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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十一

秦榛說:「還說這些!我們科里討論問題,開始讓大家暢所欲言,後來又嫌我說多了,科長臉拉得老長。我們科長倒是老好人,不過他也看不慣……」
「哼哼,」處長瞟一眼場上剛剛跌倒的秦榛,「我看不簡單。我們這個大機關從來沒有發生過這類事情。」
「『一磚半』是什麼意思?」秦榛問。
「行,這樣也可以。不過,你就負責吧。」
秦榛和田長浩都應聲說棒。羅寧長時間沒有吭聲,停了一會兒站起來說:「我也去。我和你們一塊兒去整那個場子。」……
秦榛忙著畫線,畫得非常直,石灰水灑得也均勻。「太棒了!他媽的小拳打得還真棒……以後休息時間就來一場!」
田長浩對羅寧說:「幹起來也就幹起來了。」
他想,不用說,是李子由的壞點子。這小子在宿舍吃了點虧,就到處長跟前添油加醋了。肯定是這樣。
處長咬著煙嘴,點點頭朝羅寧走過去了。李子由撿起地上的球,啪地發過了網去。吳楠又把球推給他,可是他沒有接。他向處長他們走過去。
「在空地上豎兩根杆子,很簡單。部里不會追問。」
羅寧笑了:「體育活動有利於工作,部里應read.99csw.com該表揚。說不定團總支還會推廣這個典型。推廣典型什麼的咱機關上有經驗,『學習英雄趙小梅』……」
星期六下午照例打掃衛生了。吳楠等幾個年輕人果然拿著鐵鍬和鎬頭到樓南的空地去了。羅寧到的時候他們已經豎起了兩根柱子,拴好了網子。網子是嶄新的、暗綠色的。柱子下還滿是荒草和石子。排球網子像面旗幟一樣了,大家在網子下幹得十分起勁。機關的其他年輕人見了也紛紛跑到空地上,大家的情緒高漲起來。
「總結。工作、思想情況,就和彙報差不多吧。」
場地上剛剛撿過了大小石子,除去了荒草,吳楠就「發球過網」了。一幫子青年擁上去接球,好幾個人跌到一塊兒,哈哈大笑。正笑著,處長和李子由來了。
「不年不節寫這玩意兒幹什麼?」
田長浩問:「我們科里都寫?」
吳楠繼續說著:「剛來那會兒我就信了這『一磚半』,可看看人家單身司機、炊事員,誰都是一兩個人一間屋子。我這才明白了,我們是剛出校門的窮學生,對他們沒有用處!……」
處長把煙嘴咬在嘴角上,到幾個科室轉了轉。他走到田九-九-藏-書長浩桌邊時,田長浩正在喝咖啡。他問:「喝的什麼?」田長浩答:「咖啡。」「怎麼不喝茶呢?」「咖啡頂了。」「頂了……」處長咕噥著,隨手將一份斜放在桌上的文件拉拉正,又瞟了瞟他腳上有沒有穿拖鞋。處長這樣站了一會兒,問:「你們幾個業餘時間怎麼安排?」田長浩笑笑:「隨便玩玩,也不用怎麼安排。」「怎麼玩呢?」「打球看書,有時也看看錄像……」處長咽了一口唾沫,忙問:「什麼錄像?」「也不過打打拳吧。」「穿著衣服打嗎?」田長浩聽了最後一句站起來,看著處長笑了。
「你們幾個,秦榛、吳楠……」
「我可沒工夫跟你開玩笑,」處長冷笑著,「這是談工作。」他看了田長浩一會兒,接上說,「寫一份總結,就是半年來的工作總結,交到處里。你們幾個都寫。」
田長浩默默地坐了一會兒,然後站到了走廊里。他看到吳楠和秦榛也站到了走廊里。大家都默默相視,表情嚴肅。他沒有走到他們跟前,因為上班時間不準亂竄。如果從這個辦公室走到那個辦公室,就叫「串堂」。處里開會時處長總要用眼睛四下里看看說:「有人九*九*藏*書『串堂』……」所以他沒有動。不過他心裏知道他的兩個同學也已經接到相同的通知了。他這樣望了一會兒同學們,就回到屋裡去了。
