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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疲倦的紅狐狸

3、疲倦的紅狐狸

「評估報告要求詳細到什麼程度,上校同志?」
「那是我的工作,上校同志。」邦達連科在這方面豈止是「擅長」,他倆都清楚這一點。他曾協助研製戰場上使用的激光測距儀,直到最近他還一直在從事一個項目的研究——試圖用激光代替無線電,以保證前線通信的保密性。
「這裏離阿富汗邊境只有一百一十公里,」中尉氣喘吁吁地答道。「他們有時候會派一些匪徒進入蘇聯的領土,這您也許聽說了。」
「長官,你這就好比在問手術室里要不要外科醫生。哦,順便提一下,他希望我們派人潛入『巴赫』。」瑞安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
「他以前曾接觸過Δ級材料。」格里爾提醒說。
「你的肝也不如以前了,同志!」
「老樣子。無聊啊。」可是,這比在越南中部山區運送傷兵要輕鬆多了。政府一年付給他兩萬美金,讓他坐在飛機上看書,加上部隊給他的退休金,日子可以過得很舒服。他從來不去想他遞送的外交郵袋中有什麼,也不關心衣服口袋的盒子里裝了什麼。他認為那樣想是浪費時間。世界並沒有發生多大的變化。
一點不錯,同志。下士輕輕地笑了。他從背後遞來一個瓶子。那不是官方釀製的伏特加,而是薩莫根,是老百姓家釀的酒,菲利托夫對這種酒再熟悉不過了。每個真正的俄羅斯人都說自己喜歡這種酒的味道,但是只要有伏特加,就沒人會去沾它。不過此刻他真希望能喝一口薩莫根。在俄羅斯的大地上,他的坦克殘部面臨的是古德里安裝甲部隊的前鋒,背後是一個國營農場。
菲利托夫只要九點鐘趕到部里上班就行。半路上有一家蒸汽浴室。蒸汽浴在醒酒提神方面比其他任何方法都好,這是菲利托夫多年來的經驗之一。這個辦法屢試不爽。他的中士開車把他送到離克里姆林宮六個街區的庫茲涅茨基大橋旁的桑杜諾夫斯基浴室。這是他星期三早上通常要去的地方。儘管他來得比較早,有人比他來得更早。有幾位可能也是要人,正步履艱難地踏著寬闊的大理石樓梯,來到二樓頭等(當然,現在已不這麼叫了)浴池。在莫斯科有數以千計的人也有上校這樣的毛病,採取的也是這樣的治療方法。其中有一些是婦女。菲利托夫心想,不知道那些婦女使用的設施與他待會兒要用的是否有很大的差別。這是件怪事,他從一九四三年到國防部工作后一直上這裏來洗澡,可是他從來沒有瞄過女賓部一眼。唔,我老啦,幹不了那種事了。
「他高興,因為他不是稀里糊塗的老醉鬼!」另一個人回答道。他的話引得另外幾個人咯咯地笑起來。
「我們還沒有發現,不過我們一直在注意。當地居民大部分是穆斯林。」中尉咳嗽起來。上校停下腳步。
我們還是得撤退,下士。他聽見了自己的回答。不過,我們總算讓那些狗雜種明白,T-34坦克不是好惹的。你偷來的麵包味道真不賴。
在飛越大西洋時,信使品嘗了泛美航空公司客機上的午餐,還看了一部他以前沒有看過的電影,這倒是很難得的。他看完手中的書時,飛機已開始向杜勒斯機場降落。他用手搓了搓臉,心裏在琢磨現在華盛頓該是幾點鐘了。十五分鐘后,他上了一輛沒有任何特徵的政府機關的福特轎車,向東南方向駛去。他坐在前排,因為他希望能有較大的空間伸伸腿。
「你們警衛工作的主要威脅是什麼?」邦達連科問得不懷好意,因為他的腳步並沒有放慢。
「你的檔案上說你擅長電子裝備,傑納迪·約瑟夫維奇。」菲利托夫指了指辦公桌上的卷宗夾。
「真的嗎?」邦達連科笑著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和鉛筆。「你說你們在嚴格履行警衛的職責,可是你們達不到你們部隊規定的體能訓練標準。謝謝你向我提供這一情況,中尉同志,我要和你們的指揮官談談這件事。我可以走了嗎?」
「我倒希望,」穆爾法官冷靜地說,「有人告訴米沙,有的間諜潛伏得很深,有的間諜膽子很大,但同時做到這兩項是極為困難的。」
菲利托夫抬起頭來望著。這就是那個新來的。
那麼我們就再幹掉它幾輛灰色爬蟲坦克,裝填手說道。
「你平時煙抽太多了,中士。」邦達連科說道。
那麼多人都死了。
「我想,可以討論一下這種可能性。」格里爾遲疑地答了一句,而後改變了話題。「你似乎有點疲憊。」
這名浴室服務員有自己的任務。幾分鐘后他再次詢問有沒有人要酒時,蒸汽浴室里有兩個人改變了想法。他快步穿過浴室後門,走進一家小洗衣店。這家店老闆靠賣私酒賺的錢比開乾洗店賺得還多。服務員回來時拿著一瓶半公升裝的「伏特加」——瓶子上沒有這樣的商標;上等伏特加專供出口和有頭有臉的人,價格是市場價的兩倍多。由於對酒類銷售實行嚴格控制,莫斯科的黑市中出現了這種全新的、利潤極高的買賣。服務員轉交了一個放膠捲的小暗盒,那是他的接頭人剛才連同樺樹枝一併交給他的。此刻他感到如釋重負。那是他唯一的接頭人。他不知道那人的姓名,在對暗號時難免心驚肉跳,因為中情局在莫斯科的情報網早就被克格勃反間諜部門、令人害怕的第二處破獲。他現在是身不由己,這一點他心裏很清楚。但有些事情他是不得不做。從他在阿富汗的時候開始,他就親眼目睹過,也被迫干過這類事情。當時他真的很想知道,那個滿身傷疤的老人是誰,但他隨即提醒自己,不應該過問對方的來歷和身份。
