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七章 紅色小狐狸和第一道籬笆

第十七章 紅色小狐狸和第一道籬笆

「你該叫我乞丐,」烏達糾正她的說法,「我是個窮光蛋。」
「請往新蘇格蘭場。」
「也許還要抽支煙。」多米尼克暗笑了一下。像別的小孩一樣,他們上高中的時候就學會了抽煙,但還沒上癮就發誓戒掉了。而且,角落裡的售煙機器是木頭做的,也許對外國人來說太複雜了。
「這輛車也許跑了很多英里,」布萊恩說。
——這時他感覺到疼痛了。他的心臟在那裡狂跳,每分鐘一百六十次,但這樣狂跳的結果只會把沒有充氧的血液輸送給心血管系統,同時心臟——他體內惟一活動的器官——把所有存在體內的備用氧都耗光了——
「斯特拉頓大街的梅費爾酒店。」
——他的右手在輕微地顫抖。他止住腳步看了一眼,準備用左手去觸摸——
薩利看到商店櫥窗里有一雙很漂亮的鞋子,黑色的皮革和金色的搭扣。他像個小孩似的跳到路邊,然後往左轉了個彎,朝商店入口處走去,想到露莎莉打開盒子時眼睛里流露的驚喜,他不禁笑了。
可這是實實在在的,他必須接受。
露莎莉迅速溜進洗手間照了照鏡子。她的頭髮亂得嚇人——烏達總愛把她的頭髮弄得亂七八糟,好像打上他的印記。她用梳子梳了幾下,可以見人了。
但這次將是美國在英國本土發動的襲擊,他確信女王陛下肯定不會給政府好臉色看的。這是一個是否妥當的問題。而且,這也不是美國政府的行動。從法律的角度來講,這是一次預謀殺人,任何政府對這種事情都會皺緊眉頭的。所以,他希望無論發生什麼,他們都要謹慎行事。即使他父親也不會過多干預此事。
「瞧,我們已經陷進去了,不是嗎?」
他們的護照是嶄新的,上面用的是他們本人的名字。所有的相關資料都在他們的手提電腦裏面,並且都加密了,數據機和通信軟體也都加密了。可是,他們的穿著打扮卻是非常隨便的,頭等艙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如此。航空小姐在機艙里穿梭不停,她們的工作很有效率,給每個人發小吃,給他們兄弟倆倒了白葡萄酒。飛機飛上高空,吃的東西很不錯——差不多是最好的航空食品——可供選擇的電影也不錯:布萊恩選的是《獨立日》,多米尼克選的《黑客帝國》。他們倆從小就喜歡看科幻片。他們倆的外套口袋裡都放了金筆。替換的筆膽放在剃刀盒裡,這些東西都放在座位下面普通的行李袋裡面。大約六小時後到達希思羅機場,他們倆都想在飛機上睡一下。
「執行計劃A吧,恩佐?」布萊恩迅即問道。他們想出了三個計劃,還有行動信號。

金融區看起來就是金融區,雖然比紐約那些鋼筋和玻璃做成的摩天大樓更像住家。當然也有一些這樣的摩天建築物,但看起來沒那麼有壓抑感。他們下了計程車,走了大約半個街區,看見了圍住駐紮在倫狄尼姆(古倫敦)的古羅馬軍團的那些古代牆壁。這裏之所以被選為英國古代的首都,是因為有很多優良的水井和一條大河。他們注意到這裏的人大多數衣著體面,商店都是高檔的,這本身就是一座很少有低檔物品的城市。這裏人群熙攘,人們步履匆忙。這裏的酒吧也很多,大多數酒吧門前都掛著一塊黑板,上面宣傳著各自的食點。雙胞胎兄弟選了一家酒吧坐下,那裡可以清楚地看到勞埃德保險大樓。酒吧外面也擺著桌子,如同西班牙階梯附近的那家羅馬餐館。天空晴朗明凈,與倫敦素有的潮濕氣候不相一致。兄弟倆都精心打扮了一番,以免看起來明顯像是美國遊客。布萊恩看到一個自動取款機,就去取了點現金並分了一點給他兄弟,然後他們點了咖啡——他們是地道的美國人,自然是不喝茶的——然後就等待著。
