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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休克與創傷

15、休克與創傷

聯邦調查局的特工肖下車才走進切維蔡斯的家的大門,就聽見屋裡的電話鈴響了起來。他那十歲出頭的寶貝女兒一把抓起了話筒,就朝剛才進到屋裡的老爸伸出了話筒。這種事在他們家中早已是司空見慣的了。
「我這裡有點壞消息,丹,」肖回答說,「看來瑞安的家人也遭毒手了。州警察正在調查這件轎車遭到自動槍掃射的事,這輛車的牌號是卡羅琳·瑞安醫生的。涉嫌的兇犯開一輛麵包車,他們後來又放倒了一個州警察,逃得無影無蹤。」
「一把FN九毫米口徑的手槍,」布雷肯里奇回答說,「跟威力很強的勃朗寧手槍屬於同一檔次,只是製造廠家不同,帶有一次能裝十三發子彈的彈倉。我們抄出來時,手槍里已經裝滿子彈,而且第一發子彈已經上膛,保險已經打開。至於那把刀子,只是一把便宜的破爛貨,小混混用的那一種廢物。」
「那是什麼玩意兒?」夏皮羅太累了,都已經記不得先前曾經看到過它們。
「我才上床,」電話鈴聲只響過一響,耳機里就傳來了答話聲。
「我明白你的意思,隊長,」警探打斷了彼德斯的話。他略微思索了一會,便下了決心。顯然,這件事有點蹊蹺,恐怕不像表面上所看到的那麼簡單,還得深究一番。「我看,要是你們幾位能跟我一塊到警察局跑一趟,我們就一定能夠把那位不開口先生的來龍去脈徹底查個明白。」
「你需要多長時間查清他的身份?」
「他講話怪怪的,」布雷肯里奇軍士長解釋道,「不像本地人。」
「謝謝你,約翰先生。」貝內特已經做完筆記。「我馬上就把你的回復用電報發出。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想留一位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在這裏,以便聯絡。」儘管不明白他的用意,傑克還是點了點頭,於是貝內特就起身告辭。
「她是個可愛的小姑娘。他們臨上飛機回去時,她還緊緊抱著我親了一下。」默里說著又看了一下腕上的手錶,把表上的時間扣去五個小時。「吉米,真是往事歷歷……十五年前,我們逮到了這麼個人——這個傢伙專門找小孩子下手,小男孩。我親自審訊了他,這小子倒好,唱得比金絲鳥還要好聽,洋洋得意之極,簡直達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他犯的六樁案子,警察都有確實證據在手,他自己也毫不隱晦,甚至連一點點令人作嘔的細節都沾沾自喜地全部吐給你。那時,正是最高法院剛剛取消所有的死刑法律的時候,所以他很明白,他死不了,盡可以放心地活到高壽。你知道當時我有多麼鬱悶,差一點兒就……」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才繼續往下說:「有時候我們真他媽的太文明了。」
「我叫巴里·夏皮羅,一直在忙著照顧你的女兒,」他說話很快,口音也很怪,不過此時瑞安就算注意到了,也根本無暇去顧及這些了。「這樣吧,尊夫人已經無恙了,這一點你可以儘管放心。她的左上臂骨折,軟組織撕裂,頭部也給劃出了一個很大的口子。當時,直升飛機的隨機急救技|師看到她的頭部傷口流血不止——頭部是很容易大量流血的——為了保險起見,將她送到這裏來了。我們對她的頭部做了全面的檢查,她沒事。雖然有點輕微的腦震蕩,但什麼也不用擔心。她會好起來的。」
「是誰?」歐文斯的聲音頓時清醒了許多。
「也許是愛爾蘭腔,」卡皮塔諾回答說,「他就是在美國海軍軍官學校的三號門外被逮到的。這裡有一位押送他來的海軍陸戰隊士兵說,他們學校里有一位名叫瑞安的老師,說是從反恐辦公室那裡得到過某種警報。」
克拉克其實並不明白,在愛爾蘭,身上隱藏武器可算得上是一樁重罪。而在美國就遠不是這樣,有太多的美國公民擁有槍支。要是他早點說,他只是在街上等人,帶一支槍防身,因為他怕街上有壞人說不定,人家早已放他走了。可惜,他卻是一個勁地悶聲不響,他堅持不與警方合作的態度反而使安納波利斯來的警察大光其火,狠下心來,非要把他的身份甄別程序搞完,徹底弄清他的來歷不可,然後再對他提出起訴。
「你說得對,吉米,」默里說。他正站在窗邊,瞭望著清晨的交通長龍艱難爬行通過百老匯和維多利亞街口。「帕迪·奧尼爾跑到波士頓去了,他這個人喜歡吹噓新芬黨的兄弟們有多麼的能幹了不起,」歐文斯推斷說,「而我們的朋友奧唐奈決定給他們來個下不了台。這裏面的奧妙我們是不可能未卜先知的,丹。一種猜疑的可能性還不足為證,這你是知道的。事實上,我們沒有理由向他們發出比你已經發過的更嚴重的警告。你是確實警告過他們的,丹。」
一旁的彼德斯隊長和布雷肯里奇軍士長互相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我這就過去。」默里說完就掛斷電話,出了辦公室徑直下樓朝他的車走去。
「我剛才沒說過嗎?老天,我一定是累過了頭,腦子糊塗了。對,沒錯。是有一個槍傷,但是傷口很乾凈。真的,它們都那樣乾淨就好了!九毫米的直徑,也許是一把點38口徑的槍,總之,差不多就那個尺寸。我得回去工作了。」說完醫生就進了電梯。
可是,他們就足夠好了嗎?瑞安在心裏問自己。
「什麼?究竟怎麼回事?」
「嗨,吉米,是我,丹,」默里的聲音聽上去很清脆。快醒來吧,我有好東西等著你哩。
「哦,她是醫生我事先倒不曉得,我們向來不太關心病人的身份,」夏皮羅醫生帶著歉意對他解釋說。「不會,應該不會有問題的,雖然她手臂上的傷勢夠廣泛的,但都是常見的傷,應該能夠徹底痊癒。」
