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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十五

第一部

十五

「我們瞧瞧吧。你把一切都寫下來,按照順序寫,然後呈上來。」
尤里安的堂兄把自己的一隻手伸到他的嘴邊。尤里安觸及一下這隻手,這隻手上沾著他父親的、他哥哥的——所有親人的鮮血。
「要麼他是無辜的。」
人群中又響起不滿的嘟噥聲。
皇后把手放在披肩上——上面鑲著磨成心形的紅寶石和藍寶石,然後低下頭,說著通常的早晨問安的話。
人們全都發瘋了,慌亂地跑來跑去,他那雙軟弱無力的手向人們伸去,可是無人理睬;他喊道:「弟兄們,弟兄們,這是怎麼回事呀?」沒有人看見老頭,也沒有人聽見他的話。老淚縱橫,順著他臉上的皺紋往下流淌。
一旁侍立著寢宮御前大臣歐塞比烏斯——帝國最有勢力的人物,還有無數的寢宮侍從,他們手裡拿著各種器皿、美膚粉、毛巾和臉盆。此外,兩側各站著一名打扇子的少年侍從,在美容的整個時間里,他們二人一直給皇帝扇風,用的是很大的扇子,形同六翼天使的銀翅膀,這是仿照教堂里舉行儀式時執事用來驅趕落在聖餐上的蒼蠅的扇子製造的。
「《聖經》與我有什麼關係?上帝賦予人以理智,是為了認識他。我相信辯證法,而不相信《聖經》里的字母。請你們對我發議論的時候能堅持亞里士多德的範疇和三段論法。」
這時,文牘大臣保羅走到皇帝面前,此人綽號卡特納,意為「鎖鏈」。人們把他叫作「鎖鏈」,是因為可怕的告密猶如一根鎖鏈把選中的犧牲者緊緊地捆住。保羅的面孔很像女人,沒有鬍鬚,很細嫩。根據外表,會認為他像天使一樣溫順。黑眼睛暗淡無光,矇著一層薄翳。走路腳步輕巧,動作綿軟,悄然無聲,像貓兒一般。文牘大臣外衣的肩部斜挎著一條很寬的深藍色的綬帶——這是皇帝恩典的特殊標記。
可是這時君士坦提烏斯向一面磨光的大銀鏡子里看著,用手撫摸著剛剛刮過的如綢緞般光滑柔軟的右腮,打斷了理髮師的話。
「聖父實質上與聖子是不同的本體,」埃提烏斯宣揚說,對聽眾的驚訝感到很高興,「三位一體是存在的。但三個位格在榮耀上有所不同。神對於聖子來說是非言語所能表達的,因為說不清他自身是什麼。甚至聖子自己也不了解他的本體,因為有始者不可能想象,或者不可能理解無始者。」
他要求集會的人員批駁亞歷山大里亞城的宗主教亞大納西,使用粗野下流的話,把深受大家尊敬的神聖的長老叫作「最卑劣的人、叛徒、蠻橫和卑劣的瑪克森西烏斯的同謀者」。
「怎麼說聽憑我的意願呢?我想要公正,只是想要公正而已,難道你不了解嗎?……我需要證據。」
然後,她做了一個手勢,攙著她的雙手的兩位宮廷女官葉弗羅西尼亞和忒奧法尼亞稍許離開一些,於是她小聲向丈夫說道:
百歲長老奧西烏斯讚許地點著頭。
「我來這裏親自一睹你的風采,我最虔誠的夫君。聖上睡得可好?」
教父們全都沉默不語。於是宮廷的諂媚者,穆爾西亞的主教瓦倫斯奴顏婢膝地故作恭順的表情,彎下身子,說道: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把他放進來了?」
「只有一個牧人,只有一群羊,」修士怯懦地辯護說,「我們讓步……」
