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秋虹
「他後來呢?」
「真不可小看他。」敬子覺得有點氣惱。
「大西老師為什麼不結婚?」弓子嘟囔說。
「謝謝。但看著再年輕,媽媽可是年過四十的人了。」那聲音充滿活力,往吐司上抹黃油的動作也利落爽凈。
「不過,那沒意思。」
平房前面的爐灶的柴火燒得正旺。
過了石橋,穿過茄子地和西紅柿地中間的道路,又來到一條河的岸邊,水量很大,但清澄乾淨。過了橋,開始上坡,叢叢灌木里盛開著瞿麥花、紫陽花。
「兩三年以後,哥哥告訴我,那個人說他喜歡我。我忽然覺得他很可恨。趁著我年紀小不懂得拒絕,佔便宜。現在還懷恨在心呢……」
「這樣獨立的房間,要是一個人能在這兒生活多有意思呀。」弓子感嘆地說。
敬子像淘氣不好好吃飯的姑娘一樣把吐司撕開。這時電話鈴響了,她麻利地站起來。
弓子吃早飯的時候,看著敬子如一陣清爽活躍的晨風吹進來。她一邊從烤麵包器上拿出吐司一邊說:「媽媽像用仙水洗過一樣,變得年輕漂亮。」她用純真的讚美的眼光看著敬子,毫無揶揄之意。
「我的家裡又是哥哥又是姐姐,還有店裡的人,一大堆,亂鬨哄的。再加上哥哥姐姐的朋友,一天到晚進進出出,玩得痛快了,晚上隨便就住在家裡。我的mother以前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住的人多了,房間不夠,就佔用我的房間。有一次,哥哥和他的一個哥們兒就住在我的房間里。」
「真煩人!」
「沒有。」
「坐計程車去,我的小姐。」敬子應聲而到,像一管嶄新的鋼筆般美麗耀眼,令弓子驚倒,覺得趕不上敬子。
「你們這麼想,就是因為生活太幸福了。」
「怎麼樣?野營有意思嗎?」
兩人談興甚濃,毫無倦意,越談越想談,越談越興奮,但腦子開始遲鈍,話就像紡車一樣接連不斷地往外倒。
「叫得太厲害,可就失去優雅了。」英子戲謔地斥責蟲聲。
弓子一下子噎住了,看著敬子。敬子沒說話。
弓子的腦子裡掠過清緊逼不舍的目光和送到新宿站的敬子那令人驚懼的年輕秀色。她思忖:我想離家出走的心情和別人不一樣。
朝子去外地演出、弓子去露營、清上學,她可以無所顧忌地和昭男幽會。
「口袋裡?要是你爸爸在外頭把這紙頭從口袋裡掏出來,不覺得厭煩嗎?」
「英子,你以前什麼時候來的?」
「真的,我也常常想離家出走。」說這話的是朋友們最羡慕的有錢人家的獨生女。女同學們似乎都夢想她那樣的幸福生活。
平房的四周是草坪,草坪上有石砌的爐灶、石桌和圓木椅子。
「我回來了。」
朝子看見了自己給昭男買領帶,難道她把這事告訴清和弓子了嗎?不會的。朝子不是那種藏不住話的人,更何況她平時跟清和弓子也不怎麼說話呀。
姑娘們肩挎照相機往河灘走去,看到河水,都想游泳。
「就像今天晚上這樣,這兩個哥們兒聊得可火熱了,不過凈是些雞零狗碎的破事。我裝作睡覺,其實根本沒睡著。早晨我醒過來的時候,哥哥已經起來走了,他的朋友坐在一旁獃獃地看著我。弄得我特別不好意思,就問他看什麼。他忽然吻了我一口。那天一整天在學校里都覺得噁心,胸口難受。」
她預感到總有一天,清和弓子要責怪她這次請客吃飯。
昨天晚上,她抽籤和英子睡在一起,知道兩個人小時候都被人吻過。難道這五個姑娘中,就她們兩個被人吻過嗎?
