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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節外生枝

17、節外生枝

「那好吧。……可是……」
「允許我請你吃晚飯,怎麼樣?地方由你定。」
在勒忍營,召集的大約有七十五個人,清一色的老兵,都是從部隊的特種部門挑選而來的。他們坐在硬靠背椅子上在聽著上校講話。這些海軍陸戰隊的偵察兵都是志願兵,沒有一個是義務役的,起初是當一般陸戰隊員,後來又志願當了偵察兵,成了精銳部隊中的特種兵。他們之中少數民族佔了大多數,但那只是社會學家關心的問題。他們從頭至尾都是陸戰隊員,都穿著清一色的綠色軍服。很多人身上都負過傷,留下了傷疤,因為他們的任務比一般步兵更加緊迫,更加危險。他們專門以小分隊形式外出執行任務,去偵察,去學習,或進行具有高度機密性的戰鬥。許多人都是名副其實的神槍手和狙擊手,四百碼之外射擊人頭,一千碼之外射人的胸部,只要目標保持一兩秒鐘靜止不動,他們都能做到彈無虛發。他們都是獵手,執行任務時,沒有人會心虛膽怯,也從不會為此去做噩夢,因為他們都把自己看成是捕獵者,而不是獵物。雄獅是從不會有怯懦的心情的。
會議結束了,人們開始離開自己的座位,起身離去。二十五或者三十人留了下來,簽名願意充當志願人員。他們的人事檔案很快就被調來進行審查,從中將挑選出十五個人做為正式成員。這種審查程序看上去似乎是毫無目的的,但實際上並非如此。有些特殊行動需要特殊的技能。就志願這一點而言,有些人未被選中,但他們的實際技能可能比選中的更為有用,但有時可能是因為他們的技能在某些方面顯得多餘,而被更為專門的人員所代替。軍隊的生活常常就是如此,大家對此都習以為常。大家回到自己原來的日常崗位,有的人感到遺憾,也有的人為此感到欣慰。這天傍晚,被選中的人員開始集中,但只告訴了他們出發時間。他們得知,一輛大客車將載他們出發。看樣子,他們不會走得太遠,至少目前是這樣。
「我不敢打包票,」凱利說,「可是我收費便宜。」

桑迪看到他臉上表情的變化,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一個多變的怪人,但不能永遠隱藏自己的情感。你不是個精神病人。你感覺到痛苦。而精神病人是不會有痛苦的感覺的——至少不會為朋友的死亡而痛苦。那麼,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凱利回過頭,反問道。
白天時,凱利曾回到自己的船上一趟,取了一些東西,當時他駕駛的是自己的斯柯達,為的是不讓船塢的人知道他還有另一輛車。他向這位「新手」——這是他為這個年輕的毒販起的代號——靠近,同時將酒瓶從右手移到左手。接著,他右手伸進新外套裏面,拉開裝在沒系扣子的衣服左邊布套中的手槍上方的銷針。銷針是一根簡單的金屬棒,長約十八英寸,頂端有一個可以鎖緊的圓筒,銷針吊在一根較短的鏈子上。凱利用右手將手槍從布套中取出,握在手中,繼續朝毒販走近。
這周圍的環境怎樣,凱利並不清楚。在他這一側,住家都是普通的磚房。街的對面有所不同,是更為堅固的褐砂石建築,比另一面至少寬出一半。也許這條街曾經是普通工人和本世紀初所出現的中產階級的一個分水嶺,也許那座褐砂石樓房是某個商人或船長所修建的高級住宅,那裡面在周末曾經傳出在皮博迪音樂學院學習過的富家閨秀悠揚的鋼琴之聲。但是現在,這些人都已遷走,搬到綠草如茵的地方去了。這座三層的褐砂石樓房已空無人居,變成了一個不同時代的幽靈。街道很寬,令他感到驚奇,可能在它形成之時,人們已經普遍使用馬車。凱利排除了這些念頭,這些事情都是無關的往事,他必須集中思想考慮面前的問題。
凱利的運氣不錯。醫院大門口的停車場有一個通道,他走進去,看到前廳中有一尊耶穌的大型雕像,足足有二十英尺高。那雕像正以慈祥的目光凝視著他,那表情很符合醫院里的氣氛而與他十二小時前的所做所為不太相稱。他圍著雕像走了一圈,將背轉向雕像的背面,因為他不需要向自己的良心提出什麼疑問,至少現在不需要。
在凱利的凝視下,醫生閉上了自己的眼睛。這個小個子男人看到凱利的表情既不生氣也不高興,只是盯著他,似乎把他當成一件物品,那溫和的語氣中帶有一種咄咄逼人的嘲諷。他知道,這個男人的話是認真的。
