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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招待會

1、招待會

「福利。我們去年十一月在曲棍球賽場上見過面。」
「是的。」
「我的侄子——說錯了,我的侄孫米哈伊爾,葉蓮娜姊姊的孫子——在青少年曲棍球聯盟里打球,我應邀去看了一場比賽。原來他們的球隊里有一個帝國主義分子。」他回答時揚了揚眉毛。
歐內斯特·艾倫在飛機翼梁正上方的那個最高級的艙室里,裏面有六把漂亮舒適的轉椅。桌上放著咖啡壺。瑞安要是不喝點咖啡,馬上就會變得語無倫次。如果喝了咖啡,回去就無法入睡。唔,政府不是雇他來睡覺的。他給自己倒了杯咖啡。
「但他們的條約草案實在——實在是好得令人難以置信。」他的思路雖然與瑞安不同,但這句話恰恰印證了瑞安的觀點。
「可是我們的新型衛星上裝備了地面掃描雷達,而且——」
「與德國人打仗。」上校簡短地回答道。
「願真主保佑這座房子。」神箭手喝完第一杯飲料后說道。直到喝完果汁才開腔,這就像他平日很少說笑話一樣不足為奇。奧爾蒂斯看出神箭手臉上的倦意,不過從其他方面倒也看不出來。神箭手不像他那位年輕的幫手,似乎絲毫不受常人在意的這些事的傷害。的確如此,不過奧爾蒂斯知道,驅動他的這股力量可能會壓制他的人性。
「瑞安博士,請不要小看我的情報來源。你跟我一樣,對『紅十月』號的情況很清楚。」
「我給你來點伏特加吧?」
「我真想帶幾瓶回去。」瑞安順著他的話說道。
瑞安伸出手去,用食指做槍指著他。「打個比方說,我有一支手槍,現在正對著你的胸膛,假定這是一把九毫米口徑的勃朗寧。它的彈夾內有十三發子彈。我答應取出七發子彈,可是我手裡仍然是一把裝有六發子彈的槍,而且對準了你的胸膛——現在你會覺得比較安全嗎?」瑞安露出了微笑,仍然舉著那把「槍」。
「是的。是一個很大的讓步。這一點在座的人都知道。但是在接受之前,也許我們應當弄清楚他們作出的讓步都是與會談內容有關的。還有其他一些問題。」
第四類是那些身份隱蔽、不容易識別的人。這些人就是間諜以及跟蹤他們的反間諜人員。這些人與保安人員不同,後者只是站在大廳四周,以懷疑的目光注視著每一個人。同樣不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在大廳里穿梭的侍者,他們手中托著沉重的銀盤、上面放著盛滿香檳和伏特加酒的羅曼諾夫王室的水晶酒杯。當然,有的侍者也是反間諜人員。他們在大廳里四處轉悠,豎起耳朵捕捉隻言片語,抑或是低聲的交談,或者是與晚會氣氛格格不入的話。這不是件輕鬆的工作。在大廳一個角落裡演奏的室內樂是弦樂四重奏,但似乎沒有人聽;不過這是外交招待會的一個特徵,少了它反而會引起人們的注意。此外就是嘈雜的人聲。這裏總共有一百多人,每個人至少有一半時間在說話。那些靠近樂隊的人不得不提高嗓門,讓別人在音樂聲中聽見自己的話。鬧哄哄的聲音充斥了這個二百英尺長、六十五英尺寬、鑲木地板和白色泥灰牆的舞廳;這些聲音經過地板和牆壁的不斷反射變得越來越響,最後達到幾乎能傷害兒童鼓膜的程度。這時間諜們就可以藉助隱蔽身份和喧鬧聲,使自己成為晚會中的幽靈。
「你覺得莫斯科怎麼樣,瑞安博士?」一個蘇聯人問道。瑞安正在仔細端詳那隻漂亮的聖喬治大鍾,聽到問話後轉過身來。