菲利托夫不屑地笑了笑。「難道紅軍現在是這麼乾的嗎?我們通知他們什麼時間接受檢查!不,傑納迪·約瑟夫維奇,如果我們要評估可靠性,就要突擊檢查。我給你一封雅佐夫元帥的親筆信。這可以使你通過安全檢查——工地的保安工作歸我們克格勃的同事管。」菲利托夫一本正經地說。「有了這封信,你在整個基地就暢行無阻。要是遇到什麼困難,立即給我打電話,撥這個號碼隨時都能找到我。即使我在洗澡,我的司機也會把我找來。」
他站起身,踉踉蹌蹌地走向卧室,任客廳的燈開著。床頭柜上的鍾指向十點十五分,菲利托夫腦海深處感到一些安慰,因為他還能睡上九個小時,使他從酗酒的傷害中恢復過來;他這副精瘦的身板曾經非常結實,經受過長時期極為緊張的戰鬥生活——甚至有強盛的生命力。與他現在所承受的壓力相比,打仗就像度假一樣輕鬆。他下意識地感到一陣愉悅,因為他知道,這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他終將徹底安息。
「穿著這身西方式樣的衣服?」
「過來吧。」亞瑟·穆爾法官立即回答。沒有什麼比來自樞機主教的情報更重要的了。
格里爾將軍差點把杯子掉在地上。「那小夥子準是看了『忍者』電影。」
「我們最近幾天把這件事了結吧。」格里爾建議道。
「只要我這樣的老坦克兵能明白他們的玩意兒是幹什麼的就行。」菲利托夫嚴肅地說道。「你認為你能全弄明白嗎?」
一位服務員走進來。他的年紀很輕,大約二十五歲左右,個子不高。他點了點房間里的人數。
「聽說新的《三不管地帶》已經出版——」他的話引得信使直笑。
「在主哨位上,在那邊四百米的地方。」中士回答道。
「好極了,我跑步的時候喜歡有人陪著。你願意跟我一起跑嗎,中尉同志?」
「很好,」里特說道。「大家都知道,行動處總是把事情搞得亂七八糟。」整個中情局對行動處的失敗成為新聞有一種病態的自豪,行動處特別希望經常有報刊提供的表揚他們的輿論評價。克格勃的差錯從來沒有像中情局的那樣引九九藏書人注意。中情局在公眾中的形象往往是被渲染了的,就連俄羅斯情報界也普遍信以為真。幾乎沒有人會想到,像這樣泄露秘密是有目的的。
在這之後,菲利托夫輕輕地說道,我們再後撤十公里。如果我們運氣和這次一樣好,而且團部對局勢的掌握比今天下午強的話,只撤十公里就行了。不過不管情況好壞,到明天日落時,這個農場都會落在德國人手裡。又一片土地淪陷。
「昨天的《真理報》說到了軍控談判。」這位學者嘮叨著。「有進展的希望嗎?」

年輕的上校邊思索邊點頭,他的心裏在飛快地打著小算盤。這可是趟美差——千載難逢。他將通過部長最信任的助手向部長彙報。要是他幹得出色,檔案上就會蓋上部長的大印。這樣就能保證他佩戴將星,家裡就能有更大的住房,孩子們就能受到更好的教育,還有多年來他夢寐以求的其他東西。
「好吧,我找找看。錢等我回來再給。」
「知道有人信任我們,是好事嘛。」瑞安輕聲笑了笑,接著神情變得很嚴肅。「不管怎麼說,格雷戈里想知道,他們在激光功率輸出方面有沒有取得重大突破——對不起,我認為這個新名詞應該叫做『通量』。他懷疑水電站新增加的大部分電力都將輸往『巴赫』。」
「我星期二早上就能回來。要我給你帶點什麼,福利先生?」
福利遵循的是一套三十年沒有變化的工作程序。他用檢查三十五毫米膠片的放大鏡看了看那六張沖好的底片。他用幾秒鐘時間記住了上面的內容,然後用自己的手提式打字機打出了譯文。這是一台手動打字機,上面的舊色帶嚴重磨損,對任何人,尤其是克格勃的人,都沒有什麼用了。福利也像許多記者一樣,打字技術較差。他打的紙頁上有不少字母是重疊的,還有不少地方是用X刪除的。這種紙經過化學處理,不能用橡皮去擦。他用了兩個小時才把文稿打出來。接著他對著膠捲核對了一遍,以確定沒有任何遺漏,也沒有任何嚴重的文法錯誤。他感到滿意之後,以始終未能完全克服的緊張心情把膠捲揉成小團,放進一個金屬煙灰缸,用一根火柴把樞機主教存在的唯一直接證據化為灰燼。接著他點燃一根雪茄來遮蓋賽璐珞燃燒時發出的特殊氣味。他把那幾張打好的紙折起來放進口袋,然後走到樓上的大使館通信室。在通信室里,他草擬了一份語氣平淡的電報,收件地址是華盛頓國務院的四一八信箱:「回復十二月二十九日來電。開支報告經郵袋送上。福利。完畢。」福利是新聞參贊,不得不替以前的新聞界同行們支付許多酒吧賬單。儘管他們瞧不起他,但他從來不想回敬他們;他不得不給霧谷的公務員們寫一些開支報告。不過,使他覺得有意思的是,他在新聞界的哥兒們都在起勁地維護他的掩護身份。
「小同志,碰上惡劣天氣,它們有時就飛不了。當時,我們正試圖證明,我們也能進行山地作戰。」
「就我個人而言,我不會去盤問妻子,她是從哪裡替我買的這份生日禮物。我不是契卡的人。」他又做了幾個深度屈膝,表明他的身體還是比較棒的。