四十分鐘之後,情況已經明朗化了。紅色越野車迅速右拐,最後在街區盡頭停了下來。凱利估計了一下形勢,繼續慢慢向前行駛。就在他接近那車的當兒,他看見一個女孩從那輛車中下來,手裡拿著一個錢包。她朝那位老朋友維扎德走去。維扎德現在所處的位置距他通常的活動點有幾個街區。凱利沒有看見他們交易什麼,他也無需看到他們進行任何交易。那兩個人走進一座樓房裡,在裏面躲了兩三分鐘。後來那女孩又走了出來,而維扎德沒有出來。這種情況符合帕姆所說的。另外,這使他認出了維扎德,凱利對自己說,同時將車左轉,前面是紅燈。現在,他明白了兩件他過去不知道的事情。從他車的後視鏡中,他看見比利的越野車穿過了街道,那女孩也朝相同的方向走去。等到紅燈消失之後,她已從凱利的視野中消失了。凱利向右轉又向右轉,發現比利的普利茅斯車正向南行駛,車內坐著三個人,而後座上的一個男人——可能是個男人——他以前似乎沒有見過。
「是的,夫人,一會兒見,」凱利笑著說道,然後掛了電話。
那醫生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自從凱利十六歲以後,還沒有受到過這樣的冷落。他退後一步,希望桑迪自己處理這件事,但醫生的聲調越來越高,說的話也令他更加不解,那聲音中夾雜著英語髒話和波斯語。在整個過程中,桑迪毫不讓步,凱利很為她感到自豪,但她的臉色越來越變得毫無表情,好像帶有某種實在的恐懼。她的冷漠和固執使醫生幾乎要動起手來了,聲音也更高了起來,甚至出現了髒話,那些難以入耳的名詞一定是從大街上學來的。但他突然停了下來。他吃驚地看到他那一直在桑迪面前揮舞的拳頭不見了,被一個高大男人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了。
「先生,你太沒禮貌,你需要花點時間學習如何有禮貌地對待人,」凱利笑著說。「現在,」凱利再次說道,「請道歉。」
可是,九九藏書他們也都是血肉之軀。他們當中一半人以上都有妻室兒女,這些人無時無刻不在盼望他們安全返回家園。其他人也大多訂了婚,有了對象,期望著能儘快結束這種動蕩不安的生活,然後成家立業,安居鄉里。他們所有人都服了一期十三個月的兵役。許多人服了兩期,少數人甚至已經服了三期。這第三類人中沒有一個願意再充當志願人員。但是,如果他們了解這次任務的性質,有些人,或是多數人,也許還是願意的。因為在這些人中,大都有著強烈的責任感。當然,責任可以有不同的形式。他們認為,他們曾經為了一場戰爭盡過最無私的義務。現在,他們的工作是訓練新手,使其學習必要的技能,以便掌握其他人所不具備的能力,安全回到家園。這是他們對這支部隊應盡的義不容辭的組織義務。他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兩眼注視著台上的上校,但他們不清楚這次任務主要的目的是什麼,心裏懷著一種強烈的好奇心。然而,這種好奇心又不足以使他們在已經盡了自己夠多的義務之後再去冒一次生命的危險。一些人在左顧右盼,觀察著那些年輕士兵的神色,想從中知道哪些人會願意留在這間屋子裡,哪些人會畏縮不前,猶豫不決。很多人也許由於現在或永遠都不知道這次任務究竟是什麼而未參加這次行動,將來也許會感到後悔,從而在自己的良心上留下一個永遠的缺憾。儘管如此,他們仍會想到自己的妻室兒女,從而做出決定:這次不參加。
「是的,很有經驗。」
四小時過去了,那三個人又走出建築物,兩個男人走在前面,那女孩跟在後面。凱利冒險抬起頭觀望,發現那女子比帕姆略矮,但身體顯得更粗壯一些。他需要仔細觀察一下比利,他可能是駕車的那個人,身材並沒有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大約五英尺九英寸高,體形瘦削,可能只有一百五十磅左右的體重,手腕上明晃晃的,可能戴有金錶或手鐲之類的名貴飾物。他走路步履敏捷,態度高傲。另一個男人略高,身體健壯,但從他的舉止可以看出是比利的手下,凱利心裏想。他看到那女孩低著頭,跟在後面,看得出地位更低。她的上衣,如果那也算得上上衣的話,沒有完全扣好,她頭也沒抬就鑽進車裡,甚至沒有看周圍一眼,似乎對這個世界漠不關心。她的步履緩慢不穩,也許是吸毒所致,但可能還有其他原因。一定還有其他原因,但凱利猜不出她在為什麼煩惱……也許是過度疲倦。她的動作不是因為懶散,而是因為其他原因。凱利用力思索著,他忽然想起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那種神態。啊,是在越南那個小村莊里,在那次塑膠花行動中,那些村民被召集到村中廣場時的情景就是這樣,無精打采,行動機械化,像一些被那個少校和他的士兵控制的機器人一樣。那情景就像是在走向死亡。這女孩的樣子就是這樣,她也會在走向自己的死亡嗎?