當然,瑞安不是唯一在參觀大廳的人。美國代表團的大多數成員都沒有來過這裏。一些對招待會感到厭倦的俄國人帶著他們四處參觀,邊看邊講解。幾名大使館的人跟在後面,漫不經心地看著周圍。
大廳里的大多數人都想到了這點,但並沒有認真思考過——除了那些處心積慮玩這種特殊把戲的人。外交家和政治家說話字斟句酌,此刻並沒有太多的擔心。對記者們來說,這簡直太有趣了。這其實是一場與他們無關的令人難以置信的遊戲——不過每個西方記者都知道,事實上他(或者她)都被蘇聯政府視為間諜。軍人們更是這麼想的。他們深知情報的重要性,渴望得到它,十分珍惜它,但卻瞧不起那些搜集情報的人,認為他們不光明正大。
「在其他幾場比賽中我沒見到你嘛,上校。」福利太太轉過身去對米沙說道。
「我還不知道,」瑞安答道。「這不僅僅是個『國家技術手段』問題。要核查那麼多發射器的拆除——」
「哦?」瑞安回過身來,想笑沒敢笑。
「唔。」更不要說駕駛她的人了,瑞安暗自思忖,不過他非常謹慎,絲毫不露聲色。
「而且他們也知道這一點。如果他們想避開這種雷達,他們完全做得到——聽我說完——我們知道,我們的航空母艦就有這種能力,而且確實逃過了蘇聯人的海洋雷達偵察衛星。如果一艘軍艦可以做到這一點,那麼一列火車就更不在話下了。」瑞安一針見血地指出這一點。艾倫不加評論地在一旁聽著,讓他的下屬順著這條思路繼續探討。這個歐內斯特·艾倫真是個狡猾的老狐狸。
「謝謝您還記得她,德米特里·季莫菲耶維奇同志。」
「向這裏走來的那幾位不乏風韻,部長同志。」菲利托夫上校回答道。
這兩個人的穿戴幾乎一模一樣。read.99csw.com奧爾蒂斯在琢磨神箭手的裝束,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它與美國和墨西哥的阿帕契印第安人的裝束驚人地相似。當年墨西哥的軍隊摧毀卡斯蒂洛斯山區的維克多利奧王朝時,他的祖先曾經是特拉扎斯手下的一名軍官。這兩個阿富汗人也是在纏腰布下穿一條粗布長褲。他們通常身材矮小,但動作敏捷、勇敢善戰;他們總是用刀子虐待俘虜,喜歡聽俘虜在刀口下發出的慘叫聲。他看著神箭手的刀,心想不知對方是如何使用它的。不過他覺得最好還是別問。
「哦,哦!上校,實在很抱歉。」福利太太說道,她確實覺得很抱歉。
奧爾蒂斯心想,軍用飛機上這些最敏感的設備竟然能在機組人員全部罹難的狀況下完好地保存下來,真是絕大的諷刺。接著他看見神箭手拿出六塊綠色的激光指示器線路板——現在這已成了米-24直升機上的標準配備。這時一直待在樹陰下沒有吱聲的美國陸軍上尉走過來查看這些線路板。他拿起這些板子時,雙手抖得很厲害。
「他在聯盟的得分球員中排名第三。」福利太太回答道。
「我沒有時間。」
「啊,是的,夫人是……」
「真的嗎?一個人怎麼獲得三枚勳章?」
「先生,我不是有意的——」
「他作為上校,年齡偏大了些,是吧?」
在過去四天里,事情的進展順利得驚人。簡直是太順利了。瑞安暗暗告誡自己,在一般情況下,事情總是有時一帆風順,有時停滯不前。條約的草案已經擬定。就像近期簽署的所有條約一樣,蘇聯人比較傾向於將它當成談判的工具而不是談判文件。草案的細目已經見報,有些議員在國會發言時已經在宣稱這筆交易多麼公平合理——那我們為什麼不幹脆表示同意呢?
