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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機會

9、機會

「希望你們好好照顧他妻子。」上尉作出回應說。
「啊,你真是個誠實的人。」這位太太以蘇聯常見的奇怪而拘泥的口吻說。「再見,同志。」
「謝謝你,上校同志,我希望回大學讀書。我父親是化工工程師,我想繼承他的事業。」
「啊,是的,上校同志。」年輕人回答。
「他通常管哪裡?」
「其餘的被銷毀了。」
「我知道為什麼,同志你叫……」
「去浴室嗎,上校同志?」司機回到駕駛座后問道。
我做錯什麼沒有?他問自己。他也受過分析方面的訓練,一步一步地分析自己的行動,看看有什麼閃失、錯誤和……他被人跟蹤了嗎?當然,像使館里所有美國人一樣,他常常被跟蹤。他把專門跟蹤他的那個人稱為「喬治」,但喬治不常出面。俄國人還不知道誰是福利。這他可以肯定。這一想法使他如鯁在喉。在情報界,對任何事情太過肯定必然會導致災難。因此他從不破壞規範,不背離訓練內容。他在弗吉尼亞州約克河畔的皮里營受過訓練,也在世界各地實踐過。
十五分鐘后,來了一位老顧客,拿來一件要洗的英式外套。這件雅格獅丹外套的拉鏈襯裡已經拿掉。她像往常一樣,要求特別注意這件衣服,要用最柔和的乾洗方法。他也像往常一樣點點頭,但分辯說這家洗衣店在全蘇聯也是首屈一指的。可是該店沒有預先印製的發票,因此他用複寫紙手寫了三張。第一張用大頭針別在外套上,第二張放進一個小盒,第三張——他先摸了摸衣服的口袋。
那名交通獨自站在自動扶梯上。只要再過幾秒鐘,他就走上大街了。他將找一條小巷把膠捲曝光,連同他剛才點著的香煙一起扔進陰溝。只要用手這麼一動就行了。即使他們認出他來,也抓不到證據。他編好了一套話,而且每天都在頭腦中溫習,足以對付克格勃的盤問。他的間諜生涯即將結束。這他知道,而且驚訝地發現自己竟覺得如此輕鬆,彷彿洗了一個舒服的熱水澡。
從他堅定的目光和冷漠的談吐中,誰能解釋為什麼三年來他第一次產生了惻隱之心?就連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這是真主的旨意嗎?他想:肯定是的,除了真主,有誰能阻止我殺死俄國佬呢?
更衣室里涼快多了。他看見那個人還未離開。他正在和服務員談著什麼。菲利托夫耐心地等服務員注意到他。服務員看見他之後走過來。上校也走了幾步迎上去。他踩在一塊鬆動的瓷磚上,差點摔了個跟頭。他那隻沒有受傷的手臂向前一伸,服務員趕緊去扶他,樺樹枝掉在了地上。
十分鐘後福利來到辦公室。他派了個人——一個女下屬——到街上去看看有沒有表示東西已經成功處理掉的標記。他希望自己搞錯了,只是對一個急於上班的人過分敏感。可是……可是那張臉上確實露出某種職業特徵。他說不清是什麼特徵,但無疑是有的。他把雙手平放在辦公桌上,凝視良久。
「我還以為你們一處的人不知道怎麼干呢,少校同志。幹得好!」
十五分鐘后,他渾身大汗淋漓。他抬頭看了看那個服務員,聽見他問有沒有人想要飲料——現在還沒有誰想喝什麼,然後又聽到他講關於游泳池什麼的。服務員說的這些話聽起來很合乎他的身份,但他的真正含意是:很安全,我已做好傳遞準備。菲利托夫則以老人常有的姿勢,做了個擦去眉毛上的汗的誇張動作。這表示:準備就緒。服務員離開后,菲利托夫開始慢慢地數三百個數。當他數到二百五十七時,一位酒鬼站起來走了出去。菲利托夫注意到了,但並不擔心,這種事他經歷多了。數到三百后,他踉踉蹌蹌站起來,一聲不吭地離開了蒸汽室。
至少他還有一點咖啡——也是在特供商店買的——和一台西方製造的電熱咖啡壺。他想了想要吃點什麼,最後決定只喝咖啡。他在辦公室里總擺些麵包。三分鐘后咖啡好了。儘管燙得無法進口,他還是把一杯咖啡一飲而盡,接著打電話叫他的座車。他要司機早點來接他。雖然他沒說上午想去浴室洗澡,但在停車場接電話的士官知道這句話的用意。