「我知道你可以。但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凱利平和地問道。
「護士台,找歐圖爾。」
「沒有擴散痕迹,」驗屍員解釋著,同時用手指著彈孔。「位置在心臟與這兒之間。我們還可能會發現,整個呼吸系統也完全被摧毀。你們知道嗎,我一生中從未見過這樣乾淨的屍體。」這位驗屍員幹這一行已有十六年之久。「我們需要照很多照片,這一案例應當寫進教科書。」
現在只剩下十英尺了。毒販沒注意到凱利已漸漸靠近,就好像他不會在意一隻無家可歸的野狗一樣。敵人已進入打擊範圍。凱利知道自己的時機已經到來,想到即將發生的事情,不由得內心一陣狂喜,感到一種激動人心的滿足。此時,他覺得熱血在血管內奔流,寂靜馬上就要被打破了。他上前一步,右手向外伸出一些,但他沒有直奔目標衝去,而分明是做出要從那人的身邊走過的樣子。罪犯再次抬眼看了一會兒,但眼神中沒有恐懼,甚至沒有反感,當然也沒有移動身子,似乎只是為了確定一下什麼,因為人們一般是繞過他,而非他讓路。對他來說,凱利只是一個物件,街上的一件東西,不會比柏油路面上的一個油跡,引起他更多的興趣。
「你一定要那樣做嗎?」桑迪問道。
「這個人是誰?」瑞安問道。
不,不完全是這樣,凱利心裏承認,同時把汽車停好。那麼,如果說自己就是在復讎呢?十分鐘后,他把自己昨天穿的那一套衣服裝進垃圾袋后又扔進了垃圾桶內。凱利又沖了一次澡,然後開始打電話。

「我會聽憑你的吩咐。」
桑迪·歐圖爾在三點十二分來到下面,凱利看到她走出那橡木做的大門,臉上表情有些異樣,便馬上收住了笑容。他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一個外科醫生走在她身後,那人個頭不高,皮膚黝黑,身著綠色衣服,兩條短腿邁著快步,正在大聲地和歐圖爾講話。凱利遲疑了片刻,好奇地看著桑迪停下腳步,轉回身子,可能是對退卻已感到厭倦,或者是當時的情況需要她那樣做。那醫生的身材大致和桑迪相差無幾,甚至比桑迪還要矮些。他說話的聲音很快,凱利沒有完全聽懂他在說什麼,桑迪凝視著他的眼睛,沒有任何表情。
「好吧,」道格拉斯同意。「這個人真是神出鬼沒,兩天之內結束了三個販毒者,也算是替天行道吧。這樣下去,馬克·查倫可就要失業了。」
「真令人難以置信,死者竟是班達納,」警員說道。他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巡警,白人,大約三十二歲。「毒販。其他情況不明。」
但是,今天的事使她對凱利有了進一步的了解。她所看到而一直不能忘記的表情並不是一個幻影。當他抓住科凡的右手時臉上所呈現的表情——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表情,在那個小個子可憐蟲受到屈辱時,他甚至沒有一點興奮的感覺。那表情幾乎使她感到害怕。
「你真的那樣打傷過人嗎?」
他應當這樣做,他對自己說。這種情況與自己年輕時在印第安納波利斯的情景極為相似。爸爸當時在工作,媽媽在家帶孩子,因為如果媽媽也去工作她就不會成為一個稱職的媽媽,尤其是在孩子們還很小的時候。至少,有些母親如果必須工作或願意去工作,那就得把孩子托給可以信賴的朋友照顧。孩子們暑假里在綠色的草地上或開闊的地方玩耍、打球,自然是安全可靠的。但是,我們的社會不得不承認,還有很多孩子不能享受這樣的權利。read.99csw.com這兒的情景和他採取行動的地方是如此不同,這兒的孩子所享有的權利不應該是什麼特權。如果沒有眼前的這種環境,一個孩子又如何正常地長大成人呢?
那麼,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很好。」她又大笑起來。另一位護士正端著盛葯盤走過,吃了一驚。「好吧,我說過同意,是吧?」
「你想把它們變成五十六根嗎?」凱利開始用力。
「可是,對我們兩人來說尚為時過早。是的,夫人,我知道這一點。你的貞潔不會受到威脅,請相信我。」
瑞安檢查了褲子的口袋,沒有現鈔。他向周圍看了看,在警戒線外面,大約有十五六個人在觀看。這種事總是引來大批旁觀者,人們臉上的表情既不關心也不冷漠,同驗屍員的表情大體相同。
「便宜多少?」桑迪知道回答是什麼。
「我把工具箱帶來了。我對修車很在行的。啊,除了那個小個子醫生的事,其他方面工作怎樣?」
他發現,駕車跟蹤一個人遠比電視上描寫的要難得多,比他在新奧爾良的那次也難得多。如果跟得太近,就有被發現的危險,如果距離拉得太遠,又會失去目標。公路上的車輛使問題變得更加複雜。卡車會擋住你的視線,相隔半條街的距離觀察一輛汽車必然會使你忽視靠近你的車輛,而這些車輛可能會給你造成巨大的麻煩。儘管如此,他要感謝比利的紅色越野車。那車顏色很鮮艷,很容易發現。儘管比利喜歡在街道上或拐角處開快車而使道路上留下痕迹,但他仍不可能違反太多的交通規則而不引起警察的注意。這種事他並不想比凱利做得更多。
