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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別動他!……抓活的。」政委啞著嗓子說。
旁邊一個躺著的人,抬起頭來問:
夜裡,葉甫秀可夫把槍托往岔開的樹根上一放,用冷得不得了的嗓音說:
葉甫秀可夫用手把被篝火烤熱了的膝蓋一拍,直截了當地說:
葉甫秀可夫翻了個身。氣喘喘地問:
「你這笨瓜,你要明白,我們現在沒有駱駝也要死的,我不是搶你的,是因為革命的需要,暫時借用一下。這些該死的涅馬坎人,你們可以步行回家,可是我們只有死路一條呀。」
其餘的人都默不作聲地站著,他們的黑眼睛里含著淚水,往上瞟著。
「小夥子們,奪駱駝去!」葉甫秀可夫大喊道。
篝火燃盡了,黑夜裡飛散著淡黃的火星。大家都擠得緊緊地睡著,打著鼾,在睡夢中呻|吟著,吵罵著。
說罷就不作聲了。他自己也不相信能走到。
「難道不能去希瓦嗎?」
「卧倒!……照那些龜孫打!……」葉甫秀可夫繼續喊道,躺到沙丘上的坑裡。槍聲頻頻地響著。
她從容地端起槍。放了一槍。
可是商隊突然放了一排槍,槍聲把他的喊聲都蓋住了。
可是當時沒有工夫爭辯。都聽從口令,利用每個小沙堆、每個灌木叢,連跑帶跳地跑去了。握著槍托把手指都握痛了:他們知道不能把希望、生命和得救的可能同這些駱駝一齊放走。
「別忙,別著急!」
「到哪裡去,」一個半死不活的聲音從篝火對面說,「反正死路一條。不能回古里耶夫了,哥薩克攻到那兒了,真見鬼。可是除了古里耶夫沒有地方可去。」
那人把穿藍皮衣的人抓住,摔到地上。
他咳嗽了幾聲就坐下了。
不知道是些什麼人在卧倒的駱駝背後面射擊。
從章戈里德井到索庫杜克井七十俄里,從那兒到烏什干泉還有六十二俄里。
從馱包里取出米和脂油。九-九-藏-書鍋里煮著稀飯,冒著刺鼻的羊膻氣。
從沙浪形成的起伏的沙丘上,遠遠望見平坦的凹地上出現了小黑點似的、系成一條線的駱駝隊。
「到亞歷山大羅夫斯克要塞去吧。那兒是自家兄弟,是漁民。」
「勒褲帶吧。不是王孫公子!你還要吃山珍海味嗎?就這樣慢慢走吧!現在還有米,也多少還有一點麵粉。」
馬柳特卡把槍往沙地上一扔,就哭起來,眼淚順著脫皮的臟臉往下淌。
決不像吉爾吉斯人。槍打得很准。
「可是到阿拉爾之前吃什麼呢?」
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個黑點,到跟前一看,是近衛軍中尉戈沃魯哈-奧特羅克。
紅軍士兵們一邊笑,一邊罵罵咧咧,把幾匹駱駝系成一串,拉住駱駝的鼻環牽走了。
他用化學鉛筆在一片報紙上寫了一個字據,塞給吉爾吉斯人。
在紅色的皮衣下的葉甫秀可夫那顆心都縮緊了,可是外面不表露出來,他怒氣沖沖地打斷了那人的話:
大家都用勺子舀爛熟的油乎乎的稠稀飯,一填到嘴裏,不管燙嘴就吞了下去,生怕會冷掉。可是吞的時候,粘到嘴唇上的難聞的脂油,即刻凝結起來。
馬柳特卡彎腰站著。她的眼睛在灰黃的大風雪裡,閃著貓眼一般的光輝。
他還沒來得及喊完,嚇得魂不附體的吉爾吉斯人就都把屁股一撅,卧倒在沙地上了。
他們用梭梭樹的碎枝生起火來。熊熊的火焰,慢慢燃燒,篝火周圍的沙地,形成了一個黑沉沉的濕圈。