「但是你們的軍火工業——」戈洛夫科打斷了瑞安的話。
交易正在進行。各種各樣的交易。在場的人都心照不宣。在場的人都是參与者。在場的人都需要這樣的活動,然而每個人都在儘力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制止它。對克里姆林宮聖喬治大廳里的每個人來說,這種兩重性是生活中的正常部分。
「是啊,那艘揚基級在百慕大附近沉沒了。」
「喝點什麼吧。」這名官員叫埃米利奧·奧爾蒂斯。他的血統相當複雜,因此冒充任何白種人都混得過去。他也是三十歲,中等身材,渾身的肌肉像游泳運動員,也因此而獲得了南加州大學的獎學金,並在那兒獲得了語言學學位。奧爾蒂斯在語言方面有罕見的天賦。他只要在任何地方住上兩個星期,就可以將當地的語言、方言及口音模仿得十分道地,被人們當成本地人。他富有同情心,尊重與其共事者的工作方式和生活習慣。這就意味著他要給對方喝的不是——也不可能是——酒,而是蘋果汁。神箭手喝飲料時,奧爾蒂斯在一旁看著,就像品酒專家仔細品嘗新釀的波爾多葡萄酒。
「你說叫什麼來著?哦,對了,是你們在卡羅來納近海損失的那艘颱風級潛艇。我當時在倫敦。我確實從未得到過關於這艘潛艇的任何報告。」
「瑞安博士,」艾倫說道,「如果技術細節的處理能使你滿意,你對這項條約怎麼看?」

「當然了。」戈洛夫科回答道。
還有一個問題。
「我可以給你十枚。略微有改進,射程增加了五百米。另外還有一些煙幕火箭。」
「米沙的幾個兒子死了好幾年了。」
「核查問題,」他隔了一會兒后回答道,「有相當的技術性,實施起來十分棘手。恐怕我自己對此並不太在行。你們對我方提出的限制陸基導彈的建議有何高見?」
奧爾蒂斯頗為傷感。在他的指揮下,能有像神箭手這樣受過教育的游擊隊員實在太難得了。他也許曾經是一名優秀的教師,但現在再也不能教書了。他無法再回去干老本行了。神箭手的一生將因戰爭而發生完全徹底的改變。真他媽的浪費人才。
「你們肯定是走了一夜了。」

「腐敗的羅曼諾夫王朝。」戈洛夫科說道。「這都是農民的血汗。」瑞安轉過身笑起來。

「我們比你們更依賴陸基導彈。」戈洛夫科說道。當他們談到蘇聯的立場時,他的聲音變得更謹慎了。
「沒問題,只要你不指望得到實質性的回答。」瑞安輕聲笑道。
「這太遺憾了。」謝爾蓋·戈洛夫科說道。
奧爾蒂斯注意到,他沒有說這是詭計,而是稱之為戰術。現在他希望能夠攻擊運輸機,想一次幹掉一百個蘇聯人。天哪,我們把他變成什麼樣的人了?這位中情局官員搖搖頭。這不是他要關心的事情。
沒錯,瑞安心想。「在我們國家,如果總統想簽署一個武器條約,而且認為有把握在參院順利通過,那麼中情局和五角大樓怎麼想都無關緊要——」
第三類是記者。這些人從衣著上就可以看出來。由於頻繁地塞進小小的航空旅行箱,他們的衣服總是皺巴巴的。他們缺乏政治家的優雅舉止和一成不變的微笑,但卻具有孩子般的好奇目光,還有些憤世嫉俗的放蕩不羈。他們通常左手端酒杯,有時杯子下面不是餐巾而是小本子,右手則半遮半掩地拿著一支筆。他們像猛禽似的到處轉悠。一旦有人找到願九_九_藏_書意談話的對象,其他人就湊上來豎起耳朵聽。旁觀者根據他們轉向下一個消息來源的速度,就能斷定消息的有趣程度。就這點而言,蘇聯記者與他們的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的同行迥然不同,他們大多數時候都像舊時受寵的伯爵那樣圍在主子周圍,這樣既可以顯示對黨的忠誠,又可以替他們的主子抵擋一下來自其他國家的同行。不過,從整體上看,他們在這一輪表演中只能算觀眾。
果然不錯,瑞安心下思忖著,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戈洛夫科是蘇聯軍情局的。「國家技術手段」指的是間諜衛星和其他用以監視他國的手段,這在美國基本上是中情局的業務,但是在蘇聯卻由軍情局(即蘇聯軍方情報機構)管轄。現在,儘管雙方原則上已達成「現場檢查」的臨時性協議,但是核查對方是否遵守協議主要還要依靠間諜衛星。這是由戈洛夫科負責的。
「我不明白,你們為什麼不像我們那樣重視潛艇。」
真的,為什麼不同意呢?想到這裏,瑞安臉上露出一絲諷刺的微笑。需要核查。這是一個理由。另一個理由……還有另一個理由嗎?這問題問得好。為什麼他們的態度有這麼大的轉變?有證據表示,總書記納爾莫諾夫想減少國防開支,但是儘管公眾持有截然相反的意見,核武器卻不是要優先削減的項目。就核彈的效用來說,的確價廉物美;這實在是一種有利可圖的殺人方法。雖然核彈頭以及導彈造價昂貴,但是與坦克和大炮等武器的摧毀力相比,成本要低得多。納爾莫諾夫真的希望減少核戰爭的威脅嗎?可是這種威脅並非來自武器,它總是來自政治家和他們的錯誤。難道這一切只是一種象徵?瑞安提醒自己,對納爾莫諾夫來說,搞象徵性的東西比取得實質性的進展要容易得多。如果這是一種象徵,那麼它的目標是誰呢?
