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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睛可不疼。我都不眨眼。瞧,我能直視太陽。
它們沒有消失,只是變了。
幫我看看吧。
我當然會。我只是走開一會兒。
當然了。我想起那雙眼睛了。你的更藍。
哦,謝謝。
「是嗎?誰知道呢。她怎麼不反抗?」
那就太糟糕了,對嗎?
不怎麼樣。
沒關係。
那又怎麼樣?你希望得到藍眼睛。現在你已經有了。
怎麼可能?
除非什麼?
對,比艾麗斯和傑瑞故事書里的眼睛漂亮多了。
我很久沒看了。
稍等。我找不到鞋了。
哦,上帝,你簡直瘋了。
「好,該怎麼做?」
然而那畢竟只是幻覺,因為我們並不堅強,只是爭強好勝;我們並不自由,只是放縱無度;我們並不滿懷憐憫,只是客氣禮貌;我們也並不善良,只是舉止優雅。我們為了故作勇敢而追逐死神,像竊賊般躲在生活的背後。我們以得體的語法取代智慧;我們改變習俗來模仿成熟;我們重組謊言稱其為真理,把以新形式包裝的陳詞濫調視為上帝的啟示和金玉良言。
關於他也沒什麼可說的了。反正,他都走了。
所以沒人告訴你這雙眼睛有多麼漂亮?
是嗎?有多容易?
你怎麼可能不跟人說話呢?
你說話算數?
誰逼你了?
消失了。變了。有什麼不同?
一個黑人小女孩渴望擁有白人小女孩的藍眼睛。她內心深處的這種渴望固然可怕,但如願以償后的災難更加恐怖。
但還是有可能。也許會有。你剛才說的是「這裏」。「這裏」的人也許沒有更藍的眼睛。可是別的地方呢?就算我的眼睛比喬安娜的藍,比米切萊娜的藍,比你看見的那位太太的藍,可也許在別的什麼地方,有人眼睛比我的還藍?
另外兩個就消失了。
當然。你能想象嗎?這種事出現在某個人身上,其他人卻壓根兒不議論?他們都假裝沒看見。這不是很可笑嗎?我說,這難道不是很可笑?
你一分鐘要朝那老東西裏面看多少回啊?
哦,得了!
你害怕它們會消失了嗎?
它們更藍,是不是?
我和弗里達收到花籽時已是盛夏。從四月以來,我們就等待著裝著很多小包花籽的神奇包裹。每一小包賣五分錢,這最終會讓我們買到一輛新自行車。我們對此深信不疑,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鎮上晃悠,售賣花籽。儘管媽媽只許我們去熟人家裡或熟悉的街道,我們還是把所有的門都敲遍了,出入向我們敞開的形形色|色的人家:散發著油膩和尿騷味,六家擠在一起的十二間一套的房子;靠近鐵路、藏在樹林中的四室一套的小木房;魚市、肉店、傢具店、理髮店、飯館上面的公寓;鋪著花地毯、擺著有凹槽邊的玻璃器皿的整潔磚房。
我想是我吧。
她什麼也沒說。她對你說起過什麼嗎?
你怎麼知道沒人跟我說話?
「那次可不一樣;我們找到它的時候它已經奄奄一息了。」
第二次也很可怕嗎?
怎麼不舒服了?
哦,沒錯。洗碗。
是的,非常好看。
可別那麼干。
我總能看見。她並不樂意。
瞧它們多漂亮啊。
饒了我吧!你還是饒了我吧。
當然。為什麼不可能?不管怎麼樣,如果她不愛喬利,怎麼會老讓他干那個?
哈,我要有了藍眼睛會是什麼樣子呢?
