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雲把走出屋門的小進推進屋裡，然後習慣地彎了下腰說：「盧書記，你可是吃官飯、搖官船的人哪，有話快說，莫耽誤了俺男人的大事情啊！」

「這不關你的事！大雲，送客——！……」

握過手之後，本林才慢慢平靜下來。他又坐在了紅漆椅子上，不停地翻著白眼。

本林隨後將全家唯一的一把紅漆椅子搬到院中，端正地坐下來。他隨著開門的吱扭聲拖開長腔喊道：「進來的是哪一位呀——」

她問：「誰呀？」

本林立刻用警覺的目光看了看盧達，又瞟了大雲一眼。接著，他果斷地一揮手說：

大雲按在膝蓋上的手立刻抖了一下，她慌促地九_九_藏_書退開一步，又退開一步。她端詳了一會兒門，轉身跑回了屋裡，對在本林的耳朵上告訴他：「他說『本林同志』！……」

大雲用極少使用的欽佩的眼神看了看他，到門口去了。

盧達進了門，幾步跨到紅漆椅子跟前，彎腰握著他的手說：「你好！本林同志……」

大雲一句也沒有嘮叨，轉身就給他開門去了。

盧達特別注意到：對方的手掌並沒有伸離袖口太遠，拇指直立起來，其餘四根手指向下彎著。這隻手的樣子、形狀，本身就像一個人在低首躬身，彬彬有禮。能夠做出這種態式的人，在蘆青河邊上還不多，這和握手人九九藏書那不整的衣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的目光停留在對方的手上，久久沒有離開。他又發現這指頭粗短的巴掌，比過去更粗糙、更添了些傷疤。在他離去的日子里，農村正發生了一連串的變革，這雙不算勤奮，也不算笨拙的手又做了些什麼呢？它在土地上抓撓過么？它在競爭中拼搶過么？它在烈日下暴晒、寒霜中凍僵過么？正這樣想著時，他的手被這隻粗糙的手握得微微發疼了。

大雲狠狠地跺了一下腳：「『他』到底是誰？」

本林不吱一聲，飛快地穿好了衣服，坐在了炕邊上。他的神色十分嚴峻，一動不動地望著大雲和小進。他聲音低九_九_藏_書低地說：「是他來了。我在海邊上見過……他……怎麼辦呢？！」

「慢。孫玉峰擂門是『武擂』，這個人是『文擂』。你先到門口去聽准。」

「『我』是個什麼！」大雲兩手拄在腿上，從門縫往外望著，嘴裏咕噥，「『門神門神扛大刀，大鬼小鬼莫進來』！……」

「你要做什麼『大事情』呢？」盧達問。

一股熱流湧向本林的心窩，但很快又冷卻了。他淡淡地說：「生活不孬……」

「啊啊，啊啊！」李本林像被炭火烘烤著一樣，臉色發紅，一邊頻頻點頭，一邊從紅漆椅子上跳了起來。他緊緊握著盧達的手，不輕不重地聳動著，連連說：「你好ｒeａd•99csw•ｃｏm你好你好！……」

早上，本林照例醒得很晚。太陽把窗欞映紅的時候，院門被誰敲響了。大雲問：「是孫玉峰來了吧？」說著就要去開門。本林先聽了聽，扯住她說：

外面的人笑了：「本林同志在家嗎？」

這種不友好的態度盧達似乎也預料到了。他沒有對大雲說什麼，只是看著本林那臉上的皺紋，輕聲說：「本林，我在學校里很想念你。我是來看看你，看看你的生活……」

「我。」門外的答。

他知道這隻聳動著的手蘊含著好多意味，也只有他能看出這隻手在和自己的手交談著：它先是用力一握，好像說：「夥計，又見面了！」接著，它那四根手https://read.99csw.com指的指肚兒在手心裏輕輕摩擦了一瞬，那是嬉笑，本林式的嬉笑！它彷彿嬉笑著說：「夥計，怎麼樣？我什麼時候也還是笑……」直立著的拇指，指尖向下點了一下，多像一個人在不懷好意地、帶著挑戰意味地點頭？那似乎在同時問道：「哼哼！你還記得我嗎？你又來了嗎？怎麼，又要較量一番么？！」……盧達這樣想著，正要說什麼的時候，這隻握緊的手鬆開了。

「盧書記。這還聽不出來！你告訴他我睡了——」本林煩躁地撓著頭，「再不，你乾脆給他拉開門吧！真喪氣，買賣還沒開張，大清早就遇上這麼個喪門星……」

大雲擰著脖子回報說：「本林，真是盧書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