「請出示您的證件,同志!我不認識您。」
「在這麼冷的空氣中,我發現戴口罩比較好。」他說道。「這樣你吸進去的空氣,就不會那麼冷了。中尉同志,挺起胸來,作深呼吸。既然你們嚴格執行安全條例,那你和你的部下就應該把身體練得棒棒的。跟你說實在的,阿富汗人身體就很棒。兩年前的冬天,我到過一支特種部隊。我們在六七座道路崎嶇的大山裡追擊阿富汗人。我們根本打不著他們。」可是他們卻打著了我們,不過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邦達連科永遠忘不了那次遭到的伏擊。
「路上怎麼樣?」那司機問道。
「我持有一些公司的股票,其中一家的官員因內部交易而受到調查。我買進的時候,正趕上他們在舞弊。證券交易委員會想了解,我怎麼偏偏在那個時候決定買它的股票。」
他脖子上圍著毛巾走到室外,看了看手錶。他準備起動時,不禁皺起了眉頭。在莫斯科的時候,他有固定的晨練方式,繞著固定的街區跑步。在這裏他無法確定距離,不確定五公里要跑多遠結束。唔,他聳聳肩,這也在意料之中嘛。他開始向東跑。他看到的景象使他心曠神怡。太陽即將升起。由於這裏緯度比莫斯科低,因此日出要早些;群山的峰巒輪廓顯現在一片紅霞中,就像是龍的牙齒。他不禁笑了笑。他的小兒子就愛畫龍。
日出的景象蔚為壯觀。一輪紅日從東邊無名的山巒背後冉冉升起,它的光芒向附近的山坡挺進,把黑暗趕進了冰川時期留下的深谷。即使對那些殘忍野蠻的自由戰士來說,這個設施也不是個容易攻擊的目標。崗樓的布局十分理想,它們的火力可以控制方圓幾公里的範圍。由於考慮到住在這裏的非軍人,他們沒有使用探照燈。不過,紅外夜視裝置比探照燈更管用,而且他相信,這裏的克格勃部隊已在使用。再說——他聳聳肩——基地安全問題不是上級派他來的目的,不過這倒是個好借口,可以刺|激一下克格勃執行保安任務的部隊。
「拿到了。」吉安尼從上衣內袋裡掏出盒子,雙手捧著遞了過去。後座上那名中情局官員雙手接過來,然後將它放進一個有海綿的盒子里。此人是中情局科技處技術服務室的教官。該室包括許多專業部門。這名教官是餌雷和爆炸裝置方面的專家。到了蘭利后,他乘電梯來到里特的辦公室,在里特的辦公桌上把盒子打開,對裏面的東西看都沒看一眼就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菲利托夫的兩眼充血,眼皮發沉。他脫去衣服,赤|裸著從屋子盡頭的架子上拿了一條厚厚的浴巾和一束樺樹枝。他盡情地呼吸著更衣室里涼爽、乾燥的空氣,而後打開通往蒸汽浴室的門。以前的大理石地面現在大部分已換成了橙色的瓷磚。大理石地面完整無損的情景他依然記憶猶新。
統帥部那些傻瓜們!羅曼諾夫戰死在維亞濟馬;伊萬年科在莫斯科郊外殞命;阿巴申中尉死在哈爾科夫;英俊的青年軍官、詩人米爾卡,雖然身體瘦弱、多愁善感,在戰場上卻有雄獅般的膽量與勇氣,在率領第五次反衝鋒的時候倒下了,但卻替菲利托夫殺開了一條血路,使他在敵軍猛攻前率殘部渡過了頓涅茨河。
你太不文明了,羅曼諾夫下士。我是個有家室的人。
邦達連科把手伸進另一個口袋,掏出他的特別來訪通行證和個人身份證,一起遞過去。「我是國防部的特別代表。我此行的目的不用你管。是雅佐夫元帥親自派我來的。如果你還有什麼問題,可以打這個電話號碼直接找到他!」
「在這座山頭上幾乎沒有進行正規體育鍛煉的場地,上校同志。」
「你結婚了嗎,中尉同志?」
偷來的?上尉同志,保衛這些農民夠辛苦的,不是嗎?
「他非常謹慎,老闆。」里特解釋道。
三個小時之後,這架波音747在希思羅機場降落。他再度輕而易舉地通過了海關。他在飛機上待的時間比大多數民航機的飛行員還長,因此至今仍可自由出入世界上大多數機場的貴賓候機室。他在這裏停留一個小時,等候一架飛往華盛頓杜勒斯國際機場的波音747班機。
「五年前,伏特加還不像現在這麼往上沖。我跟你們說吧,現在的質量控制不如以前了。」第一個人繼續說。
就在這時候郵件到了,這在前線是件稀罕事。只有一封給菲利托夫上尉的信,但是信封的質地和娟秀的筆跡使他意識到內容的重要。他用雪亮的刺刀挑開信封,匆忙而又盡量小心地取出信紙,生怕坦克的油污弄髒了他愛人的隻字片語。幾秒read.99csw.com鐘后他猛然一躍而起,對著群星閃爍的夜空大聲呼喊。
「不老就更可怕了,可是你們年輕人忘了這一點!」他不由自主地說了一句,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周圍的人抬起頭,看見他背部和胸部燒傷的疤痕。即使有些人不知道米哈伊爾·謝苗諾維奇·菲利托夫是何許人也,也意識到他不是好惹的。他又靜靜地坐了十分鐘后才離去。
真嬌美啊,每次從上尉身後看這張照片時,下士總是這樣誇讚。這張照片他已足足看過一百次了,而且每次都是羡慕不已。像水晶玻璃一樣漂亮。你的兒子也那麼可愛。你真有福氣啊,上尉同志,他長得像媽媽。你妻子那麼嬌小,怎麼生出這麼大的兒子還不傷著自己?