「我手上有他的一張照片,但沒有名字。他是在安納波利斯市給逮住的,就在海軍軍官學校外面……」
「那麼請問你的尊姓大名?」警察局來人轉向伊蒙·克拉克問。後者只是雙眼瞪著他,一聲不吭。「先生,憲法規定保障人身權利,回頭我馬上就給你宣讀一遍,不過,法律不允許你隱瞞自己的身份,你必須告訴我們你的尊姓大名。」
天啊,他思忖著,我的老天。我真是累了。屋頂是一個大平台,上面鋪了柏油和礫石,還星星點點地散布著幾根中心的系統通訊網的超高頻天線,以及幾個空調的冷凝器。夏皮羅找了個樓梯間的背風處,點上一支煙,肚子裏面卻在咒罵自己不爭氣,革不掉這個陋習。他為自己的陋習找到的借口是,與他的許多同事不同,他還從來沒有看到過吸煙對人體衰竭性的影響。他的大多數病人還太年輕,慢性疾病還沒來得及在他們的身上肆虐。他們的傷都來自技術社會創造的奇迹:汽車、摩托車、火器,以及工業機械。
「我回頭打電話給你。」默里按了電話機上的一個鍵,換成國內通話,但歐文斯家的號碼他記不住,所以他只得先查出電話號碼。
面前發生的一切,羅比盡收眼底,不禁皺了皺眉頭,一連串的問題馬上湧上心間,只是沒有開口把它們說出來而已。那個傢伙是誰?他自我介紹名叫愛德華·韋森,找了個對門角落裡的座位就坐下了。這邊九*九*藏*書的傑克遜打量著這個人,他也抬頭朝他看來,兩個人的眼光有一陣短暫的交鋒,兩人都在暗地裡估量對方,相互摸底。愛德華的眼光冷靜超然,嘴角微微向上翹起,似乎帶著一絲微笑。羅比再仔細打量對方,發覺他的左臂之下有點東西稍稍鼓起在那裡。韋森裝著在讀一本平裝的小說,小說拿在左手之中,但是他的眼光每隔幾秒鐘就時不時地朝門口飄過去,而他空著的右手一直放在了大腿上。他發現傑克遜在看他,於是朝他點了點頭。那麼說是個不露面的暗探,傑克遜暗自下著結論,或者至少是個安全官員。原來這件事還這麼有來頭。想到這裏,就像有一股冷風突然穿透羅比的全身,令他毛骨悚然。想到蓄意謀殺一個婦女和她的孩子原來就是這一幫子人,直恨得他把兩手的指關節一個個扳得嘣嘣直響。
「那是把什麼手槍?」警官問。
五分鐘之後,州警察廳的三個警官才姍姍來遲。他們和瑞安交談了十來分鐘的光景。傑克遜在一旁饒有興味地觀察著,在結結巴巴地回答了無數的問題之後,他的朋友的臉色也已經因為憤怒而變成青白。角落裡的韋森連頭都不抬一抬,但是,他們說的話他一句都沒漏掉。
「毫無可能。」說著夏皮羅將身子半靠到身邊的牆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你聽我說,此刻,他的小女孩——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我是肖,請講。」
「州警察用直升飛機把她們送到巴爾的摩的休克與創傷急救中心去了。當地的警察局也已接到通知,加緊那裡的安全防範。不過,那裡通常是有警衛的。找到瑞安以後,我們就會派一些人在他身邊保護他。好吧,至於這個叫克拉克的小子,明天一早我們就把他移交到聯邦監獄,先收押起來再說,我想歐文斯組長也許希望把他要回去吧?」
「薩莉。」
「我能不能去看看她倆?」
「去年從朗凱施監獄逃走的那些小子中就有他一個,是身負好幾件命案的壞蛋。默里先生,真謝謝你們了。」
「醫生,我跟你說——你救那個小姑娘的性命,我帶你去乘你想飛的任何飛機。上過T-38沒有?」
「我也參加飛行,」夏皮羅醫生呵呵笑道,「我早先在空軍當航空軍醫。去年我買了一架滑翔機,上面真是又舒適又安寧。所以,只要我能夠離開這瘋人院,我就找一切機會飛上去。沒有電話,沒有喧囂忙碌,只有我和雲朵。」這時的夏皮羅醫生已經有點忘形,與其說是在說給飛行員聽,還不如說是在說給自己聽。羅比伸出一隻手,一把抓住了醫生的一隻手臂。
面前的克拉克還是不開腔。這下警察可沉不住氣了,他環視了屋裡另外三位一眼,說:「請問各位願不願意作證,我已經向我面前的這個人宣讀過他的權利了?」
「假如你不介意我提個建議,警官,」布雷肯里奇軍士長彬彬有禮地開了腔,「也許你該在聯邦調查局那裡把這傢伙的來歷徹底查一查。」
「內德·克拉克,」他說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他跑到美國去了?你當真?」
「她也是外科醫生,請問會不會留下任何永久性的傷害?」
老天!「你們查清這個嫌疑犯到底是誰了沒有?」
「辦法倒有,丹,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瑞安?」
當巴里·夏皮羅再次低頭看表時已經是清晨五點鐘了。怪不得身子骨累成這樣了,他想。已經上班二十小時還沒歇過。我已經太老,不適宜這份工作了。他是這裏的資深員工,早該對危機有自知之明了。
「馬上派個人過去,」肖立即交待對方說。一位秘書開門進來,手中拿了一個公文夾,裏面裝的是剛收到的嫌疑犯的照片的傳真文件。肖抽出來一看,照片有正面的和側面的。
「我知道這個道理是千真萬確的,吉米,只是眼下這一刻我還不想用它。」
肖緊接著用直線電話撥通了駐倫敦的美國大使館。
對於這位外科醫生來說,坡周圍的一切都是黑暗的和被扭曲了的,因為他隨時在期待死亡不可避免的來臨,以及暴力和不合時宜的死亡,而這正是身為醫生的夏皮羅個人的真正敵人。潛移默化之中,他慢慢地把坡看成了那個敵人的化身,有時被他打得落花流水,有時又不。但在那個對醫院員工的精神狀態同樣密切關注的精神科醫生面前,他諱莫如深,絕口不提。而今他孤身一人,無所顧忌,他臉朝北望,那正是坡的老家的方向,他低聲罵了一句。
傑克聞聽此言,總算喘過一口氣來,緊緊揪著他的胃的那隻無形的鐵拳終於稍微鬆開了些。至少她還活著。薩莉還活著!