君士坦提烏斯冷冷一笑,心想,這個少年經不住皇帝的目光——被羅馬愷撒超人的偉大弄得不知所措。他寬宏大度而莊重傲慢地說道:
這時又來了一個告密者,名叫墨耳枯里烏斯,職務是宮廷侍膳大臣,他是波斯人,很年輕,幾乎還是個孩子,黃臉皮,黑眼睛。人們懼怕他,程度不亞於怕保羅,並戲稱他為「釋夢大臣」:如果有人做了一個預示著對皇帝陛下不吉祥的夢,一旦被墨耳枯里烏斯探聽到,他必定急忙去告密。已經有許多人吃了苦頭,因為他們不謹慎,竟然在夢中夢見了不該夢見的事。宮廷侍臣們紛紛聲明,他們都患上了無法治愈的失眠症,並且很羡慕傳說中大西洲的居民,因為據柏拉圖說,他們睡眠時不做夢。
「朕願意這樣!」君士坦提烏斯站起來,打斷了他的話,「上帝賜給朕的權力將批駁亞大納西。各位祈禱吧,讓一切紛爭和口角全都停止吧,讓薩貝利人,最卑劣的亞大納西的追隨者們惡毒的和殺人不見血的異端邪說滅亡吧,讓真理在人人的心裏閃閃發光吧……」
「好像是不夠光滑?是嗎?可以再刮一遍嗎?你說什麼,關於九_九_藏_書一個本體?」
「尤里安的信件,昨天夜間截獲的。可否拆開?」
凡是不願意在離經叛道的教堂領聖餐的人,阿里烏派就用一種由兩根類似於長矛的木棍連接而成的木頭工具把聖餐強行塞進他們的嘴裏去,嚴刑拷打孩子們,把女人們放在老虎凳上夾,或者用燒紅的鐵烙她們的奶頭。在聖使徒教堂里,阿里烏派和正統教派之間發生了毆鬥,鮮血裝滿了雨水蓄存池,從門前台階流到廣場。在亞歷山大里亞,行政長官塞巴斯蒂安用帶刺兒的棕櫚樹枝抽打正統教派的處|女,許多人被打死,沒有埋葬,被姦汙的屍體橫陳在城門前。——發生這一切甚至不是由於一字之差,而僅僅是由於一個字母之差:在希臘文中,『本體同一』僅比『本體類同』多一個『艾歐塔』。
「我從教父那裡這樣接受的,也就牢記在思想中!」
「好吧,那就等以後再說吧。你晚上到這裏來。」
「聖上寬恕卑職吧!」小墨耳枯里烏斯懷著天真純樸的忠誠說道,「我不能容忍了,趕快跑來叩見陛下。高登西烏斯做了一個不吉利的夢,夢見你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衣裳,戴著用耷拉著的癟谷穗扎的花環。」
軍士們粗野地侮辱著伊拉里烏斯,撕下他的披肩、長巾和祭服,把他拖走了。
「那就聽憑你的意願了。」保羅說。
君士坦提烏斯躲在掛氈後面,清清楚楚地聽到了最後的幾句話。
帕努提烏斯被兩個士兵帶走,他以雷鳴般的聲音宣布說:
他們勉強逃出宮廷衛隊之手,現在高興地往拉韋納方向走去,以便儘快地乘上船返回荒漠。他們的臉上表現出疲憊和悲哀的神情。其中的一個名叫埃弗拉伊姆,是個老頭;另一個名叫庇明,是個少年。埃弗拉伊姆對庇明說:
皇帝在走廊里遇見皇后歐薩維亞·奧列利亞。這個女人已經不很年輕,臉色蒼白而疲倦,身材纖細而美麗大方,她那洞察一切的眼睛里不時地閃爍著惡意的譏笑。
「這是耍陰謀詭計。」卡特納說。
一些人為了討好宮廷——瓦倫斯、歐塞比烏斯、阿克森提烏斯開始在羊皮文書上簽名。可是人群里響起了不滿的嘟噥聲:
妻子和丈夫迅速地交換了眼神。
「怎麼是異端邪說?為什麼是異端邪說?」幾個人異口同聲地說。
「早在帕弗拉戈尼亞的干格拉主教會議上便宣布這是異端邪說了。」
「位格?何謂聖三位一體,——任何一個凡人都無法理解。我昨天一整夜沒有睡著,一直在思考,因為對這個問題懷有極大的興緻。可是思考的結果卻一無所得,只覺得頭昏腦漲。侍童,把手巾和肥皂拿過來。」