小賣店的收音機不斷播放颱風將於今晚後半夜或明天上午登陸的天氣預報,山中卻一片寧靜。
「既不喜歡也不討厭?……」弓子重複英子的話。
敬子穿著烹飪圍裙,正從干蒸鍋里把蒸全雞端出來。
「不行,不行。」清搖頭,「女孩子們擠在平房裡能讀書嗎?!嘰嘰喳喳地瘋鬧一通。」他明顯表示厭惡,「聊的都是不著邊際的事,還是不去的好。」
「剛好讓他給我打一針。累了,腿沒勁兒。」
「媽媽,該走了,不然來不及。」
弓子和昭男的這門親事已經九*九*藏*書無從談起。敬子瞞著弓子把昭男搶走了。
「我可不。我才不和戀人到這兒來呢。」
「噢,往返電車費和公共汽車費一共二百五十日元吧?不會太遠。平房住宿費是六百日元。」
「男同學說是來讀書的,女同伴不是少嘛,他們就三五成群地怪叫亂喊,真可笑。」
弓子準備就緒以後,敬子仍然坐在梳妝鏡前不急不忙地化妝。
沒人回答,只聽見流暢舒緩的音樂聲。
弓子把父親和家庭拋到九霄雲外,以真正開朗的少女心情和同學們歡笑喧鬧。
「太可怕了。」弓子盯著昭男,忽然大聲說,「大夫,您的領帶非常漂亮。」
俊三的愛從不外露,藏於內心深處。但弓子從小由父親撫養,她隨時感受著深沉的父愛。
「島木。」大西老師叫弓子,「在那兒發什麼愣呀?快上來。腳泡在水裡會發軟,晚上又要睡不著覺。」
桌子上有罐頭大馬哈魚、醋拌黃瓜。
石桌上擺著六個人的早餐。
照這樣下去,賣房開店的想法會讓敬子心動,大有躍躍欲試之勢。
弓子在電話里極力推辭什麼事,最後把話筒放在一旁,走到敬子身旁商量:「同學們說開學以前去奧多摩野營,叫我一起去。您說呢?」
「可不是嘛,我也是第一次來。」教圖畫的大西老師也回到了少女時代,活潑歡快。
昭男撇開敬子,與清和弓子興高采烈地談天說地,按說是給敬子救場,但她驚愕地發現自己對弓子也懷有嫉妒之心。
弓子回到電話機旁。「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去。要準備什麼東西?」
「看看大西老師,我覺得單身也不壞。」
敬子感到害怕。這與其說是女兒的直覺,不如說是神秘感應的作用。她似乎覺得話里話外帶著對自己不貞的嚴厲譴責。
「爸爸也習以為常了吧。再說要是那麼斤斤計較,兩口子一輩子還怎麼過?」
昭男今天系著敬子送的領帶,立即引起弓子的注意。這大概是弓子第一次評論男人的領帶吧。
「這是大西老師做的夢嗎?」弓子問。
「弓子,你也知道男人的領帶漂亮不漂亮嗎?」清感到意外,也看著昭男的領帶。昭男的臉唰地通紅了。
「要是有戀人,一起來挺有意思的。」弓子說。
敬子想讓弓子從夏天開始由於俊三的事情積累的憂鬱愁悶稍稍舒暢一些。
「老師講的故事太可怕,嚇得我睡不著。」
敬子迫不及待地想和昭男單獨在一起。
弓子回到有一段時間沒住的與朝子共同的卧室,換上睡衣,無精打采地躺到床上。如飛瀑直落淵潭的雨聲並沒有妨礙她酣睡。
敬子對昭男系這條領帶來家裡做客當然高興,可一條領帶讓自己如此思緒萬端,與其說猶如少女一樣動情興奮,不如說是因為自己與昭男的戀愛有悖情理,恐於前景暗淡的預感。
「聽說最近有了戀人。我現在輕鬆了,無論在哪兒見到他都無所謂。」
這種事還是不說為妙。弓子將手掌輕輕按在胸上。
敬子如同吞咽一團烈焰般痛苦。但現在她一心迷著昭男。
