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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四

第一章

看了看對方那有些期待的眼睛,秦不已說:「好吧,」好在她還沒有喝盡興,「那就來杯白蘭地。」然後扭頭對酒保說,「Single malt scotch,please.」
這還差不多,「只有獨一無二的雌雄一對兒」,實在過於玄乎,讓人不能不訕笑此說之無稽。
「你怎麼知道我是中國人?」他驚詫地問。
墨非禁不住跟著音樂手舞足蹈起來,一不小心碰倒了自己的酒杯,濺了身旁的女人一身。
吧台上,墨非看到一個獨飲獨酌的女人,瘦得像蛇,喝得卻大刀闊斧、旁若無人、所向披靡、一往無前,就連他落座她旁邊的時候,也沒有給他一眼。
她沒有要Pina Colada(皮納克拉達)或是Martini之類,而是「malt scotch」。
「……上面是不是有您帶來的這根翎羽的原件,我就不得而知了……我想提醒您的是,那頂頭飾上的羽毛,顏色大部分是碧綠的。他帶回西班牙的還有一件祭司穿的長袍,用蜂鳥的羽毛拼貼而成。不過我想,蜂鳥的羽毛與您這根仿製品更不搭界了……我能說的也就是這些了。」
「既然是仿製品,肯定就有被仿製的原件。請問您能給我一些有關的信息嗎?」
他特別注意到,「羽毛的顏色黑白相間」這一句。
墨非覺得自己似乎被那組數字牽著鼻子走,抑或那組數字在步步為營地「誘敵深入」?
數字!
再說,他看到的這根翎羽,肯定是克雷肯克鳥的羽毛嗎?墨非使勁搖了搖頭。千萬不能誤入歧途,他又何必追究這根翎羽的來歷?對墨非來說,最重要的是數字!
又傻了吧!
緊接著,又在別的條目里看到,其實這種鳥很多,後來不少人佩read.99csw.com戴這種鳥的羽毛,以示自己出身王族血統……
有關這種鳥的傳說十分神道。說是古代印加王頭上佩戴的、作為王者獨有的標誌,就是克雷肯克鳥那大若鷹隼、黑白相間的兩根大翎羽,尖端朝上,下端挨在一起。而且那兩根羽毛必須是一對兒,就是一根源於雌鳥,一根源於雄鳥。誰也不知道這種鳥來自何方,只見雌雄各一,就像國王和王后,棲息在難以攀越的雪山腳下的一泓池塘中。儘管世上有無數的雪山、荒原、池塘,人們卻再也找不到同樣的這樣兩隻鳥,所以,除了印加王和王后,誰也不能佩戴它們的羽毛……
是啊,墨非不能說這根翎羽八字沒一撇地激起了自己數學方面的興趣——太幼稚了是不是?試看天下,哪兒沒有數字的痕迹、暗示,這樣一驚一乍計較起來還了得?
與她搭話,回答也很簡潔。在專心致志地品酒還是在想心事?都不像,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吧?更套不出她是居留在此還是公差還是旅遊……問她什麼,也就一笑了之,但又不是城府很深的樣子。
不得不承認,她是吸引人的,但不是迷人的。
「那麼請問你想喝點兒什麼?」
她一定受過極為慘烈的傷害或折磨。
「如果您不是這方面的研究者,而僅僅是好奇……」教授沒說下去,顯然是「恕不奉陪」的意思。
那樣,墨非也就不會邂逅秦不已了。
秦不已想,這男人看上去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不,也許是一種慵懶,一種少見的、華貴的慵懶。對一個男人來說,這是不是意味著不能頂天立地?也許她欠缺的、羡慕的正是這麼一點慵懶。
特別是她的屁股,小、緊、上翹,臀位靠上,很像非洲女人的臀部。
https://read•99csw.com能想到,那組不經意間闖進墨非視野本是「逍遙遊」的數字,不但引出一個有關古印加文化玄虛的傳說,還由網路和教授的話,又引出克薩爾鳥、蜂鳥以及西班牙和墨西哥的一段歷史……
只是腕子上佩戴的那塊手錶「巨」大,堪比小鬧鐘。也許那是一種新式的功能超強的手機、相機加手錶?誰知道呢,如今的手機花樣越來越多,據說不久即可代替信用卡等等。
「沒關係。」她卻用中文回答。
墨非查到一種叫做克雷肯克的鳥。這種鳥的羽毛跟他遇到的翎羽,似乎有些相近。
無論如何,這個克雷肯克鳥,以及由這鳥引申出來的古代印加文化,引起了墨非的興趣。
再說,日常人們熱衷的那些事,哪一樣能讓他忘乎所以?他是該為自己這種巋然不動,什麼事情大多看得很淡很清楚的角色慶幸,還是遺憾呢?
「所以您不妨開拓一下視野……聽說當年第一個率隊征服了墨西哥的西班牙軍人赫爾南·科爾特斯(Hernan Cortez),從墨西哥帶回國的貴重戰利品中,有一頂頭飾,是用六百多根克薩爾鳥的尾翎製成的……」
墨非也沒有想要再和她有什麼聯繫。不過,當他坐在吧台上,看著她的背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漸漸消失的時候,還是有些悵然。
僅印加文化一支便如此雲山霧罩,那龐雜的印第安文化豈不更讓他瞎子摸象?
酒吧的小樂隊真是不錯,不是煽情而是忘情,如同酒吧里只有他們這幾個為音樂忘乎所以的人。
她沒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咧了一下嘴。