「主哇,可憐可憐我們這些罪人吧!」善良而純樸的歐索烏斯主教叫道,「我完全不明白。弄混了。頭昏腦漲。本體同一,本體互異,類同,三個位格——耳朵由於這些希臘詞兒而轟鳴,好像是墜入五里霧中。我自己也不知道相信什麼和不相信什麼,哪裡是異端邪說,哪裡不是異端邪說。主哇,耶穌基督,救救我們吧!我們陷進魔鬼的羅網裡就要毀滅了。」
「別害怕,小夥子!祝你平安!朕以慈悲為懷,不會傷害你,今後也不會忘記你這個孤兒,定會對你施恩。」
「我們詛咒阿里烏派可恥的異端邪說!」
保羅以綿軟的但很有權威的動作把理髮師推到一邊,伏在君士坦提烏斯的耳朵上小聲說道:
他們二人沉浸在夜間的寂靜之中。他們意氣風發地根據星光向著東方走去,為荒原的寂靜而高興。
「本體互異,就是說,父子不同,父子不同!——閉上嘴,憎恨神的人!——革出教門!——驅逐出去!——尼西亞主教會議!——薩底伽主教會議!——帕弗蘭戈尼亞的干戈拉主教會議!——革出教門!」
帕弗努提烏斯司鐸站在寶座旁,爭論得面紅耳赤,他一口咬定:
宮廷主教烏爾薩基亞和瓦倫斯送給理髮師一個金塔蘭,交給他一項任務:促使愷撒接受阿里烏派的信仰,所以他一邊像按摩似的移動著剃刀,一邊婉轉取悅地伏在君士坦提烏斯的耳朵上小聲嘀咕起來。
君士坦提九*九*藏*書烏斯沉默了,驚訝地用目光把主教們掃了一遍。只聽見有人說:
「戰無不勝的、萬壽無疆的至聖皇帝君士坦提烏斯特曉諭全體在梅迪奧蘭集會的主教。」
「各位教父!」皇帝遏制著怒氣,開始說:「請允許朕作為全民最忠心的奴僕在上帝的庇護下將我的熱忱充分表現出來。亞大納西是個亂臣賊子,是宇宙安寧的頭號破壞者……」
可是帕弗努提烏斯沒有聽他的。他拚命大喊大叫,脖子和太陽穴上浸出了汗水,血管漲了起來。
用掛氈把一條長廊跟主要大廳隔開,皇帝喜歡躲在長廊里在掛氈後面竊聽主教會議所發生的情況。這時,一個剃著圓頂頭、穿著連帶僧帽的深色粗布法衣的修士向他走過來。這就是尤里安。
納爾齊索斯用斜眼掃了一下大家,揚揚自得起來。
「你們所反對的信仰,」皇帝說,「就是朕的信仰。假如它是異端邪說,那麼為什麼萬能的主賜給了朕以力量,讓朕戰勝了所有的敵人——君士坦斯、威特拉尼翁、加盧斯以及蠻橫和卑劣的瑪克森西烏斯?為什麼上帝把世界的強國交到我們神聖的手中?」
「今天尤里安應該前來拜見陛下,請你對他寬宏大度。你不要相信暗探們。這是一個不幸的和無辜的少年。如果你能寬恕他,陛下,主會獎賞你的!」
「比兩指寬嗎?我制定的法律只允許使用兩指寬的花邊!」
雙目失明的奧西烏斯被所有的人遺忘了,一動不動地坐在榮譽主教安樂椅上,輕輕地嘀咕著,勉強聽得見:
「抓住他,抓住他——還有那些叛亂者!」他指著伊拉里烏斯氣喘吁吁地說道。
那天晚上很晚的時候,綠色的原野里荒涼而寂靜,有兩個來自美索不達米亞的隱修士從梅迪奧蘭往東走,他們二人是遙遠的敘利亞主教派來參加主教會議的。
「你們要是能夠指出什麼哲學論據來,我就會同意。可是叫嚷和謾罵只能證明軟弱無力。」埃提烏斯心平氣和地說。
尤里安憎惡這一切。他感覺到自己被一種盲目的獸|性的瘋狂所主宰,他沒有力量說話,便垂下目光,喘著粗氣。
