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大貞子走上來，用手撫摸著他的臉，說：「你有什麼可怕的！你不怕三老黑，你都是個英雄了，你偏要怕老混混！你不是要做個真正的男子漢嗎？」
哈一直看著三來，看著他洗去血污，躺在鋪子上……三來像不懂事的睡迷糊的孩子一樣，大貞子怎麼搬他，他就怎麼躺，全憑她撥弄去。他閉著眼睛，像睡著了一樣。
大貞子害怕似的離開了鋪子，站在了幾步遠的地方。
風呼呼地吹著，滿園的葉子在「唰唰」抖動。蘆青河的浪濤大起來，嘩啦啦拍打著堤岸，在遼闊的夜色里回蕩。哈注視著渺遠的星空，鼻子，指向那顆最亮的星星……
三來哭了！他肩頭聳動著，全身顫抖，一瞬間像個小孩子。他兩手扶住大貞子的肩頭說：「大貞子，我永遠……記住你！你是個最好的人——你和我好起來吧！你要是拒絕了，我三來趁這身傷勢也就死了……」
三喜提回了魚，九*九*藏*書蹲下來燒著魚湯。火焰很旺，一會兒魚的鮮味就出來了。魚味兒，還有徐徐吐出的氣霧，給灑了一片霞光的園子添上一種溫馨可親的氣息。三喜捅著鍋下的火，對鋪子里的三來和大貞子喊道：「魚是鱔魚，講究大補的！」……
大貞子堅決地說：「去告發他，正好三老黑也送進了公安局！」
她說：「三來，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那麼怕老混混嗎？」
「也不知怎麼就抱住了。他會功夫，可我兩手扣緊了，不讓他離身，他就使不出功夫！他那兩隻手也厲害呀，好幾次扣到我的肋骨里，我疼得要昏過去，可還是不鬆手！他咬我，你看，腮上這道口子就是他咬的。我也咬他，我咬他的耳朵。他抱住我，發瘋似的滾動，像要把我碾碎似的。我不知和他壓倒了多少玉米棵棵。你看我脖子上的血道子吧，這都是玉米葉子割開的……可我咬緊九_九_藏_書了牙，就不鬆手！我想起了好莊稼是怎麼被他們糟蹋的，你是怎麼哭的——你哭起來和小孩子似的——我對不起你呀！我咬著牙，就不能讓他跑掉！我想我三來今夜索性就做一遭真正的男子漢吧！……」
大貞子咬著嘴唇，一聲不響。
三來又嗚嗚地哭了起來，他把細長的手掌蓋在臉上，一絲一絲地往下滑脫著。當手掌從嘴巴上拿開的時候，他突然止住了哭聲。他坐了起來，抹一抹淚花，問：「你知道龍口林場丟失木材的事嗎？」
三來氣憤地捶著自己的腿：「我多傻，就信了他這一套，以為他真要『找個吃飯的地方』呢……」
大貞子點點頭。
三來說下去：「那就是老混混勾結三老黑一幫人乾的！有一天晚上，風很大，蘆青河的浪頭有好幾尺高。他們把木頭紮成了排子，要推下河去，硬讓我去幫忙。我知道這是犯刑事的……」
她伏下身，https://read.99csw.com那麼溫柔地看著三來。三來大約是累了，這會兒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大貞子看著他的眉毛、眼睫毛，看著他的嘴——這原來是一張有著稜角的、倔強的嘴啊！她又看他的額頭，突然覺得這眉宇間有著一股英俊之氣……她心中湧來了潺潺流動的熱流，心跳得急起來，四下里飛快望了幾眼，然後低下頭，輕輕地吻了吻他的眉心。……
「嗯。」三來點點頭，「這晚上，我在莊稼棵里轉著，也聽見了園裡的喊聲，急得直搓手掌。後來一片火把亮起來。我才放心了……一會兒，有個人從菜園那兒跑過來，我一下就認出是三老黑，一把抱住了他。」
「後來，老混混怕我說出來，就嚇唬說：『火了，我找公安局投案去——我早晚要投案的。我一個人過得好苦，沒家沒業，早就想找個吃飯的地方了——我捎上你，怕不怕？你可是年輕，進一次大獄，一輩子就完
九*九*藏*書了，媳婦也甭想娶上……』」「那你怎麼還干——你幹了吧？」
「你就記得娶媳婦！」大貞子氣憤地喊了一聲。
「你這是立功贖罪，不會的——萬一抓了你，我也等你回來……」大貞子的聲音慢慢低下來。
「我——」三來用帶血口子的手搓搓眼睛，囁嚅著，「我恨老混混呀，我成天在園子四周轉著。可我不敢幫你趕開壞人……」
大貞子點點頭。
「我去告發老混混，也去告發我自己！」……
「怎麼看？」
三來定定地望著大貞子說：「不會抓起我來吧？」
三來本來不能動了，奇怪的是喘息一會兒，能夠歪歪扭扭地走路了。他說：「我不進醫院，我就在這兒了！反正沒有內傷，擦點紫藥水就好了！」
「你那時膽小。」大貞子聲音輕輕地說。
大貞子讓小霜回去取藥水和紗布，讓三喜到河裡弄幾條魚來。她自己給三來洗了臉，把他抱到了鋪子上。
三來的眼裡含九_九_藏_書著一汪兒淚水，聲音顫顫地問：「我說了，你還能和我好下去嗎？」
大貞子搖搖他：「睡了嗎？講講，你怎麼就逮住他了呢？」
當天夜晚，大家在菜園裡決定了兩件事：把三來送進醫院里，把三老黑送進公安局。
小霜取來了紗布。大貞子給三來包紮起來。
大家見他十分固執，就只好依他了。天傍亮的時候，大家押著三老黑到公安局去了……
三來躺下了。他響亮地說：「看我的吧！」
大貞子聽著三來的敘述，兩手托著兩腮靜靜地坐著，淚水順著兩頰不停地滾落下來……她用力地抹著腮上的淚珠，說：「三來，你真像個男子漢，像……」
大貞子說：「你真行！」
三來一下子坐起來，一種渴求的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她。
三來像一株霜中枯蔫的茅草，一下子躺倒了。
「我……唉！老混混說：『干吧，以後五百塊錢一筆抹。』我心一動，就幹了……唉！」三來的手掌又蓋住了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