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36、春天來臨

36、春天來臨

川村說完,望著外面。這時,一輛小車停在店前。川村機靈地立即開燈。車上的客人徑直推門進來。
「就在隔壁。」
「是中途溜出來的嗎?」
敬子一下子臉紅了。
一會兒,下起雨來。上午沒有顧客。川村翻看著報紙。敬子用杯子給卡特蘭澆水。這已經是第四盆卡特蘭了。
「好地方是哪兒?」
皮炎可能是流感的後遺症,只能靜脈注射。在鈣里配點其他成分,從撐開的血管注射進去,有一種溫暖的感覺,但一會兒就發困。現在皮炎已經消失,但浴后和活動身體後有點發癢。不在乎的話,也不覺得。敬子想今天最後看一次就不來了。
敬子連說一聲「再見」的時間都沒有,連送行的機會都沒有。她茫然呆坐,把一旁的川村忘得乾乾淨淨。
「您今晚也去看戲,還沒去嗎?」敬子的口氣很溫和隨便。但那次不愉快的分手並未忘卻腦後。
昭男把香煙在雕花玻璃煙灰缸里掐滅后,站起來。
但是,看到昭男像受到奇恥大辱似的氣勢洶洶打上門來,敬子又後悔和惱恨。昭男是對自己處境的尷尬可悲忍無可忍,才中途退場跑來的嗎?如果是這樣,他的激動不正好證明對弓子有意嗎?證明他與敬子分手后仍然對弓子念念不忘嗎?也許正因為以前一直對敬子懷著好感,才這樣怒氣沖衝上門算賬來的。敬子更想了解昭男的心了。
敬子出來也沒跟弓子打個招呼,要是天氣轉晴,因為是看歌舞伎,弓子也許想穿和服……她彷彿覺得弓子會打電話來讓自己給系腰帶。
「怎麼啦?」
「風停了,我去打針。」敬子站起來,「我要是隱退下來,能栽培薔薇也不錯。」
弓子盯著敬子看了看,說:「頭髮一剪短,這個地方特別容易臟。」她一邊攏起脖頸的頭髮,一邊輕鬆地走出去。
「那您還回去嗎?」
川村依然看著外面,點點頭說:「看看今天的天氣就知道今年氣候反常,早上還很暖和,現在又冷下來,說是快入春了,還這樣。」
「怎麼樣?」
「啊,是車子來接的……」
弓子像偶人玩具一樣慢慢轉動身子,說:「媽媽,你去哪兒了?我還到醫院去找尋你。」
弓子繼續看了會兒英語書,說:「田部大夫今天晚上好像心情很憂鬱,看一會兒就走了。他哥哥笑話他可能失戀了……」
川村看著敬子豐厚晶瑩的烏髮,奇怪她的年齡怎麼好像一直停留在過去的時間里。他說:「您在隔壁,告訴我一聲就好了……」
「你瞧,培育薔薇就這麼難。我要再種薔薇的時候,就不要這些櫥窗、門窗、鏡子,一個人和薔薇生活在一起。」
「我想讓清替我去。」
「姐姐說要排練,最後一場沒看先走了。她說今晚住在排練場附近的朋友那兒。」
「最近穿和服的人多了,連這樣的天氣都不少。」
敬子正在重新抹黑玫瑰色口紅,弓子穿著灰裙子和紅毛衣進來。
「弓子還是不抹口紅好看。抹濃口紅,嘴唇會變色。」
寒冷蕭瑟的傍晚,連雨聲都顯得陰暗昏沉。
「好地方……」
「就是考試。上床后還想看會兒書,不然沒時間。明天下午還要出去。」
「那時候是什麼時候?」
敬子得流感發燒以後,得了皮炎,像一種過敏性頑症。以為消下去了,手臂和脖子上又出現蕁麻疹似的紅斑,發癢。現在連續去醫院進行靜脈注射。
「夫人,今天報上說,培養出了一種藍薔薇。」
敬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來人正是昭男。她下意識地一下子站起來,驚愕地僵在那裡。當她抬起眼睛的時候,昭男已立定在眼前。
「沒有,今天沒有……」
「不,沒關係。這個天氣,反正店裡也沒客人。」朝子結婚的時候,她匆匆忙忙燙了個頭,頭髮長長了。雖然必須死板地長時間坐在椅子上,但比起回到店裡無事可干心神不定,還是輕輕鬆鬆地把自己交給別人擺布好。頭read•99csw•com髮分成幾綹,用粉紅色的捲髮夾夾住。
已是早晨。外面風聲四起。