迷糊之中,傑克連著眨了幾下眼睛,竭力想使自己清醒過來。他撕開信封,抽出一張鵝黃色的電報信箋。電文很簡單,體恤又達意。那邊現在什麼時候?瑞安心中暗想。凌晨兩點還是三點?對,差不多就是那個時間。這麼說,有人用這個消息吵醒了她,或許是吧,而她還有這樣體貼仁慈的愛心,發了一封私人信件過來慰問。不僅如此,她還在等待迴音。
不等秘書要關門轉身離開,肖馬上叫住了他,「慢走,立即傳真給倫敦。」
「一言為定。雖然說我們對病人是一視同仁的,但是不管怎樣,那件事我們一言為定了。好好看著你的朋友,他看上去有點撐不住了,那很正常,發生那樣的事兒,受害者的家屬比受害者本人更加痛苦。假如他一時半刻仍回不過一點神來,儘管去告訴接待處的護士。我們的同事中有一位精神科的醫生,專門幫助這種類型的受害者,他上門出診。」這正是休克與創傷急救中心的又一個創新,僱用一個專家,幫助受害者的家人和朋友解除心靈上的傷痛。
「媽的,」飛行員衝著牆壁罵了一聲。當他轉過身來時,聽到了一個帶英國口音的男人的說話聲。再一看,實際上是兩個人,接待的護士正在指點他們上休息室去。羅比跟著兩人走進房裡。
「倒也是,」傑克遜微微點了點頭,若有所思,他十分驚訝地發現,他是多麼希望這個小姑娘能夠活下去。因為他的太太不能生育,他們夫妻倆不知不覺早已將小薩莉當成自己的女兒了。「大夫,這孩子生存的機會有多大?」
「你這狗娘養的。」是自己罵自己?是罵坡?還是什麼人都不罵!「你這狗娘養的!這一回決不能——你奪不走她!這一個定要回家去。」他的手指輕彈,煙蒂悠然劃出一道橘紅色的軌跡,他的眼睛一直跟隨這個小紅點,看它落到空無一人、閃著亮光的街道上。他轉過身來,義無反顧地朝樓梯走去。該回去好好睡上一覺了。
「喏,就是這小子,很眼熟吧?」聯邦調查局的特工說著就把照片扔了過去,歐文斯的雙眼頓時睜得滾圓。
那個高個向瑞安走去並問:「你是約翰先生?」
「一種美極了的小型超音速教練機。雙座,雙操縱,那個飛起來才叫過癮。我可以把你偽裝成我們的人帶上去,不用費吹灰之力的。你還沒有品嘗過速度超過一馬赫的滋味吧?」
「我們的人剛抓到一個人,我想你read•99csw•com可能有興趣。」
夏皮羅搖搖頭。「沒有大問題。她的肱骨斷口很整齊。肯定是被一個鈍東西撞的,但是很猛烈。而那顆子彈清清爽爽進去,清清爽爽出來。沒有傷著要害,真是幸運之極,真的。」
在他們的心裏,最為猙獰恐怖的職業玩笑就是:他們的病人怎樣一個個斷肢殘體地進來,大多數都歡歡喜喜地回了家,無損無缺,健康完好;而急救中心的醫生護士一個個風華正茂,滿懷宏大的個人理想進來,卻常常不得不百病纏身、心力交瘁地離去。他們這一行的終極諷刺就是,成功會誘發更大的成功期待,而在這醫學領域最艱險的學科中,挫折和失敗遺留下來的損害,對於從業者一如對於病人本身,幾乎一樣嚴重。虧得夏皮羅醫生閱歷不淺,還能參透其中的玄機。
「整整五個小時,金特大夫和我兩個人差不多全撲在她身上了。我們不得不把她的脾臟切除了——不過,那個不打緊,沒了脾臟仍能活。」但夏皮羅沒有說脾臟是對付發炎感染的人體防線的重要部分。「她的肝臟有比較廣泛的星形破裂,輸血進入這個器官的主動脈也受到損傷。我們不得不切除了她的大約四分之一肝臟——這一樣是不會有問題的,當然我想,我們已經修復了那個動脈損傷,我想那個修補會很牢靠。肝臟是很重要的,它與造血功能和人體內的生化平衡關係很大,失去了肝臟人就活不了了。假如她的肝功能能夠維持……我想她或許還能夠熬過來。至於大腸的損傷,那是很容易修補的。我們切除了大約三十厘米的腸子。她的雙腿已經包紮固定,骨折修復要留待稍後處理。她的肋骨——嗯,那是很痛的,不過對生命倒沒有什麼威脅。還有就是她的腦袋,傷勢看來相對較輕,是腦震蕩,但無任何顱腦內出血的跡象。」說完夏皮羅醫生舉起雙手,用兩掌使勁擦起自己長滿絡腮鬍子的臉來。
「州警察正在處理之中。還沒有要我們參与進去,」卡皮塔諾解釋說。
「那麼,卡茜的手臂。她是一個眼外科醫生,你知道,那是多麼精細的活。你有把握她再做眼科手術也沒有問題?」
夏皮羅的奇怪口音其實來自他的出身背景。他的童年早期是在紐約州的威廉斯堡一帶度過的,他的父親是猶太教的拉比,後來舉家遷到了南卡羅來納。巴里在那裡接受了良好的私立學校的教育,但不幸的是,他的紐約捲舌頭的俏皮話中染上了南方的慢條斯理愛拉長音的土腔,兩者糾纏在一起難分難捨。更壞的是,在得克薩斯州的貝拉大學專攻醫學時,他又學來了西部草原牛仔慣有的鼻音。他的父親本身是個傑出的文人,經常出現在哥倫比亞市的南卡羅來納大學,講授文學。作為十九世紀美國文學的專家,夏皮羅拉比專攻的是埃德加·愛倫·坡的作品。但是,他的兒子巴里·夏皮羅卻討厭坡。不論時間場合,只要提到坡,外科醫生都會斥之為死亡和反常的低能作家。他後來才聽說,坡很早以前死在巴爾的摩,是喝醉了酒倒在污水溝里長眠不起的,而坡的故居離開霍普金斯大學醫院的樓群只不過幾條街的距離,現在也算本地知識界的半個聖地,這件事倒是使他吃了一驚。
