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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葉甫秀可夫對馬柳特卡說:
他拉住政委的手說:
馬柳特卡顫抖的鉛筆停下來,雙頰漲得緋紅。
政委就去看去了。
只有在吃飯的時候,馬柳特卡才把繩子解開叫中尉吃飯,可是一推開飯碗,就又把他捆起來。
吉爾吉斯人用破片補船帆,政委親手用從小船上取下來的槳手的坐板釘了新舵。
沙皇的走狗劊子手,
在村子里要休息一下,暖暖身子,吃吃飯。過一星期,他決定沿著海岸,繞道阿拉爾村,前往卡查林斯克。
「可是下邊把吃奶的氣力都使盡了,總是寫不好,遭魚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寫駱駝才好?」馬柳特卡停下來說。
「我往哪兒跑?往沙漠里跑嗎?去喂豺狼嗎?我不跟自己過不去。」
「是嗎?……真想不到,遭魚瘟的!哦,打完仗,我一定去上學,去學作詩。大概有這樣的學校吧?」
「費拉托夫娜。」馬柳特卡很嚴肅地補充說,就鑽到薄氈下了。
「我也說過是感情的流露。我一說起這個,我心裏就湧出辛酸的淚來。至於說到不成熟,到處也都像你說的一樣,『您的詩不成熟,不能發表』。可是怎麼才能寫好呢?竅門在哪兒呢?您是知識分子,或許知道吧?」馬柳特卡急得用「您」字來尊稱中尉了。
第二個星期,政委聽外來的吉爾吉斯人說,距這裏四俄里遠的海岸上,有一隻去年秋天被狂風吹來的漁船。吉爾吉斯人說船一點也沒壞,就這樣擱在岸上。至於漁人,想必都淹死了。
「你來插什麼嘴?」
葉甫秀可夫寫好報告,把報告和那時刻裝在皮衣裡邊口袋的中尉的證件,一起縫到一個小小的布信封里。
「我們是紅軍。上卡查林斯克去的。掌柜的,叫我們吃頓飯吧。蘇維埃會為我們感謝九*九*藏*書您的。」
遠遠地出現了褐色帳篷的圓頂,披毛的小狗大叫著,迎面跑來。
「這樣好一點,」政委說,「第一,俘虜可以快些押到地方,不然,誰知道在路上會發生什麼意外。可是一定要把他押到司令部。第二,司令部一得知我們的情況,會派騎兵帶些軍裝和其他物品來接應我們的。遇上順風,船三四天就可穿過阿拉爾海,第五天就可以到卡查林斯克了。」
「你做班長!一切由你負責。好好看著俘虜。要是把他放跑了,你不如死了好。死活都要把他帶到司令部去。萬一遇上白黨,不能交活的給他們。好,開船吧!」
葉甫秀可夫英勇地一揮手,
中尉慢條斯理地微笑著說:
火盆的火熄滅了。黑暗裡狂風掀著帳篷的氈,怒吼著。
「哦,睡你的吧,」馬柳特卡打著哈欠說,「現在要是你跑了,你就是最混蛋的人。給你一條薄氈,拿去蓋上吧。」
吉爾吉斯人都聚到帳篷跟前,懷著驚奇、憐憫的神情,望著這些走不動的、九死一生的人。
馬柳特卡斜著眼睛,隔著蓬亂的、披散下來的棕色鬈髮,對他望了一眼。
二十來人逃向沙漠。
「這樣吧,你給我發誓,說你不跑,我給你解開。」
馬柳特卡坐在微微燃燒的火盆跟前,這段艱苦的經歷似乎沒有給她留下什麼影響。
「架橋是架橋。架橋必須學數學和工程上的各種學問。可是詩,我在搖籃里的時候心裏就有了。比方說,這九*九*藏*書許是才能吧?」
