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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終於導致了分居。
第二天上班時,羅寧不由得對李子由多看了兩眼。他發覺艾蘭說的真不錯……這一天處長又笑嘻嘻地和他談起讓他「協助」工作的事,並說自己是黨組成員,在機關上說話受尊重,等等。羅寧說謝謝了,謝謝你的器重了,我剛參加工作不久,什麼都不懂。再說我並不熱衷於某些東西,起碼不像有人認為的那樣……
「我知道。」
羅寧點點頭。
「我受不了別人那種眼光。」
在機關上,處長也問羅寧怎麼不種君子蘭?羅寧說碰到手上就種一棵,碰不到也就算了。處長說你得努力啊,你怎麼好不種一棵君子蘭?機關上誰不種君子蘭?羅寧說那麼也就算了吧,挺煩人的。處長笑笑,還是說你得努力啊。羅寧覺得艾蘭和處長都一樣重視君子蘭。不過他後來又發現她不是重視君子蘭,而是重視機關上都種君子蘭。既然這樣,君子蘭也就算了吧。
「你在家時常常講那條河。」
「你講過,你要領我回老家去,在河邊上度假。你說你要和我去蘆青河灣的淤泥上逮小河蟹……當時我是多麼幸福啊,我覺得你的蘆青河就是一個好聽的童話。後來我才明白,我是再也見不到這個童話了。」
「我現在成天不愛說一句話。」
一片和諧打破了。要尋找新的和諧還需要很久很久,也許永遠也尋找不到了。他們常常吵架了。羅寧為了避免吵架,有時一天不說一句話。她抱怨起別人來嘴巴真厲害——他覺得她真奇怪啊,想不到,一點想不到……
……
「我實在受不了啦,羅寧……」
「河灣上長滿了蒲葦,一種發紅九*九*藏*書的小河柳,到處是小螃蟹洞。抓一把白沙灌到洞里,然後就能挖小螃蟹了。它們都舉著發紅的兩個大夾,高高地舉著。它們的背後就是白亮的河水,很平很平,像一面鏡子……」
「是嗎?」艾蘭問道。
他們不說話,就那麼靜靜地坐著……晚霞燃燒起來,他們全身都紅撲撲的。艾蘭的胸脯不停地起伏著。她最後說:「我算知道男人的心是硬的了……」
回到家裡,他說李子由的臉確實那樣,並把處長和他的談話講給了艾蘭聽。開始艾蘭在笑,後來就一聲不吭了。他見她對這些話題沒有興趣,就換個話題。他談到了給趙小梅整材料的事,並談了對這件事的看法。艾蘭還是一聲不吭……晚上機關禮堂有講座,應邀來講的是一位歷史系教授。一般講座羅寧是不去聽的,而這次他和艾蘭一塊兒去了。老教授白髮蒼蒼,比較瘦小,坐在講壇那兒,一種奇特的肅穆氣氛籠罩了整個大禮堂。老人語氣舒緩,聲音清晰,不怎麼看講稿,偶爾做一個手勢。台下靜極了,只聽見筆尖划紙的沙沙聲。這天夜晚從禮堂回家,羅寧睡不著了。他說他想起了母校,想起了學校生活……第二天他特意去了一趟書店,買回了老教授的兩本歷史著作,其中的一本還是精裝燙金的。他對艾蘭說真棒。艾蘭接到手裡看了看,馬上還給了他。他說今後要爭取在工作之餘多讀點書,還要把扔了的外語拾掇起來,拼上幾年,有可能的話考考老教授的研究生!艾蘭驚訝地看了他半天,說你是讓個老傢伙迷住了。他說好啊,你在管九九藏書一個了不起的學者叫老傢伙了,好啊。那是何等的深邃和輝煌啊,你就沒有被迷住。我在那一瞬間倒感到了一種特別的幸福,我被領進了一種新的境界。我不得不折服,不得不傾倒,我把自己都給忘掉了!……
不久,機關上宣布了一批新幹部的任命,李子由成為副處長。艾蘭心裏很清楚,原來的這個位置是羅寧的。
你感到了吧,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我還是我。我就是這樣……
「我們天天說,該說的已經說得太多了。還要說嗎?讓我們就這樣坐一會兒吧……」
「羅寧!……」
「我也是。」
他們也種花。艾蘭千方百計要種一棵君子蘭,她說機關上人家都有君子蘭了,咱怎麼能沒有?他說碰到手上就種一棵,碰不到就算了。他說他們處長剛剛得到了一棵君子蘭,是本處的李子由送他的。處長高興極了,上班時老是盯著這棵花。艾蘭聽到這裏就一聲不吭了。
聽聽你的口氣吧。你也太聰明了。這麼大的機關都快盛不下你了。你快考研究生去吧,快讀你的書去吧!
她偎進了他的懷裡,他吻了她。她的眼淚清泉一般涌流著……他喃喃地說:「……我們幸福過,我們應該更幸福。屬於我們自己的這塊綠洲也淤進了黃沙……這是我們不幸的地方。我們暫時是分開的,可我們在思索自己,我們合起來的那一天,我們家裡的一切又該是嶄新的了……」
很清楚,當年的李子由追求艾蘭,是為了尋找艾部長;今天的處長偏愛羅寧,同樣是為了尋找艾部長。你不明白嗎?你怎麼今天就沒有勇氣拒絕了呢?