「沒錯。戰鬥機。」
「是。」
「是的,」歐文斯滿意地往椅背上一靠。這會兒可來事了,他有一通電話要打。吃警察這碗飯常常是這樣,即使來了好消息,也總是逃不了要連帶壞消息一起來。
「他的家人情況怎麼樣?」這一次問的是歐文斯。
「好吧,」肖手握話筒沉思了片刻。晚餐這就又泡湯了。「我三十分鐘后就回到辦公室。讓他們將嫌疑犯的指紋和照片傳真一份到那兒。另外,請你堅守崗位,並馬上派人找到博士,陪在他身邊。」
「你好,丹,我也剛錯過了晚飯。真是世道艱難呀!我現在正在給你傳真一張照片。」接著,他將這裏最近發生的情況向默里簡單扼要地敘述了一遍。
「我馬上打電話給吉米·歐文斯,很快的。你在辦公室里吧?」
「不錯,此刻,她正躺在病床上,全身赤條條的,兩隻手臂和一條腿上都插了靜脈輸液管。她頭上的一部分頭髮剃掉了,渾身上下至少按上了六個監視器,呼吸靠的是一台英格斯特羅姆人工呼吸器,她的兩條腿全部包紮起來了。這樣,你能看到的無非就是她背部從屁股一直到腦袋的一大片烏青塊。」說到這裏,夏皮羅醫生打量著眼前的飛行員。他太疲勞了,已經沒有一點餘力來表達他的情感了。「你聽我說,小姑娘可能會死。雖然我不這麼認為,但是,誰都不能打包票。你想,肝臟都損傷成那個樣了,在血液生化指標出來以前,誰都無法預料事態的發展,誰都一樣無法可想。要是小姑娘真的死了,你可願意讓你的朋友看到她的那個模樣?你可願意讓他記住她的那個模樣,一輩子都留在心頭揮之不去?」
警察瞪著克拉克足足又等了有一分鐘,最終還是忍耐不住了,他聳了聳肩,掏出隨身攜帶的帶夾子的寫字板,取出一張卡片,照本宣讀起來:「先生,你有權保持沉默……」就像在教堂里念禱文似的,他枯燥無味地讀完紙片上的條文。「你都了解這些權利了嗎?」
「我的名字叫傑弗里·貝內特,是英國大使館的代辦。」這時,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恭恭敬敬地交給瑞安。「我奉女王陛下之命,要把這個親自送到你的手中,並等候你的回復。」
「很顯然,她沒有繫上安全帶。所以車子撞上橋的時候,她就被往前拋了出去,很重的。」傑克木然地點了點頭,心裏突然湧起一陣強烈的自責。是呀,女兒一直喜歡玩安全帶的保險扣,我們還一直當她聰明。「所以她兩條小腿上的脛骨和腓骨都斷了,再加上左大腿的股骨也斷了。她左側的所有肋骨全部斷了,右側的斷了六根——典型的連枷胸。目前,她不能自主呼吸,不過我們已經給她上了呼吸機,那個問題算是控制住了。送來時,她還有多處內傷和大出血,肝臟、脾臟和大腸都嚴重受損。剛送到這裏,她的心臟就停止了跳動。可能是,不,幾乎肯定,是失血過多的緣故。我們首先做的是立刻恢復心跳,並馬上給她輸血補充損失。」夏皮羅大夫沒有停頓繼續飛快地說,「這一個問題總算也給我們拋在了後面。」
「什麼,我的老天爺!」默里說著喝下一大口咖啡。「瑞安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你給我帶來的是什麼消息?瑞安心中惶恐,心跳也就不由得加快起來。他的心既在呼喊,渴望馬上得到卡茜和女兒的傷情報告,同時又在擔心,惟恐任何有關她倆的壞消息降臨。
外科醫生把血液分析報告重新讀了一遍以後,交還給了值班護士,這是血液分析儀一分鐘前才列印出來的。她把它夾進孩子的病歷記錄,然後退步坐回原處,在孩子的氧氣面罩外面用手理了理灰褐色的頭髮。
「瑞安先生?」問他的是一位醫生,至少,從他的衣著來看或許是一位醫生。只見他身穿粉紅色的紙大褂,兩腳套著模樣有點滑九_九_藏_書稽的粉紅色鞋套,隔著鞋套模模糊糊看不太清,像是穿的帆布跑鞋吧。粉紅色的大褂上斑斑點點沾了不少血跡。來人大概最多三十歲出頭一點,瑞安心中估量。他的臉上掛著一絲笑意,但這也難以掩飾他滿臉的疲乏和倦意。他胸前的名牌寫的是:「巴里·夏皮羅醫生,創傷外科副主任」。見來了人,瑞安急忙想站起身來,卻無奈地發現自己的兩腿早已麻木,怎麼也不聽使喚。醫生趕忙朝他擺擺手,示意他坐著不要動,自己走上前來一屁股就在他沙發邊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是幻影機嗎?」
「嗨,諸位好。請問發生了什麼情況?」一名接到報警趕來的警官一邊推門而入,一邊朝屋裡的人問道。彼德斯隊長朝布雷肯里奇點點頭,示意他先說。
「別掛,我馬上回來,」默里說。他打開公文夾一看,儘管經過兩次傳真轉發的折騰,照片上的人仍清晰可辨。「這小子看上去有點面熟,名字倒一時叫不上來,不過我敢肯定不是一個好貨色。」