當然,他的辦公室里也有電視機,他調到美國金融頻道,節目認為英鎊兌美元會有一個弱勢,至於原因並不那麼令人信服,他心裏盤算最好試著買進三千萬美元。他父親曾經警告過他不要進行外匯投機,由於這是他父親的錢,他只好洗耳恭聽,答應這個老混蛋的要求。前十九個月,他只虧了三百萬英鎊,而且他犯的大部分錯誤都是一年前的事了。房地產投資組合做得非常好。他大多是從上了年紀的英國人手裡買過來,過幾個月再賣給他自己的同鄉,他們通常支付現金或是等值的電子貨幣。總之,他認為自己是一個偉大的、很有潛在天賦的房地產投機商。而且,他當然是這一行的超級熱愛者。快到中午了,他的老二又已經想念露莎莉了。她今晚有空嗎?為了一千英鎊,她應該會來的,烏達想。於是,快到正午的時候,他拿起話筒,按了一下快速撥號鍵9。
她在外面叫了一輛計程車。
「是的,除非他接到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或是在早晨的報紙上看到了感興趣的消息,還有可能是他最喜歡的襯衣沒有很好地熨平整。山姆,現實是模擬的,有多種可能性,而不是數字那樣精確,記得嗎?」
進來的是格里·亨得利。

「真正的王牌要數耗資上百萬的邁克拉倫車隊的F1賽車,但我想前排只能坐一個人,跑起來像戰鬥機一樣快。你現在看的這輛車只值它的四分之一,兄弟。」

「陪我過夜吧九_九_藏_書,」烏達懇求她。
「那就要兩份約翰·史密斯吧,」多米尼克對服務員說著,從她手裡接過午餐菜單。
回到公寓,小傑克得知他的兩個表兄都去了國外,雖然沒有人告訴他究竟為什麼去,他們的使命不用多猜都知道。烏達·本·薩利肯定活不過這個禮拜了。他從泰晤士院的早間信息中知道的,他想知道英國人會怎麼說,他們會是怎樣的激動和/或遺憾。當然,對於如何執行任務他知道得很清楚。這樣一來,他的好奇心就更大了。他在倫敦住過一段時間,很清楚那裡不允許使用槍支,除非是政府認可的槍殺。在這種情況下——比如說,英國空軍特勤隊殺掉了唐寧街十號特別不喜歡的人——警察就知道不宜過於介入此事。也許只是形式上的面談,以便立案之後交給內閣,在這裏也會被擱置起來,無人問津,也就不會解決。理解這種事不必有火箭專家的智力。
「不行。」烏達扳著她的肩膀把她拽回去了。
——他的左手也在抖動。這是怎麼了——
——他無法呼吸了——
他繼續強迫自己呼吸。必須呼吸。這種情形從未有過,但現在必須這麼做。接下來他感到膀胱裏面排空了,但他來不及感到羞愧就被恐慌淹沒了。他能夠聽到一切,可是他什麼也做不了,現在的情形就好像是在利雅得國王的王宮裡光著身子抱著一頭小豬被別人抓住了——
……看到的是薩利的背影。他穿著正裝,看上去很昂貴。多米尼克注意到他好像也是從一家酒吧剛出來。他的確是個新手,盯著目標的眼神太明顯了,儘管他保留距離,大概五十碼的樣子,不用擔心被目標發現。薩利沒受過反監視方面的訓練,可能不是那種非常機警的目標。他毫無疑問認為自己十分安全,也許認為自己也很聰明。人人都有自己的錯覺,這傢伙的錯覺將會比常人產生更為嚴重的後果。
「發現目標,奧爾多,」多米尼克用一種獵人發現狐狸時的語調說,一邊放了點現金在桌子上,壓在賬單上面。兩個人同時站起來,開始故意朝與目標相反的方向走開一些。在拐角處,他們同時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假裝在看什麼東西。薩利就在那裡……
太好了。