來自樞機主教的原始情報被列為特種情報/絕密-Δ級,而在整個美國政府中只有六名官員屬於Δ級。這種情報的代號每個月變換一次。本月的代號為綢緞,能接觸它的人不到二十個。即使這樣,其中的資料在拿出Δ級圈子之前,也要經過特定的釋義和巧妙的改寫。
他很想告訴他們,這是樞機主教最重要的任務,但這對中情局三位高級長官中的任何一位來說都太戲劇化了。這些年來,樞機主教向中情局提供了大量重要情報。等他倆走後,穆爾法官把報告重新看了一遍。在報告結尾福利提了一句,瑞安與樞機主教險些碰了個滿懷,就在瑪麗·帕特給他布置那項新任務后——而且是當著雅佐夫元帥的面。穆爾法官搖搖頭。福利這兩口子,天生的一對。而瑞安竟然會撞在菲利托夫上校身上,真是無奇不有。穆爾再次搖搖頭。這個世界真奇妙啊。
「部長要你飛往那裡,評估一下基地的武器潛力,尤其是它的可靠性。如果我們要把這個基地用於實戰,最好還是了解一下,當我們要用這個鬼玩意兒的時候,它到底管不管用。」
「我們要商討的事情屬於絕對機密範疇。」年輕的上校神情嚴肅地點點頭。菲利托夫接著往下說:「過去幾年中,國防部一直在給被稱為『亮星』的激光項目撥款——當然,這個項目名稱本身也是秘密。它的初期任務是拍攝高品質的西方衛星照片,不過,等它發展成熟,就能使那些衛星變成瞎子——如果政治上有必要,就可以採取這種行動。從事該項目的是一些學者和一名曾經當過本土防空軍戰鬥機駕駛員的人——這種設施竟然由防空軍來管,真是不幸得很。我倒主張由一名真正的軍人來管,可是——」菲利托夫把話打住,用手指了指天花板,邦達連科會意地笑了笑。政治啊,他們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難怪我們一事無成。
「我不知道。」上校回答道。
「結了,上校同志。」
「他們幹嗎非他媽裝得那麼高興?」角落裡有個人問。
「好極了。你去吧。」菲利托夫打開了另一份檔案。
「你們的軍官呢?」邦達連科反問道。
「兩公里。」
四十分鐘后,菲利托夫已換上了便衣。電視機正在播放一個西方的節目,內容簡直無聊透頂。他獨自坐在餐桌前,晚餐旁邊放著一瓶已經打開的半公升裝伏特加。他吃的是香腸、黑麵包和腌小菜,與他幾十年前和部隊弟兄們在戰場上吃的東西差不多。他發現這些粗糙的食物比那些精緻的食品更合他的胃口。上次患肺炎住院時,醫院的醫生和護士對這一點大為不解。他每吃兩口食物,就呷一口伏特加,然後透過百葉窗葉片的縫凝望著窗外。夜晚的照明和無數公寓的長方形窗戶里透出的黃色燈光,照得莫斯科市一片通明。
「說得有理。」法官點點頭。格里爾接受了這個意見,不再爭辯。
邦達連科轉身看著中尉。「我的年輕同志,你說得沒錯。也許當你戴上將軍銜的時候,你還會記得此刻的感觸。」
福利才三十三歲,身材高瘦,祖先是愛爾蘭人,從小在紐約昆斯區長大。他具有敏銳的智力、沉著的心態和一本正經的面孔,並因此從聖十字學院脫穎而出。他在上大四的時候就被中情局錄用。他在《紐約時報》干過四年,確立了他個人的「傳奇史」。本地新聞編輯部的同事回憶說,他是個稱職的記者,但比較懶散,從不到哪裡進行正經的採訪,只是忙忙碌碌地進行摘編。對他離開報社到政府部門任職,他的編輯並不介意,因為這正好騰出位子給一個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畢業的、願意四處奔波、對新聞特別敏感的年輕人。現在的《紐約時報》駐莫斯科記者跟同事和朋友談起福利時,都說他是個無能且生性愚笨的傢伙。這一來,倒給了福利在情報工作中最求之不得的誇獎:他?他不夠機靈,當不了間諜。由於這一點,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福利受命負責聯絡中情局潛伏期長、成績卓著的頭號情報員、代號「樞機主教」的米哈伊爾·謝苗諾維奇·菲利托夫上校。這個代號本身就是高度機密,在中情局內只有五個人知道,它的意義遠非一名身穿紅袍、有顯赫外交地位的神職人員可比。
「瑞安遇到的那個小夥子——我記得是格雷戈里——希望我們派一個人去杜尚別。」格里爾說著笑起來。「瑞安對他說,這是不可能的。」
「那麼,看來他在激光輸出功率上取得了突破。」里特說道。
「高海拔增加了跑步難度。好,我們步行返回吧。」
「我想,對你們這支隊伍來說,跑步是件稀罕事。」邦達連科冷冷地說道。
「上校同志是什麼時候到的?」中士問道。「您一大早在這裏幹什麼?」
里特走到他個人專用的複印機前,把資料複印了幾份,然後燒掉那張鎂光紙。這與其說是一個保密措施,不如說是一個簡單的安全措施。里特不想把一張易燃的紙放在自己辦公室里。資料還沒有複印完,他便開始閱讀起來。像往常一樣,他剛讀完第一頁,頭就左右搖晃起來。這位外勤副局長走到辦公桌前,按下與局長辦公室直通電話的按鍵。
「一路平安,奧吉。」
「那麼你就跟我一起來吧,中士,我們跟他談一下。蘇軍的上校是不會對中士進行解釋的。走吧,你也需要鍛煉鍛煉!」他以挑戰的口吻說著又開始跑起來。
他們明天早上還會上來的,坦克駕駛員冷靜地想到。
菲利托夫像往常一樣,比國防部長晚幾分鐘下班。他把個人的文件鎖進保險箱后,讓收發員取走其餘的文件,用手推車把文件送到走廊那頭、離他辦公室不遠的中央檔案室。收發員遞給他一張便條,上面寫著邦達連科上校已搭乘蘇航1730號航班去了杜尚別,從那裡的民用機場去亮星工程的車輛已安排妥當。菲利托夫暗暗稱讚邦達連科的明智。邦達連科是國防部內部總監察局的成員,本可以調撥一架專機直飛杜尚別的軍用機場,但是亮星的安全部門在機場一定有人,他們會報告專機的到達。而像現在這樣,他很可能被誤認為一名來自莫斯科的普通上校——信使之類。這種情況常使菲利托夫十分惱火。一名軍人拼死拼活才爬到團長級別的官階——在軍中,這的確是最好的差事,不應該成為服侍別人的參謀,給自己的將軍端茶送水的。但是他相信,軍事首腦機關的情況都是如此。至少邦達連科將有機會給塔吉克的那些趾高氣揚的傢伙一些顏色看看。