兩個小時后,傑克遜悄悄站起了身,走出休息室給太太打了一個電話,接著又輕手輕腳地來到接待護士那裡,小心翼翼地向她詢問情況。接待護士翻了一通登記簿,明確告訴他的病人的情況:第一位,女性,金髮,三十歲左右,頭部傷;第二位,女性,金髮,四歲左右,嚴重的胸外傷。瞧著櫃檯里的那位護士的一副事不關己冷漠的樣子,海軍飛行員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把她掐死。幸虧多年的教養訓練,他硬是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轉過身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片刻工夫,他又回到了休息室,重新回到枯坐等待的行列。兩雙眼睛一塊瞪著前面空無一物的牆壁,沒有片言隻語,任由時間一分一秒地消逝。外面下起了雨,寒冷的夜晚,苦雨凄風,兩人的心情就與這寒夜和苦雨一樣的冰冷和痛苦。
「真邪乎——一天出了兩件邪門的事。」
「你女兒的傷勢很嚴重。」
「願意,警官先生,我們當然願意作證,」隊長彼德斯說。
傑克遜就坐在他的老朋友旁邊,一樣的沉默不語,沉湎於自己的思緒之中。作為海軍戰鬥機駕駛員,他親眼目睹過密友就因為一個微小的錯誤,一個機械小故障,有時甚至還根本談不上什麼原因來著,飛上了天就再也沒有回來。還不到一年,他自己也與死神擦肩而過了一回。但是,既然一個男子漢自願選擇了這份危險的職業,這些危險又算得了什麼呢?可眼前的情況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那裡面的是一位年輕的太太和一位天真無邪的女孩,她們的傷勢嚴重,生死未卜。羅比無法使自己輕鬆俏皮起來,他更張不開口去勸慰身旁的傑克,說什麼老天一定會眷顧她們母女倆之類的安慰話。確實,該說什麼他一句也不知道。更何況,除了坐在一邊陪伴外,他知道此刻的任何鼓勵和安慰都無濟於事。不過,儘管沒有任何表示,有一點,羅比心裏是十分肯定的,傑克一定知道還有一位朋友在他身邊。
「還沒有。市警察局的人剛剛採集完他的指紋,並且已經將這個嫌疑犯的指紋和照片一起傳真到局裡去了。嫌疑犯拒絕透露任何信息,他就是死不開口,先生。」
「可是,她有孕在身,大夫……」
歐文斯顯然還摸不著頭腦,睡意朦朧地問:「你知道現在幾點了?」
這太感人至深了。
這時電梯到了,羅比抓住醫生手臂上的那隻手非但沒有鬆開,反而抓得更緊了。「子彈?」
「肖先生,我是安納波利斯市辦事處的尼克·卡皮塔諾。市警察局收押了一名男子,身上有一把手槍和一把刀,但是沒有任何身份證明。他拒絕開口,一聲不吭。不過先前在兩個海軍陸戰隊面前開過口,他講話有口音。」
「瑞安先生,」夏皮羅醫生慢悠悠地說,「我知道你此時此刻的心情。不過,假如沒有直升機送你女兒到我們這裏來的話,我想這會兒我們只能告訴你她已經死了。哪怕就是晚來五分鐘——也許還不需要這麼久——你就不可能指望她還能撐到現在。她是已經到過鬼門關的人了。但是,現在她仍活著,而且我向你保證,我們會盡我們最大的力量讓她活下去。我說的最大的力量也就是世界上能夠有的最大的力量了。我的這一支醫生和護士隊伍是全世界同行中最好的——話就到此為止,我不再累贅。可以說,沒有一支隊伍接近我們的水平。反正,只要有辦法,我們就一定會設法找到。」他未說出口的弦外之音是,要是辦法不存在,我們也就找不到了。
右邊的傑克還是上車時的那副樣子,兩眼直瞪瞪地凝視著前方,對周圍的一切都視而不見。只有一會兒例外。當時有兩輛並排而行的牽引卡車擋在了羅比的前面,羅比怎麼也逮不到一點空子能夠衝上前去超過它們。最後終於按捺不住了,心一橫,往兩車之間的那一點空隙中間沖了進去,嗖嗖地往前直竄,兩邊的兩個龐然大物與它的間距就一個拳頭大小,傑克見狀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但只一瞬間工夫,羅比的跑車已經把兩輛牽引大卡車遠遠拋在了後面,就連被激怒了的兩輛卡車司機的高昂的喇叭聲也隱沒得無聲無息,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羅比繼續專心致志,一門心思撲在趕路上,而身旁的傑克又回復到原先木然的樣子,腦子裡一片空白。
「這個我們注意到了,」夏皮羅醫生微微一笑,「放心,那也沒有問題。妊娠未受到任何連累。」
「警官,本崗警衛康明斯中士發現這個人一直站在馬路對面的轉角處,瞧他的模樣似乎不像本地人,所以我們就多了點心眼。最後康明斯和我走了過去,問我們有什麼可幫他的,結果他卻想掏出這玩意來對付我們。」布雷肯里奇邊說邊小心翼翼地提起一把手槍,惟恐破壞了上面的指紋。「而且,在他的口袋裡還揣著一柄刀。隨身隱匿武器違反本地法律,所以我以一個公民的身份採取了行動,逮住他並向你報警。這個人物身上沒有任何身份證明,同時拒絕回答任何問題。」