其實,那是女人從內心深處發出的一種愛的夢囈、空想的夢話。如今已經分手,難道還……昭男年輕英俊的相貌在敬子的胸間浮現,她困惑害羞,眼前的一切彷彿消失得無影無蹤,身上沁出細汗。
敬子閉上眼睛。年輕的美容師一邊從鬈髮上拔下髮針,一邊說:「像今天這樣天空變化無常,很少見。又下起雨來,氣溫變冷了。」
「剛有了點春天的氣息,天氣又冷下來。」
「過些日子。」
鮮艷的紅唇映在兩面鏡子里。敬子慌忙擦掉口紅。
「看不進去了,我睡覺了。晚安。」弓子熄了燈。
「要花整整兩個小時吧?」
「我自己來。」清頭也不回。
弓子出走、與昭男分手,恐怕都可以歸咎於自己的愛缺乏真誠。
弓子把和服與和服襯衣放在床上。「沒有榻榻米的房間,不好疊。」
弓子明天下午參加的是就業考試。其實她覺得不去也可以,但還是想試試自己的水平。再說,如果考試合格,敬子又同意的話,還有出去獨立工作的可能。她並沒有死心。對敬子說要參加就業考試,她一定不讓去,所以神神秘秘地說去一個「好地方」。
「鉛周是什麼意思?」
弓子走後,敬子靜靜地坐在鏡子前面。陪著弓子出現在昭男面前,簡直是經受酷刑的折磨。
「你一個人系得還真不錯。」
吃過早飯,朝子冒風出去。
弓子對清的態度似乎有所轉變。敬子從清的變化中也可以感覺出來。他不像以前那樣愁眉苦臉、心煩意躁,轉來轉去地追弓子。敬子在樓下照應店鋪,下班關門上樓,有時看見清正和弓子談天說地,有時還加上芙美子三個人玩撲克遊戲。
敬子了解弓子的脾氣,在自己身邊特別愛使小孩子氣,但今天竟然沒有糾纏著自己非陪她去看戲不可。這使敬子產生了新的不安。
「監督?監督什麼?」清不解地回頭看著母親。
「嗯。我編造說還約了個病人。」
「好地方就是好地方。」弓子笑著重複一遍。那笑容帶著些許少女的羞澀,敬子懷疑她會不會和昭男悄悄約會。
「島木先生大概也是避世隱居、與薔薇過日子的心境吧?」
「您不是生病了嗎?我還以為您躺著呢。」
雨悄悄地停了,天空的雲彩透出薄薄的淺紫色。
「照你這麼說,戒指也應該很好賣啊?」敬子頂他一句。
「是嗎?」
「藍薔薇?」敬子也坐下來看這段報道。
「弓子是穿和服出去的嗎?」
「誰來接的?就是車子啊。夫人您出去沒告訴他們,弓子說先去醫院找您。」
「明天我不想去看戲了。」
「戲怎麼樣?好看嗎?」敬子試探著。
敬子把票放在鋼筆盒裡,但她不對弓子和朝子說自己不想去。
「我是弓子你的監督人,你不告訴我去哪兒,就禁止外出。」
田部送來歌舞伎票,讓敬子左右為難。票是三張,有兩張給敬子和弓子,另一張田部大概是給朝子的,沒有清的份兒。昭男和田部夫婦他們大概也去。
「老是同一種花。」川村說。
第二天中午過後,清和弓子一起出門。敬子看著他們的背影,心頭掠過一陣不安。
「我就在隔壁嘛。」敬子轉過身,把椅子拉到爐子旁邊,坐下來搓手烤火。
「又穿和服,又燙頭髮。這麼個天氣女士們還講究打扮,我算服了。」
「媽媽,您就跟那時候一樣,顯得又年輕又漂亮。」
「就是朝子姐姐結婚那一天。媽媽那時候就用的這個口紅吧?您自己都說像二十歲的姑娘。」
清和弓子一去,田部也該知道自命不凡的如意算盤不可能暢通無阻。至少昭男心知肚明,即使對弓子心有所動,也會知趣而退。
「可明天要出門,媽媽不願意做髮型嗎?」
「他還笑得挺開心。」
「他表面上來責怪我,其實是向https://read.99csw.com我訴說心中的痛苦。他對我還留下這點溫情。」這麼一想,敬子漸漸平靜下來。她覺得現在除了像母親或姐姐那樣愛護關心年輕的昭男以外,無法從苦惱中自拔。
「沒有。」敬子努力控制自己,表現出心平氣靜的樣子。可這到底是更年期的徵兆,還是懷孕的徵兆?在為女人身體上發生的殘酷而諷刺的疑慮感到束手無策時,敬子又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年齡。