參加者主要是蘇聯人和美國人,分四種類型。
「等一下再說,」神箭手邊回答邊伸手拿背包。他和阿卜杜爾帶了兩頭運裝備的駱駝。要不是這些重要裝備,他只帶一個背包就夠了。「我發射了八枚導彈。我擊中了六架飛機,但是有一架是雙發動機的,被它逃走了。我擊毀的五架中,兩架是直升機,三架是殲擊轟炸機。我們擊落的第一架直升機就是你曾向我們介紹過的新型米-24。你說得對,機上確實有一些新設備。這些是其中的一部分。」
「是的,」瑞安表示同意。「要是你們的建築都這麼美,我真想花幾天時間好好觀賞觀賞。建造這幢房子的人確實獨具匠心。」他點點頭,對泛光的白色牆壁、穹形的天花板和金葉鑲飾表示讚許。其實他認為這樣的裝飾過頭了,但他知道,俄國人的民族性讓他們往往把許多事情都做過了頭。對俄國人來說,難得有什麼東西是充足的,因此「充足」就意味著要比別人多——最好是比任何人都多。瑞安認為這是民族自卑情結的表現,因此他提醒自己,有自卑心理的民族總帶有一種病態的渴望,常會否定自身的觀念。這個因素支配著軍控談判的方方面面,取代了一般邏輯,成為達成協議的基礎。
菲利托夫聽到這話不禁臉紅起來。「我只是履行職責,就像那場戰爭中的許多軍人一樣。」
「那人是誰?」瑞安問他的俄羅斯朋友。
戈洛夫科緊追不捨。「我能向你請教一個實質性的問題嗎?」
「我父親在那場戰爭中也得過勳章。他曾兩次帶人去菲律賓的戰俘營里救人。他很少談這些事,但是他們給了他許多勳章。你對你的孩子們講過這些勳章的故事嗎?」
戈洛夫科笑起來,短促而響亮的笑聲顯露出愉悅和權力。「這事就包在我身上好了。這麼說吧,這座宮殿於一八四九年建成,耗資一千一百萬盧布,在當時是一筆巨款。這是最後一座大型宮殿,而且,我認為也是最宏偉的……」
「長官,從技術角度來說,削減百分之五十現有的彈頭對戰略均勢沒有絲毫的影響。這是——」
「唔,他們的稅賦起碼有一部分被用於建造美麗、無害、不朽的東西。要我說,這比花錢去買十年後會成過時的醜陋武器要好得多。我有一個想法,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我們來改變一下政治軍事競爭的方向,要比美,不要比核武器。」
「你兒子球打得不錯吧?」雅佐夫元帥問道。
現場有間諜。大家都心知肚明。在莫斯科的人,個個都能給你講間諜故事。如果你在比較正常的情況下偶然認識一個西方人,謹慎的做法是向上級報告。即使你遇見過一次,從你身旁走過的莫斯科民兵的警官——或是手持公文包溜達的陸軍軍官——都會回過頭朝你看看,然後做些記錄。也許只是隨便看一看,也許不是。當然,斯大林之後的時代發生了一些變化;然而俄羅斯終究是俄羅斯,他們不信任外國人和外國觀念的歷史,比任何意識形態都要久遠。
「頭兒叫你。」小組裡的一名成員說道。
也許吧。瑞安心裏承認,這也許和往常一樣,不是什麼靈丹妙藥;不過,終究是第一次嘗試嘛。
戈洛夫科已經九-九-藏-書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正在逐詞逐句地追記工作筆記。他寫道,瑞安會勉強支持草案中的建議。由於瑞安會向局長彙報,這也許意味著中情局也會支持。這位情報軍官擱下手中的筆,揉了揉眼睛。一覺醒來還有些暈乎乎的感覺已經夠糟糕的了,可是再熬個通宵,到天亮的時候弄得頭昏腦漲,就完全超出蘇聯軍官的職責範圍了。首先,他不明白為什麼政府要提出這個建議,也不知道為什麼美國佬的反應似乎又那麼急切。就連瑞安也是如此,他應當比較了解情況嘛。美國人在打什麼主意呢?到底誰能斗得過誰呢?