君士坦提烏斯指著一個身材魁梧臉色莊嚴肅穆的老頭:那是由於信仰而受到迫害和譴責的皮克塔維亞的主教伊拉里烏斯,是阿里烏派皇帝的最兇惡的敵人之一。他未經邀請自己來到主教會議的會場,也可能是想要找到殉教的死亡。
他雙腿跪在君士坦提烏斯面前,行了世俗的折腰禮,吻了皇帝御衣的邊緣,說道:
「讓至高無上的奧古斯都的敵人死亡!」
「《聖經》里沒有寫著……」索弗羅尼烏斯開始說。
「我的教弟,該回到荒原里去了!聽聽豺狼和獅子的號叫,也比我們今天在皇宮裡聽到的好。噢,我的幸福的孩子!沉默不語的人是幸福的。用荒原寂靜的牆使自己與世隔絕的人是幸福的,教會導師們的爭論傳不到他們那裡。懂得語言的渺小的人是幸福的。不參加爭論的人是幸福的。沒有體驗到上帝的秘密,可是在主的面前像豎琴一樣歌唱的人是幸福的。主哇,懂得認知是如何困難,愛你是如何甜蜜的人才是幸福的!」
「憎恨神的人們,閉上你們的嘴!不行,這不行!我詛咒阿里烏派可恥的異端邪說!我從教父那裡這樣接受的,也就牢記在思想中!」
另一些人喊道:
「噢,寬得多!我說的是真正的御服。你想想,檯布上竟然使用如此神聖的裝飾!」
他帶著輕蔑的微笑裹上自己那件執事法衣,就像狄奧根涅斯披著犬儒學派的披風一樣。
一個少年司書跳到窗戶上,想要跳到院子里去,可是一個軍士拽住他的長衣服不肯鬆手。放著墨水瓶的桌子被打翻了,紅墨水在碧石的地板上流淌。人們看見這血紅色的液體,大叫起來:
彷彿是要摧毀看不見的敵人,他掄起右手的巨拳,向左面的手掌猛擊,同時用得意揚揚的目光掃了全體與會者:
他的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莫明其妙的表情。他雙耳失聰,幾乎是雙目失明,長著長長的白鬍子。執事把聽筒扣戴在老人的耳朵上。
這一瞬間,嘈雜聲和喊叫聲全都停息了。皇帝所寵愛的宮廷侍臣之一,欣吉頓的主教烏爾扎西斯登上讀經台,他手裡拿著很長的羊皮紙卷。兩名司書面前放著打開read.99csw.com的記錄本,他們準備記錄主教會議的討論發言,已經削好了埃及蘆稈筆。烏爾扎西斯宣讀皇帝給主教們的御詔:
「是真的,」君士坦提烏斯問道,「難道有證據嗎?」
「萬歲爺想要說什麼?」
海豚形狀的油燈支架上放著幾把卷頭髮用的夾鉗。燈光暗淡,因為晨曦已經直接透過窗帘,使化妝室充滿紫紅色的光輝。窗帘的絲綢是用一種最貴重的紫紅顏料染的——用錫拉島出產的紅鋯石染了三遍。
一個蒼白而瘦削的齋戒修士祈求地拽著帕弗努提烏斯的法衣:
皇帝從大理石的走廊往那裡走去。御林軍站成兩排,一聲不響,一個個如同木雕泥塑,舉著四肘長的長矛。禮賓大臣Comes Sacrarum Largitionum高舉著君士坦丁大帝的綉金神幡——用花體字綉著「基督」二字的「拉伯龍」旗,金光四射,簌簌作響。宮廷糾察官跑在前面,揮手示意,要求全體人員保持肅穆。
「不許用甜言蜜語把老實人引入迷途。」潘佩奧波利斯的主教索弗羅尼烏斯教訓道。
「我知道,」她說,「你一直相信我:這一次也請你相信。尤里安是你的忠實奴僕。你不要拒絕,請你親切地對待他……」
「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雙目失明的長老奧西烏斯重複著,他的臉上露出困惑和驚惶的表情。
還有些人喊道:
理髮師剛剛給皇帝刮完右臉,開始刮左臉,精心地塗抹香皂,噴上一種叫作「阿佛羅狄忒泡沫」的阿拉伯香水。他彎下腰,緊貼著君士坦提烏斯的耳朵嘀咕道,聲音那麼小,故意不讓任何人聽見:
君士坦提烏斯那雙鉛灰色的小眼睛充滿了虛榮,只是偶爾閃現出狡猾的警覺性。他身材不高,比尤里安矮一頭,但很壯實,看樣子很結實而且有力氣,可是兩條腿卻是彎曲的,很像是老騎手的腿;兩鬢和顴骨光滑黝黑的皮膚鋥亮,看起來很不順眼;薄薄的嘴唇閉得很緊,說明他平生最喜歡井井有條和準確無誤,老教師一般常有這種表情。
「帕弗努提烏斯教父!」他喊道,「這是怎麼回事?——僅僅是一字之差:『本體類同』和『本體同一』!」
尤里安走進主教會議大廳,而皇帝站在掛氈旁,把耳朵貼在上面,狡黠地面帶微笑聽了起來。
埃弗拉伊姆沉默了,庇明說道:「阿門!」
說這話的人從模樣來看地位顯赫,頭上戴著一頂法冠,他很像最高祭司或者亞洲帝王——原來是君士坦提烏斯皇帝陛下的首席美容師。剃刀在他那靈巧的手裡如變魔術一般,輕快地飛動著。理髮師彷彿是在進行一項神秘儀式。
「雞毛蒜皮的瑣事,」他說,「練習演說術。贈送給一個學識淵博的哲人一百顆無花果,寫了讚頌無花果和一百這個數目的讚歌。」
「在達弗納生了一個怪物,」他嘟噥著說,越是著忙就越髮結巴,「四隻耳朵,四隻眼睛,兩隻獠牙,渾身長毛。預言家們都說,這是不吉祥的兆頭——預示著神聖帝國要分裂。」
「我擔心會不相信並且指責我不信神、不尊重教會的需要。」
「要麼是他非常老練,要麼……」
某些主教已經相互讓步,開始進行一般性的宣傳教義,可是突然間,阿里烏派的來自涅羅尼阿達的納爾齊索斯加入他們的談話,此人熟知歷次主教會議的決議、信條和教規,儘管人們都不喜歡他,指責他有通姦和受賄行為,可是因為他學識淵博而不能不尊敬他。
老頭向天空舉起一隻手,彷彿是在呼喚詛咒降臨到皇帝的頭上,他那洪亮的聲音迴響在寂靜的會場里:
「本體同一!」
「不,現在說吧!請允許拷問,上上輕刑,不用火。事情還牽涉到檯布……」
「你在為他求情?」
「多羅西斯師父,你怎麼不說話呢?你今天沒有怎麼爭論。莫非是厭倦了嗎?」斐瓦司鐸問一個臉色發黃、動作靈敏的小老頭。斐瓦臉色蒼白,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一頭長長的如焦油一般黑的捲髮。
修士站起來,臉色蒼白,眼睛閃爍著火光,盯著自己的仇人。他緊握著藏在衣服底下的匕首的把柄。
「這是什麼意思?」
「沒有任何證據。」
另一些人號叫著:
「那又怎麼樣?」帕弗努提烏斯急忙打斷了他的話頭,「莫非得跟可惡的瀆神者們妥協嗎?這批狗東西有一顆離經叛道的心,胡謅些什麼,有過一個時期,沒有聖子。」
「弟兄們,基督就要降臨了,因為反基督已經九*九*藏*書取得了勝利。反基督就是君士坦提烏斯!他並不打我們的脊樑,而是親切地撫摸我們的肚子;並不把我們投入監牢,而是誘惑我們進入富麗堂皇的皇宮。愷撒,你聽著:我要對你說的,就是要對尼祿、德修斯、馬克西米安等教會的迫害者們所說的:你——是個殺手,殺死的不是人,而是上帝的愛!尼祿、德修斯、馬克西米安比起你來更信上帝:我們在他們統治的時代戰勝了魔鬼;他們那個時代流淌的受難者們的鮮血洗凈了大地,死者的骸骨創造了奇迹。可是你最為瘋狂,屠殺我們卻不給我們以死亡的光榮!主哇,給我們派來一個像尼祿和德修斯那樣的公開的折磨者,不耍陰謀詭計的敵人吧,為的是你那憤怒的美好而又可怕的武器能夠讓教會復活——教會已經被君士坦提烏斯這個猶大的親吻給弄得腐敗了!」