「大西老師才不會成為那種對象呢,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像女人。」
「老師睡好了嗎?」
弓子使勁抑制心頭的激動,怕英子聽見她急促的呼吸。
「沒有。」
「你想去就去吧。幾個人?都是什麼樣的朋友?全是女的嗎?」敬子問。
映照著她的面容、沁涼她的赤腳的河水潺湲流淌。如果弓子不看這河水,河水就在這山中孤獨寂寞地流淌,不為人知。流水之心細膩入微,猶如父親的愛。
「說是在那兒完成假期作業。」
至少,現在的弓子還不能說太幸福。
要說奇怪的,是以前認識的客人以及一些差不多連名字都快淡忘的人,最近接連不斷要求設計各種款式,數量劇增。這就和賭博差不多,說不定會商運亨通。
弓子聽清談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如果用弗洛伊德的方式來思考,「腸子」的夢也似乎帶著某種可怕的性本能。
這是兩張榻榻米大小的read•99csw•com房間,房口是土間,窗戶很高。
「二十歲?」弓子大聲嚷起來,「再不走,同學們就把我扔下了。」
太陽落山後,從樹林間可以望見閃爍的星星。姑娘們津津有味地吃著晚飯,柴火映紅她們的臉頰。
「有意思。」
「哦,你開始注意男人的領帶了?」
當兩人單獨在一起、敬子委身於昭男的懷抱的時候,她如同從世上所有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幸福無比。過去不復存在,未來不去思考。
「是嘛。」
陽光照射的地方,小魚成群結隊。一個男人拿著魚叉和魚簍在下游叉魚。
弓子把旅行包放在一旁,走進香噴噴的廚房。
「還是小孩子,才十四歲,可能十五歲吧。」
「颱風吹刮平房,一定很有意思,可惜沒有看到。」弓子最後說,「我還求老師別回去,可是不行。」
「怎麼說呢……是有一個醫生研究讓人體某部分器官變活的故事……」俊子開始複述,「一個醫生把做手術切下來的患者的一段腸子放在細胞培養液里進行研究。實驗獲得成功,腸子在燒瓶里變活了。醫生看著活腸子,覺得特可愛,叫它『腸子寶寶』。那腸子也拚命吸取醫生給的特殊食物。有一天,醫生外出旅行,臨走時把研究室的門鎖好,誰也進不去。三天後,醫生旅行回來,一進研究室就忽然死去。誰也不知道什麼原因。醫生的腮幫子鼓起來,大家覺得奇怪,掏出來一看,是一截腸子。這又是一個謎。原來醫生出門以後,腸子寂寞難耐,一看醫生回來,高興地蹦出來鑽進醫生的嘴巴里,使他窒息而死。」
「啊,你回來了。」敬子紅撲撲的臉蛋轉過來,「有颱風,我想你一定會回來。」
「你想想看,雙方都不被愛情束縛,不是很輕鬆自由嗎?」
敬子很晚回去的時候,夜雨化作茫茫濃霧。
清板著臉走出去。
弓子想起父親死在水裡。
如果有一天跟人接吻的時候,想起大西老師的這截「腸子」,心裏會感覺怎樣?弓子心頭微顫,直想打寒戰。
弓子向昭男打招呼的時候,他似乎被弓子的艷麗驚懾得避開眼睛。
清又從醫學的角度問昭男關於女同性戀的問題。昭男隨口敷衍幾句,改變話題:「明天要給一個年輕的婦女做剖腹手術。」
「英子說得對。」
「我想一個人過日子,打算和既不喜歡也不討厭的人結婚。」英子的口氣好像已經決定下來似的。
弓子雙手把褲腿提起來,像小孩子一樣踩著水濺起水花跑。
電話就在小賣店裡。
「好像是都下西多摩郡乙津。」