這名克格勃軍官中了圈套,而且他很快就明白了這一點。五分鐘后,他像被撈上岸的魚兒一樣,快喘不過氣來了。
「我能為您做點什麼,上校?」他問菲利托夫。
「有人給我透露消息,說那家公司有名堂。我一查,發現他們正在買進自己的股票。因此,促使我買進的原因就是我看見他們正在買進。這是合法的,老闆。我家裡有全部的記錄。我干這些全用計算機——呃,不過我來這裏工作后,就不這麼幹了——所有資料我都保存著。長官,我沒有違反過任何規定,而且我可以證明這一點。」
「請原諒,上校同志,我們是奉命行事,要認真執行保安條例。一個穿西方運動服的人大清早跑步,在這裏真的是件稀罕事。」
「盒子拿到了嗎?」那個坐在車後座上的人問道。
這並不是說,他們在國外的工作沒有成績。俄國人知道,中情局有不少夫妻搭檔在活動;https://read•99csw•com但是在國外當間諜還帶著孩子,這種做法是蘇聯人不容易接受的。還有他們的掩護身份問題。埃德·福利到國務院工作之前是《紐約時報》的記者——他自己解釋說,雖然薪水差不多,但是當警務方面的專訪記者最遠也只能到阿蒂卡。他妻子大部分時間都在家裡照顧孩子,但常在下雪天帶孩子們出去玩耍,不過有時候她也到位於列寧大街七十八號的英美學校代代課。他們的大兒子是青少年曲棍球隊隊員。監控他們的克格勃官員在檔案上寫著:小愛德華·福利雖然只有七歲,卻已是個出色的邊鋒。蘇聯政府對這家人最惱火的是,老福利對他們首都的街頭犯罪活動過於好奇。事實上,這裏最糟糕的狀況也比他所報道過的紐約好得多。但是這說明,相比之下他沒有多大的危害。他太喜歡四處打探,不像個干情報工作的。畢竟,那些人都會採取各種措施儘可能不引人注目。
菲利托夫站起身取下大衣。不一會兒,他右手提著那隻公文包走出了辦公室。他的秘書——一名准尉——立即打電話給樓下,要他們準備好座車。菲利托夫走出大門時,車已等在那裡。
很快他就覺得,由於戴著口罩,呼吸比往常費勁得多。當然,還有地勢高的緣故。唔,這樣他的跑步時間就得縮短一些。賓館已在他的後面;當他經過基地設施圖上標明有機器和光學儀器的建築時,他往右邊看去。
「上校,我是安全值日官。我不認識您,我的上司也沒有通知我您的來到。」
大使館的司機把奧吉·吉安尼送到離莫斯科十九英里的謝列梅捷沃機場。信使憑外交護照直接通過安全檢查,登上英國航空公司飛往希思羅機場的班機。他乘坐的是經濟艙,座位在飛機右側。他把外交郵袋放在靠舷窗的位子上,自己坐在中間的位子上。從莫斯科起飛的班機難得客滿,他左邊的座位也是空的。這架波音飛機準時啟動。機長通報了飛行時間和目的地,飛機駛向起飛跑道。飛機一離開蘇聯國土,一百五十名乘客便拍手鼓掌,這種情況經常發生,每次都使這位信使感到很滑稽。吉安尼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平裝本小說,開始看起書來。當然,在飛行期間,他不能喝酒,也不能睡覺,因此他決定到換機時再用餐。不過,空姐還是給他端來一杯咖啡。
「這是怎麼回事?」一名克格勃中尉在書桌后大聲問道。
這名克格勃中尉仔細看了看這些證件,試圖判斷他說的是否與文件上的一致。
「從技術上來說,我必須護送所有來訪官員,這是給我的命令。」
格里爾眯起雙眼。「這種想法很可怕。你認為他的想法對嗎?」
「今天晚上想飛回家嗎?」
「這個嘛,當然了,我們每天都派出巡邏部隊。」
那人眼睛頓時一亮。「趕上星期天的超級盃?開玩笑吧。下午四點左右到你辦公室?」
「不要!」大家齊聲回答。今天早上對解宿醉的烈酒誰也沒有興趣。菲利托夫見到這種情況,不禁有些驚訝。唔,今天不是周末,如果是星期六早晨,情況就不一樣了。
「是的。裏面有四百名科學家和工程師,還有大約六百名後勤人員。你可以用將近一周的時間作評估工作。速度固然重要,細緻更重要。」
「是,長官。」
里特順道把格里爾將軍也帶上了,兩人在那間寬敞的辦公室和局長碰頭。
「如果叫里特和外勤部門的人到『巴赫』裏面弄點東西出來,成功的幾率有多大?」
福利從地鐵站向前走了幾個街區。他彬彬有禮地朝守衛在那幢破舊凝重的建築物大門外的民兵和門內的海軍陸戰隊士官點點頭,然後走進辦公室。這裏顯得很簡陋。在國務院的「駐蘇機構的情況簡報」中,對美國大使館的正式描述是「狹小擁擠、維修困難」。福利心想,寫這篇報告的人也許會把紐約南布朗克斯一幢被燒成空架子的住房說成是「有開發維修價值」吧。上次修繕這幢樓房時,他們把一間貯藏室和一間工具室改建為一個十平方米左右、勉強可用的辦公室。不過,那間工具室是他的專用暗室,而且這也是二十多年來中情局情報站總有人在使用這間屋子的原因。福利是住在這間屋子裡的第一位情報站站長。
「是怎麼回事?」
邦達連科暗自罵了一聲。他不喜歡有人打斷他的鍛煉。當他看見那人戴著克格勃的綠色肩章時,心裏更是惱火。特務——暴徒——裝得像軍人一樣。「唔,幹什麼,中士?」
「上校,我們雖然職責不同,但都是為蘇聯效力。我是個年輕、初出茅廬的軍官,這點您已說得很清楚。有件事常使我感到煩惱,那就是軍隊和克格勃之間毫無必要的對立。」
「人老是很可怕的。」上校轉過身,看看這話是誰說的。那人將近五十歲,圓鼓鼓的肚子白得像死魚,嘴上叼著一支香煙,這可是違反規定的。
瑞安明白格里爾的意思:他沒有必要知道外勤部門的打算。現在他能像普通人一樣談話了。「這一圈轉下來真夠累的。長官,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今天就不上班了。」