有個人就注意到了。埃德·福利用戴著一隻手套、拿著另一隻手套的右手調整了一下眼鏡,然後把目光移向別處。那名交通把背對著列車行進方向,盤算著如何脫身。福利也思忖著該怎麼辦。那名交通會把膠捲處理掉的——先把它從暗盒中拉出來曝光,然後把它扔進附近的垃圾箱。他聽說發生過兩次這樣的事,而送情報的人兩次都因沒有證據而脫身。福利心想,他們受過應急訓練,知道如何應急。樞機主教會得到通知,會提供新的膠捲,然後……但是這種事在福利的任期內還從未發生過。他極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那名交通紋絲未動。反正他下一站就下車。他沒有任何反常舉動,沒有做任何顯得不正常的事。他可以說,這個有趣的玩意兒是他在車廂里撿到的——是膠捲嗎,同志?——裏面的東西當時就被拉出來了。他還以為那是人家扔掉的垃圾呢。這時,那人在口袋中的手想把膠片從暗盒中拉出來。不管是誰拿到膠捲,總要留幾毫米在外邊,只要一拉就能全拉出來——他們這樣跟他說過。但是這個暗盒很滑,他抓不住裸|露在外的那一端。列車到站后,那人下了車。他不知道誰在跟蹤他,只知道有人給他發出了要他離開的信號,還要他用預定https://read•99csw.com的方法銷毀身上的東西——他以前從未這樣做過。他盡量目不旁視,像其他人一樣匆匆走出車站。福利連看都沒有朝車窗外看一眼。這很不近人情,但他做到了,因為他擔心會給那名交通帶來危險。
儘管比阿特麗斯·陶西格認為坎黛絲無意講漏嘴的話很重要,但是她沒有寫報告。她對在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發生的一切幾乎了如指掌,但她從未聽說過這個未列入計劃的試驗;雖然戰略防禦計劃的部分工作在歐洲和日本進行,但這些工作根本不需要艾倫·格雷戈里去作講解。看來是俄國人的。如果他們叫這個怪才飛往華盛頓——她記得他把車停在實驗室了,那麼,他們一定是派直升機接他的。一定是重大的事情。她不喜歡格雷戈里,不過她沒有理由懷疑他出眾的智力。她想知道這是什麼樣的試驗,但是俄國人想幹些什麼還不是她的涉密範圍。她的好奇心受到了紀律的約束。應當受到約束。她正在乾的事是危險的。
「那個間諜呢?」上尉問道。「審訊他嗎?」
十分鐘后,轎車在一座大樓前停下。中士等上校下車后,將車子停在能看見大門的保留位置。他點了一根煙,打開一本書。開車是件好差事,比在步兵連里在泥水裡摸爬滾打要好得多。他看了一下表。老菲利托夫大約一小時后才會回來。他心想:可憐的孤老頭兒,英雄的暮年竟如此凄慘。
「同志。」這個交通覺得這聲音對他這個年齡的人來說是夠響亮的了。說話人那雙棕色的眼睛閃爍著警惕的目光,那隻伸向他的口袋的手顯得強壯有力。「我想看看你手裡的東西。」
菲利托夫醒了。戰場上的槍炮聲在他腦中回蕩。室外依然黑漆漆的,離日出還有一段時間。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去浴室。他先往臉上潑了些冷水,然後服了三片阿司匹林。他對著馬桶乾咳了幾聲,只是吐出一些黃色膽汁。他站起來,從鏡子中看一看叛國罪把一位蘇聯英雄變成什麼樣子了。當然,他已是欲罷不能——也不願意就此罷手,可是……可是看看這把你弄成什麼樣子了,米沙?原來那雙湛藍的眼睛布滿了血絲,顯得毫無生氣;原來紅潤的膚色現在像死屍那樣蒼白;他的皮膚鬆弛,面頰上灰白的鬍子茬使原本堪稱俊秀的臉顯得憔悴。他伸直右臂,受傷的肌肉像塑料一樣僵硬。就這樣吧。他漱了漱口,吃力地走進廚房去煮咖啡。
「你想抽煙嗎?」審訊者掏出一包煙,往桌子上抖出一根。
「我們需要一個經驗豐富的人。我知道有一個。」上校站起來。「我也要給他打個電話。」
「其餘的呢?」
「反正你們是要把我處死的。」那交通說。