我想著人們盼著死去的那個嬰兒,好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它。在一個黑暗潮濕的地方,嬰兒的腦袋上長滿巨大的圈狀絨毛,那張黑臉上嵌著兩枚銀幣似的又黑又亮的眼睛,喇叭形的鼻子,想要被親吻的厚嘴唇,鮮活、彷彿在呼吸的綢緞般的黑皮膚。不是耷拉到寶石藍眼睛前的黃色人造纖維頭髮,不是翹鼻子和撅起的嘴。我對佩科拉滿懷愛憐,但比九*九*藏*書這種感情更強烈的是,我需要有人想讓這個孩子活下去——就是為了跟那些白人玩具娃娃,跟那些秀蘭·鄧波兒和莫麗恩·皮爾普遍招人喜愛的局面相抗衡。弗里達肯定也有同樣的想法。我們倒不曾考慮過佩科拉尚未結婚的事實;很多女孩沒有結婚就有孩子了。我們也沒有多想嬰兒的父親也是佩科拉的父親;我們並不了解男人讓女人懷孕的過程——至少她還認識自己的父親。我們只想著人們對這個尚未出生的孩子懷有強烈的仇恨。我們記得布里德洛夫太太把佩科拉打倒在地,擦著那個哭聲像我們家的冰箱門、嚇得像發僵的玩偶般的小孩粉紅色的眼淚。我們記得學校的孩子們在「蛋白派」的注視下那一雙雙順從的眼睛,同樣是這些孩子,注視佩科拉時的眼神卻完全不同。又或許我們並不記得,我們只是心知肚明。自從有記憶以來,我們排斥所有的人和事,不停地護衛著自己,認為所有的話語都是需要我們破解的密碼,所有的舉止都必須經過嚴謹的分析;我們從此變得固執、陰險、傲慢。別人對我們毫不關注,我們只好過度地關注自己。我們對自身的局限毫無察覺——至少當時如此。我們唯一的不足在身材上;人們對我們發號施令是因為他們更高大,更強壯。因而,帶著被同情和自負強化了的自信,我們決定改變事件的進程,改變一個人的生命。
看啊看啊來了個朋友這個朋友願意跟簡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願意跟她交朋友嗎?我是說,你願意跟她散步或者干別的嗎?
比艾麗斯和傑瑞故事書里的眼睛還漂亮?
很仔細。
當然。
好吧,我現在明白了。明白點了。
他強迫你了,對吧?
布里德洛夫太太看你的時候垂著眼睛嗎?
帶了,親愛的……
是這樣。
歲月像小小的手絹般摺疊起來。薩米很早以前就離開了家鄉;喬利死在貧民收容所里;布里德洛夫太太還在給人做家務。佩科拉和母親搬到小鎮邊的那幢褐色小屋裡,現在偶爾還能看到她。那小鳥一樣飛翔的動作早已蛻化成單純的徘徊與彷徨:在廢輪胎和向日葵之間,在可樂瓶和蒲公英之間,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廢棄與美麗之間——她本人正是這點的寫照。所有我們傾倒給她並由她吸收的廢棄物。所有最初屬於她,最後又給了我們的美好事物。我們所有人——所有認識她的人——藉助她滌盪了自己后感到無比健康。我們在與她的醜陋比鄰時都感到自己無比美麗。她的質樸裝飾了我們,她的罪過反襯出我們的聖潔,她的痛苦讓我們的健康顯得光彩照人,她的笨拙讓我們覺得自己充滿幽默感。她的不善言辭讓我們覺得自己能言善辯。她的貧困讓我們保持慷慨大方的氣度。她的白日夢甚至被我們用來消弭自己的噩夢。她允許我們這樣做,因此她理應受到我們的鄙視。我們拿她來磨礪自我,用她的懦弱來襯托我們的品格,在自我強大的幻覺中心滿意足。
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我很好奇那會是什麼感覺。
是喬利強迫的。
要那麼藍幹什麼?
你最好別說了。我不想談那種事。
沒有。我忘了。
我一個人。在廚房裡。
當然了,而且更藍。
你的眼睛。
薩米也走了。
「哦,拜託。她只有十二歲。」
可能吧。你知道,這雙眼睛很漂亮。
我告訴你了,不知道。
你知道。怎麼不舒服了?
你媽媽叫什麼名字?
你可以帶上你那面老鏡子。放在外套口袋裡,在大街上邊走邊照。
永遠,天長地久嗎,阿門?