「我從不屈服於女人。」醫生的聲音變成嘶鳴。凱利手握得更緊,醫生的臉色變得煞白。凱利知道,他只需要再加一點力氣,可怕的情景就會發生。
他想起了那份解剖報告中所說的血型O型陽性,O型陰性和AB型陰性。遺留在帕姆陰|道中的精|液就是這三種血型。他不知道比利是什麼血型,他坐在離那幢房屋五十碼以外的地方,心裏在想著這一問題。街上的車輛呼嘯而過,行人來來往往。可能有三個人看過他一眼,但沒有其它情況,他坐在那兒,假裝在打瞌睡,用眼角觀察著那座房子,傾聽著隨時可能出現的任何危險的聲響。在他身後二十碼左右的地方,一個毒販正在人行道上忙自己的生意,他第一次聽到毒販兜售自己的貨物,他的叫賣聲和與顧客討價還價的聲音,同時也傾聽著各種顧客不同的聲音。凱利的聽力一向很好,這聽力曾不止一次地救了他的命,現在將再次發揮作用,為他獲取寶貴的信息,以對環境做出分析和判斷。一條流浪狗來到他的跟前,友好而好奇地在他身上嗅來嗅去。凱利沒有把狗趕走,那樣做不符合他目前的特點。但如果是一隻老鼠,那又另當別論,他認為維持自己的偽裝是重要的。
「難道他認識兇手?」道格拉斯心裏在想。「兇手一定走近了他的身邊,這一點十分肯定。」
凱利心裏想,現在看來一切都是真的了,那些傢伙確實在利用女孩為他們輸送貨物……當然還干其他的事情。他看到車子發動了,從開車的樣子可以知道開車的就是比利。車開出幾英尺,拐過牆角,然後左轉、加速,輪胎嗞的一聲衝過了十字路口,很快便從凱利的視線中消失了。比利,身高五英尺九英寸,體形瘦長,手戴金錶或手鐲,態度傲慢,加上那臉型和頭髮,整個形象印在凱利的腦海之中。他不會忘記,另一個男人的形象也同樣印在了他的腦海之中,只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死亡的命運很快就要落在他的頭上。
「向這位夫人道歉!」凱利命令。
「他開了錯誤的處方。一位上了年紀的人脖子有毛病,對藥物過敏,這在他的病歷表上有記載。」她的話說得很快,但不再像剛才那麼緊張。「約翰斯頓先生會因此而受到傷害的。這對他來說已不是第一次開錯葯了。羅森醫生這次可能會開除他,但他希望留下來。他喜歡找護士的麻煩,我們都討厭他。不管怎麼說,我都可以單獨對付他的。」
「你打來得正好,」她在服務台前回答說,一面自己微微一笑。「我的車又出了毛病。」而計程車收費太高。
「對不起,」凱利說道,語氣仍然彬彬有禮,「樓上是否有人可以做接斷指的手術?」凱利抓住那位醫生又小又細的手掌,輕輕向內彎曲。
「啊,對不起,歐圖爾。」那人終於表示了歉意。儘管他心裏並不情願,但眼前的屈辱仍然大大挫傷了他的自尊。凱利鬆了手,然後,抓起他的名牌,讀出上面的名字,用嚴峻的目光先盯了醫生一眼,接著說:
凱利為她打開門。「不,不是經常,主要是因為他們會聽從我的警告。你可以這樣看待這個問題,如果他打傷了你,我也會把他打傷。但像現在這樣,誰也不會受傷,最多只是感情受點委屈,當然更不會死人。」
「二十八根,」醫生機械地答道。
「顯然是接觸射擊,兇手一定把槍管對著受害者的胸部,然後開槍把他殺死的。」
「是位了不起的女人。」凱利點頭表示同意,同時把車左轉開上北大街。「她為帕姆操了不少心。」他這次只說明了事實,卻並沒有陷入思索。但很快地,桑迪看到他的臉上的表情又起了變化,他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臉上的表情凝住了。
「如果我知道,就不會出毛病了。」
只剩下三英尺了。這種距離在海軍中稱為「最近的接近點」,是兩艘船之間所允許的最短的直線距離。還有半步之遙,凱利的右手突然從衣內抽出手槍,左腳固定,右腳向前,揮動右臂,向前逼去,似要進行打擊,同時將自己的一百九十五磅的身軀壓了過去。手槍的尖端正頂在小販的胸骨下面,然後向上瞄準他的腦袋。隨著凱利體重慣性的衝力,手槍的彈膛被推向後面,發火機被擠壓在固定的槍機的撞針上面,子彈出了膛。
復讎?他問自己,汽車越過了一條街道。守夜人,這是閃現在他腦海中的第二個詞語。這樣說比較合適。這個詞來源於羅馬文,他在聖伊格納蒂斯中學的拉丁文課中學過這個詞,說的是夜間守護城市街道防止火災發生的人。他似乎記得是這個意思。但是羅馬人在守夜時可能都是要佩帶長劍一類武器的。他不知道羅馬的街道夜晚是否安全,是否比這個城市更加平靜。也許如此吧,因為過去羅馬的法規……很嚴厲。被釘死在十read.99csw•com字架上並不是一種愉快的死法。有些罪行,比如說謀殺父親,根據當時的刑法,要被捆綁起來,和狗和雞一起裝進麻袋之中,扔進羅馬的台伯河內。不是被淹死,而是被袋中拚命想掙脫出去的動物撕得粉碎。凱利心裏想,自己也許就是這些羅馬人的後裔,這些羅馬守夜人的後代。這比說自己犯了法更覺得好受些。然而,美國歷史書中所說的守夜人完全不同於報紙上所描寫的守夜人。在真正的警察機構成立之前,街道巡邏的任務是由市民們自行擔任的,以此來維持城市的和平和安寧。他現在不是在這樣做嗎?