「也許更壞。高登西烏斯的妻子向我承認,他找了好幾個釋夢師商議:上帝知道他們對他說了些什麼……」
「帕弗努提烏斯教父,」溫順而蒼白的修士斷定,「只是由於一個『艾歐塔』!主要的是《聖經》里甚至沒有『usia』(本體)這個詞!為什麼我們爭吵不休,相互廝打?想一想吧,我們這種野蠻的風尚多麼可怕!……」
皇帝憤怒地舉起一隻手:
墨耳枯里烏斯沒有來得及把積攢得很多的告密材料全都說出來:
這時,有兩個衣索比亞太監正在給皇帝系鞋帶——皇帝的皮鞋是淺綠色的(唯有御鞋才能採用這種顏色),上面用金線綉著幾隻雄鷹——波斯人把這兩個人推到一邊去,抱住皇帝的兩條腿,一邊看著皇帝的眼睛,一邊親吻著,猶如一條狗一邊搖著尾巴,一邊看著主人的眼睛,向他撒嬌討好。
「在帕弗拉戈尼亞的干格拉!」主教們絕望地重複道,「可是我們卻不記得這次主教會議了……弟兄們,怎麼辦呢?」
他聽出了國家驛路總監高登西烏斯的聲音——正是他做了一個不好的夢,只聽他說道:
「啊?什麼?他說的是什麼?」百歲長老奧西烏斯問道,他是尼西亞主教會議的同時代人。「我的聽筒哪兒去了?」
「陛下莫非忘了?有一次在阿奎塔尼亞舉行宴會,餐桌鋪著兩塊鑲著很寬的紫色花邊的檯布,好像是皇帝的御服。」
那一天,梅迪奧蘭皇宮的主要大廳里應該舉行主教會議。
「異端邪說!」他簡短而又心平氣和地向主教們宣布。
許多人驚恐地向門口奔去,有的跌倒了,相互踐踏著。
「高登西烏斯大人,你為什麼不就此向皇帝陛下稟報呢?」
「小僧向大恩人,百戰百勝的、萬壽無疆的偉大愷撒,神聖的君士坦提烏斯致敬。懇請聖上寬恕小僧!」
皇帝結束了早晨的化妝。他再次朝著鏡子里看,用一支很細的筆從一個銀絲匣里蘸了一點兒胭脂——這個小匣很精巧,很像個聖骨匣,蓋上帶一個十字架。君士坦提烏斯很虔誠,他的房間各個角落,各種各樣的小擺設上,處處都能看見數不清的琺琅十字架和基督名字的前幾個字母。這種特別名貴的胭脂叫作「奼紫嫣紅」,是從紫貝中提煉出來的:把紫貝放在坩堝里熔化,沸騰后出現粉紅的泡沫,然後再從這泡沫中提取。君士坦提烏斯用筆蘸著胭脂,很熟練地塗在黝黑而又乾枯的兩腮上。一個叫作「紫袍室」的房間里,有一個專用的五塔形的櫃櫥,裏面放著各種御衣,太監從那裡拿來皇帝的法衣,這件衣服鑲著許多珠寶和金飾,按照紫袍的樣式綉著長翅膀的獅子和蛇,因此沉重而僵硬,幾乎不能摺疊。
尤里安帶著幸災樂禍的笑容看著主教會議,默默地得意起來。
她送給丈夫嫣然一笑,她的笑容仍然保持著主宰他的心靈的威力。
「等一等,會有證據的。」
「阿里烏派的反基督分子進行萬惡的誘惑,絕妙的詭計!我們不準傷害宗主教!」
「耶穌基督,神子呀,可憐可憐我們吧!這是怎麼回事呀,弟兄們……」
許多人繼續叫喊:
「我承認尼西亞會議,我詛咒阿里烏派可恥的異端邪說!」
納爾齊索斯那雙斜楞的小https://read.99csw.com眼睛閃爍著兇惡的光芒,薄薄的嘴唇上露出同樣兇惡的訕笑。他的頭髮已經花白,像鬃毛一樣堅硬,由於兇惡的表情,臉形被扭曲了。
「癟谷穗預示著飢荒,而破破爛爛的紫袍……卑職不敢說……」