你再也不用害怕喬利來騷擾你了。
讓什麼?
我要走了。
你想想,我的眼睛是不是不夠藍呢?
嗯。很可怕。
嗯。
她可能很想念他。
「放棄什麼呢?我們一無所有。只有賣花籽的錢,兩塊錢。」
沒有。九-九-藏-書
哦,沒什麼。我在想昨天看到的一位太太。她的眼睛可真藍。可是也比不過你,沒有你的藍。
「沒錯。可你猜是誰乾的?」
說什麼呢?我們能說些什麼?
他們就強迫你做,就這樣。
比喬安娜的還要藍嗎?
對,我沒有。
「是嗎?誰知道呢。」
「我們該怎麼辦呢,弗里達?」
是啊,我每看一遍都覺得更漂亮了。
為什麼不?這樣又不疼。我都不用眨眼。
別,別走。你想幹什麼呢?
那種傷害是絕對的。她把自己的時光,她那枝蔓叢生的暗綠色時光消磨在走來走去中。走來走去,腦袋隨著遙遠得只有她能聽見的鼓聲晃動。她經常兩肘彎曲,雙手擱在肩上,像鳥兒般不停地揮舞雙臂,為飛翔做著永恆而絕望的努力。彷彿一隻擁有翅膀卻飛不起來的鳥兒,攪動著空氣,專心致志地嚮往著自己無法到達——甚至看不見——的藍色虛空,這個念頭充斥著她思維的全部空谷。
你瞧,我說得對吧。
「那就讓我們創造奇迹吧。」
那又怎麼樣?只要願意我就可以看。
我不知道。她差不多是從你身上踩過去的。
真的,確實,非常好看。
「好的。不過這次必須我來唱歌,你念咒語。」
誰?
看,你看那邊。看那個女孩。看她的眼睛。它們比我的還藍嗎?
對。不對。他們怎麼樣?
我們的驚訝轉瞬即逝,因為很快就讓位於某種奇怪的想要為之爭辯的羞恥;我們替佩科拉感到難為情,感到心痛,最終感到難過。悲哀驅散了一切與買新自行車有關的念頭。我相信,我們的悲哀因為無人分擔而顯得格外強烈。這件事讓人們厭惡、賞玩、震驚、憤怒,甚至興奮。我們真希望聽到有人說「可憐的小姑娘」或者「可憐的嬰兒」,本來應該說這些話的,他們卻只是搖頭。我們在人們眼中尋找關懷的神色,卻只看到重重迷霧。
我想你可能說得對。何況喬利會強迫任何人做任何事。
以前你不需要我。
「是應該。她多少也有點過錯。」
總之,她可能還愛著喬利。
他只是想那樣,懂嗎?他沒有干任何事。你聽見了嗎?
聽上去你不是很肯定……
哦。這樣。
玩他們要玩個很有趣的遊戲玩吧簡玩吧
帶上鏡子了嗎?
沒錯。
我也不願意。可她確實招人喜歡。
「也是。但跟哪個小子都沒關係。他們說是喬利乾的。」
那沒什麼。
就是因為我有了藍眼睛,比他們的更藍,他們就有偏見。
還是說你讓了?
沒錯。
如果你還這樣挑事兒,我可要走人了。
你敢肯定?
沒有,什麼也沒說。
我沒睡覺!我在看書!
對。
比藍天還漂亮?
對,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哦,別離開我。
「唉,他們應該讓那女孩退學。」
對,她現在就這樣。自從我有了藍眼睛后她再也不正眼看我了。你覺得她也忌妒我嗎?
「誰也不了解他們的情況。不知道他們打哪兒來。好像也沒個親朋好友的。」
你才是真正的朋友。對不起,之前老跟你過不去,說你忌妒什麼的。
嗯,眨一眨吧。你那樣看著太陽,讓我覺得不舒服。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想他。他就知道喝酒、打她。
「那她怎麼辦,孩子的媽媽?」
比米切萊娜的眼睛還藍?
