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尉碧藍的眼珠，對葉甫秀可夫瞟了一眼。

中尉聳了聳肩。

葉甫秀可夫蓋著地毯，打著鼾，馬柳特卡在夢裡微笑著，翻著身，近衛軍中尉戈沃魯哈-奧特羅克抿著好看的薄嘴唇，筆直地仰天躺著。

可是，葉甫秀可夫不讓他們動中尉。

「關你什麼事？我帶他，我負責。我說了就算數！」

可是中尉卻什麼也不在乎。只是面色有些蒼白。有一次，葉甫秀可夫走到他跟前，對他那湛藍湛藍的眼珠望了一下，用啞嗓子勉強說：

紅軍戰士們對葉甫秀可夫說過不止一次了：

「滾你們的狗蛋吧，遭魚瘟的！可笑嗎……要是他跑了怎麼辦？」

「怎麼辦，政委同志？送他上西天吧？」一個紅軍戰士問。

「儘管是政委，你也是個傻瓜！打死我，你什麼也撈不到！」

「我總會叫你聽我的，你這狗東西。將來總會叫你聽我的。」他嘟噥說。

「原來如此啊。」政委拖長聲調說。

「小夥子們，都來瞧呀，馬柳特卡被他迷住了。對他施起魔法來了！」

駱駝沒有了。

風聲呼嘯，鵝毛似的雪片吹到哨兵的衣袖裡。哨兵縮著身子，把薄氈邊掀起來，蓋到脊背上。刺骨的嚴寒即刻停止了，凍僵了的身體暖和起來。

葉甫秀可夫折起公文，小心翼翼地塞到懷裡，問中尉說：

放駱駝的地方，有駱駝和人的痕迹。有吉爾吉斯人的尖頭皮鞋的痕迹。

中尉從地毯下探ｈtｔpｓ://ｒead•99cｓｗ.ｃｏm出身來，望了一下，吹了一聲口哨。冷笑說：

馬柳特卡對大笑的人們瞅了一眼。

葉甫秀可夫挺起胸膛，大聲吆喝說：

「咱們這是招募軍官的嗎？」

中尉把自己從來總是帶著冷笑的嘴唇微微張了張。沉著地回答說：

按照葉甫秀可夫的命令，搜查了俘虜的衣兜，在他的麂皮上衣背上，發現了一個秘密的小口袋。

紅軍戰士們都聚到一起，默不作聲。駱駝沒有了，到哪裡去追呢？在沙漠里是追不上、找不著的。

「走吧！幹革命不能開小差。」

蓋著兩條薄毛氈，甜蜜地睡著了。毛氈發出七月的熱氣，遼闊無邊的草原的艾蒿氣和荒沙氣。都舒適地、彷彿躺在搖籃里似的甜蜜蜜地睡著了。

政委放下手槍，罵了一句。

「糊塗蟲！難道他有兩個腦袋嗎？在沙漠里他往哪兒跑？」

「蘇維埃的紀律性啊！十足的笨蛋！」

葉甫秀可夫看了一眼，搖搖頭。後來葉甫秀可夫冰冷的手槍砰的一聲，在他凹陷的鬢角上，留下一個圓圓的、幾乎沒有血的黑洞。

公文里寫明俄羅斯最高執政者高爾察克上將，任命中尉戈沃魯哈-奧特羅克、瓦吉姆·尼古拉耶維奇為鄧尼金將軍裏海東部政府的全權代表。

當紅軍士兵用手摸著那小口袋的時候，中尉就像草原上的野馬跳起來，可是大家把他緊緊抓住，他那顫抖的嘴唇和蒼白的臉色，暴露出他的焦躁和不安。

周圍的人哈哈大笑起來。大眼睛謝明喊道：

中尉微笑了一下，行了一個立正禮。

「你住嘴，壞蛋！」葉甫秀可夫怒不可遏地大聲嚷了一句，隨後又九九藏書用凍麻木了的、彷彿不是自己的聲音低聲說：「唉，幹嗎站著呢？走吧，小夥子們！」

「你這小白匪！別耍花招！不招出來，就叫你吃槍子兒！」

中尉斜著眼，笑得發抖，很斯文地鞠了一躬。

這就是近衛軍中尉戈沃魯哈-奧特羅克。

「什麼？……還嚼什麼牙巴骨？」馬柳特卡用輕蔑的目光向中尉瞅了一眼，拉長聲調說：「你這不中用的東西！你大概除了會跳四步舞以外，其他什麼也不知道吧？別說廢話啦！抬起你的蹄子，開步走！」