「路上小心點。」姑娘們匆匆忙忙告別分手。
「好像點了眼藥水一樣閃閃發光。」
「爸爸死後,我變得多愁善感,對不起媽媽。」即使父親不好,弓子也曾經多麼盼望媽媽愛他、體貼關懷他呀。
「沒想過試一試嗎?」
「你們這個年齡,大概正是模仿大人行為的時候。」大西老師說。她今年四十二歲,沒結過婚。
弓子拿來維生素注射液和針頭,挨到昭男身旁坐下,一邊看昭男用消毒棉擦她豐潤白皙的胳膊,一邊說:「今晚就住在這兒……瞧這狂風暴雨的。」
英子的家是久負盛名的一流男服裁縫老店,親戚很多。英子比弓子更早熟,身材也很高大。她的思維方式和言談舉止跟凡事沒有主見、隨著別人的弓子形成鮮明的對照。
「收音機廣播颱風預報了。趁還沒來,大家下午回去吧。」大西老師說。
但是,新戀情使敬子朝氣蓬勃、精力充沛,這不足為怪。
弓子開始講述野營生活,但她時刻提防著不能透露英子接吻的秘密、大西老師的「腸子」夢、昭男長得像爸爸這些事,所以不能暢所欲言。
「媽媽,我回來了。是有客人嗎?」
「哦?」
但是,電話是弓子的同學打來的。
「你怎麼啦?對不起,我不該吃飯的時候談手術。」昭男連忙道歉。
走了約莫二十分鐘,到達平房所在的雜木林。
「當然寂寞,所以才跟我們到這地方來。」英子說。
那是天真無邪的時代。弓子並沒有選擇清,當然不要負什麼責任read.99csw.com。
夜風鳴窗,一派山間寒秋的氣氛。
「老師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電影、音樂會、戲劇,可以盡情享受人生的樂趣。」弓子說。
這句話也包含著比男人年長的女人的無奈與鬱悶。
弓子心情激動地聽英子的故事。
弓子說,從新宿乘中央線到立川,轉乘公共汽車,到什麼地方再轉一次公共汽車,在秋川溪谷有平房可以住宿。
腳底下的沙子慢慢地坍塌,河水漫過腳踝。
「為什麼?」
敬子的勃發生機給年輕人也帶來明朗的氣氛。朝子的冷嘲熱諷、清的胡攪蠻纏一時收斂起來。
弓子一行從立川乘公共汽車到武藏五日市,再轉乘公共汽車到十里木下車。
飯菜已經擺好,三個人正等著弓子。
「大家都沒睡好吧?」大西老師問。
「田部大夫來了。」
敬子無論如何也想在昭男休息的最後一天請他到家裡來。
落日餘暉里,空氣澄爽新鮮,蕩漾著草木的清香。
少女們沉默不語,似乎是對大西老師這句話表示反抗。
弓子翻過身,看到英子的肩膀透著微亮。曙光已從高高的窗戶悄悄爬進來。
「這種時候,醬湯也是好東西。」有人說。
敬子更是心神不寧。
「媽媽呵護昭男,是不是就因為這個緣故……」弓子樸素的想法使她心頭一陣輕跳。
大西老師皮膚粗糙發皺,她用手背摁著嘴唇打哈欠。
「知道。」
「是鬼怪的故事嗎?」
「是嗎。我休息去了,困了。」弓子揉搓著針口走了。
但是,無論在自己家裡還是昭男的家裡,都不可能得到愛的機會。無奈歸無奈,有時也怨恨哀嘆命運的不濟。
昭男和清、弓子坐在一起,仍然是毫不遜色的年輕人,顯然與敬子不是同輩人。
恬靜悠閑的農村小街,也有酒館,左邊的草原上孤零零地矗立著公共澡堂的煙囪。
「不知道。」
「看來你還不知道愛情的痛苦和可怕。不過,我也不知道。」
「從樹林子的綠葉間看上去,漂亮極了。我想到高處看,結果很快就消失了。」