他必須跟蹤那個人。他必須冒險。如果最後證明這是個錯誤決定——可是,他本身就是經驗豐富的外勤,他已經注意觀察有沒有這類信號。二處的人也許會臭罵他一通,但他知道自己可以從一處的上司那裡得到保護。決定作出后,他覺得胸部的疼痛也減輕了。現在的問題還是看不到剛才那個人。這個克格勃軍官不管別人不滿的埋怨,硬是從人群中擠過,最後被一群聊天的工人擋住了去路。他伸長脖子尋找他的目標——是他!還站在那裡,正在向右張望……聽到列車開來的聲音,他鬆了口氣。
當然,他也受過這方面的訓練,不過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他拚命地動腦筋想對策。他知道外勤工作的手段,知道如何識別並甩掉尾巴。但他是第一處的人,第二處使用的盯梢手段他不在行。我現在怎麼辦?他生起自己的氣來。這是個天賜良機啊!第一處的人自然嫉恨第二處的人,企圖抓住他們當中的一個人——但如果這裡有二處的人怎麼辦?也許他現在看見的是一場演習。也許第二處的某個人正在跟蹤這個交通員,那他豈不是要把他臭罵一頓?這不有失體面嗎?我現在怎麼辦?他環顧四周,希望能找到正在跟蹤這個交通的反間諜人員。他不指望能認出那個人,但覺得也許會看見示意他離開的信號。他想這些信號他腦子裡還是有印象的。什麼信號也沒有。我現在怎麼辦呢?在冷颼颼的地鐵車站裡,他身上急出汗來。胸口又疼起來,成了使他舉棋不定的又一個因素。在莫斯科地鐵系統的每一站都有秘密電話。每個克格勃成員都知道如何使用,但他知道此時他沒有時間尋找並啟用這種電話。
「我還擔心會攪和了你們的行動,並且……」
「那他是個幸運的人,中士。我們走吧。」
這位名叫斯韋特蘭娜的女士像往常一樣步行去地鐵車站。她的時間安排得比較從容,可以悠閑地走過去,這樣也能預防兩個接頭人中有人發生問題。莫斯科的大街上總是熙熙攘攘,但人們臉上都沒有笑容。許多人對她的外套投去羡慕的目光。她有許多英國服裝,因為她在蘇聯國家計劃委員會任職,多次去過西方國家。她是在去英國的時候被英國秘密情報局僱用的。她被安排在樞機主教這條線上,因為中情局在蘇聯沒有那麼多可以調用的特工。他們很謹慎,只安排她在該線的中間環節擔任交通,不讓她接觸兩頭。她向西方提供的資料是低層次的經濟情報。她偶爾擔任交通所起的作用比她那些自鳴得意的情報更重要。當然,這一點她的上線從來沒有跟她說過。每個間諜都以為自己遞送的情報是最重要的。這就使得這種遊戲更加有趣。儘管間諜們出於意識形態或者其他方面的動機,他們總認為自己的那套技能是所有行當中最了不起的,因為他們必須比自己國家最強大的機構智勝一籌。實際上,斯韋特蘭娜喜歡生活在不穩定的生死邊緣,不過她自己也九_九_藏_書不知道為什麼。她還認為自己那個地位顯赫的父親——資深的中央委員會委員——能給她提供一切保護。畢竟,正是由於他的影響,她才能每年到西歐去兩三次,不是嗎?她父親很自負,但她是他的獨生女,是他寶貝外孫的母親,是他此生的中心。
「是的。我親自送到實驗室去。你和中士一起去,十分鐘后我來找你們。」
實驗室在監獄內的另一側。二處在那裡有個小設施,因為處里有許多工作集中在列弗爾托沃處理。上尉找到正在忙碌中的實驗室技術員后,就立即開始沖洗。上尉在等候時,打了個電話給上校。現在還無法評估一處的這個人發現了什麼,但幾乎可以肯定,這是一起間諜案,而這種案件通常都被當作頭等重要的事件來處理。上尉搖搖頭,心想:那個外勤老手的運氣真好,剛好給他碰上了。


「再見。」老闆答道。「下一位!」
「野蠻人,」克格勃少校喃喃地說。「擊落非武裝的班機。」他環顧四周。忠實的——那是對他們的樂觀描述——阿富汗軍隊正把屍體和屍體殘片裝進橡皮袋子,用直升機運回加茲尼,然後運往莫斯科驗明身份。「要是他們把我那個人的屍體拖走了怎麼辦?」
「我叫克萊門蒂·弗拉基米洛維奇·瓦圖京,但我不是什麼英雄。非常高興見到你,同志。」
列車開始減速。人們從座位上站起來,一些站著的也挪動位置準備下車。斯韋特蘭娜的手從口袋中抽出來,不知是沾上水還是在洗衣店裡沾上了油,暗盒有點滑。接頭人的手離開了她的臀部,最後還在上面輕輕地揉了揉,慢慢向上來接那個小金屬盒。她把臉轉向右邊。