此時的他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坐在休息室里等候,他不敢看手錶,只是枯坐著乾等,害怕去推測飛逝的時間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意義。這時,獨自一人靜靜地坐在那裡,他已完完全全龜縮進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茫然之中,只有一件事他還是很清醒的。那就是上蒼賜給了他一個他深愛的妻子和一個他珍愛勝過自己生命的女兒。作為丈夫和父親,他的首要職責是保護她們不受這個常常充滿敵意的世界的侵害;結果現在,他非但沒能恪盡此職,反而因為他的疏忽失職,把她們母女倆的生命完全交到了陌生人手中。他所有的知識、所有的技術,此時此刻全成為廢物一堆。而比無能為力更可怕的是,他心中的一個邪惡的代言人,正在他的頭腦里把這個念頭翻來覆去地念叨,令他的心越抽越緊,他整個人也越來越縮回到深深的自責所引起的緊張麻木之中。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流逝,他就那麼木然地呆坐在那裡,眼睛先是瞪著腳下的地板,後來又無意識地向read.99csw.com上瞪著面前的牆,思想在祈求空虛的安慰中已經完全麻痹,竟然失去了為她們祈禱的能力了。
那一頭的歐文斯可就省事多了。他的住處外面總有兩名武裝的警探,時刻坐在警車裡監視和保衛他的寓所。他所要做的就是出門招招手,那一輛路華吉普車就會馬上停到他門前。他比默里早五分鐘到辦公室,所以當這位聯邦調查局的特工進門時,他已經一杯熱茶下肚。他又倒了兩杯。
「警官,」隊長率先開了腔,「我強烈建議,你先向聯邦調查局調查一下這個傢伙的來歷,因為,嗯……你知道……幾個星期以前,我們這裏接到過一些關於恐怖主義分子活動的非正式的警報。當然,既然這傢伙是在這座城市裡被逮住的,到底該怎麼辦,全在你的管轄範圍內,該由你來定奪了,只不過……」
「我不是賭徒,我從不下注。更何況,數字在這樣的一個病例中毫無意義。很抱歉,她要麼挺過去沒事了,要麼挺不過去。你瞧,方才我跟那位先生說的不是信口開河、胡言亂語——他名字叫傑克,是吧?真的,孩子再也沒有比這裏更好的去處了。」說到這裏,夏皮羅大夫的雙眼盯上了羅比的胸前。他伸出一個指頭,指著羅比胸前的金色飛鷹胸章說:「你是飛行員?」
「我們還不知道,說不定就在什麼地方閑逛蹓躂。他的車還在安納波利斯,我是說還停在他們的學校里。我們的安全人員已經出去找了,我想他會沒事的,丹。不過,要是我沒有判斷錯的話,安納波利斯的那個嫌疑犯就是在守候他的。」
「沒問題,醫生。」傑克遜飛行員咧嘴笑著說,這個他太清楚不過了,這種功夫他是不缺的,他的特技飛行動作足以嚇壞最膽大的人。
「是,先生。」
「哪位?」
他走過大廳到了那一頭的消防樓梯那裡,慢慢地爬了六層樓梯,登上屋頂。
「到警察廳來跟我碰頭。」歐文斯馬上說。
危機的第一個跡象是,上班時間太長,承擔太多的個人責任,太在乎病人的生死安危,而說到底,這些病人無非就是烏青血腫的碎肉塊和斷骨頭而已,他們中有一些將會死掉。不管他的技藝多麼高明,他的手術多麼精巧,他的隊伍多麼眾志成城,有些人終歸會死掉。而當你累得像今天這樣,你就再也無法入睡了。他們的傷口——更可怕的是他們的臉——印在你的腦海里太深了,時時刻刻會在你的腦海中徘徊縈繞,驅之不散,揮之不去。應該說,醫生需要比常人更多的睡眠。持續失眠是最後的,也是最危險的警告。一旦到了這個時候,你就非得離開不可——否則,你就難逃身心崩潰之險了。在休克與創傷急救中心的員工中,已經有太多的前車之鑒了。
「有沒有什麼新消息?」
「沒有,先生。安納波利斯的安全人員找不到這個叫瑞安的傢伙的蹤影。他的車仍在學校的停車場里,現在學校也派了人幫著一塊找。我們還請安妮阿倫德爾縣警察局,派車去他家看他是否在家,說不准他搭了別人的車回家了——萬一他的車出了故障,或者有諸如此類的事情發生的話。這會兒我們這裡有點亂鬨哄的,就在這個身份不明的槍手給逮住的差不多同一時間,還出了點瘋狂的事。就在城外不遠,一輛車遭到了衝鋒槍的掃射。」
「她的爸爸還在樓下等。找個人頂你一下,你下去告訴他。我要上樓抽支煙。」夏皮羅說完就離開了重症監護病房,找到自己的外衣,邊走邊從口袋裡掏香煙。
「不行,」夏皮羅大夫趕忙搖著腦袋說,「她們兩人都已經進了重症監護恢復病房,那裡的清潔標準與手術室相同。對創傷病人來說,細菌感染,哪怕是最微小的感染,都可能是致命的。所以你的要求,實在抱歉,對她們的危險太大。你放心,我手下的人會時刻悉心看護著她們。她們倆各有一名護士——有經驗的創傷護理護士——特別看護,一秒鐘也不離開,而且離開她們不過三十英尺的地方,還有一組醫生和護士在隨時待命。」