「請問,您是怎樣弄到這套運動服的?」呼吸順暢后的克格勃中尉問道。
福利從口袋裡掏出暗盒,然後把自己反鎖在暗室中。即使喝醉了酒或是處於半睡眠狀態,他也能沖洗膠捲。事實上,有幾次他就是這麼乾的。不到六分鐘,膠捲就沖好了,接著他把暗室收拾得乾乾淨淨。如果以前在紐約的那個編輯看見他在莫斯科做事竟然這麼乾淨利索,一定會感到驚訝的。
「如果不能,我會如實告訴你,上校同志。」菲利托夫注意到,這個回答恰到好處。邦達連科會有前途。
「令人難忘——如果你明白他們在幹什麼的話。」瑞安打了個呵欠。他搭乘原先那架空軍運輸機從洛斯阿拉莫斯回到安德魯斯空軍基地,在飛機上又沒能睡覺。這種情況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了,可是他始終沒有學會怎麼去適應。「格雷戈里那個小夥子聰明透頂。他用了大約兩秒鐘時間就辨認出『巴赫』的設施,和國家照相情報中心的判斷簡直一字不差。」不同的是,國家照相情報中心花了四個月時間,寫了三份書面報告才得出正確的結論。
那也許我可以取代上尉嘍?他滿懷希望地問道,然後又把那個酒瓶遞過來。為你再生個好兒子乾杯,上尉同志!為你漂亮妻子的健康乾杯!那年輕人眼裡噙著歡樂的淚水,同時也包含著深切的悲哀,因為他知道除非自己命大,否則是不可能有機會當父親的。不過他絕不會說出這種話。羅曼諾夫是一名出色的戰士,是個好同志,上頭已經準備提拔他當坦克長了。
「他們和當地居民有接觸嗎?」
「門開著。」福利聽到有人敲門,抬起頭來。信使走進來。
「有人想喝酒嗎?」他問道。浴室里是絕對禁止飲酒的,但是真正的俄羅斯人都會說,那樣喝起伏特加來味道更美。
「飛機一小時後起飛,我得趕緊走。」
「上校同志,我想他們知道我要去吧?」
他在崗哨處離開了那名克格勃中尉,步履輕快地往賓館走去,清晨凜冽的寒風差點把他脖子上的汗水凍成冰。他走進大樓,乘電梯上了樓。果然不出所料,由於時間尚早,還沒有淋浴的熱水供應。他沖了個冷水澡,驅散了最後一絲睡意;接著颳了刮鬍子,換了身衣服,然後去餐廳吃早餐。
「是的,如果米沙能給我們作一些有用的描述的話。在多數領域里,我們都處於領先地位。」副局長回答道。「瑞安的報告需要這些材料。」
「好極了,傑納迪·約瑟夫維奇。我寧可讓一名軍官告訴我他有什麼問題不懂,也不願讓他用連篇的廢話來騙我。」邦達連科十分清楚這句話的含意。有人說過,這間辦公室里地毯的銹紅色是一些軍官的血染成的,因為他們在他面前曾經試圖以連篇的謊話矇混過關。「你什麼時候可以出發?」
「直升機呢?」
「我們斯大林格勒的英雄今天早上怎麼樣啊?」那位學者接著問道。

我一定要回到你的身邊,他對著照片許下心愿。我一定要回到你身邊,不管德軍有多厲害,不管地獄之火有多猛烈,葉蓮娜,我一定要回到你身邊。
「是啊,我https://read.99csw.com知道。」局長低頭看著資料。
我們讓他們嘗到苦頭了,對吧,上尉同志?一個疲倦的聲音問道。
還有他的葉蓮娜,最後一個犧牲品——這些人不是倒在外敵的槍口之下,而是死於自己祖國那受到誤導的、冷酷的暴行之中!
他隨時都能回想那些氣味:俄羅斯沃土的芳香、綠色草地的清香、夾雜著柴油的臭氣,尤其是坦克射擊時發出的酸臭氣。這種酸臭味沾在作訓服上,洗多少次也洗不掉。對於坦克兵來說,這是戰鬥的氣味。除此而外,還有各種戰車及其乘員屍體燃燒發出的惡臭。他看也沒看就拿起香腸,切下一片,用刀戳著送進嘴裏。他凝望著窗外,窗戶彷彿成了電視屏幕,他看見的是夕陽西下時遠方遼闊的地平線,青、綠、黃、褐混雜的原野上濃煙滾滾。接著,他咬了一口又香又有嚼頭的黑麵包。跟他進行叛國活動之前的那些夜晚一樣,那些鬼魂又來找他了。
「這個基地規模很大嗎?」
「他還不能接觸這些資料。」里特表示反對。
「和教育部的天才感覺差不多吧。」菲利托夫的回答引來一陣苦笑。他怎麼也記不住那人的姓名……伊里亞·弗拉基米洛維奇,什麼的。頭昏腦漲的時候,傻瓜才笑得出來。這傢伙說他酗酒是因為他的老婆。你喝酒是為了擺脫你老婆,對不對?你吹噓自己不止一次跟秘書上床,而我只要能再看葉蓮娜一眼,我甚至可以犧牲自己的靈魂。還想看看我兒子的模樣,他暗暗對自己說。我的兩個漂亮的兒子。在這樣的早晨,回憶回憶這些事真不錯。
菲利托夫凝望著窗外莫斯科的天際線,他記得羅曼諾夫後來有了自己的坦克。在維亞濟馬,他義無反顧地把坦克開到上尉那輛癱瘓的T-34坦克和迎面而來的德國馬克-4型坦克中間。他救了上尉的命,自己卻在橘紅色的烈焰中喪生。那天,紅軍戰士阿力克謝·伊里奇·羅曼諾夫下士榮膺一枚紅旗勳章。菲利托夫不知道,對失去自己滿臉雀斑的藍眼睛兒子的母親來說,這枚勳章是不是一種公平的補償。
他說話的神情使邦達連科感到不快。上校打定主意要核查一下。「我們跑出多遠了?」
「這兒,上校同志。」一分鐘后,那名年輕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那名中士才二十來歲,但是穿著笨重的大衣,加上步槍和子彈帶,還沒有跑出二百米,邦達連科就聽到他的喘息聲。
「是啊。我們在搞競賽,沒錯。」
「那我就再帶一套軍服去。兩個小時后就出發。」
「早安,上校同志。」五米外有個人跟他打招呼。
上校走到門外,見那個服務員在門口,就把樺樹枝和毛巾遞給他,然後走到冷水淋浴的地方。十分鐘后,他已判若兩人,伏特加引起的痛苦和沮喪已一掃而光,緊張情緒也已蕩然無存。他迅速地穿好衣服下樓,走向正在等他的座車。中士注意到他步履的變化,心裏覺得奇怪:把自己蒸肉似的蒸一下,怎麼會有這麼神奇的療效?