「你把我給你的伏特加賣了嗎?」
「我想,還是沒找到。」機身已斷裂成幾截。在飛機墜落地面時,坐在前面的人身上沾滿了汽油,被燒得面目全非。儘管如此,部隊還是把屍體殘骸幾乎全都集中起來了。不過還少三個,法醫們得斷定哪些人確已死亡,哪些人失蹤。他們通常並不關心空難受害者——從技術上來說,安-26屬於蘇聯民航,不屬於蘇聯空軍,但在這起空難中,他們正全力以赴。那名失蹤的上尉是克格勃第九邊界警衛處的,是一名正在該地區巡視的行政官員,檢查某些機要地區的人事和安全情況。他攜帶的文件里有一些屬於高度機密,但更重要的是,他掌握著許多克格勃的人事和活動情況。文件可能已被燒毀——已發現幾個公文包化為灰燼。但是在未證實這名上尉已死亡之前,莫斯科中心的某些人會坐卧不安的。
「同志,你口袋裡還有一些錢。非常感謝,但是我們不能多收錢。」他把錢和發票遞過去,並夾帶了別的東西。簡直太容易了。就像在西方一樣,沒有人會檢查他人的口袋。
「你是什麼人?」這個交通大聲吼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不是這樣的。如果你今天能合作,最多判你在嚴格管理的勞改營長期服刑。我們甚至有可能利用你去挖出更多的間諜。如果是這樣,你會被送到待遇好一點的勞改營,刑期也會短一些。不過,要想這樣,你就必須合作。讓我來說明一下。如果我們立即恢復你的自由,你為之效命的人也許就不知道我們逮捕過你,因此他們將繼續利用你,這將便於我們利用你在他們從事針對蘇聯的間諜活動的時候抓住他們。在我們審訊他們的時候,你可以出庭作證,這樣國家就會寬恕你。公開對你表示寬大,對國家也有利。不過,要想讓這些成為現實,要想保住自己的命,要想彌補自己的罪過,你今天就必須合作。」他略微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更平和。
幾雙眼睛注視著他,觀察他、他的表情和內心的變化。那個交通員依然獨自待在審訊室里。當然,他的鞋帶、腰帶、香煙以及凡是可用來自殺或者能使他鎮定的東西都被拿走了。他沒有辦法計算時間。由於沒有香煙,他感到煩躁,甚至比較緊張。他掃視了一下房間,看見一面鏡子。那是一面雙向的鏡子,但是他不知道。房間是完全隔音的,他連根據走廊里的腳步聲判斷時間的機會都沒有。他飢腸轆轆,但還是默不作聲。門終於開了。
「同志,我不喜歡給別人帶來痛苦,不過如果工作需要,我會毫不猶豫地下命令。我們對付你的辦法,你是抗不住的。任何人都抗不住。不管你怎麼勇敢,你的身體總歸是有極限的。我的也一樣。誰的都一樣。只是個時間問題。你要知道,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對我們來說很重要。時間一過,我們要怎麼辦就由不得你了。一個手持鐵鎚的人,可以砸碎最堅硬的石頭。還是不要受皮肉之苦的好,同志。自己救自己吧。」他說完這番話,把憂鬱而堅毅的目光投向那個交通員。
斯韋特蘭娜準時走進庫茲涅茨基大橋站,看見一班列車剛離開。時間安排總是那樣難以掌握。在交通高峰期,莫斯科地鐵的發車時間間隔只有三十秒鐘。她看了看表。這一次她的時間安排又是恰到好處。她的接頭人將在下一班車上。她沿著月台走到預定的地點——列車第二節車廂的前面一個門口——以保證第一個上車。她的衣服幫了忙。人們常常把她當成了外國人。莫斯科人對外國人很尊重,這樣的尊重往往是給予皇親國戚或危重病人的。她沒有等多久,很快就聽到列車到站的隆隆聲。人們像往常一樣轉過頭,看著列車第一節車廂里的燈光。吱吱的剎車聲在車站內回蕩。車門開了,一些人匆忙下車。斯韋特蘭娜上車后,向車廂後面走了幾步。她抓住頭頂上方的扶手——車廂內座無虛席,沒有男士給她讓座,在車緩緩起動之前把臉轉向前方。九-九-藏-書她那隻戴手套的左手插在外套口袋裡。
