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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了,莫扎特

對不起了,莫扎特

一個人能有多少機會與自己的前生來世相遇?
到了如今,我已經很少流淚。可是一想到這隻子虛烏有的貓或狗,就為我死了之後,它們將何以自處而淚流滿面。
免不了坐在椅子上痴心妄想:此時此刻,要是能夠「咔嚓」一聲死在這樹林子里該有多好!
2006年2月
Schoeppingen周圍有很多樹林,不是小樹林而是大樹林,即便在裏面走上半個小時也碰不到一個人。但是那裡很安全,偶爾,樹林深處還有一張用粗大的樹榦製作的相當潦草的木椅,走累了,可以在那裡坐下休息。有誰會介意它的潦草?也許正中下懷。反之,如果將這隻潦草的木椅包了九*九*藏*書金,樹林子會不會自尋短見——比如上弔,都很難說。
每當遭遇大風穿過樹林併發出狂放的呼嘯,就像遇到了另一個自己。
如果為了自己,我可以再養一隻貓;如果不是為了尊重狗的獨立人格,養一隻狗也不是絕對不可。
可是這個願望太難實現,誰能保證那隻狼或是那隻豹子會及時來到?如果它們不及時來到,人們馬上就會從你的護照、你的信用卡上知道你是「誰」……即便如此,我也從不放棄這個願望,這也許是我喜歡背著肩包,獨自旅行的原因之一。
可惜沒有養過狗。
那就是我,那就是我的前生來世,而且比我更加肆無忌憚、更加放縱,讓我好生羡慕。
有過一隻貓,嚴格地說,那不是我的貓read.99csw•com,而是我母親留下的貓。你什麼都不用對它解釋、什麼都不用對它述說,它卻知道你遭遇了什麼,以及連你自己也不願、不敢正視的現實。更不要說一隻狗對你的理解。只有我與它們之間的關係,才可以用得上「溝通」這個難以攀附的詞兒。
人說:仁者愛山,智者愛海。
如今只剩下一個願望,可這個願望,比以往任何一個願望都難以實現。
而且Schoeppingen的夜晚總是大風起兮,幾乎每個夜晚,都能聽見大風的呼嘯。在這呼嘯中,我會生髮出不少的擔心和期待:擔心明天這風會停息下來;期待明天一早到樹林子里去——或在樹林子里遊盪,或坐在哪張潦草的木椅上,聽風穿樹林的動靜。
https://read•99csw.com大風穿過樹林的呼嘯,可不就是我的「安魂曲」?而且僅僅是為我一個人演奏的,不像莫扎特的「安魂曲」,可以為每一個人所用。不論什麼,一旦淪為人人所有,還有什麼稀罕!
問題是,我已經沒有那麼長的時間與它們共處——也就是說,我已經不會有一隻貓或一隻狗那樣長的壽命,來陪伴、照料、牽挂它們的生命了。
想來想去,還是放棄了養一隻貓或一隻狗的打算,也許是因為知道,自然界里還有我的另一個知己。
這就是我一想到離開Schoeppingen就滿心不安的原因。
不知當初它們為什麼選擇進入人類社會,然而它們卻無法適應人類所謂高尚、文明的生活。且不談去聽歌星們的演唱會或在電https://read.99csw.com視台的時尚欄目當一回嘉賓,就連食物也得由主人替它們購買,有誰見過一隻貓或一隻狗在超市裡購買速凍餃子或羊肉片?
我是既不仁又不智啊,我愛的是風。
這樣說也不確切,應該說我愛的是風和樹林共同製作的呼嘯。
我期待一個完美的死亡:死在沒有一個人知道我是誰的地方。比如異國他鄉;比如在這風的呼嘯中;比如在旅途:背一隻肩包,徒步行走在樹林子里或山岡上、峽谷里、河岸旁……突然「咔嚓」一聲死去,然後一隻狼,或一隻豹子來到,將我的屍體吃掉,那才是我理想的墳墓。
生活在城市裡的狗,要比一隻貓在心理上承受的壓力更多。比如:難以縱情奔跑、跳躍,還要像一個文明人那樣不隨地吐痰、不隨地大小便,不九-九-藏-書在公眾場合大聲喧嘩,更不能隨意愛上另一隻狗。即便「八小時速配」之類的活動比比皆是,也不可能惠及一隻狗……今年,「狗」又成為中國話語中,點擊率最高的一個單字,而狗語也像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流行歌曲一樣,火爆全國。但那並不說明人們懂得了狗的所思所想,恰恰是對狗語的一種匪夷所思的演繹。
一生有過幾個大願望,可以說沒有一個落空,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應該心存感激,畢竟都是自己曾經的期待。
儘管我說過,人類是不可溝通的,不論我們採用哪種方式「說一說」,最終我們能做到的,無非是彼此「多知道一些」,而是人皆知,「知道」和「溝通」是兩回事。但我並未因此墜入孤寂、絕望的深淵,比如可以寄託于比人更可靠的動物或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