就在這一瞬間,薩利看到了死神的降臨,騎著馬,穿過一片火海來提取他的靈魂到地獄去。他感到非常焦急,內心裡一片慌亂,烏達·本·薩利盡最大的力氣在心裡默誦著念功:萬物非主,惟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萬物非主,惟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萬物非主,惟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
「不行,親愛的。我得去接我媽吃午飯,然後帶她去哈洛茲百貨公司買東西。天哪,我得走了,」她假裝很興奮的樣子說,並坐直了身子。
——這是怎麼回事?他內心裡吶喊。
「是啊,是搖勻的,不是攪拌的,〇〇七。」
「是的,當你正在戳那麼一下的時候,他的眼睛在看著我。你的目標好像走了二十英尺遠才倒下去。我沒看到他當時有什麼反應。你呢?」
布萊恩從外套口袋裡掏出那支金筆,按下鑲嵌著寶石的彈簧夾子,轉動筆尖,黑色筆尖變成了銥金筆尖。他緊盯著目標,在三英尺遠的地方,他往右邊邁了半步,似乎在給別人讓路,事實上,旁邊根本沒人,於是,他就和薩利撞上了。
亨得利笑了,「唉,這是第一次,可不是嘛?我在家裡睡不著。」
「我得走了,親愛的,」她又彎下身子去親他,「別起來。我知道怎麼出去。」然後又是吻別,依依不捨,纏纏綿綿……似乎等不及下次的相聚。烏達這方面很有規律。曼蒂很不錯,可以視為知己。但露莎莉懂得如何應付這些阿拉伯人,最重要的是,她不必像那些走台的模特節食。曼蒂有太多美國人和歐洲人的戒律,飲食根本不正常。

多米尼克拿出奇切斯特地圖冊,翻到倫敦市中心地圖,地圖冊是一個紅色的小本子,他從目標身邊走過之後就打開了,他沒有正眼看上一看他的目標,只用眼睛餘光瞟了瞟。他的眼睛注視著那個盯梢的人。他看起來比他們兄弟倆還要年輕,這也許是他從安全部門某個學院畢業之後的第一份任務,正是因為盯梢這個目標比較容易,才會派他來。他可能有點緊張,目不轉睛,拳頭緊握著。多米尼克一年前比他也好不了多少,那時他在紐瓦克,很年輕,很有工作的激|情。多米尼克停下腳步,迅速轉過身,估算了一下布萊恩和薩利之間的距離。布萊恩當然也會估計一下的,他的行動必須和他兄弟保持同步,因為是他兄弟先進行。很好。他再次利用眼睛餘光,直到只剩下最後幾步的距離。
這時,房屋的門開了,一個年輕人走了出來。他穿著三件套西裝,顏色是南部同盟軍士兵穿的那種灰色。他站在四級石頭台階的中間,看著手錶。好像和他對了暗號一樣,一輛黑色的倫敦計程車從山上開下來,他走下台階,鑽進車裡。
「噢九九藏書,你是說那個女的。她太瘦了。她不吃東西。她可不像你,我的公主。」
半小時后,他們看到了格林公園,的確是令人賞心悅目的綠色公園,車子朝左拐了個彎,開過了兩個街區之後向右拐就到了他們要去的酒店。正對面是阿斯頓馬丁汽車的專賣店,看起來就像紐約蒂法尼珠寶商店櫥窗里的鑽石一樣閃亮。很明顯,這裡是高檔消費區。儘管多米尼克以前來過倫敦,但沒有在這裏住過。歐洲酒店的服務和熱情態度方面都值得美國的酒店借鑒。六分鐘后,他們就住進了兩個相連的房間里了。浴缸大得足以讓一條鯊魚在裏面游弋,毛巾晾在蒸汽加熱的架子上。小酒櫃里的品種很多,但價格可不便宜。他們倆都洗了個淋浴,看了一下時間,九點差一刻,由於伯克利廣場只有一百碼遠,他們就利用這個時間從酒店出來,朝左往那個夜鶯歌唱的地標走去。
「去哪裡,親愛的?」司機問。
「你真好。」她彎下身子親了他一下然後把胸罩戴上,「烏達,你是最最好的,」她說。男人的自尊心總是需要撫慰的,相對於別人,烏達更是如此。
「不,」多米尼克回答,「一切照計劃行事吧。」英國的單人牢房沒去探究過,這句話他沒說出來;失敗對海軍陸戰隊的軍官來說是極大的難堪,而對一個宣過誓的聯邦調查局特工卻是絕對的恥辱。
