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部 第十節

第二部

第十節

一分不差地記起了自己的價錢,「學校老師」能從他身上得到的價錢,他開始琢磨,塞絲的價錢會是多少。貝比·薩格斯的會是多少?扣除了分內的勞動之後,黑爾還欠多少?迦納太太賣保羅·F得了多少?比九百塊還多嗎?多多少?十塊?二十塊?「學校老師」肯定知道。他知道每樣東西的價錢。這說明他宣布西克索不對頭的時候,聲音是真悲哀呀。誰會上當,去買一個又奪槍又唱歌的黑鬼呢?因為他的「三十英里女人」帶著他開花的種子逃走了,就大喊「萬歲!萬歲!」,這是怎樣的大笑啊。那樣輕波蕩漾而又充滿歡欣,是它熄滅了火焰。他們把他套在馬車上的時候,他心裏想的是西克索的笑聲,不是自己嘴裏的嚼子。然後他看見了黑爾,又看見了公雞,公雞微笑著,好像在說:你還什麼都沒見過呢。一隻公雞怎麼會知道喬治亞的阿爾弗雷德?
他把自己知道的告訴了她:西克索死了;「三十英里https://read.99csw•com女子」跑了;他不知道保羅·A和黑爾出了什麼事。「他會在哪兒呢?」她問。
保羅·D格格一笑。「要是連你都費勁,那還不得把我給宰了。」
保羅·D擰開瓶子灌了起來。那個騎馬的看了看他,然後又看了看斯坦普·沛德。他撒開右手的韁繩,把馬頭撥向大路,隨後改變主意又回來了。
「那好得多。我以為人人都發瘋了。」
保羅·D搖了搖頭。「就我自己。」
「西克索大笑了?」
「你看見西克索死的?你肯定嗎?」
「是,先生,」斯坦普道,「你這話說得對。我就是來跟他說這個的。就是這個。」
他們給他套上了一具三輻軛,讓他無法躺下,又把他的腳拴在一起。他耳朵里聽見的數字此刻在他的腦袋裡迴旋。兩個。兩個?丟了兩個黑鬼?保羅·D覺得自己的心在狂跳。他們要去找的是黑爾,不是保羅·A。他們肯定找到了保羅·A,可如果一個白人找到了你,那就意味著你真的沒了。
「普朗克路。是的,先生。那在北邊一點。一英里遠吧,大概。」
「你隨便挑一座房子,隨便哪一座黑人住的房子。辛辛那提所有的房子。隨便挑吧,哪家都會https://read.99csw.com歡迎你去住。我道歉是因為他們沒主動邀請你。可你到誰那兒去都會受歡迎。我的房子就是你的房子。約翰和艾拉,女士小姐,埃保·伍德拉夫,威利·派克—隨便誰。你挑吧。你不能睡在地下室里,我為你睡過的每一夜道歉。我不知道那個牧師怎麼會允許你這麼做。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認識他。」
「他醒著。醒著,而且大笑著。」
「他那會兒是醒著的嗎?他眼看著出的事嗎?」
「你真該聽見,塞絲。」
保羅·D什麼也沒說,於是兩個男人默默地坐了一會兒。
斯坦普把綢帶放進口袋。「什麼,先生?」
「你看,」他對保羅·D說,「那上頭有個十字架,所以我估計這兒是個教堂,要麼曾經是。依我看,你應該放尊重些,聽懂沒有?」
「你不認識她?朱蒂。在屠宰場里幹活兒。」
在那以後,學生們肯定馬上把她帶到牲口棚消遣去了,而當她向迦納太太告狀時,他們摘下了牛皮鞭。凡間地府,誰能想到她會逃跑?他們肯定以為,帶著那個大肚子和那樣的脊背,她哪兒也去不了。他聽說他們跟蹤她到了辛辛那提,並不感到吃驚,因為,他現在想來,她的價格比他的高;是免https://read.99csw.com費的再生產的財產。