「對不起,」凱利開始介入他們的爭論,但並未過分介入,只是讓人知道他的存在。他看到桑迪臉上露出生氣的神色。「我不知道你們在爭論什麼,但是,如果您是一位醫生,而這位女士是位護士,那你們或許可以用比較專業化的方式爭論。」他用溫和的口氣提醒說。
「莎拉也一樣。」了不起,蒂姆活著也會這樣說的。
她大笑起來。這位大個子男人謙卑得簡直有點不合時宜。但她知道自己可以信賴這個男人。而且,她懶得一個人做飯吃。總是這樣孤身一人,也非長久之計。不管是否為時過早,她有時確實需要有人作伴。
「我命令你把報告撤回!護士沒權給醫生下命令!」其後的話語,凱利覺得不堪入耳,尤其是在耶穌的像前。他看到,醫生的黑臉變得更加陰沉,身子更走近桑迪一點,聲音也提高了許多。桑迪沒有退卻,並沒有被醫生的氣勢洶洶所嚇倒,這使醫生更加火冒三丈。
「需要我幫你檢查一下車嗎?」凱利問。
「他很有經驗,是嗎?」瑞安問穿制服的警官。
「事故報告已經歸檔,醫生,」在他長篇大論的短暫停頓中她說道。

「我希望有人能把它修好。」
正在此時,一位保衛人員走出門來,他顯然聽見了剛才的爭論。醫生立即把目光投向來人。
「情況就是這樣,」北卡羅來納州勒忍營的一位海軍陸戰隊的上校說道。同時,加利福尼亞潘德頓營的另一位上校也在同一個時間做著同一件事情。「我們現在有一個特殊任務,就是要從偵察兵中挑選一批志願人員。我們需要十五個人。任務很危險,但十分重要。完成之後,你們都會為此感到自豪的。任務需要兩三個月時間。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
「三點一刻,」她對他說,「在大門口等我。」
「不,不會,」驗屍員立即答道,「是單管槍。如果是雙管槍,會在傷口左邊或右邊留下印跡,彈藥的分佈也會不同。散彈槍距離這麼近,只需一槍就夠了。不管怎麼說,肯定是單管槍。」
凱利突然故意絆了一下,身子跌倒在人行道上。他低著頭,裝出一副更無辜的樣子。他站起身子后,順勢朝後面看了一眼,一百碼內沒有其他行人,汽車只開著紅燈而沒開白燈,而且燈光都是直射前方或瞬息而過。他抬起頭,視野內除了「新手」之外,沒有其他任何人。「新手」已經結束生意,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睡覺。
「散彈槍不是種容易隱藏的武器,就算是一把被鋸短了的槍也很佔地方的。難道沒有引起死者的任何警覺嗎?」瑞安離開屍體,讓驗屍員繼續工作。
「以後,他必須暫時停止行醫。我不喜歡看見有人像剛才那樣。我討厭有人耍流氓,尤其不喜歡有人欺負女人。」
「我的天,他甚至沒能咳出一點血來,」道格拉斯說道。因為沒有出口,血流不出來,人行道上竟沒有沾上一絲血跡。從遠處看,班達納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只有從那雙圓睜著的無神眼睛才分辨出他是個死人。
死者的眼睛依然睜著,這在謀殺案中並不多見,但這個人的死亡卻更令人感到驚奇,是真正的創傷型死亡,儘管屍體十分乾淨,胸部有一個四分之三英寸的圓形傷口,周圍有一圈被煙氣熏黑的痕迹,活像一個甜甜圈,有八分之一英寸厚。那是由於火藥所致,彈孔的直徑毫無疑問說明使用的是標準十二口徑的散彈槍。那彈孔宛如一隻空紙箱上扎的一個小洞,而所有的內臟器官不是被炸爛,就是被重力拉移了位。這是埃米特·瑞安生平第一次檢查這樣的屍體,好像它根本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個服裝模特兒。
那聲響猶如一隻紙箱被摔砸在木質地板上一樣,只有咚的一聲,聽起來絕對不像一聲槍響。槍彈所散發的煙霧也隨著槍聲進入了毒販的體內。這種輕型的無聲槍彈,實際上是一種銅殼鳥槍子彈,就像那種競賽用的射擊彈或春獵時用來打鵪鶉的獵槍子彈一樣,只能射殺十五碼左右的目標,但是直接接觸目標的胸部,那威力就如同獵象槍的子彈一樣,不可低估。槍擊的力量驅動毒販肺里的氣體,發出驚人的嘶嘶聲,迫使他的口大張著,好像受到巨大的驚嚇一樣。他確實受到了驚嚇,還沒有死去,兩眼死盯著凱利的眼睛,但他的心臟已經像一個氣球一樣遭到了徹底的破壞,肺部的底層已被炸成碎片。效果很滿意,沒有留下外傷,向上的射擊角度把火藥的能量和子彈都留在了毒販的胸內,而且槍彈爆炸的力量使毒販的身體直立了數秒鐘之久。時間很短暫,但對凱利或「新手」來說,卻像過了幾個小時。