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師毫不退讓，要求交出神像，用他的話說，這神像是從墳場挖出來的。

只見他跪在維納斯跟前，取出兩腳規、量角器、半圓的銅弧一類的數學器具，他那雙冷靜的淺藍色的眼睛和緊閉著的薄嘴唇流露出專心致志、滿腔熱情而又心平氣和的神情。他開始測量這個優美的軀體的各個部位，低垂著頭，長長的淺色鬍鬚幾乎是接觸到了大理石。

奇普里亞諾先生登上裏面的石頭樓梯，走到緊挨著天棚的一個鑲著欄杆的窗戶前，掃視一下人群，相信人數並不多，於是以他慣有的文雅而親切的風度，開始了談判。

「法律算什麼？蜘蛛網？蒼蠅沾上去，胡蜂逃掉。沒有給老爺們定出法律。」另一些人反駁說。

「地界在哪兒？按照法律，弟兄們……」

「我們的福斯蒂諾神父膽大包天！」明智的磨坊主搖著頭說，「虛弱得不得了，可是卻硬充好漢！巴不得也能找到藏寶的地方……」

「你們原來是這樣，是一群不忠誠的狗，賤骨頭，孬種！把牧師給拋棄ｒｅａd•９９cｓw•cｏm了！你們可知道撒旦的惡果，假如我不是日日夜夜為你們祈禱，敲自己的胸脯，痛哭和吃齋——全村的人都因罪大惡極而死盡！當然是！我離開你們，跺掉我腳上的灰塵。詛咒這塊土地！詛咒麵包和水、羊群、你們的子子孫孫！我今後不再是你們的神父，不再是你們的牧師！該天殺的！」

「下賤的東西，上帝寬恕，碰一下都怕弄髒了手！」

清晨的陽光射進側面的窗戶。大理石的軀體上雖然還沒有清除泥土，但在陽光照耀下卻光輝奪目，彷彿是悠閑自在地躺著，長期經受地下的黑暗和寒冷之後，要暖和一下。黃色的麥秸包裹著女神，給她加上柔軟蓬鬆的金色暈光，也給她帶來溫暖。

「他這是在幹什麼？這是誰？」喬萬尼心裏想道，他觀察著那雙敏捷而又無所顧忌的手，只見它在女神的各個部位上滑動，觸摸著肉眼無法察覺的大理石的凸凹處，洞察美的全部奧秘。喬萬尼越來越驚異，甚至幾乎是感到驚恐。

「什https://read.99csw.com麼銀的！我親眼看見了：大理石的，全身一|絲|不|掛，無恥透頂……」

喬萬尼又注視一番那個陌生人。

「小心點兒！已經派信使到佛羅倫薩去見衛隊長了，再過兩個小時，騎兵隊就會到達這裏——任何人皆不得非法地強行進入我的房子。」

「把大門砸碎，」牧師叫道，「別害怕！上帝和我們在一起！用斧頭劈！」

「這麼辦吧，」奇普里亞諾經過一番思考之後說，「莊園只有兩步遠，大門很牢固，不管怎樣圍困都能經得住……」

「當然，要是在自己的土地上，在自己的教區里——那是另外一回事。」另一些人這樣議論道。

這麥秸就是舒適的鄉下床鋪，小心翼翼地把女神雕像放在上面。

「福斯蒂諾大人，福斯蒂諾大人，」溫順的小老頭哀求說，輕輕地拽著他的肘部，「我們是窮人，用犁杖在地里犁不出錢來。打起官司來——我們就得傾家蕩產！」

「該上地里去了。」

又有一批騎馬的人駛近磨坊嶺。那是另外ｈｔtｐｓ://rｅａｄ•99ｃｓｗ.ｃom一些應邀參加挖掘的人。他們遲到了，因為迷路了。

人群並沒有跟隨他。

莊園的房子共有兩層，下層不住人。大廳寬敞，牆壁和拱形天棚粉刷成白色，當作堆放農具的倉庫，同時還放著一些榨橄欖油用的大缸。牆角里堆放著金黃色的麥秸，一捆一捆地一直摞到天棚。

雕像被安全地抬出濕谷。

「開門，開門！」福斯蒂諾神父用尖細、發顫的嗓子喊道，「我以上帝的名義進行詛咒，開門！」

「聽說神像是銀的。」

莊園大門前的庄稼人越來越稀少，最後完全不見蹤影了。

卡利瑪拉染坊主決定用軍隊來嚇唬對方，果敢而平靜地說：

「呶，上帝保佑，我到葡萄園去。」

貝特拉菲奧匆匆地瞥了一眼，不管他怎麼沉醉於觀看女神，還是在這些人中間注意到了一個人的臉。只見這個陌生人在觀察維納斯時表現出一種冷靜安詳的聚精會神和洞察一切的好奇，這種表情跟喬萬尼本人的驚惶不安針鋒相對——這使他驚訝不已。他的目光盯在雕像上九-九-藏-書，一刻也不離開，但卻一直都感覺到了自己背後的那個人生著一張異乎尋常的臉。

這時，喬萬尼照舊在觀看搶救出來的維納斯。

許多人聽說城裡的衛隊要來，都想要不知不覺地溜掉。

「耶穌哇，饒了我們吧！」格里洛抓著自己的頭，驚呼著，「這是牧師福斯蒂諾！你們瞧——路上來了一群人，叫喊著，看見我們了，揮動著手臂。往這邊跑來了……我算完了，好苦的命呀……」

鍾發出尖細的叮噹聲，有時停息下來，彷彿是破裂了，可是轉瞬之間又響了起來，聲音更加響亮、猛烈，給人以絕望的感覺。

所有的人剛剛走進來，大門上了鎖，就傳來了叫罵聲和砰砰的敲門聲。

「說得對！」格里洛高興地叫道，「呶，弟兄們，麻利點兒，抬起來！」

「說得也對！每個人在自己的土地上才是主人。」

「站住，站住，懶漢，基督的出賣者！叫城裡衛隊給嚇住了，可是卻不怕反基督的權勢！」牧師號叫著，向他們伸出雙手，「Ipsevero Antichristus opes malorum effodiet et exponet，偉大的師尊坎特伯雷的安塞姆是這麼說的。Effodiet——聽見了嗎？反基督把古代神祇從地下挖出來，要把世界重新交給他們……」九-九-藏-書

聖傑爾瓦濟奧的鄉村小教堂敲起鍾來。大家都不由自主地相互觀望，屏住呼吸。這聲音在早晨的寂靜中很像是憤怒的和哀怨的呼喊。

剛剛邁進家裡的門檻，磨坊嶺上便出現了福斯蒂諾牧師威嚴的身影，只見他雙手伸向天空。

「你到哪兒去，扎凱洛？」

一個小老頭滿臉生著麻子，一面的腮上纏著破布，露出陰鬱和溫順的表情，手裡拿著一柄斧頭，牧師把斧頭奪過來，用盡全力向大門劈去。

可是任何人都不聽了。

他像慈父一樣地關心保護神像。

牧師把全部憤怒都發泄到教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