「早安,學者同志。」菲利托夫向這位常客回禮。他雙手握著樺樹枝條,等身體出汗。很快他就冒汗了——室溫將近華氏一百四十度。他仔細調節著呼吸,而大凡有經驗的人都這樣。早晨飲茶時服下的阿司匹林已開始起作用,不過他還是覺得腦袋發沉,眼眶腫脹。他用樹枝抽打背部,彷彿在祛除身上的毒氣。
「還沒有到世界末日。別忘了,即使這種想法被證明確實可行,真正部署這個系統還要十年時間,他們離這一步還遠著呢。」中情局局長指出。「天塌不下來。這可能對我們有利呢,是吧,詹姆斯?」
「現在流行的名詞叫激光『通量』,」格里爾糾正他。「至少傑克是這麼對我說的。先生們,這可不是好消息。」
「站住!」突然有人喊了一聲。
「這傢伙真行。」里特說著把材料分發給他們。「他矇騙雅佐夫,讓他派一名上校去『巴赫』對整個系統作『可靠性評估』。他要到那裡去的邦達連科上校用通俗易懂的措辭報告那裡所有部門的情況,這樣部長才能了解通盤情況,然後向政治局報告。既然部長委派米沙經辦,那份報告自然先送到米沙的辦公桌上。」
不能沉浸在這種思緒之中。菲利托夫仔細地擦了擦手,然後解開緊身短上衣口袋的紐扣。該是修復自己靈魂的時候了。
我有什麼樣的選擇?如果我不能把自己的疑慮寫出來,誰會把我的看法當一回事呢?明知故犯地違反重要的保密條例是很難辦的,可是國家安危高於這些條例。我必須這麼做。
「詹姆斯,你的眼睛總是不放過任何細節。」里特說道。「天哪,要是他們先研究成功怎麼辦?」
由於華盛頓與莫斯科的時差,華盛頓收到福利電報的時間是清晨。六點鐘,一名中情局的僱員走進國務院的收發室,從十來個信箱里取走了中情局的郵件,然後驅車返回蘭利。他原先是行動處的一名高級外勤特工,現在已被禁止出國執行任務,因為他在布達佩斯受過傷——那裡有一個街頭流氓打裂了他的腦殼,當地警察十分惱火,把那個流氓關了五年。這名特工心想,如果他們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準會授予那個流氓一枚獎章。他把郵件交給相關部門,然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五分鐘后,瑞安上了自己的車。回佩雷格萊因克利夫的路況比平常好,平時到家要七十五分鐘,今天總共只花了五十分鐘。跟平常一樣,卡茜還在上班,孩子們在學校——薩莉在聖瑪麗學校,小傑克在幼兒園。瑞安到廚房去倒了杯牛奶。喝完后,他信步上樓,踢掉兩隻鞋,長褲都懶得脫就一頭倒在床上了。
「哦,」瑞安低下頭來。「我壓根兒全忘了。我飛往莫斯科之前,他們給我打過電話。」

局長讀到的是:自從德米特里·費德羅維奇去世后,國防部里的情況就與先前不同了。有時候我甚至懷疑雅佐夫元帥是否真的重視這些新技術的發展,可是我心中的疑慮能向誰彙報呢?克格勃會相信我嗎?我必須疏理自己的思路。是的,在進行任何指控之前,我都必須理順思路。但是我能違反保密條例嗎……
而且幹得口都渴了?上尉問了一句。
福利把手伸進辦公桌里,拿出一件樣子像貴重銀質煙盒的東西。他把它遞給信使,信使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放進上衣口袋。盒子里是那幾張折起來的打了字的紙,還有一個袖珍發火裝置。如果盒子被打開的方法不對,或是受到突然的加速——比如被摔到堅硬的地面,那裝置就會自動點火,燒毀盒內的鎂光紙。它甚至會燒壞信使的衣服,所以他在把它接過來的時候才那麼小心。
鮑勃·里特七點二十五分來上班的時候,這封信已放在他的辦公桌上。里特是中情局負責外勤的副局長。他的管轄範圍在技術上屬於行動處,包括情報局所有外勤特工和被招募與僱用為特工的外國公民。像往常一樣,從莫斯科來的郵件不止一件,但是這一件最重要。他立即把這份郵件放進個人專用檔案櫃,然後準備聽取八點鐘由值夜人員所作的每日簡要彙報。
今天我們狠狠揍了德國人一頓,我一點也不感到驚訝,下士輕鬆地說道。有這樣的人領兵嘛!也許我們的上尉應當是匹種馬。
「當然可以。明兒見。不過,等等——傑克,我接到證券交易委員會打來的電話,是關於你的事。」
「長官,他們在激光研究方面人才濟濟。你記得吧,尼古拉·巴索夫得過諾貝爾獎,從那以後他一直在從事激光武器研究。和他一起做研究的還有葉甫蓋尼·維里霍夫,大名鼎鼎的和平運動分子。而且別忘了,激光研究所所長是烏斯季諾夫的兒子。幾乎可以肯定,『巴赫』基地是一個分散陣列激光發射站。我們有必要了解這是哪一種激光——可能是氣體激髮式、自由電子激髮式或者化學激髮式的。格雷戈里認為是自由電子激髮式的,不過這隻是猜測。他給了我一些數字,九-九-藏-書說明把激光發射器安放在這個山頭上的好處,因為那裡的高度幾乎在半個大氣層之上。我們還知道,要做到他們想做的一些事情需要多少能量。他說他要設法進行一些逆向推算,來估計整個系統的總功率。這些數字是比較保守的。根據格雷戈里的說法以及『莫扎特』上建立的居住設施來看,我們只能假設不久的將來這個基地將會進行正式的測試和評估,也許兩三年內就能正式運行。如果是這樣,俄國佬很快就會有一種激光,可以使我們的衛星完蛋。少校說,這或許將是一種『軟殺傷』——它將燒毀攝影機的鏡頭和太陽能電池。可是下一步——」
飛機降落時的景象確實壯觀。一輪明月照亮了飛機下面平坦的卡拉庫姆沙漠,接著這片荒蕪的沙漠在一道彷彿是眾神建造的高牆前消失了。經度才相差三度,腳下的土地卻從海拔三百米的平地變成了海拔五千米的高山。他從高處可以看見西北方向大約七十公里處的杜尚別的燈火。卡菲爾尼甘河和蘇爾漢達里亞河從這個五十萬人口的城市邊上流過。邦達連科上校就像來自另一個半球的人,很想知道為什麼這裡會建起一座城市,是什麼樣的古老歷史使這座城市在兩條發源於高山的河流之間發展起來。當然,它看上去並不像個適宜居住的地方,但是這裏也許是古代巴克特里亞人長長的駱駝商隊歇息的地方,也許這裡是一個交通樞紐,也許——他停止了遐想。邦達連科明白自己只是在拖延晨跑的時間。他戴上一隻大口罩,把鼻子和嘴巴捂住以抵禦刺骨的寒氣,接著他開始作放鬆肌肉的屈膝運動,然後將腿頂在牆上把肌肉拉開,隨後便輕鬆快速地跑起來。