「要咖啡嗎?」
清回來也不打招呼,敬子覺得有點蹊蹺,便下樓轉一轉檢查門是否鎖好,然後走到清的房間,看見清坐在桌前。屋裡煙氣裊裊。清低著頭,檯燈的燈光映照出他的側面,從脖頸到肩膀的姿勢跟已經去世的父親一模一樣。
準備回家的川村從大門探出半個身子。「夫人,您休息吧。星星都出來了。」
「星期一開始就是『鉛周』。」
「不洗。洗完澡,身子暖和,睡得太酣。」
給頭髮吹風的時候,美容師說:「昨天您的小姐來了。我都看呆了,從學校畢業以後,出落得多麼標緻啊。美容院的隔壁就是漂亮的珠寶店,還有如花似玉的小姐,我也非常……」
「您是指弓子的事嗎?」敬子猶豫地試探。
弓子換上法蘭絨睡衣,外面罩著長棉袍,到盥洗室去了。敬子下床追上去說:「弓子,是洗澡吧?」
「回去?」昭男眼光銳利地看著敬子,「別挖苦我!今天我算知道自己傻到無可救藥的地步了。」他像克制著一種什麼情緒,「我本來打算今晚見到您和弓子以後出去旅行。」
「我哥哥的做法,您一開始為什麼不明確拒絕?」
「媽媽你不在,我讓芙美子幫著系的。和服和腰帶都弄得皺皺巴巴不成樣子。」
「讓清替我去。」敬子想出個好主意。
「風很大,可是一點也不冷。今年春天會不會來得早?」弓子說。
敬子還有一件事想問醫生。她從一月份開始一直沒有例假。說更年期似乎還早了點,但經常聽人說「早期更年期癥狀」。自己會不會也得了這種病?外表也好、情緒也好,都很健康年輕,女性的例假怎麼忽然就不來了呢?但是,敬子像黃花閨女一樣在醫生面前羞於啟齒。她還擔心會不會是懷孕。這不是不可能。她懷清和朝子的時候,很快就有反應,渾身發冷,食欲不振,馬上意識到自己就要做母親。可現在食慾旺盛、精力充沛。不是的。敬子自我否定。而且醫生細心謹慎的診斷也令人害怕。


「是一種嚮往吧。」
「這幾年,過了三月還下雪,倒春寒。」清回答。
「為什麼會心神不定?」
敬子極力忍耐克制著。「一開始我以為是您對朝子和弓子採取主動,看來是誤會。」
「好像很有趣,可是看不懂,而且總覺得心神不定。」
「這樣系就可以,前面也讓我看看。」
「穿和服看歌舞伎的人多嗎?」
「噢。」
「您不是清清楚楚地知道我沒有資格這樣鄭重其事地見弓子嗎?」
「朝子呢?」
樓下傳來熱鬧的聲音。敬子沒有下去,感覺到四周的冷清。
敬子一下子心口堵得慌。弓子攪得男人如痴如醉、魂不守舍,自己還沒有意識到,她簡直就是一個小妖精。敬子轉過身背對著弓子閉上眼睛,手放在肚子上,這裏面還是一個謎。
她比朝子個子小,卻想穿高跟鞋。「媽媽的鞋我穿著正合適。」她把敬子的仿麂皮黑高跟鞋套在自己腳上,按著裙子欣賞高跟鞋,還久久地坐在敬子的三面鏡前,細緻地修磨指甲。
「時間長了就變色,同時也跟年齡有關。」
「為什麼我要捉弄您?」敬子嘴上這麼說,心裏發慌。
敬子想說他是為你失戀的,但說出口的卻是:「田部先生凈開這樣的玩笑。」
「這可難說。和薔薇一起過日子,總比去自殺或跟社會過不去好吧?」
清一回來,敬子就對他說:「清,https://read.99csw.com明天你替我去看歌舞伎,是田部先生給的票。同時監督一下朝子和弓子。」
「媽媽也有嚮往嗎?」
「您去哪兒了?他們坐車出去了。」

敬子沒有陪弓子去的勇氣和自信。事到如今,弓子和昭男沒什麼可相親的……但是,也許田部在鄭重其事地製造這種形式。
但是,最近弓子對敬子不像以前那樣撒嬌。朝子會不會給她系腰帶?朝子也可能從外面直接去歌舞伎座。
在朝子的婚禮上,弓子對昭男的表示大胆得旁若無人,她是否自我意識到了呢?今晚讓清陪弓子去看戲,這樣做也許同時傷了昭男和清兩個男人的心。昭男那樣大動肝火找上門來,至少說明他對敬子怨艾惱恨。昭男說得有道理,田部請看戲,可以婉拒。實在拒絕不了,自己就硬著頭皮去。既然十分珍惜與昭男相愛的那些記憶,就應該無論什麼時候都忠實于自己的感情。心靈必須始終真誠。讓清代去,這對昭男、弓子和清都缺乏真誠。「難道我對任何人都缺乏真誠嗎?」敬子縮起兩腿,把膝蓋並在一起。