弓子覺得父親和敬子之間也有類似之處,但只是類似而已,其實大相徑庭。第一,兩人沒結婚;第二,敬子最近沒從俊三那裡拿錢;第三,俊三可能自殺了。
「睡吧,天都亮了。」
遠處的唱片樂曲聲停止以後,便是能把整個屋頂掀起來的蟲鳴。
兩個人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被別的平房的朋友叫醒了。
弓子想起清對自己的行為,顫抖著聲音問:「那是你多大時候的事?」
俊三是給朝子買的鋼琴,但多是弓子彈。弓子一坐在鋼琴前面,清就挨近她站在身後。弓子開始害怕清,只要對示愛的清點一下頭,這一輩子就離不開他。而且清和弓子住在一個家裡,經常逼她表態。
「哎呀,真噁心,早飯都咽不下去了。」
英子也轉過身,兩人在微光中對視著,天真調皮地笑起來。徹夜未眠,臉色顯得有幾分蒼白。
清問:「野營過得愉快嗎?」接著,昭男也問了一遍。
「到秋天就這個樣。」
「我帶泳衣來了。」弓子赤腳站在淺灘里,「不過水太涼,游不了。」
清平時不愛說話,跟弓子在一起的時候也總是陰沉著臉,摸不透他腦瓜里究竟想什麼,但今晚居然和昭男聊得很高興。敬子覺得奇怪,心想清也一定有什麼難言的心事。
「你覺得那就是自由嗎?」英子反問弓子,接著自問自答地說,「也是。比起我的mother來,老師要輕鬆得多。我的mother……」英子猶豫了一下,或者說不知道如何談起,「她說自己極不願意向爸爸要錢,連我們的費用都是寫在紙頭上悄悄塞進爸爸的口袋裡。」
敬子有可能把房子賣掉,沒出手之前請昭男到家裡做客。這是她的願望。可是昭男來了,不得不採取不冷不熱的態度,完全成了清和弓子的客人。
蠟燭差不多還剩下一半。
抽籤的結果,弓子和英子睡在同一間平房。
「什麼怎麼啦?」
人的一截腸子從燒瓶里蹦出來,鑽進醫生的嘴唇,使之窒息而死。大概沒有比這更醜陋不堪的接吻的夢了https://read.99csw.com。
敬子經常外出,弓子以為她忙於工作。
雨聲和音樂聲中,似乎沒人發現弓子已經回來。
弓子臉色煞白,一聽「腸黏連」,就想起「腸子」。
敬子的生活像伴隨著明朗輕快的音樂旋律,生氣蓬勃、精力充沛。
「嗯、嗯,還有呢……嗯,嗯。」弓子用柔和的鼻音回答,沒完沒了地聊著。
「不是搭帳篷嗎?」敬子看了一眼清,「弓子,你去好了。整個夏天哪裡也沒去。去吧,心情輕鬆一下。」
但是,昭男既不回答也不看她一眼。敬子心裏清楚,昭男也很尷尬,恨不得找個地方藏起來。但昭男那種只把她視為清的母親的無動於衷的表情又令她難過。
「跟我們在一起嘛。是唱爵士樂,對吧?」
「怎麼聽起肖邦的協奏曲來了。」弓子也喜歡蒂博和科爾托的這盤唱片。她一邊想起蒂博來日本演出的旅途中墜機遇難,一邊解開運動鞋鞋帶。
「沒那回事。長得又漂亮又溫柔的女人才是女學生崇拜的偶像。」
「去洗個澡,換件衣服。」
弓子對大西老師「腸子」的故事噁心得直想嘔吐。如果這是老師做的夢,可能她也有深惡痛絕、悲慘痛苦的接吻的回憶。
蠟燭格外明亮,一會兒就熄滅了,但兩人毫無睡意。
後來,弓子跟著敬子長大,或者說離開了父親。但是,一旦父親真的消失不在,她又常常覺得自己愛的只是父親一個人。
這麼看來,昭男像是幸運的使者。其實,昭男本身不會給敬子帶來幸運。但她轉念一想,有緣遇上他就是一種幸運。現在,敬子不是獲得了無論從她的身份地位還是人世常理來說,都幾無可能的愛情嗎?
