,就像閱讀克萊斯特的中篇小說《米夏埃爾·科爾哈斯》和約瑟夫·羅思的小說《拉德茨基進行曲》一樣,我們已經知道自己被一位敘事大師掌控在手心。這些深具蠱惑力的句子,如童話的開場白一般扣人心弦,簡潔而又直接地將讀者引入小說之中。read.99csw.comhttps://read.99csw.com
1994
《佩德羅·帕拉莫》是一部傳奇般的小說,它的作者也成為了一個傳奇。魯爾福於1918年出生在哈里斯科州的一個村莊里,十五歲時來到墨西哥城,在大學學習法律,同時開始寫作,但直到三十年代末期才開始出版作品。他最初的一些短篇小說刊登在四十年代的雜誌上,1953年才出版了一本短篇小說集。該書題為《烈火平原》,其英譯名為《烈火平原及其他故事》。《佩德羅·帕拉莫》是在此兩年之後出版的。這兩本書奠定了他在墨西哥文壇上史無前例的獨創性和權威性。寧靜(或守口如瓶)、謙恭、挑剔、博學,完全沒有任何架子,魯爾福是一個根本不被別人所注意的人,而且他掙錢養家的途徑與文學全無任何聯繫(他做過多年汽車輪胎推銷員的工作)。他結婚生子,大多數晚上都是九_九_藏_書在讀書(「我在書中漫遊」)和聽音樂中度過的。與此同時,他的盛名無以復加,備受後輩作家的推崇。一位作家年屆不惑才出版自己的最初作品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更為稀罕的是這些作品一經出版,便馬上被尊為傑作。而最令人叫絕的是這位作家終其一生,再也沒有出版過別的作品。從六十年代末期開始,魯爾福的出版商便一再宣稱有一部叫做《山脈》的小說即將付梓,但在作家於1986年去世的前幾年,魯爾福親口宣布他已經銷毀了這部小說。
每個人都在詢問魯爾福為什麼不再繼續出書,似乎作家生命的意義就在於不斷地寫作和出版。實際上,作家生命的意義就在於創造一部偉大的作品——也就是一部經世之作——魯爾福已經做到了這一點。一部作品如果經不起反覆閱讀的話,那它就不值得一讀。加西亞·馬爾克斯說過,在他發現了《佩德羅·帕拉莫》之後(與卡夫卡的《變形記》一起,這本書是他寫作生涯初期所閱讀過的read.99csw.com最重要作品),他便可以大段地背誦,最終能夠默誦全書。他是如此地崇拜和沉迷於這本書。
「我這一生中寂靜的時間太多了」,魯爾福如是說。「我的寫作也同樣如此。」
(張媛 譯,沈弘 校)
魯爾福的小說不僅僅是二十世紀文學中的一部傑作,而且也是二十世紀影響最大的書籍之一;實際上,無論怎麼高度評價它在過去四十年中對西班牙語文學所產生的影響都不會是過分的。《佩德羅·帕拉莫》是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名著。回溯往事,這本書的問世似乎是在完成一項歷史使命。它對文學創作的影響極其深遠,至今在其他作品中仍然可以看到它的影子。在胡安·魯爾福去世前不久,我去布宜諾斯艾利斯看望他時曾向他保證,《佩德羅·帕拉莫》將會有一部準確和不刪節的英譯本。瑪格利特·吉爾·科斯特的譯本問世不僅滿足了這個願望,而且同時也是很重要的一件文壇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