「你們回來啦。」敬子說。
「坐車?」
敬子輕輕地出了他的房間。等她洗完澡,躺在床上,弓子還沒睡,被子邊上露出課本。敬子想可能是去了歌舞伎座精神興奮的緣故。
「啊,盡量快一點。」美容師說。
但是,昭男避開敬子的眼睛,煩躁地點燃一支煙,甩過來一句話:「您裝聾作啞,這會成什麼樣子?」
但是,敬子又在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中,夢見自己赤|裸著冰肌雪膚落落大方地和戀人約會,那甘美銷魂的愉悅久久在體內顫動。
「記著關煤氣開關。」
爐子上放著水壺燒水。
「真拿她沒辦法。住一天換一家,太不像話。」敬子半是開玩笑地說,到底掩飾不住心頭的不安。
弓子對清不再躲避,是她對清的隔閡已經瓦解冰消,還是僅僅因為她長大以後能夠應付自如?
「可能因為看不懂吧。」弓子一邊說一邊轉過身讓敬子看腰帶,「腰帶系得彆扭嗎?」
敬子一聽,心裏發毛。
敬子也起了床,從盥洗室的小窗戶望著白雲翻浮的天空。噼里啪啦的雨點掠過去,露出湛藍的天色。
「什麼鬼天氣!」敬子聽見弓子的聲音。還有清的說話聲。
敬子感覺到,正如朝子從她這兒拿走各種東西一樣,弓子也無意識地、極其自然地開始侵佔她的領域。
「去哪兒?」
敬子鎖門熄燈,上了二樓。一個人索然無味地吃過晚飯,對女傭說:「我上床躺著,不睡覺。你收拾完先休息吧。」然後把布襪子和腰帶脫下,和衣躺在床上。清和弓子看完歌舞伎回來會問什麼問題?弓子的絕色不僅讓清,而且讓昭男神魂顛倒、痴迷著魔,敬子實在無能為力。
「川村,你可以回去了。這麼個天氣,也不會來客人吧。」
敬子謝絕美容師的雨傘,順著屋檐回到店裡。冰涼的雨水淋濕了臉頰、雙手。店裡還只是川村一個人。
「誰來接的?」
敬子的心這才鬆懈下來。
清也好,朝子也好,小時候都沒過上好日子。
「以後外國人到店裡來,你就穿和服當翻譯。」
弓子在盥洗室洗了臉和手腳出來。敬子看著她擦掉淡口紅的嘴唇,說:「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吧?」弓子只是點點頭。
「哥哥死鑽牛角尖,您一句話也不說,才促成了這個機會。」
敬子剛才想躲開要去見昭男的弓子,在清和弓子出門以後再回來。她在「大|波斯菊」要求用香波洗頭,然後冷燙。
「總覺得身體還沒完全調過來。看戲的時候要是痒痒起來,多討厭。」
「弓子現在還悄悄地愛著昭男嗎?」心中的疑雲時常升起,而且每次都燃燒成青焰,使她黯然神傷。弓子的心實在難以捉摸,敬子想弄個一清二楚。她開始仔細觀察弓子。
「……」
門砰的一聲關上了。他的背影立在店鋪門外的燈光里,然九-九-藏-書後似乎在叫計程車,舉起手往前走去。從馬路對過傳來計程車拐彎停車的聲音。
那個時候,敬子就抹著這個口紅和昭男接吻,她用手絹擦去沾在昭男嘴唇上的口紅。這塊手絹一直沒洗,現在還小心保存著。
弓子把敬子最近使用的黑玫瑰色口紅也抹在自己的嘴唇上,敬子發現后,對她說:「弓子,你不適合這種口紅。媽媽有顏色更亮麗的,現在不用了,給你。」就從手提包里拿出橘紅色的口紅放在她手上。弓子將嘴唇上原來的口紅擦掉,重新抹上橘紅色口紅,一照鏡子。「啊,真紅!」她用舌頭稍稍一舔,「這個口紅味道好。」忽然回頭對敬子說,「媽媽您抹這個不是很好嗎……我也給您抹。」然後抱著敬子的腦袋,在她嘴唇上抹口紅。
旅行?他說打算去旅行……敬子忽然一心想跟他一起去旅行。但他說「今晚見到您和弓子以後」,這是什麼意思?旅行是為了擺脫煩惱嗎?