你不能死,丘爾金·米哈依諾維奇,你必須活下去,你有妻子,她吃的苦太多了,他想道。她已在經歷……他的思緒中斷了。他把照片塞進胸前的口袋裡,掙扎著想讓身體舒服些,但還是昏迷過去,直到被綁在木板上,放在滑橇上拉著向前走都沒有醒。神箭手帶著隊伍繼續前進。
「我在另一側翼,第二裝甲軍,指揮官是康斯坦丁·羅科索夫斯基。那是我的最後一仗。」
「塔吉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我想他多干一點是為了擺脫自己的煩惱。」
「菲利托夫,米哈伊爾·謝苗諾維奇,裝甲兵上校。」
不過這也很有趣,不是嗎?她微微一笑。
「可憐的傢伙——是個干內勤的。這地方不在他的管轄範圍之內,原先派到這裏的那個人因膽囊問題住醫院了,他才接受了這份額外的工作。」
這名交通獨自坐在有一張桌子和三張椅子的房間里。他當時沒有想到要反抗,甚至現在也沒有意識到,如果他當時逃跑或者與逮捕他的人搏鬥,也許還不至於鋃鐺入獄。他沒有反抗並不是因為丘爾巴諾夫少校有槍——他沒有帶槍——而是因為俄國人長期處於沒有自由的政治環境下,常常缺乏積極反抗的意識。他認為自己的一生完了。他接受了這一現實。他是個膽子很小的傢伙,但是他只害怕應當害怕的東西。他想,一個人不能與命運抗爭。
菲利托夫哈哈大笑,頭腦中出現了愉快的一閃念。這司機長得有點像他的羅曼諾夫下士。「想不想以後當軍官?」
那個交通把香煙拿起來。白色的捲煙紙就是他投降的白旗。
好吧。他要做的下一件事是已預先想好了的。他走到通信室,發了一份電報到霧谷。不過這份電報發給了一個不是處理日常事務的信箱。在收到這份電報一分鐘之後,蘭利總部的一位值夜班的人就開車到國務院去把它取回來。電報措辭平淡,但其含意卻令人震驚:樞機主教線遇到麻煩,詳情待告。
「現在你不是知道了嗎。你有必要寫個完整的報告。如果你願意,這位中士將帶你去找個速記員,我會把審訊小組的人全叫來。這需要幾個小時,你可以打個電話給你妻子。」
「同志,我用手碰過了。」丘爾巴諾夫愧疚地說。
「疼。」那個俄國人終於有了反應。不過神箭手的同情心是有限的。自由戰士們帶的嗎啡只給自己人用。神箭手乘大家沒有注意,把那個俄國人家人的幾張照片遞還給他。在這一瞬間,他的眼神變得很溫和。這名克格勃軍官驚奇地望著他,疼痛彷彿減緩了許多。他用未受傷的手拿起照片,把它們貼在胸前,臉上露出感激之情,既感激又迷茫。他想起死去的兒子,思索著自己的命運。陣陣疼痛使他覺得,最壞的事情也不過是去與兒子相聚,不管他此刻在什麼地方。這些阿富汗人不可能對他的身心造成更大的傷害。上尉的知覺已經麻木,疼痛已經可以忍受,幾乎有一種舒服的感覺。他以前曾聽說這種情況有可能發生,只是現在他才相信。
車廂里全是人!那人已上了車,門口被堵得水泄不通。這個克格勃軍官趕忙跑到後門,剛擠上車門就關上了。他不禁打了個寒戰,意識到自己剛才太引人注目,可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列車啟動后,他就開始朝前面擠,坐著和站著的人都注意到他的舉動。他看見有個人拉了拉帽子,還有三四個人在嘩嘩地翻報紙——這些隨時都可能引起那個交通的警覺。
「他留下一個家庭——唔,一個遺孀。聽說他兒子上星期因癌症死了。」克格勃少校平靜地說。

「坦克兵。在庫爾斯克突角,德國人的最後一門炮擊中了我,但我也擊中了他。」
「你沒事吧,同志?」剛才那個人從房間另一端問道。
就在她身後,一個老太太突然打了個趔趄,撞到接頭人身上。他的手碰掉了斯韋特蘭娜手上的暗盒。她當時還沒有覺察到,但是等車停下來,那人便趴在地上去找。她低頭看見那人的後腦勺后,與其說是感到厭惡,不如說是感到驚訝。那人頭頂快禿了,兩鬢的頭髮已經花白——原來是個老頭兒!他很快找到了暗盒,迅速站起身。老是老,還算敏捷,她心想。她看見了他的下巴,線條分明——對,會是個好情人,也許還很有耐心,是第一流的。他匆匆下了車,她也不再胡思亂想了。她沒有注意坐在車廂左側的一個人也站起來,在即將關車門之前趕忙下了車。