「不過,太單薄了——哦,對了,我老是忘記,你那位美麗的葉蓮娜也很纖瘦。她是個好女人,米沙。」
說完這話,瑞安才想起,戈洛夫科是一名軍事情報官員,也許並不清楚。美蘇雙方的誤解程度十分可笑,也非常危險。瑞安想知道,這裏的情報機構是否像現在的中情局一樣,盡量弄清事情真相,還是像過去中情局經常做的那樣,對主子說一些他們想聽的話。他想也許是後者。俄羅斯的情報機構無疑具有強烈的政治色彩,就像當年的中情局一樣。穆爾法官竭盡全力結束了這種局面,這是他的一大功績。不過他無意覬覦總統寶座,這與他的蘇聯同行截然不同。克格勃的一名首腦曾經一步登天,另外至少還有一名正躍躍欲試。這就使克格勃成了政治機構,影響了它對事物判斷的客觀性。瑞安對著酒杯輕輕嘆了口氣。即使把這些錯誤觀念擱置起來,兩國之間的問題也不可能解決,不過至少會比較容易處理一些。
奧爾蒂斯和上尉把他們送來的設備整理了一下。其中有米-24直升機上的激光器維修手冊、無線電密碼本,還有一些是他們以前見過的東西。到中午時分,奧爾蒂斯已經把所有東西分類編目,安排把它們運到使館,再從那裡空運到加州進行全面評估。
神箭手神情嚴肅地點點頭,然後放下已經背在肩上五天的背包。他的背包重量不亞於阿卜杜爾的。這位中情局官員發現,年輕的阿卜杜爾幾乎累垮了。兩人都找了個墊子坐下來。
菲利托夫很快就找到了洗手間。當然,美國人和俄國人使用的是不同的洗手間。菲利托夫上校進的洗手間過去是王子或者沙皇的情婦專用的。他洗了一下手,朝邊緣鍍金的鏡子里望去。他此時只有一個念頭:又開始了,另一項任務。他嘆了口氣,然後整了整儀容。一分鐘后,他回到了原先的活動場所。
「謝謝,不用了。這種香檳真不賴。本地產的?」
菲利托夫的神情變得十分嚴肅。雅佐夫幫他作了回答。
三句不離本行。瑞安聳聳肩,繼續審視著大廳。「我認為,會議議程我們已經確定了。下一步,該由壁爐那邊的那些人解決細節問題了。」他凝視著一盞碩大的水晶吊燈。他心想,不知道多少人花了多長時間的心血才造出這麼一盞吊燈,而把一件像小汽車那麼重的東西吊起來又該多麼有趣。
「激光器你也帶來了?」上尉操著普什圖語的口音問道。
「我得說,陰冷陰冷的。」瑞安呷了一口香檳說。「好像我們也沒有時間到處看看了。」他們也沒有這個打算。美方小組到蘇聯來了四天多,準備在正式會議前舉行的技術性會議結束后的第二天搭機回美國。
「所以,中情局將建議反對——見鬼,這是他們有史以來最大的讓步!」
「哦,見鬼。潛艇很可靠嘛。」瑞安誘使他往下說,同時再次看著那隻鍾。它的造型精美絕倫,上面有個農民模樣的人將一把劍遞給另一個人,揮手送他去打仗。實在沒有什麼新意,瑞安思忖道。一個老傢伙讓一個年輕人去送死而已。
「我們的國家安全機構是奉命行事。」戈洛夫科肯定地對他說道。
納爾莫諾夫富有魅力,大權在握——這種魅力和權力來自他的地位,然而更多的則來自他的個性。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想要幹什麼?瑞安不禁哼了一聲。那不是他的工作範圍。中情局另外有一個小組正在莫斯科考察納爾莫諾夫在政治上的弱點。他的工作要容易得多,是解決技術性問題。容易得多,也許是這樣,可是他對自己的一些問題還沒有找到答案呢。