葉甫秀可夫一下子跳起來,用手指打著口哨。二十三名士兵都勉強起來,活動著凍僵的、彷彿不是read.99csw.com自己的身子,可是一聽到商隊,即刻都醒悟過來。
吉爾吉斯人把字條扔到沙地上,倒到地上,捂著臉,痛哭起來。
葉甫秀可夫的紅皮衣閃著光,他登到沙丘頂上,端著槍,發著喇叭筒似的聲音大喊道:
葉甫秀可夫朝軍官跑過去。紅軍士兵在後邊追,一邊揮刺刀,準備揍他。
「你幹嗎?」
「你是什麼人?」葉甫秀可夫問。
一個上年紀的花白鬍子老頭,穿著考究的皮襖,拉住葉甫秀可夫的皮帶。
「不遠!有六俄里來地。有錢的涅馬坎人!駱駝身上都滿載著東西!」
跟軍官一起的五個人,都被子彈打穿,躺在駱駝後邊了。
沉重的馱包,在駝背上搖晃。
荒野都被這噼里啪啦的槍聲震動了,可是商隊的槍聲漸漸平息下來。
於是葉甫秀可夫突然用尖細的女人的聲音,狂怒地喊道:
「瞧見了。」
有人在打瞌睡,抽抽噎噎地哼哼著。
「別動,站住!別來作對!」
馬柳特卡揮手向西一指:
吉爾吉斯人跟在葉甫秀可夫後邊跑著,扭著屁股,拉扯著他的皮短衣、臂肘、褲子、子彈袋,嘴裏嘟嘟噥噥,眼睛可憐巴巴地眯成一條縫,望著他的臉。
「真的……扯謊叫我死,遭魚瘟的!涅馬坎人!有四十來匹駱駝呢!」
不知是馬柳特卡的手指凍僵了呢,或是她性急和跑得手顫了,可是她剛剛說出:「第四十一,遭魚瘟的!」話音未落,那個戴白長耳風帽,穿藍皮衣的人,就從駱駝後邊站起來,高高地舉起槍,刺刀上掛的白手帕在飄動。
政委依次望了望那二十三個人的眼睛,一年來看慣了的他們眼裡的光芒都消失了。眼睛都暗淡無光,都垂頭喪氣、滿懷疑慮地把眼光轉到一邊去了。
「你這個膽小鬼!不要擾亂軍心,每個傻瓜都會死,可是應當動腦筋想想,九*九*藏*書怎麼能拖延著不死。」
「說了就算數。別廢話。把字據拿去吧,全都在這裏了。」
都不作聲了。馬柳特卡用雙手支著頭,躺在篝火跟前,用空虛的、目不轉睛的貓一般的眼睛,望著篝火出神,葉甫秀可夫心裏很亂。
「近衛軍中尉戈沃魯哈-奧特羅克。你是什麼人呢?」軍官噴了一口煙,同樣問道。
「停止前進!宿營!」
商隊從從容容、安安靜靜地走著。駝背上馱的花氈和穿著棉袍、戴著有護耳的狼皮帽的徒步的吉爾吉斯人,已經看得見了。
「嘿!嘿!說得可好!經卡拉—庫瑪少說也有六百俄里,冬天怎麼走?你吃什麼?把你褲襠里的虱子養多了燒肉吃嗎?」
「怎麼三天!從這裏到切爾內什海灣有十天路程呢。我們有六匹駱駝,糧食吃完就殺駱駝吃。反正就這樣吧。把這匹駱駝殺了,把肉馱到另一匹駱駝上,就這樣走。」
「完了,我的命令就是拂曉出發。或許不能都到達,」政委用受驚的鳥似的聲音喊道,「可是要走……同志們,因為……要知道革命……是為了全世界的勞動者!」
拴著腿的駱駝頸上的小鈴,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凄涼地響著。
「上帝送來的!上帝大發慈悲啦!」一個麻臉的莫羅勘教徒戈沃茲傑夫狂喜地低聲說。
葉甫秀可夫忍不住罵道:
「起來吧,政委同志!不過要輕一點!您睡覺的時候,我騎著駱駝兜了一圈。吉爾吉斯的商隊從章戈里德過來了。」
「幹嗎垂頭喪氣?吃稀飯吧,不吃不白煮了嗎?丘八們,虱子都餓癟了!」
政委揮著手,一邊跑,一邊發脾氣,可是連他自己也憐惜地皺著眉頭,用手槍照他們扁read.99csw.com平的鼻子和風塵僕僕的尖顴骨上敲著。