軀體隨之重重地倒在地上,像一座倒塌的房屋一樣。由於摔倒在地所造成的傷口擠壓,體內的空氣和槍煙使軀體發出一聲奇怪的長嘆,一股腥臭夾雜著火藥的氣味瀰漫在空氣中。這樣的死法正是他這種人應該得到的。小販的嘴仍然張著,顫動著,兩眼依然凝視著凱利的面部,似想說些什麼。但是,最後,他什麼也沒有說出,便停止了一切活動,他的疑問沒有提出,也沒有得到回答。凱利從死者手中取下沒有清點完畢的錢鈔,繼續沿街向前走去,眼睛和耳朵都在警覺地注意著周圍可能出現的危險。幸好,街上沒有任何人。他走到一個街角,找到一個水槽,把無聲槍槍口浸在水中,將上面的血跡洗凈。接著,他轉身,向西徑直朝自己的停車處走去,仍然步履蹣跚,踉蹌不穩,形似醉漢。四十分鐘之後,他回到家中,損失了一顆槍彈,卻換回了八百四十美元。
「死因是,」驗屍員用頗具諷刺的口吻說,「心臟完全氣化。要進行鑒定的唯一方法就是用顯微鏡觀察其心臟組織,簡直成了蒙古烤肉。」那人補充說,一面搖著腦袋。

「我知道,」凱利嘴裏回答說,然後便漸漸睡去。
「也許是雙筒槍吧?read•99csw•com」瑞安並不是在向具體的某人提問。
「你的車出了什麼毛病?」凱利問道。他把車開上百老匯大街,直奔北方而去。
「他來不及過來幫你忙的,醫生,人的手掌究竟有多少根骨頭?」凱利問道。
警官彎下腰,用手在死者的左臀部位摸了一陣。「這兒還有一把手槍。」
凱利找到自己的對象時已將近凌晨三點了。按照凱利的說法,這是一個獨立戶,沒有助手,可能剛剛涉入此行,是一個初學的新手。這個人看上去年紀不大,從四十碼以外看去,樣子很年輕,他做完了一夜的買賣,正在清點錢鈔。他的右臀處鼓起一團,肯定是手槍,他的頭低著,但仍沒放鬆警覺。聽到凱利走近的腳步聲,他抬起頭,轉過身,迅速地打量了凱利一眼,但馬上又低下頭繼續清點自己的錢鈔,不去關心正在走近的身影。
「湯姆,」瑞安說,「今天還不會失業。」他心裏在想,又是一件搶劫毒販的案子,幹得乾淨利落。但這次不是殺死祖祖的那個人乾的,手法不同。
「死亡時間,大約在兩三小時之前。」驗屍員估計,話語中仍然不能十分肯定。
「雙手也很乾凈,沒有扭打的痕迹。是誰能這樣走近而沒有引起他的警覺呢?」道格拉斯停頓了一會兒,又接著說:「他媽的,散彈槍聲響很大的,怎麼沒人聽見槍聲?」
「你不能那樣做,你沒有這種權利!」醫生的眼裡燃燒著怒火。他的臉色黝黑,凱利朝他走近了一些。
「我可以自己處理這件事,」她邊說邊朝門口走去。
「山姆實在了不起,」凱利稱讚說,「他不僅是位好醫生,也是個好人。」
「嗯,說得有理。」凱利微微一笑。
這種想法也使他發愁,常跑跳蚤市場使他感到枯燥乏味,尤其是現在,他的時間表都安排了固定的行動。另外,凱利也像大多數男人一樣,討厭去逛商店和市場。特別是因為他目前的行動得持續進行,使他更不願意把時間花在買東西上面。缺少睡眠和連續不斷的緊張活動已使他感到精疲力竭。實際上,他的行動都是在夜晚進行,而且充滿了危險,因此,白天他簡直不想再進行任何多餘的活動。儘管他已經慢慢習慣了目前的任務,但他並不想去冒無必要的危險。但緊張依然存在。他處理事情總是小心謹慎,這固然是好事,但緊張也會消耗一個人的精力,會不知不覺地加快一個人的心跳,增高他的血壓,最後導致疲倦,把身體拖垮。他為了控制這一點而加強了鍛煉,但睡眠仍是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雖然這和他在第三特種大隊時工作在叢林野草中的情形並沒有多大區別,但他現在畢竟沒那麼年輕了,而且目前他缺少別人的支持,沒有同伴與他一起度過空閑時光,減輕自己的疲勞和緊張。這使他不得不隨時提醒自己。他看了看表,對自己說,該睡覺了。他打開卧室內的電視機,裏面又在播送午間新聞。
「那以後又怎樣呢?」桑迪問道。
「今天,在巴爾的摩西區,又發現一具毒販的屍體,」播音員宣布。
凱利從口袋中摸出手錶看了一眼,一點四十分。他們剛才在那裡究竟在幹什麼?他突然記起帕姆說過的其他情況。一個小型聚會,很有可能。那個女孩,不管她是誰,她的體內很可能也會有那些O型陽、陰性或AB型陰性的精|液。可是,凱利並不能拯救整個世界,而且拯救這個女孩的最佳方式也不是直接把她救出來。他自己的思想放鬆了一些,靜靜地等待著,因為他不想讓自己的行動被別的事情干擾,以免被別人看見,甚至現在就被人盯上。現在一些房子里仍然亮著燈光,因此,他在自己的位置又徘徊了半個小時之久,忍受著饑渴和其他不便,最後才抬起身子,蹣跚地向街角走去。今天夜裡,他的行動一直十分小心謹慎,所以也十分安全有效。現在應當採取第二步行動了,他決定改變自己的行動路線。
