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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兒子不歸

41、兒子不歸

清不想就這樣放弓子回去。「咱們去哪兒轉轉吧。」
藏青地上印著煤油燈、海蟹和小口壺的圖案,別具一格。
清從心底無法適應敬子的生活。那些到店裡來翻唇弄舌、消磨時間以後買走高級奢侈品的百無聊賴的太太們,在清的眼裡就是一夥神經兮兮的娘兒們。而敬子被這樣的客人包圍著,也興緻勃勃地和她們鑼鼓相應,清打心眼兒里討厭。
「有意思,就是不懂,懵頭懵腦的。川村在一旁提心弔膽地看著我,不過他很熱心地教我。」
「耳聽是虛,眼見為實。什麼都要親眼去看一看。」
珠寶到底是什麼東西?清弄不懂。但有一點確鑿無疑,就是靠珠寶養活了自己、供自己大學畢了業。再說,依賴敬子的能力生活,清和朝子並沒有半點不一樣。
弓子看敬子整天憂心忡忡的樣子,神經也深受刺|激,倒擔心敬子會得神經衰弱。
弓子忽然產生一種強烈的疑問:朝子為什麼故意安排自己和昭男在音樂會上見面?為什麼說昭男喜歡自己?這難道是出於對自己的善意和對清的惡意嗎?朝子當著敬子和清的面居然大談特談昭男,是否懷著一種破壞性的情緒?
「昨天。我看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有那麼好的媽媽和妹妹,還叫她們擔驚受怕。你妹妹長得那俊模樣,跟仙女下凡一樣,區政府那幫人都看傻了。」
「是嗎?你是說弓子就像弓子?那是因為你跟她常見面。什麼時候會來玩吧。」
跟另一個男人爭奪……清既已離家,不願意再想這件事。但他仍然希望如果見到弓子,或許能把自己心中的隔閡清洗得一乾二淨。
以前過於自負。朝子也是如此。
「我知道你不找到爸爸不肯罷休。那個叫美根子的人是知道爸爸的住處嗎?」
弓子略顯羞澀地點點頭。
「噢。」弓子如此鄭重其事的懇求,讓清感到慚愧。他不敢說回去不回去全憑你弓子一句話,是自己太不像話。
似乎今年梅雨也來得早,二月份淫雨連綿,陰霾的天空終日不開。
「沒想什麼。風吹頭髮擋住了眼睛……」弓子說得很快,立刻以攻為守,「不是你最擅長想心事嗎?」
「要是弓子送去,他會很高興的……」敬子顯得神神秘秘。
「不可能。那只是你的感覺。」
在敬子的店裡,大家似乎都迴避提起俊三。只要俊三沒有著落,弓子的心也不會踏實。弓子正在尋找父親,清也想見見他。
「怎麼啦?」弓子感覺到清對她在店裡幫忙的不滿和不安。
「朝子最近怎麼樣?沒去店裡嗎?」清問。
西服店和飾品店大概是按照大學畢業生花名冊寄來的各種廣告,還有返校開會通知、同學來信等,清的郵件攢了一堆。
「今天好像沒人在家,我還以為來得正是時候呢。」她的聲調似乎也變了樣。
「我今天不想去。」弓子搖搖頭,看著清。那目光似乎對清的苦惱心領神會。
「這是你媽媽送的。真是個好母親。清,你也應該提起精神來。」黑川的姐姐說話像個男人。她從弟弟那兒多少知道清家裡的一些情況。見到敬子之前,覺得她一定性格陰鬱、難以相處。從清身上看得出他對家庭的不滿情緒。
「哦?」
時有行人路過,但清願意在春風吹動嫩葉的懸鈴木下和弓子一直這樣聊下去。在他心頭投下陰翳的昭男的影子也悄然消失了。