那人的右手伸進了他的口袋。「要是你不把手裡的東西給我看看,我現在就把你打死在這條街上。我是鮑里斯·丘爾巴諾夫少校。」丘爾巴諾夫知道很快少校的說法就不對了,從對方的神情來看,他知道自己晉陞上校已是指日可待。

「可不是嘛。來吧,我們一起去淋浴。」說話的那個人大約四十歲,除了兩眼充滿血絲,沒有其他特徵。菲利托夫立即注意到他也是個酒鬼。
他站在那裡,盡量少朝目標方向看。他聽見列車的開門聲、人們下車時的嘈雜聲和湧進車廂的腳步聲。
進來的人大約四十歲,身穿便服,衣冠楚楚。他拿著幾張紙,一直走到桌子的另一端,坐下后才看了看那個交通。他的目光冷漠,像從遠處觀看動物園裡的動物似的。那交通想不卑不亢地看他一眼,但沒敢抬頭。審訊者知道此人容易對付,憑十五年的經驗,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那我們就再也找不到了。哦,有可能,但很小。一旦發現禿鷹盤旋,我們就馬上出動直升機,但是……」上尉搖搖頭。「問題是,遺體已經找到了,少校同志,要確認這個事實還需要一點時間。」
他們沒有帶他去捷爾任斯基廣場。克格勃總部所在地以前很長時間一直是監獄,裏面設有地牢,現在全部改成了辦公大樓。按照帕金森定律,這個機關已經擴大,並佔據了所有可以使用的空間。如今,對疑犯的審訊在離衛星電影院只有一個街區的列弗爾托沃監獄進行。那裡地方很大。https://read.99csw.com
在這趟車上,她還從來沒見過接頭人的臉,不過她知道對方已見到她了。不管對方是誰,肯定很喜歡她的苗條身材。這她從對方的信號中就知道了。在擁擠的列車上,用一份《消息報》作掩護的手伸向她的左臀,在上面輕輕地捏了一下。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動作。她極力克制自己不去看對方的臉。他也許是個理想的情人?她可以再有一個情人。她的前夫就是這樣一個……不,他不是。這樣更好,更有詩意,更有俄羅斯特色:一個陌生男人覺得她漂亮並值得追求。她用拇指和食指緊緊捏著那個暗盒,等兩分鐘后列車在普希金站停靠。她閉著眼睛,琢磨著摸她的那個接頭人的模樣和特徵,嘴角不禁浮現出一絲微笑。這種表情會使她的上線感到震驚的,不過她再也沒有其他外在的表露。
「你用不著道歉,少校同志,你的警覺性很高,談不上什麼過失。」上校寬宏大量地說。「作一下指紋鑒定再說。」
他叫鮑里斯,是克格勃總部的值夜軍官,此時正要回家睡覺。通常他閱讀《體育報》——原先叫《蘇聯體育報》,但今天他忘了在總部大樓的報亭買一份。剛才他在地鐵車廂骯髒的地板上看見一個膠捲暗盒,但它太小,不是普通相機用的。他沒有看見盒子的交接情況,也不知是誰掉的,不過他認為是那個五十來歲的老頭掉的,並注意到那人找東西的本領。一離開車廂,他就意識到肯定有人在傳遞情報,不過他感到很吃驚,沒能作出適當的反應,再說值了一夜班,也太累了。
「好了。」技術員把膠捲沖好,還放大了一張,照片還是濕的呢。他把暗盒裝在一個小牛皮紙信封中一起交還給他。「膠片是曝光后重新捲入盒內的,其中一張我設法保全了一小部分。很有趣,可是我不知道上面到底是什麼。」
二十分鐘后,菲利托夫從他住的樓里走出來。他的眼睛已經開始流淚。他痛苦地眯起眼睛。迎面撲來的寒冷的西北風想把他吹回門裡去。那士官想伸手扶他,但他稍稍調整重心,頂住了大自然那隻想把他推回去的無形的手,像往常一樣上了車,就像登上T-34坦克去戰鬥。
「那膠捲……」丘爾巴諾夫執拗地說。
寒冷的空氣使他又回到現實。朝陽初升,晴空萬里。他向右一拐,匆匆離去。半個街區之外有一條小巷,他可以利用那裡的一個下水道漏口。等他走到那裡,煙也快抽完了。他還受過一項訓練。現在,只要他能把膠片從暗盒中抽出來曝光……該死!他脫掉手套,搓了搓手,用指甲把膠片夾住。行了!他把膠片揉成一團,把盒子塞進口袋,接著——