晚上七點鐘后,凱利在上次認出阿爾奇的那家酒吧附近發現了比利的車。凱利想,不管他這個人如何,他都不大懂得隱蔽自己,從他的車就可以看出這一點。他的車才洗過沒多久,又打了蠟。從上次碰面,凱利就知道比利是一個愛惜車子的人。這就為凱利跟蹤他提供了一些有趣的可能性,他可以在半個街區之外感覺一下比利是怎麼開車的。很顯然,比利在盡量避開大街,因為他很熟悉側街,就像鼬鼠熟悉自己洞穴一樣。這一情況對凱利十分不利。好在凱利駕駛的車沒有什麼人注意,因為街道上有許多半新不舊的金龜車,增加他一輛也不會讓人覺得有什麼特別。
他真是個多變的怪人,桑迪心裏在想,真是一會兒下雨,一會兒颳風。對待科凡,他樣子活像個凶神惡煞。開始時,他想講道理,弄清楚狀況,後來他的行為簡直就想把那人弄成終身殘廢,臉上毫無表情,好像要碾死一隻臭蟲一樣。如果那是他的真實面目,那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那只是他的脾氣嗎?不,她心裏想著,可能不是這樣。他當時也在控制自己。是精神變態嗎?那太可怕了……不,也不可能。山姆和莎拉不會交上這樣的朋友,他們倆都是精明能幹的人啊。
阿爾奇知道的情況不多,但足以滿足凱利的需要。他現在實際需要的是多睡一會兒。
「不,醫生,我有這種權利,你的處方不正確。我是組長,有責任對醫療錯誤提出報告。」
衝過澡,刮過臉,他又來到青瓜坪公園慢跑。在這期間,他可以好好地想一想。現在他又可以開著自己的車以真實的面目出現了。工作已初見成效,凱利一邊想,一邊右轉跑上貝爾維德大道,跨過小河,然後沿另一條街道返回。他這樣漫步跑著,一共跑了三圈。公園裡令人賞心悅目,兒童遊樂場設備不多,這給孩子們提供了更多的自由活動的天地。一些孩子正在那裡遊戲,一些母親們漫不經心地觀看著孩子。有些母親抱著仍在襁褓之中的熟睡的嬰兒,一面在讀書。這些嬰孩不久也會長大,在草地上和空地中自由地玩樂起來。還有一些兒童在進行一場不正式的棒球比賽。突然一個球越過一個九歲孩子的頭頂,落到了凱利的跟前。凱利沒有停下腳步,而是彎下身子把球撿起來拋給了那孩子。那孩子把球接住,同時道了一聲謝。一個小孩在玩飛盤,但技術不佳,飛盤朝凱利方向飛來,他連忙躲避,這使孩子的母親很不好意思,但凱利只是善意地揮了揮手,報以微笑。
「那麼下次他會打斷你的鼻樑。」凱利朝門口揮揮https://read.99csw.com手。當然不會有下次,那個混蛋醫生的眼神已經說明了這一點。
「這樣不是比較好嗎,科凡醫生?以後不準再對這位女士大喊大叫,尤其是在她對而你錯的情況下,懂嗎?當然,更不能對她有任何動武的企圖,同意嗎?」凱利用不著對他多講那樣做的後果。醫生用另一隻手揉了揉被捏痛了的手。「我們不希望在這兒發生那種事情,好嗎?」
毒販不高興地又扭了扭頭,可能是清點出了差錯。接著他將鈔票按面額分門別類。也許是凱利的接近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也許是他自己頭腦笨拙,看起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那時街道上應當很安靜,」道格拉斯繼續說,「而散彈槍會發出很大的聲響。」
夜幕很快地降臨,這是約翰·凱利的好時光。他繼續跟在比利的紅色越野車后,盡量不打車燈。後來他看到越野車停在街角的一幢紅石房子前面。三個人下了車,把貨交給了四個毒販。凱利離開他們幾分鐘,把車停在幾個街區以外的地方,然後步行回到那座紅石房子附近觀察他們的行動。現在他又化裝成了一個街頭醉漢。這一帶的建築為他的觀察提供了有利條件。街道對面的房屋都有大理石階梯,巨大的長方形石塊有利於掩蔽和隱藏。只需坐在人行道上背靠著大理石台階,別人就不可能從後面看到他。他選擇了一個合適的台階,離街燈不遠不近,在一個有陰影的地方坐下,以便於隱蔽。另外,有誰會去注意一個醉卧街頭的流浪漢呢?他模仿其他醉漢的樣子,縮著身子,偶爾舉起紙袋內的酒瓶喝一口。就這樣,他一直觀察了那座紅石房子達數小時之久。