「還是沒有找到他,有人看見他乘了朋友的車出了海軍軍官學校的門,現在州警察正在找那輛車。」
事實上,休克與創傷急救中心——在眾人的眼中只是一個專門開出賬單,讓政府付錢的部門,它的成立其實開始於一個人的夢想。他是一位醫術精湛、進取心極強,但自視甚高、傲氣十足的心臟外科醫生。為了實現他的夢想,經過不斷的努力,他竟然過關斬將,說服了州政府重重疊疊的機構,撥款修建了這一座達到二十一世紀水準的急救中心。
夏皮羅醫生起身離開休息室,傑克遜緊跟了出去,並在電梯旁叫住了他。
「可能吧!」這也正是默里擔心的。
這是一本用煩瑣公文筆法撰寫的小冊子,裏面介紹的是,在全美國同類組織中,為什麼說馬里蘭州的急救醫療服務機構是成立最早的,水平最高的,是專門為致力於為創傷受害者提供最先進的急救服務的組織。所有這一切,瑞安是再熟悉不過了。急救中心的小兒科急救部門是較晚成立的,由約翰斯·霍普金斯醫學院負責管理,它屬下的許多眼外科醫生都曾為中心的眼傷的急診提供過服務。卡茜在做住院醫生時,就曾經在那裡干過一段時間。據她後來說,在中心的兩個月的緊張生活,她過得很愉快,算得上一天也沒有虛度。想到這裏,傑克心裏不由得產生一陣疑惑,不知正在替她急救的醫生是否就是她過去的同事?他們會不會認出她們來?可是,認出又有何妨?
「傑克在哪兒?」默里緊接著就問。
夏皮羅走到屋頂的邊緣處,抬起一腳擱在邊沿的矮矮的護牆上,就好像擱在了吧台里可以踏腳的圍欄上,對著清晨的清新空氣吞雲吐霧。縷縷輕煙在微微晨風的輕拂之下,忽隱忽現,消散在屋頂燈火的上方。醫生舒展疲乏的雙臂,轉了轉僵直的脖子。一場夜雨把原本骯髒污濁的空氣洗滌得清爽無比,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頭頂上顆顆繁星依舊清晰可見。
「哦?為什麼?」
「爸爸,再見,」是女兒在高聲招呼他。從進門到現在,他連外套都還沒來得及脫下來。
警察聽了布雷肯里奇的一席話之後不由得微微一笑。布雷肯里奇軍士長對他來說並不陌生,警察局組織武器訓練時就認識了。
「大夫,你能不能讓傑克看他女兒一眼?她……」
「沒錯。」肖回答說。
瑞安抬起頭來。約翰先生?他心中想。只見那個英國人雙腿併攏,成標準立正姿勢,並繼續以輕快的語調往下說。
「今後的整個情況主要取決於她的肝功能,要是她的肝臟能夠繼續工作,也許她能完全康復。我們正密切觀察她血液中的生化指標,嗯,大約再過八九個小時吧,我們就可以看出點結果來了。」
瑞安跳下車,徑自衝進醫大的休克與創傷急救中心的大門,直奔接待小姐的櫃檯,報上了自己的身份,裏面的接待小姐馬上指指前面的休息室,讓他在那裡等著,並且毫不含糊地告訴他,一有消息就會馬上報告給他。經過一陣心急火燎的趕路,好不容易趕到目的地,卻只能無read.99csw•com所事事,無可奈何地等著,這種從動到靜,從火爐到冰窖的天壤巨變一時間讓他手足無措。站在休息室的門口足足呆了好幾分鐘,傑克的腦海里還是一片茫然,不知如何是好。等羅比停好車趕到休息室時,他發現他的老朋友正一個人呆坐在休息室里的一張皮子都已經開裂的人造革舊沙發里,像個木頭人一樣下意識地翻閱著一本小冊子。看來那原是一本紙張挺括的讀物,但是經不住在這間房間里等待消息的病人的父母、丈夫、妻子和朋友的無數雙手的翻弄,已經幾乎被翻爛了,綿軟得像麂皮一樣。
「不,是F14。雄貓戰鬥機。」
瑞安點了點頭,卻不敢主動開口繼續往下問。會不會是先報喜后報憂。
確實,經過數年的經營,這個中心已到了開花結果的階段,創造出一系列令人瞠目結舌的、可以流芳百世的成就。休克與創傷急救堪稱急救醫學技術的前沿。它已經為危急病人的搶救開拓發展了許多新的技術,但與此同時,也推翻了許多傳統醫學的歷史陳規戒律——這也使它的創始人在醫學同道中難得人心。確實,這種情況在其他任何行業,恐怕也都難逃此種結局。不過,休克與創傷急救中心的創始人不顧一切地堅持己見,倒也未使這個結局再雪上加霜。當然,外界所謂的他的那個最大的——但從未承認過的——罪行,他的預言,包括幾乎所有的細枝末節,卻被證明是正確的。儘管在他所從事的職業的主流圈子裡,這個預言家未能獲得應有的尊敬和榮譽,但是這個職業中的年輕人卻紛紛皈依於他。休克與創傷急救中心吸引了世界各地最優秀的年輕外科醫生,只有其中最頂尖的才能被選中留下來。
「請告訴女王陛下,本人對她的關懷感恩至深。我的太太預計可完全康復,而我的女兒仍未脫離危險,尚需八九個小時以後才能有定論。請告訴女王陛下……她的關懷令本人深為感動,我們一家真心實意地珍惜她的友情。」