「……」
弓子像躲避清的身體一樣沉默下來,清心裏有點發慌。「照這樣下去,兩個人過不到一塊兒。朝子有什麼想法?」
小弓子很喜歡這個圖案的布料,能和敬子一起穿著出去更是興高采烈。敬子大胆地挑選這樣的圖案讓弓子讚嘆不已,她的魅力足以使弓子忘記渺無音信的生母。
「是你小時候穿的吧?記得。」https://read•99csw•com
弓子明亮清澈的眼睛盯得清心頭一驚。「什麼?」
「你也應該向她表示祝賀啊。」
清紅著臉,心頭撲通撲通直跳。他想知道昨天弓子去區政府的情景。
「怎麼啦?」
「我當然不會以為你不及格,畢不了業。但這樣不聲不響的好嗎?」
「不看電影,咱們現在就去找爸爸吧。」清臨時改變主意。
兩個人提著簡單的手提包離開東京。兩天前,天氣轉壞,綿綿細雨打濕初綻的櫻花,陰霾的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雨霽日出。熱海一帶卻已經過了櫻花盛開的時節,朦朧煙雨濡濕樟樹的嫩葉。
清心頭忽然不可抑制地湧出一股喜悅的熱潮,連臉頰都泛起紅暈。弓子知道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也不禁心浪翻騰。
「就說這個,你不是也一樣嗎?」川村指著清的書包,「說起來,這是做母親的一片心意,可是你不聲不響地拿走。這種做法跟小偷有什麼兩樣呢?」
弓子不跟清在一起,反而了解他的真誠,心情也恢復平和。一想到清離家是因為自己,她就難過得坐立不安。

「在店裡幫忙,覺得時間過得挺快。和媽媽一起接待顧客,不知不覺天就黑了。也沒時間練鋼琴。想做點別的什麼嘛,什麼也做不成。」弓子像是抱怨,但聽得出來,她已經適應新的生活了。
「哎呀,怎麼說得這麼刻薄……」弓子如冷水灌頂,「姐姐並不像你說的那麼壞。她就是受不了寂寞,媽媽也是,我也是……」
「……」
好像日本今年沒有春天。
「這個怎麼辦?」弓子把左手抱著的四方形紙包送到清胸前。
就這一晃眼的工夫,弓子出落成一個大人。很難具體指出哪個地方發生了什麼變化,但從她的背影也能明顯地感覺出與先前的不同。
清從書包里掏出存摺使勁甩在桌子上。
「危險!危險!」清急忙從背後抱住弓子,「這車開得這麼野!」
「像她那樣通情達理、十全十美的人都要吃苦受累,可見做妻子、做母親的都很難啊。還是我這樣一個人過好,輕輕鬆鬆、自自在在。」黑川的姐姐對清說,「那個叫弓子的姑娘長得跟花一樣,人見人愛。你不覺得像妲妮·羅賓嗎?」
現在想起來,當俊三的公司瀕臨倒閉的時候,敬子手頭的珠寶中一個稍好一點的就足夠公司職工一年的工資和退休金還有餘。俊三又是怎麼看待這些的呢?
他們在靜岡就住了兩個晚上,回到東京。傍晚的陽光依然強烈,東京一下子熱得像六月天一樣。黑川的姐姐在門口把他們接進屋,說:「清,你母親和妹妹到區政府向我打聽你的情況來了。」
「噢,也不是。」清含含糊糊地回答,「只是工作以後,恐怕就沒有機會再一起旅行了……」
弓子身穿清熟悉的那件深橙色的挺括的半袖羊毛連衣裙,腳上一雙半新不舊的紅色低跟鞋。這樣的打扮儼然顯示著她已經不再是一個女學生了。
「好,吃甜瓜吧。大美人送的,味道格外好。吃一片,也就算結了緣分。」