弓子洗完澡,沒有塗脂抹粉,只灑了點化妝水,換上條紋棉裙子和無袖罩衫,清爽輕快地回到和式客廳里。
弓子離家的時候,就盼望著遇上一場暴風雨。她想多待一天。
「那多沒意思呀。好容易來一場暴風雨,還回去,真沒勁兒!」
河水裡映出弓子的面容,顯得孤寂憂愁。
英子把自己的秘密告訴弓子,大概以為弓子沒有這樣的體驗。
敬子無法抑制這種衝動。她明白這種關係不會長期延續下去。自己比昭男大十幾歲,什麼時候成了人家的累贅,就痛痛快快地分手。她覺得不能給他的人生留下污跡。這是敬子人生唯一一次,也是最後的戀愛冒險。一方面神魂顛倒、情腸熾烈;另一方面岑寂無奈、清醒冷靜。
「我非常討厭做飯。你瞧瞧,只要到這兒來,全是女的做飯。」英子的理由出乎弓子意料之外,「還是像王子和公主那樣,吃現成的,自己舒舒服服地遊玩,這才叫痛快。」英子在毛毯裏面樂得笑起來。
「在哥哥的房間里?」弓子感到意外,「正在聽唱片?」
「稍等一下,我不記下來就忘。」
「說是有電話,乙津的四號。」
一到下午,雲腳跑得飛快。一會兒,山雨時下時停。姑娘們趕快下山。到達新宿的時候已是黃昏,濃雲密布,大有烏雲壓城之勢。
「談過戀愛才不結婚?嗯,也有這樣的。」弓子自問自答地說,「她不覺得寂寞嗎?」
「那個老師是大家崇拜的偶像嗎?不是同性戀的對象吧?」清問。
弓子拿著紙和鉛筆又回到電話旁。
弓子也兩腮紅暈。她被清嘲弄,覺得窩心,但彷彿心弦又被什麼撥動,脈脈含羞。
敬子斷定弓子會回來,也準備了她那份餐具。弓子對她的體貼感到高興。
弓子希望在深沉樸實的愛情中寧靜地生活。她的腦子裡忽然浮現出昭男五官端正的臉龐。他那雙眼睛像父親,聲音也像。
「就像自己崇拜自己一樣……」清語帶微諷。
「今晚我必須回去,要查資料。」
弓子想把清的事告訴朋友,但她不能像英子那樣視為不足掛齒的區區小事,滿不在乎。
但是從第二天開始,又接連是九月秋老虎的炎熱。
「知道。」
「好像四間一組。夏天夜裡,這兒一堆火,那兒一堆火。晚飯以後,就在草坪上盡情跳舞。」
敬子要送她到新宿站,但弓子不答應。
敬子最近工作忙起來,覺得沒必要那麼匆匆read•99csw•com忙忙急著把房子處理掉。在經濟蕭條時期,居然工作進展順利,簡直不可思議。
大家抽籤決定睡同一個房間的夥伴。
「挺合適的。」敬子想掩飾自責的心情。
「跟俊子聊到三點才睡。」
案台上擺著四個西餐盤子,上面滿滿地盛著白色的菜花、紅色的胡蘿蔔和綠色的青椒。野營回來的弓子覺得五顏六色,十分好看。
「水壺、飯盒、大米四合、醬油、砂糖、四根黃瓜……為什麼要四根?」敬子笑著說,「大馬哈魚罐頭兩罐、點心、水果、洗漱用具、睡衣、罩衣、毛背心、火柴……」敬子好像也一起去郊遊的年輕姑娘一樣心情激動,「弓子,你把露營的地點寫下來,有事好聯繫。」
「男性化的女人不是很有魅力嗎?」
弓子明天下午三點在新宿站與同學會合,敬子主動幫她收拾行李。