——可是眼睛睜不開了。到底是怎麼了?!!!——
「噢,任何東西都有欠缺之處——媽的,我們的目標出現了。」
啤酒剛上來,他們就聽到了三個街區外當地救護車發出的刺耳的警笛聲。
——可是一切無濟於事!——
山姆·格蘭傑已經在辦公室里了。他凌晨三點一刻就到了辦公室,並打開了自己的電腦。雙胞胎兄弟在美國時間凌晨一點左右到達倫敦,他的潛意識告訴自己他們會不辱使命。首次任務將驗證反恐訓練營是否有效。如果一切照計劃進行的話,他將比里克·貝爾通過情報網路服務了解消息的途徑更快地得知他們行動的進展情況。現在進行到了他一直最討厭的部分:坐在桌子跟前等別人來執行他在腦海中構想的行動。喝點咖啡可以緩解他的緊張情緒,來一支雪茄效果更好,可是他沒有雪茄。這時他的門開了。
「我不贊成對我們的目標進行監視,」布萊恩說。
布萊恩和多米尼克約好了在一家酒吧會合,就在倫敦塔後面的山上。他們找了一個火車座,剛坐下來服務小姐就過來了問他們要點什麼。
「因為都是人工製造的,奧爾多,由在西斯廷教堂工作的那些人利用休息時間製造的。是的,要很多錢。我但願自己能夠買得起一輛。也許你可以把引擎裝在一架噴火式戰鬥機上擊斃一些德國鬼子呢,明白嗎?」
「那沒辦法。英國人一定也認為他太神氣了。但是別忘了,他馬上就會心臟病發作。我們不會用槍,哪怕是無聲手槍也不用,不留痕迹,悄無聲息。」
司機點頭表示他明白了,然後往東朝市區開去。正碰上早上交通高峰時段,車開了大約半小時。布萊恩是第一次來英國,而多米尼克則不然。在多米尼克看來,這裏的景緻還不錯,而布萊恩則覺得新鮮而好奇。布萊恩感覺就像在美國,只不過這裏的開車行道規則不同。這裏的司機給人的第一印象似乎更彬彬有禮,但這是很難斷定的。這裏至少有一個高爾夫球場,裏面長滿了鮮綠色的草,除此之外,這裏的高峰時段和西雅圖並無太大區別。
「唉,烏達,你真是個磨人的傢伙,」並不是說這樣不好,只是她還有事情要辦。於是她站起來,把她的衣服從地上撿起來,烏達總喜歡把衣服往地上扔。
接著他的目光集中到了盯梢探員的身上。那個英國人感覺到了,他的目光也移開了。他幾乎是不自覺地停了下來,聽到那個美國佬遊客笨拙地問:「打擾一下,請問到……」他拿著地圖冊,顯出一副非常迷茫的樣子。
兄弟倆掃視街道,一眼望去有幾百人。街道上來來往往的汽車都是高檔的——太為高檔了——不過薩利出現在他們面前似乎是天意,他們要是錯過了這樣的機會就太可惜了……


「對不起,」布萊恩說著,讓那個人往他左邊走了半步,那支筆就逆向戳過去了,刺中了目標右邊的屁股。空的注射頭刺下去有三毫米,二氧化碳一下子釋放出來了,七毫克的琥珀酰膽鹼進入了薩利身體中最大的一塊肌肉組織裏面。然後布萊恩·卡盧索繼續朝前走。
布萊恩把整個過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說:「我們得到附近看一看。」
「好的,我們會跟他到市區,如果情況不對勁的話,我們就不行動,回頭再想辦法好嗎?」
「好的,」亨得利其實很會打牌,「有那兄弟倆的消息嗎?」
「親愛的露莎莉,我是烏達。如果你今晚七點半左右肯來的話,我會給你一件很好的東西。你知道我的電話號碼的,寶貝。」說完他放下了電話。他會等到四點鐘左右,如果她不回電話的話,他就找曼蒂。一般來說,很少有這樣的日子兩個都不來的。他寧願相信她們是在逛街買東西或是和朋友在一起吃飯。畢竟,還有誰出手比他更大方呢?他想看到露莎九_九_藏_書莉穿上新鞋時的表情。英國女人確實喜歡吉米·周這個設計師。在他看來,這個牌子設計得又難看又不舒服,可是女人就是女人,感覺與男人不一樣。他最喜歡的事是開他的阿斯頓馬丁。女人寧願讓腳受罪也喜歡這種鞋子,她們簡直不可理喻。