他的思路回到他昨晚的工作對象瑞安身上。瑞安在像他這樣年齡的人當中,已經算混得很不錯了,相當於克格勃或軍情局的上校,而且才三十五歲。他有什麼業績使他晉陞得這麼快?戈洛夫科聳聳肩。也許是朝中有人,不論在莫斯科還是在華盛頓,這都是重要的生存之道。瑞安很有膽識,他五年前就和恐怖分子打過交道。他還是個很顧家的人——俄國人非常敬重這種品德,這是他們的美國同行難以置信的。顧家意味著穩定,而穩定則意味著可預知性。戈洛夫科心想,更重要的是,瑞安有自己的思想。那他為什麼不反對這個對蘇聯比對美國更有利的條約呢?難道我們的估計有誤?他將這一點寫了下來。美國人是否掌握了某些我們不知道的情報?這可是個問題。或者說得更確切些:瑞安是否掌握一些他戈洛夫科不知道的情報?上校不禁皺起眉頭,接著他提醒自己,他也知道一些瑞安不知道的事嘛。想到這裏,他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這一切都是一場驚心九九藏書動魄的遊戲的一部分。這是有史以來最壯觀的遊戲。
「你們的情報界人士會反對條約草案上的建議嗎?」
「你們從來沒有受沙皇統治,那是你們的福氣。」雅佐夫像個標準的馬克思主義者那樣回答道。「不過,身為俄羅斯人,我得承認,我為它們的藝術美感到自豪。」
「胡說!」那個職位較低的小組成員表示異議。
「是的,不過損壞很嚴重。」神箭手轉過身。阿卜杜爾正在打鼾。他差點笑起來,因為他想起自己也有個兒子。
哪些人是間諜呢?
第一類是外交官和政治家。這些人很容易識別,因為他們衣著比較講究,個個腰桿挺得筆直,臉上隨時準備露出機械的微笑,即使在頻頻舉杯后,說話仍然非常謹慎、滴水不漏。他們是主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且他們的舉止也表明了這一點。
「你不可能知道嘛。幾年前菲利托夫失去了兒子,接著妻子去世。我年輕的時候就認識她——是個可愛的姑娘,基洛夫芭蕾舞團的舞蹈演員。太讓人傷心了,不過我們俄羅斯人對巨大的打擊已經習慣了。不談這個了。你兒子在哪個球隊打球?」這個年輕女子的姿色使雅佐夫元帥對曲棍球突然感興趣起來。
「上校是部長的私人助手。」戈洛夫科回答道。
「也許我現在能夠攻擊他們的運輸機了。這種煙幕火箭挺管用,我的朋友。它們每次都能把侵略者引過來,而且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識破這個戰術。」
「是的,喬治亞的,」戈洛夫科自豪地回答。「我覺得比法國的好。」
「你認識這位女士?」部長問他的助手。
「什麼?」那名職位較低的官員問道。
瑞安為中央情報局工作,這並不是什麼特別的秘密,也無需保密,因為他不是外勤特工。他參加軍控談判小組是順理成章的,因為他目前的任務是監視蘇聯境內的某些戰略武器系統。要簽署任何一項武器條約,雙方都得先使本國的偏執狂們相信,對方不可能跟他們玩什麼厲害的招數。瑞安就是按這個思路給美國首席談判代表提供建議的;他提醒自己,這還得首席代表肯聽他的意見才行。
「對不起。」瑞安說道。他轉身時不小心碰了一位身穿軍服、上了年紀的人。戈洛夫科用俄語說了一句話,不過瑞安沒有聽懂。那軍官對瑞安也說了句聽上去很客氣的話,接著瑞安看見他朝蘇聯國防部長那邊走去。
軍人們也不願意相信這一點。
「取了一個跟你一樣的名字?」部長問道。
「你累了吧,我的朋友。休息休息吧。我們回頭再吃飯。請在寒舍睡一覺吧。」
「這我知道。問題是,去現場真的有用嗎?」另一個問題是,他們為什麼突然同意我們去做我們三十年來一直夢寐以求的事情?