「不許褻瀆神明!」瑪爾瑪里克的主教特奧納憤怒地叫道,「我的弟兄們,異端分子撒旦式的狂妄已經囂張到何種程度了?」
「愷撒自稱萬壽無疆。除了上帝,任何人都不可能萬壽無疆。褻瀆神明!」
「不是這樣!是本體類同!」
皇宮衛隊和盾牌兵向主教們湧來。發生了騷亂。寶劍閃著寒光。
「主教會議一個接著一個!」高登西烏斯向一位大臣抱怨道,「忽而在塞米烏姆開,忽而在薩底伽開,忽而在安條克開,忽而在君士坦丁堡開。無盡無休地爭論,卻不能就『一個本體』問題達成一致。可是也得可憐可憐驛站的馬呀!主教乘坐驛車拚命地跑,用的是公用驛馬使用證。從南跑到北,從東跑到西。跟隨著他們的是一大群司鐸、執事、教會雜役和文書。全給毀了!驛站的十匹馬中間很難找到一匹不被主教們給累得瘦弱不堪。再有五次主教會議,我手下那些驛馬全得給累死,國家驛車也得跑掉輪子。這是實話!等著吧,主教們就『三個位格』和『一個本體』問題仍然達不成一致!」
「噢,最虔誠的君王,唯有你那無所不曉的大智大慧才能夠解決何謂聖父、聖子和聖靈——三位一體。你不必聽主教們的。別理會他們的心意,只按照你的心意做!亞歷山大里亞城宗主教亞大納西是個冥頑不化的瀆神的亂黨,應該把他處死。上帝和我們的造物主向你的神聖的智慧啟示了,你的奴隸們應該信仰什麼和如何信仰。依我看,阿里烏正確地認定,曾經有過一段時間,不存在聖子。關於一個本體也……」
「什麼檯布?」
「血!血!逃命呀!」
「本人,帕弗努提烏斯,從教父那裡這樣接受的,也就牢記在思想中。根據亞歷山大里亞主教,我們的亞大納西教父的信條,應該尊崇『三位一體』中的『獨一真神』和『獨一真神』身上的『三位一體』。聖父——是神,聖子——是神,聖靈——是神,但不是三個神,而是單一的神。」
君士坦提烏斯急忙從保羅的手裡把信奪過去,拆開以後讀了一遍。但是大失所望。
他突然拉開掛氈,走進會議大廳。持矛兵把他包圍起來。皇帝滿臉怒氣。大廳里一片寂靜。
「斐瓦教兄,我的嗓子啞了。我想要發言,可是說不出話來。前兩天批駁萬惡的阿卡西烏派的時候把嗓子累壞了:已經嘶啞兩天了。」
「教父,你可用生雞蛋漱漱喉嚨,非常有效。」
「生病?」
「最虔誠的主宰者,上帝啟示了你的英明的真理!你所信奉的不可能是異端邪說。難怪耶路撒冷的基利爾在你取得對瑪克森西烏斯的勝利那一天在天上看見了奇迹的預兆——環繞著彩虹的十字架。」
圓形大廳上面是圓形的穹隆,圓柱是帶花紋的淺綠色弗利基亞大理石的,大廳雖然很寬敞,但仍然很氣悶。一抹斜陽從穹隆下的窗戶射進來。嘈雜的人語聲很像蜂群的嗡嗡聲。高台上準備好了皇帝的寶座——金交椅(sella aurea),上面有兩隻用象牙雕刻的獅爪相互交叉著,很像古羅馬執政官坐的摺疊安樂椅。
突然間,他的臉色變得煞白,話沒有說出來而停在嘴唇上。
「朕很高興能看見你,我的孩子。」
這個修士拽著帕弗努提烏斯的衣服,向他講了自己在亞歷山大里亞和君士坦丁堡見到的駭人聽聞的事。
大廳的另一端,安條克的執事埃提烏斯在進行爭論,他是阿里烏最激進的門徒,因鼓吹褻瀆神明的聖三位一體的學說而被叫作不信神的人。他的表情很愉快,很招人笑。埃提烏斯的生活以豐富多彩著稱:他先後當過奴隸、銅匠、零工、演說家、醫生、亞歷山大里亞哲學家的門徒,最後當了教堂執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