乾洗店的顧客主要是外國人,其中有記者、商人、為數不多的外交官,還有極少數希望把從國外買來的衣服保養好的俄國人。有位女士來取一件英式大衣,付了三個盧布便離開了。她走過兩個街區,來到附近的地鐵車站,乘自動扶梯下到月台,搭乘日丹諾夫克拉斯諾普列斯涅線——這條線在市交通圖上標為紫色。車上十分擁擠,不可能有人看見她轉交那盒膠捲。事實上,她也沒看見接頭人的臉。那人在下一站——普希金站——下車后,來到轉線的高爾科夫站。十分鐘后,膠捲又進行了一次轉手,交給了一名在大使館工作的美國人。那人昨晚在一個外交招待會上逗留得很晚,今天上班遲了一些。

上帝知道,他下意識地回答著。說來也怪,才打了幾天仗,就連最堅定的無神論者也會說起上帝來。甚至一些政委也這樣,士兵們都暗暗發笑。
接著他找到大使館的駐館信使。儘管這個職務鮮為人知,卻也是駐莫斯科使館活動的一部分,從三十年代以來就始終沒有改變過。總是有一名信使攜帶郵袋外出,不過現在他又有了別的任務。這名信使是使館中知道福利真正為哪個部門工作的四個人之一。他是一名退休陸軍准尉,由於運送越南戰場上的傷亡人員有功,獲得過優異服役十字勳章和四枚紫心勳章。他對人的微笑是典型的俄羅斯方式,只有嘴動,眼睛幾乎從來不動。
兩個五十來歲的男子在高談闊論,也許談的是政治。儘管屋子中間的熱箱里冒出的蒸汽發出嘶嘶聲,他仍可以聽到他們扯著嗓門的說話聲。他數了數,另外還有五個人。他們全都耷拉著腦袋,誰也不說話,忍受著醉酒後的難受勁兒。他在前排找個位置坐下來。
明年春天我又要做爸爸了!肯定是在他休假的最後一天夜裡懷上的,是在這場野蠻瘋狂的戰爭開始之前的三個星期——
「那好吧,」服務員邊說邊朝門口走去。「外面有乾淨毛巾。游泳池的加熱器修好了。游泳是很好的運動,同志們。別忘了活動活動正在受熱的肌肉,這樣你們一整天都會感到神清氣爽。」
通信兵上校傑納迪·約瑟夫維奇·邦達連科坐在菲利托夫對面,腰桿挺得筆直,充滿自豪的神色,一副少壯派軍人應有的姿態。他在菲利托夫上校面前絲毫不膽怯,儘管後者的年齡已足夠做他的父親,而且在國防部里是個頗有些傳奇色彩的人物。原來這就是參加了偉大的衛國戰爭頭兩年幾乎每一場坦克戰的老兵。他看見菲利托夫的眉宇之間的那種剛毅氣質,歲月的流逝和身心的疲勞都未能將它抹去。他還注意到菲利托夫半殘的手臂,想起了曾經發生的一切。據說,老菲利托夫到現在還與他昔日坦克團的一些老部下去坦克廠,親自檢查質量控制是否達到標準,親自坐在炮手位置上,一定要讓自己那雙犀利的藍眼睛找到目標。邦達連科不禁對這位軍人中的豪傑產生敬畏之情。使他更為自豪的是,他自己也穿著同樣的制服。
幸虧邦達連科的妻子在他的耐克牌運動服上縫了好幾個口袋。這套衣服是他去年過生日的時候,妻子設法從莫斯科的灰市上買來送給他的禮物。他遞過身份證明,但兩條腿卻沒有停下來。
菲利托夫又喝了一大口酒。不,不是祖國,不是祖國,絕對不是祖國的過錯。那些毫無人性的混蛋,是他們——
「我鍛煉的時候穿什麼服裝與你有什麼關係?」白痴,你以為間諜也慢跑?
伏特加酒瓶已空了四分之三。菲利托夫在餐桌旁獨自抽泣,這種情況已經不止一次了。
「還有什麼?」格里爾問道。中情局的醜聞已經夠多了,他不希望自己的部門出這種事。

空氣十分稀薄。邦達連科像往常一樣,五點鐘起床后,穿上運動衣,從賓館十樓乘電梯下樓。他很快就感到非常驚訝——那些電梯都在運行。無論白天與黑夜,設施里都有技術人員上班。很好,上校心裏思忖。
「忙嗎?鳥兒著陸了。」
大約半小時后,一輛轎車從街上駛過。一位母親帶著兒子從曲棍球場回家。她抬起頭,看見有幾扇窗戶里還亮著燈,百葉窗的葉片調整得恰到好處。
再過一兩個星期,等我拿到邦達連科的報告,也許我就能讓部長相信,這是一項和我們國家的生死存亡息息相關的重要項目。日記就此結束。

「你認為他應該進評估小組?」
他的名字叫埃德·福利,是位於柴可夫斯基大街的美國大使館的新聞參贊。他和妻子瑪麗·帕特——也是中情局的——來莫斯科已將近四年,兩人都希望有朝一日永遠離開這個冷酷、灰暗的城市。他們有兩個孩子,都是很久沒有吃到熱狗、很久沒打球了。
「沒錯。」福利關上門,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信使訂了一張英國航空公司下午五點四十分飛往希思羅機場的機票。
「一次,只有一次,而且當時有充分的理由——是啊,對一個外行來說,他做得好極了。詹姆斯,這裏沒有他需要知道的東西。只有一點例外,那就是我們有理由懷疑俄國佬在輸出功率——通量?——上有所突破,而且那個叫格雷戈里的小夥子早就懷疑了。告訴瑞安,我們通過其他情報渠道已證實了這種看法。法官,你可以親自向總統彙報說有情況,不過還得等幾個星期。我們暫時還不能採取進一步行動。」
「你們這名中士對我不恭。我是邦達連科上校,我正在晨跑。」
就像荷馬史詩的開頭要祈求藝術女神繆斯一樣,樞機主教的情報開頭都是這樣千篇一律。這種做法是六十年代末期形成的。樞機主教的情報都是個人日記的照片。俄羅斯人都喜歡寫日記。他每次寫日記,都充滿了斯拉夫式的心靈呼聲,是他個人對國防部決策的擔憂。有時他擔心的是某個具體項目的安全或是某種新坦克或新飛機的性能。每一次,他都會對某一硬體的技術優點或某個決策發表長篇評論,但他總是把問題的根源歸咎於國防部內的官僚作風。如果菲利托夫的公寓遭到搜查,他的日記很容易被發現,他根本不像人們想象中的間諜那樣把日記本藏起來。雖然他確實違反了保密條例,而且肯定會因此受到警告,但是他至少還有機會為自己辯護。或者說,他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