十個人跌跌絆絆，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地走著。

「政委同志！幹嗎老把他帶著呢？不過是叫他白吃口糧罷了。他的衣服、靴子都很好，可以分一分呢。」

這天晚上就在一個小湖岸上宿營。

他轉身看見馬柳特卡。

人們都甜蜜地睡著了。從吉爾吉斯人的駱駝上，把薄氈和地毯取下來，緊緊裹到身上，簡直像天堂一般溫暖。

「你不懂。文化修養不同。你是肉體控制精神，我是精神支配肉體。我能讓自己不感到是在受苦。」

「喂，跟我來。你歸我看管了。你可別以為我是女人，你就可以跑掉。離三百步遠，你跑著我也read•99ｃｓw•ｃoｍ能把你打死。一次打空了，下次休想，遭魚瘟的！」

「我要把他帶到司令部去，再不然就同他死在一起。他會供出好多材料呢。不能白白把這樣的人打死。反正他逃不脫自己的命運。」

中尉只用嘴角微微一笑。

接著就臉朝下跌倒了。葉甫秀可夫拼著全力登到沙丘頂上。那碧藍碧藍的大海把他紅腫的眼睛都映花了。他眯起眼，用彎彎的手指抓著荒沙。

政委不知道哥倫布，也不知道這同西班牙的航海家們用手指抓著船甲板，大聲喊「陸地啊！」時的情景真是完全一樣。

「Monsieur葉甫秀可夫？……認識您，真是榮幸之至！可惜我不是敝政府同這樣鼎鼎大名的人作外交談判的代表。」

一個人筆挺地、沉著地走著。

馬柳特卡沒有作聲，把槍背到肩上，走到俘虜面前。

只剩下十一個人了，都穿著破衣爛衫，一個跟著一個，在沙丘上踉踉蹌蹌地走著。

「鬼曉得你是怎麼一回事！你這傢伙是特彆強壯嗎？你自己也瘦了，可還能沉住氣。你哪裡來這樣的精氣神？」

只有哨兵沒有睡，他坐在薄氈邊上，膝蓋上放著那難分難捨、比自己的老婆和情人還親的步槍。

政委拔出手槍。

風雪，黑暗，荒沙。

「不……不行。這是個很重要的人物，應該送到卡查林斯克去。到那裡的司令部里，把一切都拷問出來。」

現在有四十四匹駱駝，道路是筆直的，雖然困難，也不大要緊了。

大概三個吉爾吉斯人趁哨兵睡著的九_九_藏_書時候，偷偷連夜把駱駝趕走了。

「阿拉爾海呀！……小夥子們！……」

「還把他這鬼東西往哪裡帶呢？自己還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呢！」

葉甫秀可夫把搜出來的信小心翼翼地在自己的軍用圖囊上攤開，目不轉睛地看過信，搖著頭，沉思起來。

信上說明秘密使命是中尉向德拉琴柯將軍作口頭彙報。

這裏要敘述的是沒有駱駝，在中亞細亞旅行的不便，以及哥倫布的同行者的感受。

衣褲都爛了，靴子也破了。大家都用破氈片把腳包著，用破布把凍壞的手指裹著。

紅軍戰士們心裏再沒有什麼疑慮了。

於是，中尉就作為活人中的一個多餘的數字，留在人間。

可是，不知是因為寒戰呢，或者是性急，馬柳特卡打空了。

一片風雪與黑暗。

近衛軍中尉戈沃魯哈-奧特羅克在馬柳特卡的生死簿上，應該算是第四十一名了。

混沌的中亞地區啊。

紅色的葉甫秀可夫走到躺著的人跟前，可是他的面色已經不像紅皮衣的顏色那樣了。臉龐枯瘦，灰黃，臉上的雀斑也成了古銅錢一樣。

政委用指甲搔了搔脫皮的鼻子。

哨兵不作聲，只有淚珠兒凝結在睫毛上，好像水晶珠子一樣。

他向駱駝發出微微響聲、映著雪光的昏暗裡望著。

一片清晨的煙霧似的黑暗。無邊無際的荒沙。

葉甫秀可夫氣得臉上的雀斑比臉還白。中尉當著全隊人的面嘲笑他。

中尉的肘彎用繩子綁著，繩頭系在馬柳特卡的腰帶上。馬柳特卡勉勉強強地走著。蒼白的面孔上一對大眼睛，閃著貓眼一般的黃光。

「您的秘密使命是什麼呢，軍官先生？您應該毫無隱瞞地說出來，因為您已ｈtｔｐｓ://reaｄ.９9ｃsw.com經是紅軍戰士手裡的俘虜了。我是司令員兼政委阿爾先季·葉甫秀可夫。」

葉甫秀可夫唾了一口就走開了。

馬柳特卡隔著薄氈把中尉推了一下，自己也躺到旁邊睡了。

哨兵的腰上狠狠挨了一腳，把他踢得頭都發暈了。眼睛模糊地望著。

「駱駝到哪裡去了？……駱駝呢，你媽的！……天殺的！……混蛋東西！你睡覺了嗎？……睡覺了嗎？你干出什麼事來了，下流胚？不把你的腸子掏出來！」

「槍斃了你還不夠，狗崽子！」葉甫秀可夫對哨兵說。

兩邊儘是鬆軟的、起著浪紋的流沙沙丘，風卷著流沙在沙丘頂上像蛇似的噝噝作響，好像永遠沒有停止的時候。

「在這樣漂亮的女將手裡當俘虜，真是受寵若驚了。」

匆匆地用沙掩蓋了一下，就朝前走了。

「不管沙漠不沙漠，這樣總可靠些。睡你的吧，你這個瘋子。」

夜裡，馬柳特卡用駝毛繩子把近衛軍中尉的腳和手緊緊捆起來，繩子在腰裡纏了一圈，把繩頭緊緊挽在自己手裡。

大家都跌到沙窩裡，咬著牙，上氣不接下氣地抱怨著：

早晨，一個戰士的眼睛最後一次無力地睜了一下，腿腫得像圓木似的，一下也不動了，啞嗓子喘了一口氣。

湖裡的鹹水，隔著冰發出腐臭氣和碘酒氣。

大家都爬起來，朝前走去。一個人爬到沙丘頂上轉過身來，目瞪口呆地大聲喊道：

「哦！馬柳特卡！把他交給你吧。你好好留神看著。要是放跑了，就剝你的皮！」

「再不走了。讓我們死在這裏吧，沒有力氣了。」

有十多個像路標似的，直挺挺地躺在荒無人跡的路上。

葉甫秀可夫走到跟前，連打帶罵，把他們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