可那眼神兒里又有男人的鎮定、殘忍、亡命、死不回頭、說放手時便放手……不過肯定是個https://read.99csw.com你感到鬱悶時可以一起喝悶酒的哥們兒。這種哥們兒,不用和他說什麼,一起悶頭兒喝就是,喝完了,你的心情也就疏朗了。
然而「相近」和「確實」的區別,是原則上的區別。
也許可以請她喝一杯。既然都是中國人,算是他鄉遇故知吧,也是致歉的一種表示,無論如何濺了人家一身酒,讓他很是不安,便說道:「我能冒昧地請你喝點兒什麼嗎?」
不知那些女人怎麼想的,難道褲腰掉到恥骨,就能找到Mr.Right了嗎?真正的Mr.Right,未必會喜歡一個褲腰掉到恥骨的女人。儘管墨非不是Mr.Right,他也絕不會找這種女人干點兒什麼,更不要說納入內室。
記不清多少年了,秦不已一直被擠在一個死角。不,不是誰,誰也不能對她這樣糾纏不已,只有她自己才能這樣擠迫自己。
這女人難免不引人注意。倒不是她有什麼沉魚落雁的容顏或身上有什麼妖氣,相反,她的眉頭裡藏著深深的執拗,微微咧著似在微笑的嘴唇上翹著皴裂的干皮,這樣的嘴唇需要滋潤。只見她懶洋洋地轉動著秀氣而冷漠的雙目——她身上一切都活著,只有那雙眼睛是死的。
這究竟是個神秘的陷阱,還是什麼力量的暗示?如果不是自作多情,也許宇宙間某種神秘的力量選中了他,給了他一個神秘的使命?
話一出口,馬上後悔。傻了吧,這種地方,居然問人家喝不喝咖啡?
來到省城,隨便在哪兒都能到internet上遛一趟,或隨便到哪個大型圖書館遛一趟,也很容易就查到各種各樣已然在世界上消失,或還沒有消失的古里古怪的禽類的資料。
誰能想到,由那組數字而起,又讓他接觸到了如此玄虛的九*九*藏*書傳說。
好厲害!
身上不過一件T恤,束在一條古典式的牛仔褲里。可見她很自信,用不著穿那種自二○○三年以來世上百分之四十的女人都酷愛的褲腰掉到恥骨的褲子,以展現自己的身段。
圖書館的一天很累,晚上自然到酒吧喝一杯。
這可能就是墨非沒有把她設想為中國人的原因吧?
果然人家說:「對不起,我晚上不喝咖啡。」
酒遞過來,她像個沉穩、成熟的男人,安安靜靜、一口一口、穩穩噹噹地喝著。看看她喝酒的派頭兒,就知道這是個相當成熟的酒客,而不是酗酒的酒鬼。
見她沉思片刻,以為她在考慮選什麼飲料,不覺多事地問道:「咖啡?」
女人不算老,可也不算年輕。看似滿臉滄桑,但又不乏活力,甚至很「酷」,是國內少見的那種「酷女」。國內的「酷女」多半是演出來的,禁不起招呼,一看就穿幫。
然後,教授就閉上了那不停地在說「您這根仿製品」的嘴巴。
第二天,墨非又到M大學拜訪一位著名的古生物學教授。沒想到古生物學家竟對這根墨非視若珍寶似乎「奇貨可居」的翎羽不屑地說:「這是一根仿製的翎毛,難道您沒看出來這是塑料製品嗎?」
又冒出來一個「克薩爾鳥」。不是「克雷肯克鳥」嗎?
看看她眼前的杯子,的確是喝威士忌的杯子,這杯「malt scotch」顯然不是與他尋開心。只是不知道這是她的第幾杯——不管第幾杯,卻全無醉意。
墨非並不是為了和這女人搭訕——儘管她看上去像是亞洲人,比如日本或是韓國——只不過這個酒吧很火,沒有其他座位而已。
墨非這樣想著的時候,秦不已卻放下了沒有喝完的酒杯:「對不起,時間不早,告辭了。謝謝你的酒。」說罷,https://read.99csw.com翩然轉身離去,根本沒有給墨非「機會」,比如,能不能留個電話或是地址,能否再見等等。
喝酒的方式?中國人喝酒與西方人有什麼不同嗎?卻不便問個究竟,想必這是個見多識廣的女人。
「這個女人不尋常……」他想起京劇《沙家浜》里刁德一的唱詞兒。那麼,他是否也要「旁敲側擊將她訪」?
「從你喝酒的方式。」
「對不起!」他忙用英文說道。
酒吧生意很火,幾乎沒有空位,如若不是吧台上的一個顧客起身,墨非也許就得改換另一個酒吧。
正當墨非考慮要不要再為此付出些許時日的時候,忽然想起古生物學教授的話:「您不妨開拓一下視野。」
「說到克雷肯克鳥與古代印加人的關係……順便說一句,印加人、瑪雅人、阿茲特克人,都是印第安人的分支……在編織羽毛飾物上,阿茲特克人更勝一籌。雖然我們在古瑪雅人留下的石雕上可以看到很多羽毛飾物的圖像,但只是圖像而已,幾乎沒有實物留存,那些羽毛飾物,似乎也被古瑪雅人一起帶離了這個世界。」

墨非一時語塞。
這種哥們兒也不多,你的日子里能有那麼一兩個,有時甚至獨一無二,就算你運氣。
見墨非窘迫的樣子,古生物學教授不忍地補充道:「您說在internet上查到,它也許是克雷肯克鳥的翎羽,這個結論恐怕為時過早……倒是某國博物館,有一根克雷肯克鳥的翎羽,說是遠古時代克雷肯克鳥留在這世上僅有的一根翎羽實物,可我也不能十分肯定那就是您這根翎羽的原件。不過,至少,您可以到那裡比較、核實一下。
墨非自知不是她對手,連試也不想試。世上有些東西只是用來欣賞,而不是用來使用的。
「那麼就請賞光喝杯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