「不像。」清不假思索地說。
清用鉛筆在信紙上寫道:「這是媽媽的一點心意,請收下。我回來晚。下一次請讓我參加動態調查。」然後把信紙夾在點心盒的帶子下面,鎖門出來。
「什麼東西?」
「媽媽和爸爸……很久以前到這兒來過一次。哥哥,你還記得那件煤油燈、小口壺圖案的藏青色夏天衣服嗎?」
清拿起扔在一旁的電影畫報帶回屋裡,夜深人靜時,獨自端詳著妲妮·羅賓。
在朝子的事情上,兩個人談不到一塊兒,別彆扭扭地到了澀谷。一出車站,灰塵蒙蒙的春風撲面而來,吹亂弓子的短髮。
「那天我https://read.99csw.com說一定要為你找到爸爸。」清想起當時的情景,「你瞧我說話不算話,老是磨磨蹭蹭的。」
每年櫻花盛開時節,為了迎接賞花遊客,東京都政府都在車站等繁華地帶,把橫行霸道的地痞流氓、旅館拉客的、賭場、小攤點、拆白黨、拉皮條的這些歹徒無賴統統掃除乾淨。同時對麇集在車站周圍、鬧市背面的流浪漢進行實情調查。這本來是警視廳的工作,有時民生委員也參与調查。
絡繹不絕的車子從他們的面前流過。
清像被風推著往前走了兩三步。他聞到從弓子被風吹亂的前額短髮中飄溢過來的香粉味道。
「好喝。」
「那不是你的真心話。我非常了解你的苦衷。」
「不,有什麼不好的?!這好得很。我最近都想念你爸爸。」
弓子把清的信件全部投進信箱后,轉過身來,忽然發現清站在眼前,不由得屏息緊張、臉紅耳赤。
這也讓清覺得不可思議。「在店裡幫忙有意思嗎?」
「你好像還沒告訴我們你已經畢業了。不過,可以向你表示祝賀吧?」川村連諷帶刺。
兩三天後,培訓班開課,清每天去都立大學。
「媽媽送給這家阿姨的禮物。點心。」
「沒有別的自己想做的工作嗎?」
「是我叫你別找。」
「現在不用上學了,每天幹什麼呀?」
「嗯。兩件事。」弓子看著清,「第一件,希望你回家,回到媽媽身邊。」
「你特地給我送信來的?」
「你不用看家嗎?」

清一笑不笑。弓子覺得自己這句裝聾作啞的話不會就這樣煙消雲散。她也吃不出法國菜的味道來了。她的確想起和爸爸媽媽到這家餐館吃飯、飯後買布料的情景,但心靈深處更加強烈地思念昭男。
「……」
「我送去。瞧瞧他現在怎麼樣了,說不定過得還挺自在的呢。」弓子也想見清。
「變了。」
黑川早就決定進京橋的一家法律事務所工作,隨時都可以去上班,但他叫清在培訓前一起去他的老家靜岡看看。
「啊!你幹嗎要這麼說呢?」弓子又大為驚愕。
「她這是自作自受、自我復讎。」
「流浪漢大概還不是東京都的底層吧,還有比他們更骯髒的最底層。這我也知道。」
要是剛才被車子壓了,我死的時候心裏一定想念著田部大夫。弓子的心情又激動起來。
「存摺可以還,供你大學畢業還不了吧?清,你可是你媽媽相依為命的唯一的男孩。我不想對你說教,可是你媽媽的苦心焦慮,我都覺得心疼。嘿,我從當小夥計那會兒起,幹什麼都站在夫人一邊。」
弓子一邊心不在焉地跟著清過馬路,一邊想起去年那個秋日刮著比今天更大的風,在目白車站偶遇昭男時驚喜交集的情景。她在朝子的新婚之夜,曾經把鮮花送給昭男;她在離家出走之前的夜晚,曾經向昭男傾訴不可示人的少女的心事。
「哥哥,你的脾氣怎麼這麼古怪!」
「是嗎?這我記不得了,可是你穿的我還記得。」
「嗯。她要是清的親妹妹該多好……」