凱利對自己說,這些都是危險的想法,合理的結論是必須設法改變整個世界。但這是他力所不及的事情。他一邊回想思考著,一邊完成了他通常的三英里長跑,直至他感到渾身微有汗意並有些疲倦為止。於是他放慢腳步,開始慢步行走,等到身子涼爽下來,再開車趕回住所。遠處傳來孩子們嬉鬧爭論的聲音,可能是有人在遊戲時破壞了規矩,違反了規定,有的孩子在高喊「騙子」。凱利鑽進車內,把孩子們的爭吵聲留在身後。他自己也是一個騙子,不是嗎?他自己也違反了規定——重要的法規,而且是明知故犯。可是,他這樣做,是為了伸張正義,至少他自己認為是這樣。
「桑迪嗎?我是約翰。還是三點鐘出來嗎?」
科凡醫生走了。他走過保衛人員身邊,眼皮也沒有抬一抬。保衛人員看了凱利一眼,一句話也沒有說。
凱利又抓住他的手,臉上掛著笑容,稍稍用力一捏,算做最後的警告。「我很高興你能聽懂我的話,先生,現在你可以走了。」
那痛苦永遠不會消失。會嗎?凱利內心在問自己。帕姆的形象又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在那痛苦的剎那間,他對自己說——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說謊——她仍然坐在自己的身旁,就在右邊的座椅上。可是,那不是帕姆,她永遠不會再回來了。他的手緊緊抓住方向盤,手指的關節都變了顏色。他極力打消這種想法,然而這種想法就像雷區一樣,你無意中闖了進去,當你發現所存在的危險時,已經為時過晚。凱利想,人如果沒有記憶該多好啊!倘能真的如此,他會真的成為一個快樂的人。可是,如果沒有了記憶,那生活又會是什麼樣子呢?如果你忘記了那些對你有過重要影響的人或事,你自己會變成什麼呢?如果你對這樣的記憶無動於衷,生活還有任何價值嗎?
他鑽進一些小的巷道,慢慢行走著,在那些像蛇一樣的起起伏伏、曲曲彎彎的小路上搖搖晃晃地走了幾個街區,臉上掛著微笑,最後又回到大街上,稍事停留,把那副橡皮手套戴在手上。他從幾個毒販的身邊和他們的代理人旁邊走過,尋找著自己要尋找的人。他的行動路線可以稱為四等分搜索,他走過了許多九十度的街角,但實際上是圍繞著自己停車處在運動。他不得不像往常一樣小心行事。但他是一個隱蔽的獵手,獵物全然不知自己的處境,以為自己仍然是森林的主宰者,這些人總是自以為是,不知天高地厚。
桑迪沒有進一步討論這個話題。部分原因是她對此已感厭煩。她感到自己勇敢地抵制了那位醫生的錯誤,因為他並不是一個好醫生,對工作不負責,醫術又差。他只為那些義診病人看病,也只能看些簡單的小病。當然這與眼下的問題無關。義診病人也是人,也應當得到很好的醫療。凱利的態度曾使桑迪感到害怕,但也很高興凱利保護了她。可這又總使她覺得有點委屈,似乎她個人未能抵擋住科凡的進攻。她的事故報告可能就此斷送了那個醫生的前程,醫院的護士會對此議論紛紛。在有些醫院中,護士就像軍隊中的指揮官一樣,有很大的許可權,只有那些愚蠢的醫生才會去找她們的麻煩。
他心裏想,與人交往是多麼令人愉快啊。他走出門,首先來到一家鞋店,買了一雙十一號的黑色高筒皮鞋,後來他又去了四家鞋店,分別買了四雙同樣的鞋,希望它們的牌子不一樣,但結果還是發現有兩雙是一樣的。他接著又去購買配有腰帶和口袋的外套,也出現了同樣問題,也有兩件衣服完全一樣,只是領內標籤不同而已。他原打算使自己的偽裝盡量多樣化,但發現這樣做並不容易。然而,這並不會影響他想繼續執行自己的計劃。一回到住所——他不情願地把它看成自己的「家」,儘管他知道這並不是他的家——他將買來的衣服的標籤全部拆下,然後和他在舊貨市場買的一些深色衣服放在一起,送到了洗衣店,一同進行了一番加熱漂白處理。他現在只剩了三套衣服,覺得自己必須再買幾套。
「一整天都很愉快,」桑迪說道。新的話題使她的心情又變得開朗起來。「一個令我們十分擔心的病人出院了,是一個黑人小女孩,才三個月大,從嬰兒床上跌了下來。羅森醫生為她動了手術,非常成功。一兩個月之後,她就會完全複原,根本看不出是個受過傷的人。」
「是,先生,」那人答應道,企圖趕快離開。
凱利兩點鐘醒來,把自己打整乾淨。這天下午的任務要求他穿戴講究一些。因此他穿了一件襯衫,繫上領帶,外面套茄克。他的頭髮本來需要修剪一下,但時間緊迫,已來不及了。他選了一條藍色領帶來配自己的藍茄克和白襯衫,穿著整齊之後,便走出住所,朝自己的斯柯達走去。他看上去像是一位公司經理,路過門口時,朝公寓管理員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