「我們必須把事情做對。我們可以把錢埋在佩科拉家附近,這樣就不可能再回去把錢挖出來了。我們就把花籽種在咱家房子後面,這樣也好照料。等花苗長出來,我們便會知道一切正常。好嗎?」
「什麼事?懷孕?」
什麼怎麼可能?
什麼?
哦,我們有些人曾「愛」過她。馬其諾防線愛過她。喬利愛過她。我深信他愛過。無論如何,他的愛強烈到撫摸了她,擁抱了她,把自己的某種東西給了她。可是他的撫摸卻產生了致命的後果,他給予的某種東西用死亡填滿了她痛苦的母體。愛絕不比施愛者更美好。邪惡的人以邪惡的方式去愛,殘暴的人以殘暴的方式去愛,軟弱https://read.99csw.com的人以軟弱的方式去愛,愚蠢的人以愚蠢的方式去愛。一個無拘無束者的愛絕不是安全的。被愛者得不到任何饋贈。唯有施愛者佔有自己愛的饋贈。在施愛者毫不顧忌的目光的注視下,被愛者被剝得赤|裸裸,蒼白無力,目瞪口呆。
薩米也走了。
為什麼?你生我氣了?
不是,是因為你老犯傻。
對。
你幹嗎老管我的事兒?
我說了,我這就閉嘴。
你一定得看。
沒錯,謝天謝地。
「喬利?她爸爸?」
你一個勁兒地說些烏七八糟、偷偷摸摸的事兒。我還以為你是我的朋友呢。
「孩子可能活不下來。聽說照她媽媽那種揍法,她自己能活著就算幸運了。」
我沒有!
哦,沒錯。一定是這樣。
他辦不到。
沒有。
他應該讓我的眼睛更藍一些。
太陽光太亮了,刺得我眼睛疼。
閉嘴!
「那就這個吧。或者,你知道嗎?我們可以放棄自行車。把錢埋起來,然後……種上花籽。」
「記得那次他要燒死她們的事嗎?我當時就相信他一定是瘋了。」
可外面太熱了。
你喜歡莫麗恩嗎?
除了你,我不喜歡任何人。
我知道。我就是喜歡看。
「是啊。」
太多了。皂頭牧師先生說它們永遠都不會變。
最藍的眼睛。那時你還會回來嗎?
有關係。真的。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為什麼我以前不認識你呢?
「要是孩子死了,她倒該慶幸。絕對是會走路的傢伙里最丑的一個。」
閉嘴!
真的嗎?
我只是開個玩笑。
不在乎。他們有偏見,就是這樣。
哦,當然。藍多了。
怎麼了?
好吧,就算我忌妒。
比喬安娜的藍多了。
她同樣不會相信我說的。
我告訴她了!
我們試圖對她視而不見,從不靠近。不是因為她荒誕不經或讓人反感,或者因為我們害怕,而是我們對她無能為力。我們種的花沒有長出來。我相信弗里達說對了,是我把種子埋得太深。我怎麼可以那麼粗心大意?因此我們迴避著佩科拉·布里德洛夫——永遠地迴避著。
真的嗎?
「克勞迪婭,你到底想不想干?」
你說得對。她如果不相信,你說了也沒用。
可怕。
對,比藍天漂亮多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怎麼知道。太骯髒了。」
我不知道。
行了,待在這兒太熱了。
真的,確實,藍得好看?
那你為什麼又不上了呢?
得到什麼?
不對,是你。
那很容易。
我當然敢肯定。
你這是忌妒我。
好吧,好吧。
「好吧。我們最好放棄點兒什麼,讓上帝知道這次我們是認真的。」
嗯,我很高興你沒讓他得手。
沒有,我不覺得。
你說過。你說你在沙發上睡覺的時候他想對你干那事兒。
誰願意那麼招人喜歡?
真的嗎?第二次也很可怕?