「其實也不全是違心的話。我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找爸爸好還是不找的好,一直想聽聽你的意見。」
「川村對媽媽有意,在店裡都看得出來。」
「是我沒注意。」
敬子已經表態希望弓子愛上清。當時,弓子心慌意亂、語無倫次地總算敷衍過去,雖然心裏明白這不是愛,真正的愛情應該更……但覺得自己會不知不覺地被清拉過去。

清忽然莫名其妙地清晰想起弓子去年過生日那天晚上,俊三買回來兩個甜瓜。他和俊三喝啤酒下將棋,像一對關係融洽的父子。
「我不說你也知道。」
兩個人洗完澡,回到內廳。桌上擺著香味誘人read.99csw.com的溫室栽培的甜瓜。
「還有一件事……」弓子囁嚅著說,「我還是一直惦念著爸爸。我想自己去找他,不跟媽媽說。這恐怕不大好吧……」
清已經不可能無所顧忌地直接強迫弓子理所當然地接受他自以為命中注定的愛情。他離開敬子和弓子住進黑川家裡后,心情也大有變化。這簡直是在自我修鍊,學會怎麼忍耐被弓子拒絕愛情的痛苦。清想到這兒,獨自微笑起來。他甚至認為,只要自己的愛情真摯純潔,就不會因為能否與弓子心靈相通的問題搖擺不定。
在清看來,弓子從中學一二年級起變得茫然失措、困惑窘迫。這種狀態持續了幾年。何況現在清因為弓子而出走、弓子又在敬子的店裡幫忙。她也不會心氣平靜。
「我不會不聲不響的。」
「我?」弓子合上化妝盒,「沒變。」
「小偷?」清的嘴唇顫抖著。
清本來想叫黑川一起出去旅行。
「有什麼可愁的?!朝子太任性、太冷漠,最好別理她,她願意怎麼辦就怎麼辦。小山要是不娶她做老婆,會過得更幸福。」
「躲得無影無蹤好像是咱家的家風。」清極力掩飾著難為情,「就媽媽一個人沒躲起來,因為她肩負全家的責任。」
現在,自己離家,朝子離家,就剩下一個繼妹留在母親身邊。
「真的嗎?哥哥!」弓子明亮的眼睛潮濕了。
她正要從馬路中間的安全島邁步穿過車道往對面走去,信號燈忽然變成紅燈,一輛閃閃發光的小型轎車在她跟前吱的一聲急剎車,差一點撞在她身上。
「好。」清對黑川這樣的好朋友都無法訴說自己心靈的創傷,獨自怏怏不樂。
清站在弓子身後,心潮沸騰,也有點難以置信:這就是弓子嗎?
「培訓結束后,恐怕會讓我看個夠。」清現在沒有積極活動的勁頭,連身體都覺得疲乏懶倦。
「我倒願意跟媽媽和妹妹成為沒有親緣關係的人。」清嘟囔著說。
「啊!」弓子驚嚇得似乎心臟停止跳動,緊閉眼睛,往前一個趔趄,雙手按在車上。
清從穩穩噹噹坐在身旁的弓子身上感受到一種壓迫。彷彿胞妹般的弓子遠遠離去,傾心相愛的另一個人卻高高在上。這似乎不僅僅表現在學校畢業、在店裡幫忙、開始講究打扮這些事上。什麼地方變了呢?如果現在把這一陣子憋在心頭的昭男的事提出來,大概會被她瞧不起。
兩人決定去澀谷,在雙葉吃西餐,然後看電影。
「媽媽總為你操心,怕你得了神經衰弱。」
清在黑川家裡住過好幾次,比較隨便,不會感到拘束。
「啊。」清點點頭,「說真的,弓子,我應該去找爸爸。對,我去找……」
弓子的眼前一浮現出昭男的身影,就覺得雙腳懸空,似乎要從清的身邊離開。
「像嗎……」清退了一步。他懷念起俊三來。他對弓子說過想把俊三當作自己的父親。俊三以後怎麼辦呢?