——萬物非主惟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
「我們這裡有賣得很好的泰特利特色啤酒,還有約翰·史密斯啤酒,尊敬的先生。」

布萊恩情不自禁地放聲大笑,「你這個混蛋!」他說。
「沒意見。」然後他們一言不發地吃完了早點。
「先生,你們到哪裡?」
他們乘坐英國航班離開了杜勒斯國際機場,這是一架波音七四七,控制性能比起二十七年前他們父親設計的要上升一個層次。那時候,多米尼克還在用尿布呢,但從那時起到現在,這個世界已經幾個輪迴過去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薩利又一次絕望地問自己,現在,疼痛已經瀰漫全身。他的身體已經匪夷所思地不聽指揮了。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倫敦市中心,在一條人行道上,他就這樣在黑暗中窒息。他肺里超負荷的二氧化碳並沒有引起多大的疼痛,但他的身體給大腦的信息卻是非常疼痛。一定有哪個地方出大問題了,這是毫無道理的,就好像是在大街上突然給卡車撞了——不對,就好像是在他的客廳里給卡車撞了。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他毫無準備。這是沒道理的,真是毫無道理——令他感到奇怪,感到驚訝,感到震駭。
——他強行讓自己呼吸。就好像在游泳池裡的水底下長時間地憋氣,很難受,想到水面上來透透氣一樣,他命令自己的嘴巴張開,努力使胸膜擴大——
「比我們年輕,」布萊恩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說。然後,多米尼克先行一步,兩人穿過公園,從另一個方向往回走,在轉身之前放慢了腳步,貪婪地又看了那輛阿斯頓馬丁一眼。酒店裡面有一個咖啡商店,他們買了點咖啡和一份簡單的早點——羊角麵包和檸檬醬。
「媽的,那真是一輛到處招搖的車子,」布萊恩說。的確,即使它停在房子前面,看起來都像是在以每小時一百英里的速度飛馳。
在飛機上一覺醒來總有些不適應,即使座位很舒服。遮陽簾拉上了,機艙的燈亮著,耳機裏面播著新聞,也不知道到底是新聞還是舊聞——因為是英國的,不容易辨別。早餐送來了——很油膩,還有星巴克咖啡。從右邊的窗口望出去,布萊恩看到的是英國一片片綠色的田野,而不是他入睡中時飛機飛越的波濤洶湧的灰黑色海洋,他連夢都沒做一個。他們倆現在都害怕做夢,因為夢總是和過去的事情相連,而未來他們也不敢去想,儘管他們對未來有信心。二十分鐘過後,七四七在希思羅機場輕輕地著陸了。移民局的檢查比較正式——這方面英國人比美國人做得要好,布萊恩認為。行李很快從行李傳送帶上傳過來了,他們出了機場,朝計程車走去。
布萊恩坐在那裡盯著勞埃德保險大樓,感覺單調乏味,很快就厭倦了。而且,這樣很傷眼睛。這座大樓豈止是太平庸了,簡直是荒誕不經,就像是玻璃暖房裡用來製造神經性毒氣或別的有毒化學藥品的杜邦植物一樣。而且無論多長時間,總是盯著一種東西看的話也應該是很沒勁的一件工作。這條街道上有幾家商店,同樣是一家都不便宜。有男士服裝店,也有女士服裝店,看起來都很漂亮,還有一家看起來很昂貴的鞋店。那是他不必麻煩去做的一件事,因為他有一雙很好的黑色皮鞋——現在正穿在他腳上——他還有一雙很好的帆布膠底運動鞋,買這雙鞋的日子他是絕對忘不了的,他還有四雙作戰靴,兩雙是黑色的,兩雙是海軍陸戰隊總穿的那種暗黃色的,只有儀仗隊和不太關心海軍陸戰隊兩棲偵察部隊的軍官不|穿這種暗黃色的鞋子。