「就在一會兒之前,五十號公路上有一輛轎車被衝鋒槍撩翻了,像是兩幫子毒販鬧翻了臉,相互火拚。幾分鐘以後,我們的一個州警察也被這同一幫人給報銷了。那伙壞蛋還都開溜了。」安納波利斯市來的警察一邊說著,一邊彎下腰來,盯住了克拉克的臉。「你最好還是趕快開口,先生。今晚,這座城裡的警察兄弟都沒有什麼好心情,你給我聽明白了,再也不要給我們惹什麼麻煩了。明白我的意思嗎?」
瑞安閉上雙眼,心中在默默告誡自己,該回到這個活著的世界里來了。他需要大哭一場,但此時他欲哭無淚,他接連做了好幾個吞咽動作,雙手往臉頰上抹了幾抹,才站起身來。
「還是謝謝海軍陸戰隊吧,」說著默里端起一杯茶,這會兒他真用得著來點咖啡因,刺|激一下神經。「能用一下你的電話嗎?」不消一分鐘,他已經接通聯邦調查局總部。歐文斯桌上的電話是帶喇叭的,所以默里的講話他聽得一清二楚。「比爾,嫌疑犯是一個名叫內德·克拉克的人,一個已定罪的殺人犯,去年越獄逃脫。他曾經是愛爾蘭共和軍臨時派的一流殺手。」
「沒有。你能不能飛幾個特技?」夏皮羅雖然累極了,可仍像一個童心未泯的孩子般地笑著問。
「一定要等這麼久嗎?」瑞安哀聲問,痛苦寫滿了他的臉頰,將它扭成一團。捏在他心頭的鐵拳才略略鬆了一點,又再次狠狠捏緊下去。他的寶貝女兒仍然生死未卜……
二十七分鐘以後,他已經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了。他首先拿起電話撥通了安納波利斯的尼克·卡皮塔諾。
「嗯,他有口音。什麼口音?」肖的問話語氣顯然有點焦躁的味道。
伊蒙·克拉克的照片此時已經傳真到大使館。聯邦調查局的通訊單位與情報機構用的是同一個衛星通訊網。事實上,大使館里的通訊官員還都是美國國家安全局派出的,他們在大使館里二十四小時輪流值班,沒有任何間隙。這時,標有「緊急」標誌的傳真件已經收下,一個通信員正跑步往樓上的法律參贊的辦公室送。默里辦公室的門反鎖著,聽到外頭的敲門聲,默里只得暫且放下電話去開門。
「怪不得我瞧著眼熟。他在安納波利斯給逮住了。」
「好吧,」傑克幾乎是喘著氣好不容易才吐出這兩個字的。說完身子頹然向後一靠,腦袋瓜子靠到身後的牆上,閉起雙眼,心中泛起陣陣苦澀。還得再等上八個小時!可是,你別無選擇。你只能等。你只好對他們唯命是從。「好吧。」
肖一掛上電話又馬上拎起話筒,撥了一個他在總局的辦公室電話,「戴夫,我是比爾。馬上打電話給倫敦,告訴丹·默里,說我讓他半小時以後在辦公室等我,我們這裏可能發生了一些什麼。」
要是傑克曾經有過懷疑,不相信羅比·傑克遜真當過海軍戰鬥機駕駛員的話,那麼今天他算是徹底服了。傑克遜駕駛的私人寶貝玩物是一輛才開了兩年的漆成蘋果紅的雪佛蘭科維特跑車,他操縱它的架勢簡直宛如在駕駛他的海軍戰機,有一種所向披靡的感覺。只見飛行員駕著他的跑車,打學校西邊的大門飛馳而去,出了校門一個左轉,抄著近路就上了羅伊林陰大道,朝著五十號公路疾馳而去。五十號公路西向的那一邊車堵得很厲害,他馬上就感覺到了,於是趕緊調換到東向的車道,決定從東面進入安納波利斯。不一會工夫,他們的車就已經來到塞文河大橋以東。一旁的傑克,從上車的那刻起就瞪大了雙眼,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腦子裡不知在想什麼,對周圍的一切似乎全都沒有看到。但是,車過塞文河大橋那會兒,開車的羅比把橫躺在路邊的一輛像是綠色保時捷跑車的殘骸看在了眼裡。一絲涼意霎時掠過全身,他感到渾身的血冰涼,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去驚動傑克,一聲不吭地迴轉頭來,繼續一心一意地開起車來。他使勁甩了甩自己的腦袋,拋開胡思亂想,腳下再加點油門,科維特車的時速計上的指針一下就衝過了八十碼。不過,這會兒他並不擔心超速會得到罰單,因為他已經看到,太多的警察都已經集中到高速公路的隔壁一側的車道上去了。一分鐘后,他上了里奇公路的出口車道,一個左轉轉為朝北,朝著巴爾的摩直衝而去。交通高峰時分的里奇高速公路的車流量很大,不過,此時的車流量大部分集中在相反方向的車道上。這就給了他可乘之機,而他確實也沒有錯失任何一個機會。海軍飛行員充分發揮了他的超群技藝,他不停地變換排擋,又是油門又是離合器的忙個不停,就是絕少去踩一下剎車。
「此話怎講?」布雷肯里奇問。
布雷肯里奇軍士長心平氣和地等著他的隊長邁克爾·彼德斯上尉前來處理這件事。在他腦子中,隊長是位很不錯的軍官,一向很有見識,能夠放手讓手下的士官們大胆處理事務。但是,畢竟照章辦事是軍人的本分。隊長趕在安納波利斯警察局的人之前兩分鐘,首先到達三號門警衛亭。就這一會兒功夫,已足夠布雷肯里奇和康明斯兩人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向他彙報了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