「想什麼心事魂不守舍,差一點撞了車?」
「清,今天是弓子的畢業典禮。」
在這十天里,清兩次回麻布的店,但兩次都像事先商量好似的,敬子和弓子都出門去了。清覺得被人完全拋棄了。
「你變了。」
剛才弓子問清自己想找爸爸好不好,兩人的心情少有地交融相通,可是談到朝子的事時,話不投機,又彆扭起來。
「……」
「什麼事?」
弓子聽清提到炒飯,面露微笑。
「你在想什麼?」清問。
「夫人一早就去了學校,差不多快回來了。你等一會兒吧。」在川村看來,清是一個被慣壞的小青年,「今天晚上為祝賀弓子畢業,大家美餐一頓,也讓我參加。」
那時候似乎正是俊三的黃金時期,飯後在道玄坂散步,在俊三的鼓動下,敬子買了夏裝的布料。錢當然由俊三付。弓子read.99csw.com也覺得理所當然。
弓子像驚醒過來似的說:「沒有。記起來一件事……」
也許自己會在對昭男的無比眷戀中被車壓死,這種念頭劇烈地震撼著弓子的心靈,如雷劈電擊般讓她萬分驚駭。倘若任其胡思亂想下去,很可能萬念俱灰,覺得「不妨死去」。
弓子在懸鈴木背面一邊避風一邊對著小鏡子化妝。清從來沒見過弓子當街化妝。
清第二次去店鋪時,把自己名下的存摺和印章找出來,正裝進書包的時候,被川村撞見。
可能因為刮大風,也可能因為不是高峰時間,開往澀谷的帝都線乘客很少。他們坐在車裡,從對面的車窗只能看見風中搖擺不定的茂密新綠的嫩葉,給人坐在山上纜車裡的感覺。
兩個人靠在門上忘情地聊著,似乎忘記了強勁的春風,忘記了娜娜的叫聲。
「我很羡慕有家鄉的人。」
「老家在戰爭中也被燒毀了。咱們上天龍川,從伊那繞信州回東京怎麼樣?」
弓子一個人留在門外,娜娜在院子里又沖她低聲吠叫起來。它轉到清腳邊,小腦袋親熱地蹭來蹭去。
「帶你到我的家鄉來看一看,算是學生時代最後一次旅行。」黑川說。
「放在家裡吧。」清拔開門閂,自己把點心拿進去。
穿過馬路以後,弓子輕輕地把胳膊抽出來。
「我知道你心裏發慌。」
俊三也是神經衰弱。而且報紙的社會版經常報道神經衰弱造成自殺、出奔甚至殺妻殺子的形形色|色的新聞。
「不是有畢業典禮嗎?」黑川說,「你不參加了?」
「弓子,你打算就這樣在店裡一直幹下去嗎?」
「不知道。可那……」
「就是跟小山離了,我也不能同情朝子。」
「真討厭,越刮越大。」清用手擦著臉,說,「櫻花時節,陰雨連綿,煩透了,可天一放晴,就是陽光明媚的春天。」
「到這兒來?」黑川看著姐姐。
「你帶來媽媽的禮物,她當然知道你到我這兒來吧?」
「求我?」
弓子一落座,想起很早以前曾經來過一次。初夏,俊三和敬子帶著弓子去府中看賽馬,回來時光顧過這兒。

說清神經纖細脆弱,不如說他神經暴露無遺,這就追得弓子驚魂落魄、叫苦不迭。
但是,除了朋友的家,清無處可去。他一個名叫黑川的朋友住在井之頭公園附近,家是木構造的洋房,比較老舊。他跟老姐姐住在一起,姐姐的年齡可以做他媽媽了。
「有倒是有,但沒有值得干一輩子的工作。現在想幫媽媽一點忙,可是這日子一天天過得真快,叫人害怕。」
「那天晚上,哥哥就為我去找爸爸,我很高興。」
說不定變了的是清。
清感覺到弓子已經走進他的心坎里。他想繼續保持這樣的氣氛。一旦開門進屋,弓子大概就會變成另一個弓子。
「要是今天晚上一起祝賀弓子和你畢業,夫人多高興!」
「小山姐夫從大阪回來了,昨天他們一起到店裡來。好像兩口子關係不和。媽媽為他們的事直犯愁。」
「我要是就這麼回去,你還不知道是誰送來的吧?」
「咱們倆一起穿吧。」敬子對弓子說。
「這個川村……」清恨恨地說。
「今天我有事求哥哥……」
清板著臉默不作聲。兩個人往井之頭車站方向走去。
清一直以為弓子出走完全是自己言行舉止不慎所致,為此內疚自責,但現在回想當時前前後後的一些事,顯然存在著昭男的影子。媽媽也好,弓子也好,都鬼迷心竅了。
在這抑鬱惱人的春天裡,清大學畢業了。他覺得自己的前途也如天氣一樣晦暗。他本想脫離母親和弓子獨立生活,結果不得不棲身於朋友家裡,心裏實在窩囊極了。自己對母親和弓子難道不是一味地耍小性子、鬧彆扭嗎?