「媽媽,你眼睛怎麼啦?」清問。
她偎依在昭男懷裡,訴說「相見恨晚,我要是晚生二十年該多好,生錯時候了」,可依然無濟於事。
她們把手電筒放在枕邊。英子看著蠟燭說:「咱們聊到這根蠟燭燒完再睡覺。」
他說懷疑患者得的是腸黏連,但又怕可能是婦科病,所以也讓婦科大夫到場。
清嘴裏不說,心裏想起在車站開小賣店時潑辣幹練的敬子來。
生火做飯,飯盒吊在爐火上。一會兒,米飯香氣撲鼻。
清和弓子的學校都是中旬開學,暑假還剩一個星期。
「弓子,你睡懶覺,沒看見早晨的彩虹吧?」俊子說。
外面雨驟風狂,院子里的樹木嘩嘩作響,從遠處的街道上傳來什麼東西被風吹刮落地的聲音。
「就是因為要來暴風雨才回去。」
敬子的視線從弓子胳膊上移開,說「我去泡一壺熱茶來」,逃離而去。
「剛才她唱歌了。」
「今年夏天和哥哥他們一起來的。來了一看,覺得找幾個朋友來一定有意思。夏天人多,什麼人都有,有好事也有壞事。小賣店前面的樹林子里有小屋子,住夏季學校的小學生,還有平房住情侶。那女的一出來,大家就起鬨,真叫人同情。洗澡是公用的,非常不方便。」
他沒有流露出暗示自己是敬子情人的任何痕迹,哪怕一個細小的動作、一絲輕微的眼神。
「你說香煙好抽嗎?」
「別再擺弄了,看又弄回去了……」
「在清的房間里。」
弓子心想,其實用不著特地把那麼重的東西大老遠背來。
「媽媽想回到二十歲那時候,哪怕一天也好……」
「來客人了?」
「樹林子里有幾間這樣的平房?」
本來猶豫不決的弓子被清這麼一反對,立刻決定參加。她跟清對著干其實是一種親熱的表示,但清不懂姑娘的心理。
「說不定談過戀愛才不結婚。」英子說。
「這叫馬頭刈山。」七里英子告訴大家。
「哎喲,弓子你也這麼想?我贊成,可是……」
「我心愛的男人必須是像父親的化身那樣的人。」
她想起小時候清吻她時,兩個人的嘴邊都覺得冰涼。
弓子趕在下雨前回到家。家裡明亮清爽,毫無颱風天氣的模樣。
敬子看著她的後背,無奈地閉上眼睛。「弓子。」
看守人和大家一起把卧具搬到平房去。
「噢。」
「圖畫老師帶隊,四個人,都是女同學。說這時候比較安靜,可以住在平房裡。」
「我不能說。」那個時候,小弓子彈木琴彈得很好。那樂曲的節奏勾動了清的愛意。
敬子失望沮喪,卻若無其事地叫弓子。
四十多歲的女人為尋找與小情人幽會的地點滿街奔跑,這還要持續多久?
天主教的學校里,單身的修女並不稀奇。大西老師沒受過洗禮,卻不結婚,自由自在,恐怕有讓女學生們好奇猜測的難言苦衷。
說她們「大睡蟲」的朋友臉上也掛著睡眠不足的痕迹。
大家把行李卸在平房后,跟著英子去看守人的小屋取劈柴。一切都很新鮮有趣。看守人開一間小賣店,貨架上擺著啤酒、汽水、橘汁、梨、蘋果、奶糖、蠟燭、蚊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