「少校同志,你大概發現了一個頭等重要的情況。」上尉說道。
年輕人立即把它們撿起來,扶著菲利托夫站穩,然後遞給他一條毛巾,並準備送他去淋浴室。
「看來你參加過大戰?」
「沒辦法。膠捲一旦曝光,上面的東西就全被毀了。」
「沒事兒,謝謝你。我的膝蓋不靈光,這地磚也舊了。他們應該把地磚鋪鋪好。」
「你有一個選擇。」又過了一兩分鐘,他才開口。他的口氣並不嚴厲,但說得挺實際。「這件事對你來說,可以很簡單,也可以很嚴重。你犯了叛國罪。我不需要告訴你,叛徒會有怎樣的下場。如果你想活命,今天,現在,就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如果你不說,我們也會查出來,那你就死定了。如果你今天交代清楚,你就可以活下去。」
他的神志還未完全清醒。朦朧中,他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被殺死。在莫斯科,他聽說過許多關於阿富汗人處置俘虜的事……難道這就是你在分內工作之外,自願接手這份額外工作的原因……他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將會如何,也不知道怎麼會落到現在這步田地。
他曾經是駐西班牙的一名情報官,后因心臟病被調回國,安排在他那個處里值值夜班。他的軍銜是少校,但他覺得憑自己的工作經歷,他應該是個上校,不過此時他想的不是這個。他的目光在月台上掃視,尋找那個穿棕色外套、頭髮花白的人。在那兒!他跟了過去,緊隨著那個人。他覺得左胸隱隱作痛,但他全然不顧。幾年前他就戒了煙,克格勃的醫生說他這樣做很好。他追到只有五米的距離后,便不再接近了。此刻需要的是耐心。他緊跟著那人來到高爾科夫站,走上月台。這裏的情況更難控制。月台上擠滿了上班的人,一轉眼那人便不見了。這名克格勃軍官身材矮小,在人群中處於劣勢。他敢再湊近一點嗎?這就意味著要從人群中擠過去……就會引起人們的注意。這樣做太危險。

「你感覺怎麼樣,俄國人?」神箭手問他的俘虜。他們無法給他多少醫治,離這裏最近的醫療隊在哈桑赫爾附近一個山洞里,醫生和護士都是法國人。他們尚且能走的傷員此刻正向醫療隊方向運動。對那些重傷人員……他們能做些什麼呢?他們有許多瑞士生產的止痛藥和一次性嗎啡針劑,給垂死的人注射以減輕疼痛。有時候,嗎啡幫九九藏書了他們的忙。對那些有希望康復的傷病員,會用擔架送到東南方的巴基斯坦邊境。經過這段六十英里行程還能活下來的人,就能在米拉姆沙一個已關閉的機場附近得到類似正規醫院的治療。神箭手現在是領隊。他對同伴們說,這個俄國人,活的比死的更有價值。如果把這名俄國政治警察和他的文件交給美國人,他們能得到很多東西。只有部落頭領會反對他的觀點,不過他已經死了。他們按照自己的信仰,迅速埋葬了頭領的屍體,現在他已經進了天國。神箭手也就因此成為這支游擊隊中資格最老、最受信任的武士。
「你們的人?」蘇聯陸軍步兵上尉——前不久他還是阿富汗傀儡軍的營級顧問——環顧四周,看看他的部隊是否已適當地部署在外圍防線上。他盡量控制自己不要嘔吐。目睹他朋友的內臟都流出來的慘狀,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震撼;他很擔心他的阿富汗同志在接受緊急手術后能否活下來。
上尉回來時,丘爾巴諾夫正在和審訊小組的人一起喝茶;一種同志式的氣氛,而且會越來越融洽。
「老人受到尊敬是好事。」
浴室內,一切都按常規進行。菲利托夫即使閉著眼睛也知道怎麼辦。他脫掉衣服,拿了毛巾、拖鞋,還有樺樹枝,就進了蒸汽室。他比往常來得早,大多數常客還未到。這樣更好。他加大了流向耐火磚的水量,坐下來讓嗡嗡作響的腦袋清醒片刻。室內另外還有三個人。他認識其中兩個,但都不太熟悉,而且似乎誰都懶得交談。菲利托夫覺得這反倒是件好事。他稍稍動一下,下巴就會疼。今天服的阿司匹林藥效很慢。