全體海軍陸戰隊都被認為是很棒的軍隊,但那些吃蛇的兩棲偵察部隊是這團隊中的例外,大家都不願多談論。他還在說服自己接受上周槍戰的事實。就連他在阿富汗追擊的那些人也沒有明顯的殺害婦女兒童的意圖,至少他知道沒有。他們的確很野蠻,但野蠻也應該有個限度。但這個傢伙及他的同夥沒有任何限度。他簡直不能算是人——就連他的鬍鬚也不能算是人的鬍鬚。阿富汗人還有點人味,這個傢伙簡直就是畜生。一句話,他簡直不配海軍陸戰隊用槍來殺死,而應該像一隻蟑螂被碾死。哪怕他的車子的價值是一個海軍陸戰隊上尉十年的薪水,稅前的薪水。一名海軍陸戰隊軍官即使買一輛雪佛蘭汽車都要先攢錢,而這個垃圾東西卻開著和電影中詹姆士·邦德同樣好的車,和妓|女兜風。你隨便叫他什麼都行,就是不能把他歸在「人類」裏面,海軍陸戰隊軍官這樣想,一邊在潛意識裡演練他馬上就要執行的任務。
「我們當然知道,」格蘭傑同意他的看法。
「我不太想吃東西,但喝點啤酒不錯,」布萊恩接過菜單說,他的手一直在微微地顫抖。
「好吧。」他打了個呵欠。明天給她買鞋子,烏達心裏想。他的辦公室旁邊新開了一家吉米·周鞋店,他一直想去看看,她穿的是標準六號的鞋子。事實上,他很喜歡她的九九藏書腳。
「你後悔嗎?恩佐,」布萊恩悄悄地問。
他旁邊已經圍了很多人。有一個彎下腰問道,「喂,你沒事吧?」這個問題問得很蠢,但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人們通常都是這樣問。接著這個人——一個到附近酒吧去吃午飯的計算機周邊設備推銷員——搖搖薩利的肩膀。一點反應也沒有,就像是翻動肉鋪里的一塊肉一樣……這把他嚇呆了,比別人用上了子彈的手槍指著他還要嚇得厲害。他立即把薩利的身子翻過來去摸他的脈搏。還有心跳。心臟在狂亂地跳動——但呼吸已經沒有了。天哪,真可怕……
「你喝哪一種?」布萊恩問服務小姐。

「感覺怎麼樣?」恩佐問他弟弟。
「哦,烏達,你這個畜生!」當他從她身上翻下來的時候,露莎莉·帕克叫著說。她看了一下表。他耽誤了她的時間,第二天午飯過後她約了一個來自迪拜的石油經理。他是個可愛的小老頭,給的錢很多,他甚至說過,她使他想起最寵愛的一個女兒,這個討厭的老色鬼。
多米尼克用手臂推了一下他弟弟,示意他往左邊看。「過去軍情五處在那兒有一棟房子,就在可勝街那頭。要去大使館的話,得走到山頂,然後左拐,過兩個街區之後朝右走,到格羅夫納廣場后左拐就到了。這座大樓雖然難看,但是政府分配的。我們的同行就住在這附近——那裡,公園的對面,離威斯敏斯特銀行只有半個街區的距離。銀行的招牌上有一匹馬的標誌。」
「當然是約翰·史密斯。」
「這裏的房子看起來價格似乎很高。」布萊恩說。
「一點也沒有。他們準時到達,現在也許該在酒店裡。我想他們肯定在酒店裡,整裝打扮什麼的,然後他們會出去偵察地形。他們住的酒店離烏達的房子只有大約一個街區遠。該死的,照我推測,他們也許已經在他的屁股上動手了。按照時間安排應該差不多。他現在應該已經準備去工作了,如果當地情報人員對他的日常活動的掌握是準確的話,我想我們可以用來推測行動的進展。」
「露莎莉·帕克,親愛的,我只愛你一個,」他呻|吟著說。她知道他說的是假話。曼蒂還是她介紹給他的呢。
他的身體在自行運轉。由於肺部的二氧化碳越來越多,肺自動迫使胸膜擴張,以便吸入空氣,替換肺里的廢氣。可是,這一切毫無結果,卻使他的身體承受了巨大的痛苦。腎上腺湧進了血流——心臟還在怦怦跳動——因為腎上腺素的緣故,有了這種自然而然的刺|激因素,他清醒了一些,大腦進入過度運轉狀態……