你就是。
我只消咬破飽滿的草莓,就能看見夏天——夏天的塵埃和低矮的天空。至今,對我來說,夏季依然意味著暴雨時節。在我腦中,燥熱的白天與濕熱的黑夜沒有區別,但暴雨,突如其來的暴風驟雨讓我感到恐懼,也讓我平靜。不過,我的記憶已經模糊了。我記得我們生活過的那個小鎮上的一場夏季暴雨,想象母親經歷過的一九二九年的那個夏季。她說,那年的一場龍捲風颳走了半個南洛蘭鎮。我把她和我自己經歷過的夏季混淆在一起了。吃著草莓,想著暴雨,我彷彿看見了她。一個穿著粉紅絲裙的瘦女孩。一隻手撐著腰,另一隻手垂在腿邊——就那麼等候著。大風把她卷了起來,刮到比房子還要高的空中九*九*藏*書,可她依然站著,手撐著腰,面帶微笑。那隻垂落的手中握著的期盼和憧憬並沒有被那場災難改變。在一九二九年夏天的那場龍捲風中,我母親的手完好無損。當周圍的世界分崩離析,她依然堅強淡定,面帶微笑,從容不迫。我所能回想到的就這麼多了。公眾事件成為個人生活中的真實,一個中西部小鎮的季節變化成了我們卑微生活的命運女神。
我不知道。是在我有了藍眼睛,第一天去上學以後。第二天他們就讓布里德洛夫太太過去。我沒再去上學。可我不在乎。
我沒說你不能看。我只是不明白你為什麼每隔一分鐘就要看一次。它們又不會消失了。
忌妒我。
只是「非常好看」?
我這就閉嘴。
你說要什麼樣的藍了嗎?
「那肯定不夠。記得上次那隻鳥嗎?」
我忘了。
他們逼的。
「我不管。我還是覺得這次我們得干一件真正有力的事情。」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布里德洛夫太太?
現在究竟是誰不對勁兒?
我知道。可我以前上過。
愛著他?
是什麼?
沒有。一句都沒有。
只是好奇。你不跟人說話。你不上學。也沒人跟你說話。
你看了太多次——
比喬安娜的眼睛還漂亮?
她為什麼看不見我?
再說下去也沒用了。我是說他們。
「我們可以祈禱。」
哦,那我們走吧……哎喲!
你敢肯定?
只有你跟我說它們有多漂亮。
那就有可能,對吧?
我不想再跟你玩了。
然而,她卻步入瘋狂,那種瘋狂讓她免遭我們的侵擾,說到底那不過是因為我們對瘋狂感到厭倦。
我也是。我真不願意去想這裏還有誰的眼睛比你的更藍。我敢說沒有。至少這裏沒有。
「我倒不擔心這個。要能活下來可算是奇迹了。」
我和弗里達,我們有時會看到她——那是在孩子早產,很快夭折之後。那時流言蜚語已經傳開,人們都意味深長地搖頭晃腦。她的樣子看起來那麼可憐。大人們故意扭頭不看她;那些沒有被她嚇著的孩子無情地大聲嘲笑。
就是。你希望自己也有雙藍眼睛。
對。
「不知道。」
真讓我高興。
那就別再跟我提喬利了。
你跟她說過什麼嗎?
好吧。
當然不怕。它們怎麼會消失呢?
除我之外。
哦,她人挺好的。作為一個混血女孩,我是說。
接著說。還是什麼?
我想也是。米切萊娜跟你說起過我的眼睛嗎?
所以第二次你就沒告訴她?
「布里德洛夫一家好像個個都不對勁兒。男孩經常離家出走,女孩總是傻乎乎的。」
「我們能做什麼呢?約翰遜小姐說嬰兒要想活下來,除非發生奇迹。」
嘿,我還真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忌妒。
再也不了。
我可不願意。
別走。別扔下我。如果我得到它們了,你會回來嗎?
它們真的很好看嗎?
我不是說第一次。我是說第二次,你躺在沙發上睡覺的時候。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不,我不看。
薩米?