「瞧你真是個怪物!你以為詩一定要坐在鴨絨墊子上寫嗎?如果我心裏開鍋了怎麼辦?比如說吧,我想把我們在沙漠里忍飢受凍都寫出來多好呢!把一切寫出來。叫它在人們心中去燃燒吧。我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放進去。不過不想發表就是了。都說一定要學習,可是哪裡有工夫去學習呢?我寫的是我心裏的話,老老實實地寫出來。」
大家都像一捆捆棉花似的,死死地倒在煙氣瀰漫的、暖和的帳篷里,一動不動地睡到了黃昏。吉爾吉斯人做好飯款待他們,親切地撫摩著紅軍戰士們乾瘦、突起的肩胛骨。
「你大驚小怪什麼?怎麼?你以為只有你會跳兩下四步舞,我就是鄉下的傻瓜嗎?我並不比你傻。」
我們全連都犧牲了,
第二天,在海岸上遇到一個吉爾吉斯的村落。
下令叫把那些混蛋打走。
大家都連三趕四、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地吃起來。油烘烘的飯把肚子都吃脹了,好多人都吃得噁心了。跑到野地里用顫巍巍的手掏掏嗓子眼兒,吐了一陣,又大吃起來。飯後又都渾身睏倦、四肢酸軟地睡了。
哥薩克人數眾多,
「也許是要寫信嗎?你說吧,我替你寫。」
馬柳特卡放下鉛筆,跳起來,銅銹色的頭髮披散到肩上。
中尉的藍眼珠在暗影里,只有火盆的火光照在他濕潤的眼白上,映成了藤花色,他沉吟了一下,回答說:
「瞧,真像套著鏈子的狗。」
「從古里耶夫來的嗎?哎呀,先生。從卡拉—庫瑪來的嗎?」
「不,你發誓。你跟著我說吧!我向為爭取自己權利而鬥爭的窮苦的無產階級發誓,我在紅九_九_藏_書軍戰士馬麗亞·巴索娃面前發誓,我不想逃跑。」
中尉的眼睫毛像扇子一樣展開了。他的脊背也離開了柱子。
「怎麼會不懂呢?」中尉答道,「那些內容對我也許是格格不入,可是人和人之間總是會了解的。」
把船下到水裡,坐上了出發的人。
紅軍戰士們都偷偷笑著說:
「才能又怎麼樣呢?才能也靠學習發展的。工程師之所以是工程師,而不是醫生,就因為他生來性情近於建築工程。可是,如果他不學習,那他什麼也不會。」
「你愛上他了吧,馬柳特卡?拴好,把小寶貝拴好。不然,難保你的小寶貝會不翼而飛呢。」
船差不多是新的,是一艘黃色的、堅固的橡木船。狂風沒有把它吹壞,只把帆吹破,把舵拔掉了。
「哎呀,先生……紅軍。布爾什維克。從省城來的嗎?」
吉爾吉斯人一聽到這人在二月的嚴寒天氣里,步行著從古里耶夫經過可怕的卡拉—庫瑪來到阿拉爾海,他眯起的眼睛里,對這位穿著褪色的紅皮衣的人,露出恐懼和欽佩。
我們用子彈對付他們,
葉甫秀可夫忙著給前線司令部寫報告。
「這很難回答。詩,你要曉得,這是藝術。一切藝術都需要學習,它有自己的法則和規律。比方說吧,如果一個工程師不懂得架橋的規律,那他也許完全不會架橋,再不然架起橋來不成橋形,而且不能用。」
哥薩克來進犯——
「哦。管他呢,聽著吧!不過別見笑。你的爹老子一定請先生教了你一二十年。可是我完全是自學出來的。」
「詩?你作上詩了?」
「不!我們不是從省城來的。是從古里耶夫來的。」
馬柳特卡怏怏不樂地把詩稿放到膝上,默默地望了下帳篷頂九九藏書,聳了聳肩。