「我丈夫在大使館工作。他就在那邊,正帶著一群記者參觀——不過今晚我能來這裏,實在是難得的機會。我這輩子還沒見過像這樣的建築呢!」她滔滔不絕地說著。她略帶醉意的眼神說明,顯然她多喝了幾杯。也許是香檳,部長心想。她看上去像是喜歡喝香檳的那類人,但長得頗有風韻,俄語學得也不錯,這在美國人中就難得了。「這些地板真漂亮,走在上面好像是在犯罪。我們國內可沒有這樣的東西。」
「也許我當時沒有脫大衣……」
「說來有些遺憾,我們出過幾次意外。」
上校笑了。「我們的小米沙卻因為球棍過肩兩次被判犯規。」
「不,長官,有時候我希望能夠如此。不過有人對我說,把彈頭限制到一千枚就可以具有使核戰『能夠打贏』的效果,不管這種說法到底意味著什麼。」瑞安聳聳肩,接著又說:「長官,如果現在這個協議能夠通過,表面上看起來成績斐然,其實卻不然。也許這項協議的象徵性價值本身也有它的效用,這個因素要加以考慮,不過已經不屬於我的職責範圍了。雙方都能省錢,這倒是真的,然而與軍費總開支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雙方保留現有武器數量的一半——當然,所保留的都是最新的、殺傷力最大的一半。底線是個不變的常量:如果打一場核戰爭,雙方就會同歸於盡。不管這個條約草案如何,我認為它並沒有減少『戰爭威脅』。要減少戰爭威脅,我們就必須把這些該死的東西全部銷毀,或是設法使它們無法發揮效用。依我看,我們在試圖實現前者之前,得先完成後者。這樣,我們的世界就會變得安全一些——也許吧。」
「這還要你說。」
「那將是一場新軍備競賽的開始!」
「殺德國佬!」雅佐夫說得更直白。菲利托夫成為紅軍中一顆耀眼的明星時,還只是一名中尉。「米沙是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坦克指揮官之一。」
「好極了!那你應該留在我們這裏,等你兒子長大,就可以為中央軍區打球了。」雅佐夫咧嘴笑著說道。他已經有四個孫子了。「你在這邊做什麼工作?」
「你好,上校!」一名美國婦女用俄語打招呼。
第二類是軍人。在軍控談判中少不了他們,因為是他們在控制、保養、測試、溺愛著這些武器,而且總是對自己說,那些控制軍人的政治家絕不會下達發射的命令。這些身穿制服的軍人大多數按相同的國籍或兵種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手裡都抓著半杯酒和一塊餐巾,用不露聲色的目光掃視https://read.99csw.com大廳,彷彿是在一個陌生的戰場上搜索暗藏的威脅。因為這對他們來說就是戰場,是一個不流血的戰場。如果他們的政治家主人們失去控制力、失去自控力、失去判斷力、失去人的天性,不想再避免犧牲年輕的生命的時候,他們將界定未來真正的戰場。軍人是男子漢,他們只相信自己的戰友,有時候,他們寧可相信穿不同顏色軍服的敵人,也不願相信他們那些衣冠楚楚的主人。你至少知道另一個軍人的立場,然而你往往捉摸不透那些政治家的立場,甚至包括本國的政治家。他們在心平氣和地交談,仔細觀察誰在聽他們講話,偶爾停下來飲乾杯中的酒,並再度掃視大廳。他們是犧牲品,同時也是捕獵者——也許是那些自認為主宰一切的主人牽著的狗。
「我們能核查嗎?」艾倫開門見山地問。
神箭手嚴肅地點點頭,嘴角微微一動,若不是在這種時候,這一動也許會變成一絲笑容。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菲利托夫微微一笑。「在比賽場上我對你兒子印象很深刻,是個好孩子。要愛你的孩子們,親愛的夫人,因為你不可能永遠擁有他們。對不起,我先告辭一下。」米沙離開他們朝洗手間走去。福利太太看著部長,標緻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兩者大體上相等,」雅佐夫替他的助手解釋道。不知道為什麼,米沙對它們感到難為情。「菲利托夫上校是戰爭中榮膺三枚勳章而唯一健在的人。」