當他看著紅軍士兵的臉時,葉甫秀可夫和其餘的人就看見中尉藍湛湛的眼珠,藍得就像一星法國上等藍顏料,浮在雪白的肥皂沫上一般。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但那個半死不活的聲音又絕望地說:
「同志們,應該商量一下現在到哪裡去。」
葉甫秀可夫用顫抖的手指卷著煙草。
葉甫秀可夫轉過身來,想起虜獲的軍官。
只有三十來步遠了,葉甫秀可夫仔細一瞧,就望見一匹駱駝後邊有一個人,戴著毛皮帽子和白色的長耳風帽,肩上佩著金光閃閃的金肩章。
「站住!要是有槍,就放到地上。不許動,否則把你們統統幹掉。」
「先殺駱駝吃,然後互相殺著吃。」
紅軍士兵們開始打著箭步向前跑去。
「馬柳特卡!瞧!軍官!」他回過頭來,對從後邊爬過來的馬柳特卡說。
他站起身來,抖掉皮短衣上的雪。
子彈盡落到紅軍跟前的沙地上。
紅軍士兵們跑得氣喘吁吁,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
「發高燒!」馬柳特卡用手指到他脖子上摸了一下,很有把握地點頭說。
那個用通條攪著稀飯的人,突然高興地說:
大家都緊緊地擠在火跟前,默不作聲,打著牙戰,儘力想把那從破衣縫裡伸進來的風雪的魔爪擺脫掉。都把腳伸到火上烘著,粗硬的皮靴,烘得嗤嗤發響。
他見軍官夾在兩個紅軍士兵中間。軍官穿著瑞典長筒氈靴,微微撇開右腿,泰然自若地站著,一邊抽煙,一邊含著冷笑望著他。
「不行,」葉甫秀可夫說,「據報告鄧尼金的陸戰隊登陸了。克拉斯諾沃德斯克和亞歷山大羅夫斯克都在白黨手裡。」
「哎read•99csw.com呀,先生。不好。把駱駝給我,把錢拿去吧。克倫斯基幣!」吉爾吉斯人只管拉著他。
「得了!只有一條路,同志們,到阿拉爾去!那邊沿岸有涅馬坎人遊牧,一到阿拉爾,就繞道到卡查林斯克去。卡查林斯克有前線司令部。到那裡就到家了。」
「唉呀,先生……這樣干不好……吉爾吉斯人指望駱駝過日子。吉爾吉斯人沒有駱駝就要餓死了……先生,別這樣干吧。你要錢,咱給你錢。有銀幣,有沙皇的錢……有克倫斯基的票子……你說吧,你要多少錢才把駱駝還給我們?」
「可有活路了!不過別放跑了。咱們一望見就四面包圍起來。別怕跑腿。有些人從右邊走,有些人從左邊走。出發!」
他噴了一口煙,帶著煙氣勉強說:
軍官問著,抬起頭來。
「唉,真見鬼!怎麼辦呢?用氈子蓋起來,讓他睡吧。回來的時候再帶他。你說商隊在哪個方向?」
快天亮時,有人急匆匆地推葉甫秀可夫的肩膀把他叫醒。他勉強把凍得粘在一起的睫毛睜開,突然想起來,就用凍硬了的手,習慣地抓住槍。
大家都又默不作聲了。
「結果只有死路一條!」
葉甫秀可夫掙脫著。
「沒什麼可討論的!革命的天職你們曉得嗎?住嘴!下命令——就完事!不然,馬上槍決。」
「上帝?……不知跟你說過多少遍,什麼上帝都沒有,人力就是萬能。」
大家像一條線似的,貓著腰、鼓著勁,順著沙丘走了,飛快地跑著,渾身都暖和起來。
起來了二十二個人。最後一個沒有起來。那人裹著馬衣躺著,身子隔著馬衣打著寒戰。
兇惡的子彈像小狗似的亂叫,葉甫秀可夫身旁的一個人倒到地上,一下不動地伸直了胳膊。
葉甫秀可夫又直截了當地說:
「能夠三天路程的嗎?」
「什麼商隊,扯什麼謊?」
他急匆匆地、溫和地低聲嘟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