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來，召喚她。她恐懼地看了看他；後來看樣子由於他的微笑而信任了他，她自己也笑了，並且走下來，在樓梯磴上輕輕地邁著兩隻裸|露著的褐色的小腳，樓梯上潑了廚房的泔水，還有一些雞蛋殼和貝殼。他從衣袋裡掏出一個精心用紙包著的金黃色的糖漬橙子，這是在宮裡供應的甜食之一。他常常從餐桌上拿一些揣進衣袋裡，留著散步時分給街上的孩子們。

她也看了看列奧納多，好像是突然認出了他，兩手輕輕一拍，向紡線的女人俯下身來，向她耳語一陣；那個紡線女人跳了起來，叫喊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呀？」列奧納多問道。

他開始在衣袋裡翻騰起來。

燭光暗淡了。在這漫長的無眠之夜，他唯一的朋友就是那隻貓，它這時跳到桌子上來，打著呼嚕，懶洋洋地撒嬌。透過積滿灰九*九*藏*書塵的窗戶玻璃向外看去，那顆孤零零的星星現在顯得更加遙遠，讓人更加失望。他看著這顆星星，不禁想起了瑪婭無限驚恐地盯著他的那雙眼睛，可是他並沒有悲傷，他在孤獨中又開朗和堅強起來。

一棟破舊的房子的石頭樓梯設在外面，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坐在樓梯上吃著蔥頭餡的黑麥餅。

在孩子那雙受驚的天真的眼睛前，他感到自己比起在那些把他當成不信神的人而想要殺死他的百姓面前更加孤獨，比起在那些把真理當成瘋子的囈語加以嘲笑的學者們面前更加孤獨；他感到自己離開人們太遙遠，好像明朗的天空上那顆孤零零的黃昏時分的星星。

「不知道。」

列奧納多回家時在韋切利城門外寂靜的街道上走著。街道兩旁有幾隻山羊在啃食青草。一個曬得黝九*九*藏*書黑的男孩衣衫襤褸，用細樹條趕著一群鵝。黃昏時分的天空很晴朗。只有北方，在看不見的阿爾卑斯山的上空，堆著一朵朵鑲著金邊的烏雲，好像石頭一樣沉重，在藍天上，透過雲縫，一顆孤零零的星星閃閃發光。

回到家裡以後，他走進工作室。這裏擺著蒙上一層灰塵的書籍和科學儀器，他覺得如同監獄一樣陰森。他坐到桌子前，點上蠟燭，拿起一個筆記本，埋頭于不久前開始的對物體斜面運動規律的研究。

「這不是球，是果子。嘗嘗看，裏面是甜的。」

結束運算以後，他從桌子的秘密抽屜里拿出日記本，用左手寫著反寫字母——只能在鏡子里閱讀，記錄下參加學術辯論產生的一些想法：

隨後從屋裡走出一個駝背的老太婆，兩隻眼睛像瑪婭的一樣明亮——可能是她的奶奶九_九_藏_書。

「快走，壞東西！你等著，我剝你的皮！」

他想起了親眼見到的兩次較量——在佛羅倫薩進行的奇迹決鬥和在米蘭進行的知識決鬥——列奧納多覺得這兩次較量各不相同，同時又很相似——好像是兩個同貌人。

「金子的！」小姑娘小聲說，「金子球！」

瑪婭嚇壞了，急忙跑上樓梯。奶奶一把奪過金果，扔到牆那邊鄰居的院子里去了，從那邊傳來豬的叫聲。小姑娘哭泣起來。可是老太婆指著列奧納多，向她耳語了一陣。瑪婭立刻停止了哭泣，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充滿了恐懼。

「瑪婭，瑪婭！快回來！」

「我不會而且也不願意像他們那樣援引古人的著作，我依據的則是經驗——它比書本更可靠，是所有老師的老師。」

「瑪婭。」

她不想嘗，端詳著這種沒有見過的甜食，沒有說話，rｅａd.9９cｓw•ｃｏｍ卻暗自驚嘆不已。

小姑娘拖延不動。

「在自然的試驗家和古人的模仿者之間存在著本質的區別，猶如在物體和它在鏡子里的映象之間一樣。

數學跟音樂一樣，能給他以安慰。這天晚上，數學也給他的心靈帶來了所熟悉的喜悅。

「來，我們去坐一會兒。等一等，我這裏還有茴香餅。不然，瑪婭，我看你是不會吃這金果的。」

列奧納多轉過身去，低下頭，一聲不響地很快走開了。

「你知道嗎，瑪婭，公雞、山羊和驢子是怎樣捉魚的嗎？」

他離開了她們，好像是逃走，在慌亂之中繼續在衣袋裡尋找已經不再需要的茴香餅，不知所措地微笑著，好像他有罪似的。

房子門前的台階上出現一個年輕的婦女。她看了看列奧納多和瑪婭，很有禮貌地點了點頭，然後坐下紡起線來。

「書獃子和空談家，亞里士多德的門徒，插著孔雀羽毛的烏鴉，學舌者和專門模仿他人者瞧不起我這個發明家。我本來可以像馬略回答羅馬貴族那樣，對他們說：你們用他人的成果裝飾自己，卻不想把我本人的勞動成果留給我。read.99csw.com

「我給你講講，好嗎？」

他明白了，老太婆認出了他，聽說他是魔法師，認為他會讓瑪婭著邪。

「他們認為我不像他們那樣善於言辭便無權用書面和口頭的形式談論科學，因為我不能很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思想。他們不知道，我的力量不在言辭上，而在於經驗，凡是寫得好的人都以經驗為師。

他撫摸著她那亂蓬蓬的柔軟的頭髮，他的手細長而綿軟，像是年輕姑娘的手。