「這倒是真的。」神箭手承認道。不一會兒他便進入了夢鄉。
「長官,這場競賽早就開始了,這已經不是什麼新玩意兒了。」
「這麼說,你對談判進展感到滿意了?」
「你對核查這個議題也感到滿意吧?」
「那麼,米沙,你對美國婦女有什麼看法?」國防部長雅佐夫問他的助手。
「我能給你提個建議嗎?」
「他一直都戴著。」元帥說道。「榮膺蘇聯英雄勳章的人隨時隨地都戴。」
「哦,我怎麼能預先知道他們的反應呢?」瑞安頓了頓。「你們的呢?」
「他是戰鬥英雄,我們不強迫這樣的人退休。」
「你認為我們能把彈頭限制到一千枚?」
「不過你們的運氣好!那天晚上你們隊贏了,艾迪進了一球,還助攻得了一分。」
「什麼事,長官?」
一架空軍VC-137運輸機準時起飛。這是由一架老式波音707機型改裝的飛機。它的名稱的字母V表明它是要員專機,飛機內部的裝潢也反映了這一點。瑞安躺在長沙發上,讓極度疲勞的身體完全放鬆。十分鐘后,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
當然,有少數人屬於這類不易識別的人——或者可以同時歸入好幾類的人。
「還有一次。」
「新型導彈呢?」神箭手問道。
「他們同意我們進行有限的現場檢查。」小組裡一名職位較低的官員說道。

「難道他就從來不睡覺嗎?」瑞安大聲說道。
「蘇聯人在新型移動導彈發射架上花了大量心血。倘若這些發射架的數目超過我們現在所掌握的數目,那怎麼辦?你以為我們能找到數百枚移動導彈嗎?」
「天哪,你們這些人對這個問題還真喜歡追根究底,是不是?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這你應當比我更清楚嘛。」
「你們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奧爾蒂斯問道。
「可靠性,這你很清楚。」
招待會到午夜過後才結束。瑞安坐進第七輛轎車。回使館的途中沒有人說話。大家都有了幾分醉意;而且在車上最好別說話,特別是在莫斯科。在車上裝竊聽器太容易了。有兩個人睡著了,瑞安也差點睡著。他之所以沒睡,是因為他知道再過五小時他們就要搭機離開了,既然如此,還不如再累一點,等上了飛機再睡。這種本領他是最近才學會的。到了使館后,他換了衣服,然後到樓下餐廳去喝點咖啡。這樣就足以使他有幾個小時時間做筆記了。
「就個人而言,我不會有這種感覺。這就是我們正在討論的狀況。如果雙方把各自的核彈頭總數削減一半,那麼對方依然有五千枚核彈頭可以攻擊我們國家。想一想,這個數字有多大。這個協議能做到的,只是減少毀滅性殺傷的次數。五千枚與一萬枚的差別,只是廢墟的碎片能飛出多遠的問題。如果我們開始討論雙方都把彈頭削減到一千個,那麼,也許我會開始認為我們正在獲得實質性的進展。」
「我上次見到你,沒看見你戴這些東西嘛。」福利太太指著上校胸前的三枚金星勳章說。
「我們別三句不離本行了。我喝香檳,你給我介紹介紹這個大廳吧。這樣我們明天寫『會見報告』時就能省去許多時間。」
「那麼,你打算反對——」
「我認為這兩起事故說明我們蘇聯人面臨的問題。我們跟你們不一樣,我們對導彈潛艇還不能完全信賴。」
「我什麼也不反對,我只是說,我們不要操之過急,要多動動腦子,而不要高興得昏了頭。」
「這跟我們的榮譽勳章相同嗎?」
「我認為這種做法很合理。」瑞安說著轉過身來,聽戈洛夫科繼續介紹大廳的這一部分。看完聖喬治大廳后,戈洛夫科帶著瑞安來到隔壁的聖弗拉基米爾大廳。他說希望下一次能和瑞安在這裏見面。他解釋道,聖弗拉基米爾大廳是專門用來簽署條約的。兩位情報官員為此互相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