「噢,沒錯。我有大計劃哩。」他舉起瓶子灌了兩口。
保羅·D抬起頭,注意到那個側兜的異樣,哼了一聲。「我不識字。你再給我看多少報紙也是白費工夫。」
「為什麼?」保羅·D把手伸到外衣兜里找酒瓶子。
「是嗎?嗯?」
「我在找一個叫朱蒂的姑娘。在屠宰場那邊幹活兒。」
「不。這個是另一樣東西。」他用食指和拇指撫摸著那條紅綢子。「另一樣東西。」
保羅·D聳了聳肩膀,因為他搖不了頭。
「學校老師」在關上小屋的門之前盯著他看了好半天。他看得非常仔細。保羅·D沒有回看他。這時掉起了雨點。一陣八月的譏笑的雨,激起了許多期望,它又不能滿足。他覺得他剛才應該一起唱。嘹亮地,以某種嘹亮的隆隆的聲音配合西克索的調子。可是歌詞難住了他——他不懂歌詞。其實也應該無所謂,因為他懂得那種聲音:如此狂放不羈地憎恨,它是朱巴
「據說住在普朗克路。」
「我想我不認識她。不認九_九_藏_書識,先生。」
保羅·D什麼都沒說。
「我肯定。」
「要是我傷過你,我是來改錯的。」
「不,不。不是那種事。我來找你是請求原諒。來道歉。」
任何酒瓶里的計劃都長不了,斯坦普心想,可他從個人經驗中得知,告訴一個醉漢別喝毫無意義。他挖了挖鼻孔,開始考慮怎樣轉到他要說的第二件事情上。今天很少有人出門。運河結凍了,所以交通也停止了。他們聽見一匹馬走近的嘚嘚聲。騎馬的坐在一個很高的東部馬鞍上,可身上的其他打扮全是俄亥俄河谷的。他路過時看了看他們,忽然勒住了馬,走上通向教堂的小道。他向前探著身子。
「嗯。我想,我不想,我只想自己有個地方。他邀請了。我每次見他他都再邀請一遍。」
騎馬的吧嗒了一下舌頭,打馬走了。斯坦普用右手的兩個手指在左手掌上畫著小圓圈。「你得挑了,」他說,「隨便挑。要是你想去的話,他們會歡迎你的。我的房子。艾拉。威利·派克。我們的地方都不寬綽,可再加個人沒問題。你要是能,就付點兒什麼,不能就算了。考慮一下吧。你是個成人。我不能逼你干你不想乾的事,可是考慮一下吧。」
溫暖的小雨下下停停,下下停停。他覺得他好像聽見了從迦納太read.99csw•com太窗口傳來的啜泣聲,但也可能是別的東西、別的人,甚至是一隻母貓在發|情。頭抬累了,他讓下巴歇在軛上,估量一下怎樣瘸著腳走到爐邊,煮上點水,再扔進去一把吃的。這就是塞絲進來時他正在乾的事情;她淋得濕漉漉的,挺著大肚子說她要逃了。她剛把孩子們送到玉米地里回來。四周沒有白人。她找不著黑爾。誰被抓住了?西克索逃出去了嗎?保羅·A呢?
「用不著。根本用不著。」
「嘿。」他叫道。
斯坦普·沛德還在擺弄那根綢帶,這使他的褲兜稍稍動了動。
斯坦普抽出綢帶,坐在台階上。
「這對我來說很費勁,」斯坦普說,「可我非干不可。我得跟你說兩件事。我先挑容易的。」
「不,先生,可我知道普朗克路。大概朝北邊走一英里路。」
塞絲的裙子在他煮水的小火前冒出蒸汽。保羅·D腳踝被捆住,難以動彈,脖子上的飾物也讓他尷尬。在恥辱中他迴避著她的目光,可是不迴避的時候,他只看見了黑眼珠——沒有眼白。她說她要走了,他覺得她永遠到不了大門口,但他沒有攔她。他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她了,就在那個時刻、那個地方,他的心停止了跳動。
「你好。」
「吁——斯坦普。他主動邀請了。」
「你計劃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