只有馬柳特卡和中尉沒有睡。
「你寫什麼呢?」
「不太痛!不過有點發麻!」
中尉重複了誓言。
起初,從沙丘後面刮來一股強烈的、燒糞乾的臭煙氣,聞到這煙氣的人,胃都痙攣了。
「你最好讀一讀吧!真有意思,我對詩還懂一點。」
馬柳特卡咳嗽了一聲,壓低嗓音字字分明、氣洶洶地轉著眼珠,讀道:
「走吧,先生,到帳篷里去吧。去稍微睡一會兒,睡一覺,吃點東西。」
「吃吧,先生。吃吧!你瘦幹了,吃了就結實了。」
他朝前欠著身子,悄聲問:
葉甫秀可夫無力地握住伸出的小木板似的粗糙的手掌。
紅軍個個英雄漢。
「都好吧。上哪去的,先生?」
吉爾吉斯人吧嗒著嘴唇,抖動著鬍子說:
中尉高高興興地活動著手指。
馬柳特卡和中尉開始第一次談話,政委準備進行海上遠征。
「我一定去,一輩子都埋頭學作詩去。我心裏都燃燒起來了,總想著將來書里印著我的名字——馬柳特卡·巴索娃作。」
一個塌鼻子老頭,起初捋著一小綹稀疏的鬍子,後來又撫摩著胸脯,點著頭說:
「你聽見沒有,」馬柳特卡突然說,「大概你的手痛了吧?」
馬柳特卡腰裡仍舊系著繩子,繩子的另一頭十字交叉地綁著中尉的手腕。
中尉沉默了一下。
「那你就聽著吧!這裏都寫下了。我們怎麼同哥薩克人打仗,怎麼逃到荒野里,都有。」
中尉肩靠帳篷柱子坐著。他那湛藍湛藍的眼珠,隨著笨手笨腳寫字的鉛筆轉來轉去。
「謝謝你,我蓋皮襖。晚安,馬麗亞……」
我們只得退卻,
她從圖囊里掏出一截珍藏的鉛筆頭,在向吉爾吉斯人要了一張《新時代》報的副read.99csw.com刊上邊歪歪扭扭地寫起來。那一整張畫報只印著一幅財政部長柯柯夫采夫伯爵的肖像,這麼一來,馬柳特卡歪歪扭扭的字體,都橫著寫在肖像上財政部長高高的額頭和淺色的鬍鬚上了。
「真的……真不錯!寫得不少,情感也很豐富,明白嗎?一望而知是真情的流露。」這時中尉全身狠狠地抽|動了一下,他好像打了一個嗝,連忙補充說,「不過你別見怪,詩寫得很不好。粗糙,不成熟。」
「不!……說老實話,我不笑話你!」
馬柳特卡沒搭理他們。
我們用機關槍對他們打,
緊緊綁著的駝毛繩子鬆開了。麻木的關節輕鬆了。
馬柳特卡遲疑不決地把財政部長的像顛倒著拿起來,低下頭。
「我並不是說你傻。我只是有點奇怪。難道現在是作詩的時候嗎?」
反正我們是一死。
葉甫秀可夫同紅軍士兵們商量了一下,就打算即刻派一部分人從海道出發,往賽達利河口去。船鬆鬆地裝四個人,還可以多少帶一點東西。
「想必有吧。」中尉沉思地回答說。
中尉把兩肘一伸,被綁的手腕依然不能動彈。
「你真機靈!你這是想要我給你鬆綁,趁空子照臉給我一個嘴巴就跑呀!別玩這種心眼吧,小東西。我用不著你來幫忙。不是寫信,是作詩呢。」
老頭子拍著手,用喉音對那些往跟前跑的女人呱呱地叫著。
「你不懂。你身上的血都是地主老財味的,軟綿綿的。你要寫只能寫什麼花兒呀,朵兒呀,女人呀,那些肉麻詩。可我都是寫窮人,寫革命。」馬柳特卡傷心地說。
馬柳特卡低聲笑起來。
在二月的一個寒冷的早晨,當一輪光艷奪目的銅盤似的太陽,在蔚藍的天空升起時,駱駝把漁船曳到岸邊的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