「就是一塊磚頭再加半塊磚頭的距離!」田長浩說。
李子由嗓子沉沉地說:「應該事先商量嘛。」
處長的臉色有些發青。羅寧兩手抄在褲兜里,看來剛剛說了句什麼。這時處長說:
「部里追問起來你要負責。」
李子由一動不動地盯著處長的臉。
「我負責。我應該為我們機關的青年做點什麼。」
「服從處里安排就是了,用不著討價還價。秦榛他們我早上也通知了……三天以後交給我吧。」
「你們參加工作時間短,就是應該寫了。」
「年底不是剛寫了嗎?」
「你是團支部副書記,你同意建個排球場不?」
田長浩取出一支煙來,用坷垃叔的火繩點了,長長地吸一口說:「剛來那會兒,我們嫌這地方太熱,都穿了背心短褲。後來有人就說,在大機關工作,哪能穿這樣的?我們就全不敢穿了。坐在桌前辦公,有時願穿穿拖鞋,有人就說,在大機關工作,哪能拖拖拉拉的?我們休息時間哼哼歌曲,有人就說,在大機關工作,哪能這九_九_藏_書麼哼哼呀呀的?我有一次和處長他們一塊兒騎自行車到市裡,我嫌他們太慢了,就騎到頭裡去了。可後來有人說,處長還沒那麼快哩,看你能的!……」
田長浩呷了一口咖啡,搖著頭說:「我不回答了,你不是善意的……」
「那好。業餘文體活動就該是團支部管,不用他們處里研究!夥計們星期六打掃衛生的時間,跟我去搞排球場!」吳楠揮著手說。
「小拳打得真棒啊!」吳楠在場上喊。
「讓我們寫檢查?」
「你還沒見有些幹部哩,一年換三次房子,哪棟好住哪棟。也不嫌搬家累……」長浩說。
吳楠點點頭:「就是這樣。看看吧,他們就是這樣一點點搞走了我們的學生味兒。到頭來我們都變成些挺規矩的小老頭兒。搞走了我們那麼多,可要一間宿舍都不給,連在空地上搞個排球場都不行!我們自己用這五十多元的月薪買球買網也不行!還老要我們寫彙報!……」
坷垃叔不知從哪裡搞來一些酥皮點心,這會兒讓這個吃,讓那個吃。大家都沒有心思去食堂打飯了,就接過來吃了。坷垃叔嘿嘿地笑著,高興極了。
吳楠笑笑:「他們從來不用自己動手搬。你想想,來機關后九-九-藏-書,處里安排我們幫大小領導搬了多少次家了?你數不清!」
「從來也沒有發生過這類事……」處長說。
羅寧說同意。
吳楠憤怒了。他轉臉問羅寧:
下班回到宿舍里,秦榛首先罵起了兩位處長。羅寧制止他,他連羅寧也罵了,說他「假道學」。羅寧苦笑起來,琢磨著「假道學」這三個字。吳楠一直沒有作聲。吳楠的眉頭皺著,看看凌亂的屋子。他把繩子上的褲子抽下來,又踢了踢角落裡的一堆鞋子,說:「今天辦公室管衛生的同志跟我說,集體宿舍的衛生要搞好,這一回抓衛生可是市委下的決心。好壞都要樹個典型,可不要做那個壞典型。他倒是好意。不過我看這衛生也好不到哪裡去,多少人擠在一間小屋裡……張口閉口你們到大機關來了,要這樣、要那樣。有一回我跟行政科長要求房子,他說要艱苦奮鬥啊,那時候戰爭環境睡通鋪,一人一磚半……」
處長說完就走了。
大家都沉默了。
「他們提了幾次意見,你們研究了快一年,研究結果誰也沒有告訴……」羅寧說。
「你不用笑……你們幾個一塊玩嗎?羅寧和你們一塊嗎?」處長皺著眉頭問。
「巧啊!」秦榛用拳頭搗了一下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