「我一點聽read.99csw.com不懂……」
當然不是。你以為你在幹什麼,你以為你說了些什麼?你否定了多少東西啊。多少人天天這樣工作,任勞任怨,你怎麼能否定這些!
「本來應該……」
「我倒不在乎那種眼光。」
……
「你現在確實不愛我了……」
「你打電話給我,就為了這麼坐著嗎?」
羅寧點點頭:「我們兩個都可憐巴巴的。一點不錯,咱兩個被拋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之外了。」
羅寧失去了一個潔白潔白的艾蘭……
「這樣鬧下去我受不了……」艾蘭眼睛定定地看著腳下,說。
秦榛、吳楠、田長浩,星期天常在他們家裡玩,並留下來吃飯。這也使艾蘭不高興。她不喜歡這幾個人的味兒。他們差不多都驕傲得要命,膽子都不算小。她想她的羅寧就是多少染上了他們的味兒……
他們就靜靜地坐在了那兒。
「真是個童話。」
「我愛你。可是我不愛我們兩人組成的這個家庭。我和田長浩他們三個住到一起,覺得很安適,全身都放鬆了,一种放松感……好比一個人在太陽光下走得滿頭大汗,剛坐到涼颼颼的樹蔭下一樣。還有,坷垃叔也來了,他使我天天想起蘆青河……」
我並未全部否定,我豈有那樣的膽量。我否定的只是該否定的那一部分!我們不是在進行改革嗎?改革中有些東西就得被否定。
你這樣談論進取心倒使我難受。說老實話,趙小梅的材料以及好多類似的事情,是我沒法忍受的。我倒懷疑起我日常工作的意義和價值了。你所謂的進取精神,與真正意義上的進取精神沒有什麼關係。不是這樣嗎?
後來read•99csw•com他很少來家講機關上的事情。
「這個童話是我自己的。本來它應該是我們兩個人的……」
艾蘭抬起了淚眼,點了點頭。
這個小家如今已經有些凌亂了。它曾經是嶄新的,有條不紊的,到處透著歡愉和芳香。艾蘭這個新娘子下班回來忙著做飯,故意被油鹽醬醋累一累,這樣累一累怪好玩的。羅寧一趟一趟從樓下往上搬煤,穿一個大褲衩子。吃飯的時候她給了他一點酒喝。他們凈開玩笑,說一個人「酒地」倒不要緊,就怕「花天」。
「我被人拋棄了——很多人就是那樣看。」
「是硬的……」他輕聲說了一句,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是童年的河啊!」
羅寧說:是的。他記得清楚,艾蘭當時的眼睛一亮。
她在家裡強作笑顏。她壓抑著心中的不快。但這並不能很久。她覺得受了什麼侮辱似的,委屈極了。她終於朝羅寧發起火來。她再也不像一個小羊羔了。羅寧非常痛心,他失去了一個潔白潔白的艾蘭!
艾蘭的語氣中透著對李子由的欽佩,也不能說毫無動心。羅寧感覺到了這一點。他問是什麼使她最終拒絕了他?艾蘭說她發現他愛艾部長遠遠超過愛她——也就是說,他對她的出身興趣太大了些。這讓她噁心了。她還挑剔說,李子由的臉中間部分顯得窪一些,這也讓人看了不舒服。羅寧說後者他倒沒怎麼在意。
艾蘭後來賭著一股勁兒,一下子搞來三棵小君子蘭。搞來他就勤給它們澆水。後來澆死了一棵,艾蘭說這裏面有點陰謀。羅寧笑笑,說女人心眼兒沒辦法,我不過沒有經驗罷了,澆水也是為它們長得好啊。艾蘭吻一吻九九藏書他,進屋拉小提琴去了。拉了一會兒,艾蘭告訴,這些花就是你們處長給的,處長真好啊。羅寧也告訴她,處長「真好」:處長讓他好好乾,說將來就是他協助做處里工作了,說他年輕,又有學歷……
「我也受不了。這消耗太大了……」羅寧坐在那兒,兩手交叉著,低著頭。
這天晚上,艾蘭十分高興。她使羅寧也十分高興。羅寧興奮之後就有些疲倦,艾蘭說你得聽我講個事情。她說你還記得我們散步時遇到過李子由嗎?他紅著臉看我們。羅寧說記得。艾蘭就講了李子由對她的愛戀。她說她最佩服的就是他那樣的一種韌性,這種韌性用到什麼地方上還不成功!她說他在機關禮堂聽講座時給過她一些詩。他說你背幾句我聽吧。她搖搖頭,說這是人家送給我的啊,我自己消化也就夠了。羅寧對愛人添了幾分尊重。接下去她說到李子由常常就在她散步的路邊上徘徊,就為的是能看上她一眼。
你把這個家也忘掉吧,你把我也忘掉吧。你再也不那麼安分了。你對工作再也不安心了。像你這樣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哪個人沒有點進取心?
艾蘭咕咕噥噥,最後哭了,哭得非常傷心。最後羅寧也有些後悔了。他想他不該談那麼多,沒有意思。
「可我倒覺得是我們兩個被拋棄了……」
我當然要讀書。我一生都要刻苦讀書。像你那樣不願讀書的人,簡直使我吃驚。你對於文化,對於當代智慧不感興趣;更讓人吃驚的是你對這一切竟有著天然的排斥力——這真讓人吃驚!我越來越感到了這一點……
「這到底是怎麼了?讓我們好好想一想吧。把心裏想的都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