「就在隔壁啊?」弓子看了一眼敬子的頭髮,沒有懷疑。她解開腰帶上的細帶,又將後背對著敬子,那意思是自己還不太會解腰帶,讓敬子幫忙。
「還沒睡啊?」
「媽媽,扇雀……」弓子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我的朋友對扇雀崇拜得五體投地。我真不理解那些名角影星狂熱崇拜者的心情。」
田部說昭男失戀,他在歌舞伎座看見了什麼?敬子想從弓子嘴裏多探聽點情況,卻又煩自己這樣做。田部看到昭男中途逃走,一定明白自己的如意算盤遇到了困難,也會看出昭男對弓子一往情深。清和朝子又怎麼想的呢?其實,敬子最想知道弓子是否意識到了昭男對自己的愛卻佯裝不知,以及是否意識到了自己對昭男的愛。
得了流感后,一直在附近的醫院看病。這個時間,醫生正準備下午的出診,一般病人不多,但今天大家可能都等著天晴后才出來,坐在候診室的椅子上等候。敬子翻看著攤放在膝蓋上的電影雜誌。
把俊三逼出家門,肯定是因為自己對他缺乏真誠。敬子想起俊三離家時候的情景,不禁悔恨交織。倒是美根子發了瘋似的尋找,更讓敬子內心慚愧。
「酣睡不是很好嗎?反正明天是星期天。」
「夫人,您注意著點兒。」川村交代一句,出門回家。
不大一會兒工夫,聽見車子停在門口的聲音。敬子正用腳指尖尋找拖鞋的時候,芙美子過去開門。敬子又坐回床上,膝蓋以下鑽進溫暖的毛毯里。
「清代替您去。清……」昭男欲言又止,卻用自我嘲笑的口吻說,「您是想捉弄我。而且就這麼做了,還裝聾作啞……」
「外面很冷。」弓子又冷又累,閃動著明亮的眼睛。
「盆栽也好什麼也好,現在這樣靠零星時間伺候,開不出好花,僱人又不值得。」敬子想起扔掉薔薇的時候,正在熱戀之中。
「可以了。」醫生說。
「媽媽,您還沒睡啊?我回來了。」
川村不由自主地送敬子到門外。敬子覺得他還在看自己的背影,但沒有回頭。
「我不去了。」
「去『大|波斯菊』剪頭髮。媽媽一會兒也來吧。」
「媽媽,還是考試嘛。」
敬子如夢初醒般抬起頭說:「川村,那個人來的事不要對清他們說。」
敬子盤算,清代替自己去,田部就明白他的如意算盤不能如願以償,昭男也會心知肚明、知趣而退。看來這一招立竿見影。用昭男的話說,是「捉弄」。
「夫人,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美容師問。
「您是來探病的?」敬子低聲說。她相信昭男說的,但出乎意外的震驚使她的心情無法平靜,不知說什麼好。她不知道昭男從哪兒來、為何而來。在這近兩個月的日子里,敬子時時刻刻都想見昭男,但又害怕見到他,甚至連街頭的邂逅都害怕。現在,在明亮的燈光下,兩人相對而立,她覺得全身血管擴張。
「可是,我……」
「是要出去嗎?」敬子問。
「嗯。」
弓子以前不是這read•99csw.com個樣子。
英國薔薇育種專家麥卡克萊迪花費十年時間和合計一百五十萬日元的巨資,于去年培育出世界第一株「藍薔薇」。這個新品種可四季開花,花瓣大、花形美觀、香味濃郁,而且抗病力強。日本已有進口,預定在五月份舉行的「春季薔薇花展」上展出。
「清不上來了?」
「媽媽,這個好。」弓子的手依然搭在敬子的肩膀上。她似乎已經不再是一個少女,而是一個女人。