「清,讓他們帶你去看看https://read•99csw.com東京都最底層有好處。」黑川的姐姐勸清去。
「不用。就姐弟倆,家裡經常沒人,自在得很。」
「好喝嗎?」
清感到自我厭惡。今天又心情厭煩地往黑川家走去,忽然聽見狗在使勁地吠叫。這個時候家裡不會有人啊,他覺得奇怪。只見門側的懸鈴木嫩葉新萌,一片蔥蘢翠綠中閃動著鮮艷的色彩。清驚愕地停住腳步。
「對、對。那天晚上,你從二樓的窗戶看見一個人特像爸爸,就是你給我們做炒飯的那天晚上。」

「媽媽做了一條裙子吧?」
「什麼時候?」
「這個、這個……」川村拿著存摺追出來。
弓子輕輕點頭,眼裡透著迷惘。
昭男就像魔鬼一樣讓清心驚肉跳。現在,清一見敬子和弓子的臉,就厭惡得簡直想把眼睛摳下來,因此一心想離開這個家,找個地方躲起來。可是照這個樣子下去,人到中年以後,不是要重蹈爸爸的覆轍嗎?他想起了俊三。
「好了。洗個澡,熱得夠嗆吧。」
儘管朝子是反唇相譏,可是當著敬子的面搬弄是非、挑撥離間,說弓子喜歡昭男、清給弓子造成不幸,把清氣得七竅生煙。這使敬子狼狽不堪,更叫清下不了台,勃然作色。
娜娜也認得清,搖頭擺尾地跑出來歡迎他。「娜娜,還是狗比人好。」清蹲下來,娜娜搖晃著身體,舔他的手。清一隻手伸進娜娜蓬鬆的白毛里,頓時心情舒緩下來。
姐姐沒結婚,養著一隻名叫安妮的母貓和一條名叫娜娜的絲毛母狗。她在東京都政府工作二十年,清就是受到她的啟發才決定就業的。
清那樣被朝子臭罵一通,沒動手揍她一巴掌,就氣出家門。他心裏窩囊委屈,而且對昭男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刀宰了他。
「真危險。」清抓著弓子的胳膊。
「是嗎?」
清對川村氣惱厭惡,反而不想等敬子回來,也不願見弓子的面。
「你說我脾氣古怪!」
「那塊布料就是在這兒吃完飯買的。」
黑川看得出來,清住在他家裡心情不舒暢。
湯端上來,弓子文雅地喝著。
「……」
雙葉西餐館在沿著電車線路的馬路邊上,這裏的法國菜久負盛名。潔白的桌布在春天明媚的光線映襯下格外顯眼。今天店裡就他們兩位客人,也實屬罕見。

弓子縮著肩膀,低下頭。難道朝子不是他的妹妹嗎?難道因為是親兄妹才能這麼講嗎?這樣尖刻的話弓子絕不會說出口,也從來沒想說。她感到清對昭男還是耿耿於懷、懷恨在心。
清沒等川村說完,拔腿出門而去。
「可不是嘛,你躲得無影無蹤,讓別人擔驚受怕,還裝出一副沒事兒的樣子。」
「好呀,那我可就要把她們搶過來啦……」黑川的姐姐一本正經地板著滿是雀斑的臉,讓清忍俊不禁。
清決定就職,但具體工作還沒定。到民生局工作,必須先參加兩三個月的研修班培訓,然後分配到民生局的歸國援助科、民生保護科、福利事務或調查等部門中去。
「我現在吃不出味道來。」
在黑川家住了四五天,沒有換洗的衣服,身上也沒有錢,清覺得諸多不便。他心頭還惦念著弓子怎麼樣了,會不會再離家出走……
川村倒沉著冷靜地說:「儘管存摺是你的名義,可有一分錢是你掙來的嗎?大學畢業的是你,可供你大學畢業的是……」
「怎麼不像妲妮·羅賓呢?」黑川的姐姐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拿來電影畫報,「你看像不像?」她把彩印封面的電影畫報杵到清眼前。
在風吹雨打日晒而塗漆剝落的對開門前,弓子正往門上的信箱里塞東西。在風聲和狗叫聲中,她沒發覺清的腳步聲。她正把信件和廣告等其他郵件扔進信箱里。
媽媽的那條裙子、我那件童裝似的衣服,現在都在哪裡呢?清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