——一旦沒有了氧,那些忠實的心臟細胞,儘管不受注入到他體內的肌肉弛緩藥物的影響,也開始死亡了。
「思想有點動搖。」
「可不是嘛,」多米尼克肯定了他的看法,「這裏的房子價值連城,很多房子都分成了三個單元,但我們的朋友烏達獨佔一棟,簡直是一個供他縱慾和放蕩的迪斯尼樂園。唔,」他察看周圍,發現前面大約二十碼的地方停著一輛英國電信的廂式貨車,「我敢說那是監視組的人……相當明顯。」車子裏面看不到有人,那是因為車窗貼了遮陽膜。這是這條街道上惟一一輛便宜車——這一帶至少都是捷豹汽車。最好的要數公園對面那輛黑色的阿斯頓馬丁征服者。

「我同意,」多米尼克點點頭。他們不得不機警一點。他可能會充當先鋒,因為發現盯梢警察是他的任務。但也不宜久等。為了熟悉地形,他們已經查看了伯克利廣場,希望在這裡能夠看到目標出現。這裏不是理想的下手地點,因為三十碼開外有一個監視組。「好消息是他的尾巴好像是一個新手。如果我能辨別出他來,那麼當我做好準備的時候,你就撞上他——媽的,我會假裝問路或是別的什麼事。你只需要一秒鐘的時間動手。完事了我們就若無其事繼續走路。即使有人叫救護車,我也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回頭看一眼,你繼續朝前走。」
布萊恩搖搖頭,「他連『哎喲』都沒叫一聲,兄弟。」他呷了一口啤酒,「這啤酒味道相當不錯。」
他的腦細胞也缺氧了,有的已經開始死亡,在這個過程中,它們保存的信息也在意識裏面一點一點地消失。他看到了他的父親,他最喜歡的那匹馬,還有他的母親在擺滿了菜肴的桌前——還看到了露莎莉,她騎在他身上和他交媾,她的臉上充滿了亢奮,可是這一切不知怎麼離他越來越遙遠了……逐漸消失了……消失了……消失了……
「好,好好睡一覺吧。」他們倆把座位調到接近水平的位置,就這樣躺著飛越了三千英里的大西洋。
他甚至連痛苦的表情都做不出來了,只感到胸口有一把熾熱的匕首,在那裡鑽動,越來越深。他感到死神到來了,是惡魔親自派來的,是撒旦親自派來的……
身高五英尺十英寸,體重一百六十磅,多米尼克估摸。黑色的絡腮鬍子,就像海盜電影裏面的那種。吸血鬼應該是帶劍在身上的……但他沒有。
「是嗎?」她問。
——可是他吸不了氣。琥珀酰膽鹼已經深入到他的體內,使他身體里每塊神經肌肉都失去了作用。薩利現在只有眼皮還在動,臉猛地砸在人行道上,卻什麼也看不清了。他眼前一片漆黑——read.99csw•com實際上是穿透眼皮薄層的低頻光線產生的紅光。在那一瞬間,他的大腦先是一片慌亂,隨後就是一片迷茫。
「兩品脫啤酒,」恩佐對她說。
十米以外的地方,負責盯梢薩利的人拿出行動電話撥999呼叫急救車。幾個街區遠的地方有一個消防站,塔橋的對面就是蓋伊斯醫院。和許多特工一樣,他已經開始同情他的目標了,儘管討厭他,看到他就這樣倒在人行道上的時候,他被深深地觸動了。發生什麼事了?心臟病發作嗎?可他還很年輕呀……



這是他身體經歷過的最大的痛楚,從心臟開始,每一個細胞都開始死亡,這個危險的信號迅速傳遍了全身,現在死亡的細胞已經成千上萬了,每個細胞都和神經相連,於是神經把這個信息傳給大腦——死神降臨了,死亡來臨了——
這是怎麼回事?他在心裏問。他可以感覺到發生了什麼事。他的前額碰到了堅硬的水泥地面,他可以聽到兩旁行人的腳步聲。他試圖轉動一下腦袋——轉不動,他得先睜開眼睛——
……消失在黑暗裡。
「哦,你這個死鬼!」她笑了起來,露出溫情的笑臉。
「操……」布萊恩感嘆道,「怎麼要那麼多錢?」
「你是說倫敦塔嗎?噢,從那兒往右走,」軍情五處的那個傢伙轉身給他指路。