「在你現在這個年齡的時候,也迷過很多東西。」
昭男見過弓子穿和服嗎?朝子結婚那一天,弓子穿的是塔夫綢的禮服,所以他還沒見過。朝子今天當然是洋裝,就弓子一個人穿和服,這不成了相親的裝束打扮嗎?弓子穿和服更顯得溫柔秀氣、美麗動人。
敬子忽然惴惴不安,自己和俊三生活的六七年裡一次也沒有過。她似乎已經遺忘了這種事。當年確實也想和俊三生一個,自己希望把純潔無瑕的新生命抱在懷裡,這無疑是對俊三愛情的象徵。但後來她覺得自己不會有了。等到和俊三鬧彆扭以後,心想幸虧沒和他生下孩子,不然更遭清和朝子的討厭,也讓弓子傷心。
但是,川村還在店裡,敬子不便坦率直言。
「換成薔薇花怎麼樣?」
昭男很痛苦。不僅對敬子憤恨,而且對自己厭惡,這實在少有,他難以控制動蕩的心靈。現在除了敬子的事,昭男不會有其他的痛苦了。看來他並不因為和敬子分手而心情舒暢。說不定他的痛苦中還纏繞著對敬子的思慕之情。在歌舞伎座見到久違的弓子,然而她跟清在一起,於是昭男如坐針氈,才如此失態,不顧一切地跑到敬子這兒來。因為敬子,自己才失去弓子,也許昭男悔恨交加。總之,他已經失去了平靜。
但是,川村就在旁邊。
敬子從醫院直接回來,在店門口往裡瞧一眼,自言自語道「沒客人」。川村沒發現她。敬子沒進店,卻進了隔壁的「大|波斯菊」。
她夢見自己做了個美夢。鏡中的門打開了,昭男進來,扔給她一條大浴巾。浴巾像降落傘一樣張開飄落下來,裹住她的身體。她用浴巾的一角擦臉,臉上並沒抹眉黛和口紅,浴巾上卻黑一塊、紅一塊。莫非眉毛脫落了?敬子驚懼得大叫一聲,睜眼醒來。
「要不要吃點什麼?」
敬子請昭男坐下,自己坐在他對面。昭男連雨衣都忘了脫。面對儀容俊秀的昭男,敬子心頭湧起猶如昨天剛剛相會的親熱溫柔的情感。
「不行,不行!夫人您一輩子都不能隱退。」川村說。
「看歌舞伎啊?好幾年沒看了。」弓子興高采烈。
「不要。我想吃自己去廚房找。」
「夫人的薔薇扔在目白那邊,太可惜了。能不能盆栽?」
「晚安!」是弓子快活的聲音,然後她從樓梯跑了上來。
「……」
去年秋天,敬子和昭男看完薔薇花展、走上百貨商店屋頂的時候,她說自己現在要是二十歲的話,就想要孩子,讓昭男大吃一驚。
「很好看。」
難道現在要拋棄自己的一切,把真誠奉獻給所愛的昭男和弓子,讓他們結合在一起嗎?敬子淌下冰冷的淚水。
敬子赤身裸體站在鏡子前。她剛剛在大海里游完泳,水珠在胸脯上流淌,乳|房豐|滿堅挺,肚子平坦光滑。
既然弓子滿不在乎,敬子當然不能顯露出為難棘手的樣子。她覺得弓子在這段不和自己一起生活的日子里變了樣。雖然說不清楚具體在哪兒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但無疑變得富有女人氣質了。兩三年前的朝子也是這樣。現在弓子脫下校服以後,格外注意自己如何化妝、洋裝是否得體這些裝束打扮的效果。穿上一件並不新的對襟毛衣,也要在鏡子前又是摸看領子,又是把下襟翻上翻下,讓敬子撞見還不好意思。她對新的東西、別人的東西尤其敏銳地關注。
「白井女士。」護士叫她。
「對。客人什麼時候來都看到同樣的花,我覺得這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