技術員還講了其他一些東西,這時上尉大致看了那張放大的照片。那是一幅簡圖,有一些用印刷體寫的字母。簡圖上方寫的是:亮星工程一號圖,其說明文字中還有「激光陣列」的字樣。上尉罵了一聲,匆匆離開了房間。
「我是在為蘇聯服務。」丘爾巴諾夫冷靜地說。這個回答很完美——這是黨提出的要求。也許他能跳過中校,直接晉陞為上校……
審訊者知道自己贏了。從對方的眼神就能看出這一點。想頑抗的、死心塌地的人,是不會把目光轉向別處的。他們可能會盯著你的眼睛,或者往往盯著你身後牆上的某一點;而那些死硬分子把目光集中在某一點,是為了從那裡獲取力量。此人不是這樣。他的目光不停地在房間里游弋,想給自己壯膽,卻振作不起來。審訊者料定此人好對付。也許可以再作出一點姿態……
「找人把這沖洗一下。」他把暗盒遞過去。「我認為這個人是個交通。」丘爾巴諾夫敘述了他的所見與所為,但沒有說他把膠片重新裝進了暗盒。「我看見他完全是偶然。」他說。
上校嘟噥了一聲。這可能產生一個問題,但問題不會太大。這個簡圖將足以判明場地,不管它是什麼樣的場地。圖似乎是個年輕人畫的,也許出於一個女人之手,因為筆跡看起來很整齊。上校停下來,眼睛注視著窗外。「這件事必須上報高層,刻不容緩。這裏談的事情——呃,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但它一定是絕密的。同志們,先開始審訊,我去打幾個電話。你、上尉,把暗盒拿到實驗室去作指紋鑒定……」
「當時我父親在那裡,在科涅夫領導的第七近衛軍。」
「唔,我們知道他們剛來過這裏。他們總是在失事地點搶掠財物、尋找武器。文件呢?」上尉聳聳肩。「我們正在和無知的野蠻人作戰,少校同志。我想他們不會對文件有很大的興趣。他們也許從制服上認出他是克格勃軍官,就把他拖走殘害了。他們處置俘虜的手段你是不會相信的。」
「我來看看。」審訊小組組長說。這位上校仔細地看著照片。「就這麼多嗎?」
「那麼,丘爾巴諾夫,我們掌握了些什麼?」審訊者是第二處的一名上尉,大約三十歲。
「還有三個人下落不明。」阿富汗人離開后,俄國人接踵而至,仔細檢查了安-26運輸機的殘骸。說這話的人是個克格勃少校。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飛機墜毀,要不是迎面吹來一陣冷風,他幾乎把早飯都吐出來了。
瓦圖京的父親參加過庫爾斯克戰役,是個政治工作軍官。他從契卡退休時是上校,兒子繼承了父親的事業,該機構後來改名為國家安全委員會,即克格勃。
「好,我們有專門部門負責這件工作。他們會不會把他拖走了呢?」
「如果德國人都沒能殺死你,我的上校,我想幾滴上等俄羅斯伏特加是殺不了你的。」小夥子興奮地說。
二十分鐘后,上校離開浴室,去了自己的辦公室。浴室服務員從後門悄悄出去,進入那家乾洗店。正在機房給泵加油的經理被叫了出來。為了安全起見,從他手中接過暗盒的經理不知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工作。經理把暗盒裝進口袋,遞給他三瓶半公升裝的酒,然後回去繼續給泵加油。他的心跳加快,而且這些天總是如此。一想到自己中情局「特工」——一名為美國情報機構服務的蘇聯公民——的工作給他帶來的巨大經濟利益,他不禁暗自高興。黑市酒的交易使他獲得了「專用」盧布,能在使用硬通貨的商店購買西方的商品和特供食品。他洗去手上的機油,權衡著這些好處和執行這項任務的風險。他干這種「交通」的事已有六個月,不過他本人並不知道,他這項任務很快就將結束。他還將為他人傳遞情報,但卻不是為樞機主教了。不久,那個浴室服務員將另找工作,因為這條匿名聯絡線將取消。這樣一來,即使是克格勃第二處精明強幹的反間諜人員也找不到任何線索了。
「你做得好,那樣比喝下去更有利於健康。去浴室吧,快點。」上校半開玩笑地說。「趁我還活著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