「說的是,」布萊恩打消了抽煙的念頭。
薩利感到屁股上面被什麼東西——棍子或什麼的——撞了一下或是戳了一下,但又不很疼。他稍微皺了皺眉頭,右手伸到屁股上去揉那個地方,但是疼痛旋即消失了,於是他滿不在乎地繼續往鞋店走去。大概走了十幾步的樣子,他才意識到——
——他的腿突然使不上勁,身子癱倒在人行道的水泥路面上。他的膝蓋骨猛地撞在地上,十分疼。他試著做了一下深呼吸想減輕疼痛和難受——
「哦,謝謝你,老兄,」多米尼克把地圖冊放回口袋裡,朝那人指的方向走去。當那個盯梢的人從他面前消失過後,他停下來轉過身——這在情報技術上是大忌,他也知道——但他情不自禁,回頭看到布萊恩將筆放回了外套口袋裡。他兄弟揉了一下鼻子,這是他們事先約定的暗號,意思是任務已經完成。
「好的,奧爾多。我們行動吧。」他們兵分兩路,往相反方向走開了,他們希望薩利會朝剛才他們去過的那家咖啡很難喝的酒吧方向走去。兩個人都戴上了太陽鏡,這樣別人就看不到他們目光投去的方向了。奧爾多盯著的是跟在薩利後面的那條尾巴,對那個新手而言,天天盯著他也許是一件苦差使,他這樣盯梢目標有幾個禮拜了,干這麼長時間了,當然成了慣例,你就會知道你的下一步將做什麼,按照指示,你的眼光不能看街道,只能看著他。但他就在倫敦工作,也許家在這裏,他無所不知,無所畏懼。這種想法更是危險。他惟一的工作就是盯著一個並無多大魅力的目標,但泰晤士院對他卻有著難以名狀的興趣。目標的生活非常有規律,好像對誰都不構成危險,至少在這一帶不會。一句話,他只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富家子弟。此刻他過了馬路正往左拐彎。看起來好像是去買東西。英國安全部門的這名探員推測,他大概是去給他的一個女朋友買鞋子。那比他能為自己女朋友買的禮物要好,他訂婚了,這名探員心裏胡思亂想起來。
「我並不是後悔的意思,笨蛋。你想多了。你分散了那條尾巴的注意力了?」
薩利在辦公室的電腦旁邊工作。他有一個機會在貝爾格萊維亞區購入一棟聯排別墅——這個區的消費水平比他所在的區更上一個檔次——價格是八百五十萬英鎊,一點也不便宜,但也不是特別貴。他完全可以以一個很好的價格租出去,這是可終身保有的不動產,也就是說買下房產的同時也就擁有了地產,而不需要給威斯敏斯特公爵付地租。雖然地租不多,但累積起來也是一大筆費用。他做了記錄,本周去看房。此外,目前幣值相當穩定,他曾經炒過幾個月的外匯,但覺得自己在這方面知識不夠,不宜涉入太深。至少現在還不行,也許他可以和這方面的內行人士多交流。只要可以做的事情就應該多學習,他掌握著兩億英鎊資金,已經能夠運作自如,不會給他父親的資本帶來太大的損失。事實上,他今年賺了九百萬英鎊。接下來一個小時,他就坐在電腦前面看行情走勢——這是不可或缺的朋友——想從裏面找出投資機會。他很清楚,關鍵是要比別人發現得早——並及時地低價吃進然後高價脫手——儘管他在往這方面靠攏,但他還不特別熟練。如果他足夠熟練的話,他的營業賬戶就該已經賺了三千一百萬英鎊了,而不僅僅是九百萬。他感到耐心真是一件不容易修鍊的本事,不管年輕和才華是多麼重要,還是得有耐心。

「你也在?」山姆問,感到既驚訝又欣慰。
「你以為我在演戲嗎?烏達,你讓我的眼珠子都快跳出來了。可是我必須走了,親愛的。」
「你這樣說不過是為了讓我高興罷了,」薩利埋怨她。
「想想上個禮拜五吧,」聯邦調查局探員提醒海軍陸戰隊軍官。
「我知道。想打牌嗎?」他大聲問。
「明白了,晚安,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