我還是……
哦,對,我的眼睛。我的藍眼睛。讓我再看看。
又來了一個。看看他的眼睛。是不是更藍。
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眼睛。
你確實是。
讓他得手了。
可是不妨假設有這種可能。假設在很遠的地方。比如,在辛辛那提,某個人的眼睛就比我的更藍。沒準兒有兩個人的眼睛比我的藍呢。
「我猜她還是老樣子吧。那男人倒是一走了之了。」
不對。是我這樣說的。
為什麼你說這話的時候不瞧著我?你跟布里德洛夫太太一樣垂著眼睛。
我只是想做點別的事,而不是看著你一個勁兒地照鏡子。
我沒有。
當然了。
我想你說得對。那時我很孤單,沒有九_九_藏_書朋友。而你就在這裏。就在我眼前。
那你是什麼意思?
「主啊,發發慈悲吧。那個骯髒的黑鬼。」
我告訴過你了。
幾乎沒有。
你不也一樣。
不看。
「你說他怎麼會幹出這種事?」
你住在哪兒?
「縣裡不會讓她把那個孩子生下來吧?」
別人怎麼能強迫你干那種事?
你怎麼知道的?
他們就是不跟你說。你和我在家裡的時候,連布里德洛夫太太都不跟你說話。一句都不說。有時我都納悶她到底看見你了沒有。
沒錯。謝天謝地。
「那也無可奈何啊。應該立條法律:如果兩個醜八怪結合生出個更丑的來,應該趁早埋了。」
幾乎沒有。
因為我的眼睛不夠藍?因為我的眼睛不是最藍的嗎?
我不喜歡說這些臟事。
你什麼都不明白,知道嗎?我跟她說了之後,她都不相信。
那年夏天我們賣花籽的時候只想著掙錢,只想著花籽,聽別人說話時心不在焉。到認識的人家裡,主人請我們進屋坐下,喝口冰水或者檸檬汁;我們坐著恢復體力,大人們繼續談話或者干雜活。漸漸地,我們把斷斷續續的故事串聯起來,連成一個詭秘、可怕、糟糕的故事。無意中聽過兩三次諸如此類含含糊糊的談話后,我們意識到這個故事跟佩科拉有關。經過適當組合,那些談話片段大致如此展開:
「也許她反抗了。」
你不在乎?
你沒必要大喊大叫。
沒錯,他們一定有偏見。
「所有的錢?」
我是的。我是。

不對,親愛的。在你眼睛後面。
什麼叫明白點了?
莫麗恩覺得你的眼睛怎麼樣?
可你沒法知道這一點,對吧?你又沒看見過所有的人,對吧?
你怎麼連玩笑都開不起啊?我不過是逗你玩呢。
比米切萊娜的還要藍?
我在跟你說啊。
皂頭牧師先生。
我就是想讓你這笨腦瓜明白這點。
我敢肯定。除非……
你知道,大人就那樣。
我是說……你以前那麼不開心,我猜你以前都沒注意過我。
別犯傻了。
可你沒法招人喜歡了。你都不能上學了。
對。
也許喬利出走後,她的心情很糟。
那太可怕了,對嗎?
我沒自以為是。是你挑起的。
你跟我說話用不著這麼自以為是。
「你聽說那女孩的事了嗎?」
你就愛說這些臟事。到底是誰告訴你的?
我也不喜歡。咱們說些別的吧。
在這兒呢。
我想,我們可以出去玩。
那她為什麼讓他做?
我知道。他幹得太棒了。人人都忌妒。每次我看著某個人的時候,他總是望著別處。
要那麼藍幹什麼……我也不知道。更藍些總是有用的。更藍些……可以給你看啊!
求你了。如果有人眼睛比我的藍,那也許就有人擁有最藍的眼睛。全世界最藍的眼睛。
你今天脾氣可真大。
「誰?那些臭小子我可認不全。」
「讓我們請求上帝讓佩科拉的孩子活下來,同時保證我們一整個月都會乖乖的。」
比米切萊娜的藍多了。
你又在犯傻了。我才不會盯著每個人的眼睛看。
你看仔細了嗎?
我也不願意。
有這種可能,對嗎?
沒用了。一點兒用都沒了。
你瞧!你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那是在我洗碗的時候。
不願意。
不需要你?
當然了。我會回來的。就回到你最藍的眼睛前面。
「好吧,我只是覺得……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