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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三 答胡殷紅女士

附錄三 答胡殷紅女士

張潔:我不記得李敬澤先生說到它是中國式的想象,源於中國傳統文化。但他對《知在》的批評是中肯的,在我們私下的談話里,他對《知在》的批評更是「不留情面」,可是非常中肯,這對我以後的創作大有好處。只是他在文章發表時,給我這個老太太留了面子。一個評論家,如果對作品只說「好話」,而沒有中肯的批評意見,不能算是好評論家。我一直羡慕帝俄時代文學家與評論家的關係,那是在對文學共同的「信仰」上,培植起來的一種互動關係——請用「信仰」這兩個字吧,儘管如今文學已經靠邊兒站,但我仍然要用這兩個字,來代表我對文學的敬意。當然,對某篇評論,應該具備一定的分辨能力,之後再決定取捨,對此我有足夠的信心,既不會被人罵九-九-藏-書暈,也不會被人捧暈,你把這叫做沒臉沒皮也行。
胡殷紅:《知在》有那麼多人物,它的主角是誰?我認為,那幅古畫能這樣理解嗎?就是主角,就像《紅樓夢》的主角是一塊玉一樣。
張潔:請原諒,我不認為一個不可能有具體的、「物質」性答案的問題,通過人們的討論,會得到一個答案。
胡殷紅:李敬澤批評《知在》在藝術上比較專斷、急躁,他認為您應該給你的人物更多的自由。您對此是怎麼看的?
張潔:他指的是開篇部分我對人物的掌控,當然,他的意見是正確的。
胡殷紅:《知在》,覺得這部作品的時空非常繁複,從中國到美國,從古代到現代,人們在如此複雜的時空中離合,既不是由於必然也不是由於偶然,而是由於神秘的「緣」。您的作品所表達的對人的命運的這種想象方式在新時期文學中是相當獨特的,李敬澤說這是一種中國式的想象,它源於中國傳統文化。您認可這樣的評價嗎?read.99csw.com
張潔:是那幅畫。難道它不比人物的故事更有意思嗎?
每個人的藝術態度,實際上是由他的價值觀、美學觀、人生觀,甚至他的「出生地」,說得玄乎一點,還有他的靈魂決定的,因素極其複雜,而這些因素,又隨著我們無法控制的命運的變化,無時不在變化……所以同樣一個人的作品,也是紛呈多彩的。read.99csw.com但我認為一個人的靈魂,冥冥中早已註定,無論什麼力量也改變不了。
胡殷紅:我注意到,讀者大多是關注《知在》中傳奇的、神秘的、歷史的元素,但《知在》想必是與我們在這個時代的真實關切有關。也就是說,它針對著我們的幻覺、困惑和問題。您能否談談這方面的想法?
張潔:《知在》好像與我們這個時代沒有什麼直接關係,我不過是在探求一種也許並不存在,卻讓我感到無時不在;無法解釋,卻又讓我迷茫不已的意念,或說是我的臆想。我明知這個探求是沒有結果的,也是不可能的,可我不能罷手。
胡殷紅:「知在」是一個很抽象的詞,一面是「知」,一面是「在read.99csw.com」,這個「在」是不是就是指「存在」?小說中那些人物,其實對自己的來龍去脈都不自知,他們都不知道那幅神秘的畫對他們究竟意味著什麼,這是不是意味著所有的人其實都是「不知在」?
李敬澤先生是我很敬重的一位評論家,他的文學視角是世界性的,我很少看到他解釋某一部小說的故事或人物,而是直擊文學的本質,所以我很重視他的意見。有時我感到奇怪,他是不是有什麼特異功能,為什麼一眼就能看出我的「死穴」,看出我那些欲蓋彌彰的不足,比如他一下就指出《知在》第六章的勉強,而我正是在那裡「陷入泥潭」……還有我在「敘述」方面存在的問題(事後想了想,對這一點我持有不同意見),儘管是私下裡的批評,仍然讓我有點臉紅。
胡殷紅:專家和讀九九藏書者對《無字》給予了很高評價,我也喜歡《無字》,而相比于《無字》《知在》的風格有了很大改變。評論家李敬澤說《無字》是自我吞噬式的作品,而《知在》是在「追逐獵物」。這是否意味著您的改變不僅僅是風格上的,而且更是內在的藝術態度的改變,是作家與世界的關係的一次調整?
我已與李敬澤先生相約,以後我的每部小說發表之前,一定要請他把把關。他答應了,希望不要毀約,因為他太忙。此外我還有幾個朋友,甚至是小朋友,他們對我的作品也很負責,屆時我也會請他們幫我把把關。
張潔:這個問題問得很好,也很到位。對我來說,應該看作是某種潛在靈魂深處的東西,于某個適當時機的爆發吧?這當然指的不是一本具體的《知在》,正像你所說的,是一種內在的藝術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